江 西 畫 傑 梁 邦 楚

                              江 西 畫 傑 梁 邦 楚
 

                                                                   胡建君

?江西曆來人傑地靈，代出異才。“物華天寶物，龍光射牛鬥之墟；人傑地靈，徐孺子下陳蕃之榻”，王勃在《滕王閣序》開頭就用恢宏華美的筆調描繪了流光溢彩的南昌秋色。董源、巨然、黄庭堅、八大山人，這些開宗立派、震烁古今的書畫大家都是從江西走来的。就是近現代，江西也出了陳衡恪、王夢白、傅抱石、梁邦楚、黄秋園、陶博吾等名家。

梁邦楚生於江西，终老於江西。他的姓名，被收入前苏联的《世界艺术家名人大辞典》（1958年版）中，與徐悲鸿、齐白石並称为“中国三大艺术家”。傅抱石在南昌时就指导过的学生梁邦楚。50年代前後，才过而立之年的梁邦楚深受傅抱石、吕凤子、俞剑华、张仃、叶浅予、陈叔亮、陈半丁等大名家的赞赏，举之为“绘画天才”，媲美於“明代的林良”。八九十年代举办的个展上，王伯敏先生题赠∶“含毫命素，出入穷奇”，关山月先生观展後比之为“当代的八大山人”。

然而梁邦楚的人生屡屡受挫，在世时並不闻达，其生前的坎坷，非常人能够想象。他一生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也许與他耿介直率的性情相关。上世纪八十年代关於他轰动一时的，竟是一件画作被骗官司。当时他出於促进家乡经济建设的赤忱之心，将毕生创作的23件巨幅精品借给某公司办展览，结果画作一去不返。在十年追讨未果的情况下，老画家愤而提起诉讼，此案成为建国以来最大的骗画案，判赔146丌。可惜老画家去世之时，仍未看到作品的回归。

梁先生属於早慧一类，其父梁敬斋为清末民初南昌著名的书画收藏家、鉴赏家，他自幼耳濡目染，热爱绘画。少年时期得到傅抱石的赏识，亲自传授书画技艺。画道上抱石一向主张“隻师古人之心，不师古人之迹”，影响了梁邦楚的一生。

青年时期梁邦楚受业於国画大师吕凤子、张书旗，重点钻研花鸟，兼攻山水人物。傅抱石的潇灑纵逸和吕凤子的峭厉端肃，从两个侧麵培育了梁邦楚，使他的作品刚毅中有厚重，恬淡中有清醇。“江南一凤”笔重墨沉，画意深刻，力主“表现某種感情的画，一定要用直接抒写某種感情的线条来腹成” 。张书旗的花鸟画取法任颐，娴於写生，精於造型，尤其在粉色纸上傅粉点染，極为生动，风格近嶺南派。早在1932年，二十岁的梁邦楚即受张书旗青睐，张师的中西结合，使梁邦楚有了更宽的眼界，师生合作《鸡菊图》，使梁在学校崭露头角。三位良师给了梁邦楚深厚的影响∶他的花鸟，造型精準，设色雅淡，得自张书旗；骨格苍劲，氣象浑樸，得自吕凤子；画境清远，情意澹宕，乃傅抱石的流韵遗风。

梁邦楚中年致力於探索吕纪、林良、八大山人诸家笔意，他说∶“八大山人拖笔極佳，又轻鬆又圆熟，非常人可以梦见。”直到其晚年，仍大量临摹八大的作品，其仿八大之作，足以乱真，常戏题为“非八大之作也”。他继承與发扬八大山人作品分为两種∶一種是临摹，章法圆熟，造型準確，形神皆似，将破笔飞白和湿笔发挥到生宣上恰到好处；一種是创作，其翎毛之作意在林良、八大山人、张书旗之间，造型之誇张虽不及八大山人，但比之林良、张书旗更趋放纵简括。而八大冷僻、孤傲、清狂和愤世嫉俗的精神内涵，则为梁邦楚的热情、潇灑和大俗大雅所取代。终其一生，梁邦楚都在学习林良、八大山人的真率、简澹、含蓄，又汲取汉隶金石的风骨韵律，用以充实自己的艺术表现力。同时，在傅抱石、吕凤子、张书旗三位大家的基础上，兼收近代名家之长，又变法创新，独出心裁，孜孜　　，多年耕耘，最终形成了自己苍劲灑脱、雄健清新的独特风格。

梁邦楚的画作题材多得益於家乡山水风貌。江西自古山峦秀润，水泽成湖，因而其笔下亦多见庐山烟岚、风雨竹林、鄱阳渔鹰、农家鸡鸭┅┅他作画时隻喜用一管鬥笔，以如椽之笔，举鼎之力注於毫端。从险峰巨壑、烟雨雲霞到翎毛花卉、蟋蟀蜜蜂，无论巨细，都是一氣嗬成。一幅画毕，但见满纸天趣，无穷佳境。他善於将写生的印象转换成十分地道的笔墨结腹，以书意化笔法與水墨疏野形式来描绘对象，满纸水墨淋漓，浓淡变化层次豐富，不拘法度，自由挥灑。画作以花鸟画居多，其花鸟画熟中见生，巧中显拙之妙。常在墨色上用石色勾勒，複加点染（或用粉），擅长勾线與墨块相谐和，有时写鹦鹉、鸡鸭、八哥、仙鹤，用没骨点垛为主，基本不用线条，多以色彩晕染而成，显现墨彩交融的野逸派情趣。他画荷花，淡墨刷叶，浓笔密写茎脉，荷杆有长线枯笔，也有短线淡墨。柳枝新绿，则钉头侧锋，有春风摇曳之感。

梁邦楚笔下的苍鹰、八哥、鸬鹚、遊鸭，被世人誉为“四绝”。如伴着《荷香》在萧萧柳荫下紮猛子嬉戏的群鸭；《江南三月》中或翔或棲、生动鲜活的八哥；《鸟语花香》中亲密耳语的双雏，无不以律动的笔墨、轻快的节奏、欢悦的情调、灵逸的画格，充分體现了他对“天趣美、氣韵美、含蓄美、格调美”的艺术追求。“四绝”中，遊鸭杂以五色，其餘都是水墨之作，写意传神，顾盼有情。而其笔下的鸬鹚，最能體现邦楚先生的笔墨功力，章法有度，造型準確，形神皆似，善用破笔飞白，出入穷奇。他故意迟缓地描绘鸟身，使笔上水分　当渗透到生宣纸上，便觉羽毛绒绒，生氣迥出，深得八大之意趣與墨韵。

梁邦楚偶作山水，亦别有一番情韵。他最早入选全国美展的一幅作品《夕阳山水》就是山水画，神明焕发，意态随出，可见他画山水本来就有根基。1976年他创作的《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又是另一種风格，以线状其骨，以色强其质，隻见画中群山丌壑，岚氣浮动，赋色似油画，又能與传统画法有機结合，浑然一氣，丌象经营似随意而得。

虽然梁邦楚出身书画世家，又得名师指点，23岁时就有作品参加“全国美展”。但却始终得不到重视和重用，也始终都没有能“走红”。这與他秉性硬氣耿直不无关係。在30年代，由於拒绝上司索画，梁邦楚先生被解除了南京政府教育部顾员之职；40年代，由於对国民黨省中教讲习会主持人压製言论自由不满，甩碗抗议，被解除了丹阳正则艺专的教职。又谢绝赴美国任教的邀请，回到家乡，回到湖南，孩子都饿死了；在江西文艺学院教书期间，因不善逢迎拍马得罪了顶头上司，以“莫须有”罪名，被打成“现行反革命”；50年代末，由於胆敢称呼右派为“同誌”，又被迫　开了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十年浩劫”中，先生又以“黑画家”的罪名，被关进“牛棚”达六年之久，又遭到抄家、遊鬥示众、严刑毒打等残酷迫害，被打掉两颗门牙，过着非人的生活。在梁邦楚最困苦的时候（1947年），傅抱石在写给吕凤子的信中，说了一句话∶“如果我这个学生饿死了，读书了会哭的。”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沟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一生浮沉幾度、北驾南舣的梁邦楚或许是寂寞的，但他始终以平淡與真善之心去看待周围的世界。吕凤子师曾写给他八个字，梁邦楚一直谨记於心头——“安贫多寿，好学忘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