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天外史 （中）

姑娘身著一件蔥綠小襖,足蹬嫩黃布鞋。身高腿長, 體態豐滿。兩眸如漆,十指雪白。看見孫君轉過身來, 並不躲避, 隻用一雙美目看著他, 臉上含著似笑非笑的神氣。孫君回過神來,正欲發問,女子先說話了,卻是梵文:“你因何到此,又往何處去?”孫君完全不懂她在說什麽,隻覺得聲聲清脆,直入肺腑,饑餓焦慮之感蕩然無存，好似身處雲霄,十分快樂。想說點什麽, 張口之際竟也是梵語: “我遇該遇之人, 做該做之事，行該行之路。”他雖不會梵語, 但出口毫無阻滯, 恰似出自心底。 

姑娘聞言,微微一笑,說:“你便是來遇我的了。”這卻是漢話。又道: “我知你要來, 預備了衣服在此。”便轉到石後, 取出一套長衫布鞋來, 替孫君換得停當。長短大小,絲毫不差。兩人毫無羞澀, 隻覺已相識許久, 所作皆自然不過, 便攜手而行。姑娘竟比孫君略高,孫君需得稍縱腳步方能與其其頭並行。 

兩人且行且談,忽然依稀聽得遠處有人聲,姑娘臉色頓變,拉著孫君說:“快跑。”兩人遂撒足狂奔, 直跑至氣喘籲籲方停下。姑娘這才說道: “我乃是此地山寨主之女。父親已將我許配給山下一富商。 此必是來追我了。”孫君握女手道:“你我既遇,便萬難再分。勿慮。”不多時,人聲漸近,兩人立於巨石之上,再無路可退了。孫君說: “我有一路, 不知你可走得?”姑娘輕笑:“你我心意既通,自不必多問。”孫君握緊姑娘手,縱起身形,從石上一躍而下。 

巨石雖高,孫君有騰空之術,石下坡上又長滿野草,兩人竟未受傷。隻摔得難看, 順著山坡一路滾下去。爬起來後又是一路狂跑,回頭看時,已離山頭極遠,料別人是找不到了。兩人方才定下心來。到山邊小溪清洗幹淨,既無所去,便順小溪慢慢行走。不知不覺竟入一世外桃源所在。乃是一山穀,溪水淙淙,正值五月, 鶯飛燕長之時, 兩岸繁花盛開。兩人走得乏了, 便尋了坡上一個向陽的所在, 依偎休息。陽光斜照,蜂群嗡嗡,兩人隻躺在一處,說些濃情的話。便覺得彼此心都化在了一起, 寂寞的心忽然有了倚靠, 天下便有再好的地方, 也決計不去想了。 

兩人心頭歡喜,竟不覺時間流逝。一時無話，坐於草叢之中,觀賞那夕照美景。晚霞染紅了山穀, 四周寂靜無聲，時光似乎停滯，猶如夢幻。姑娘道:“我們就在此安家落戶如何?”孫君點頭,忽道: “你看,那兒竟有一戶人家。”姑娘定睛望去,稍遠處果然有一莊戶人家,不見有人,倒是有炊煙嫋嫋。“這便奇了, 我們先前居然未看見。”姑娘嗔道。孫君笑道: “倒不知人家讓不讓我們在這作鄰居了。不過,晚上去討個住處當可以罷。”兩人相視又笑。再看房前, 卻還有一頭大黑豬, 獨自在啃食青草, 不時哼哼, 顯得頗為自在快活。這時忽聽到牛哞,歪頭看時,卻是一頭長角黃牛,拖著一架空車,慢悠悠地從山坡上下來。也無人駕轅, 顯見得是老牛識途了。 

姑娘說道:“如此恬靜的生活,我願意和你在這裏住一輩子。”孫君握著她的手,扭頭過去看著她的臉龐。正是: 未染胭脂映晚霞, 秋波流轉賽桃花。丹唇更顯珍珠白,天上女子戀農家。 

孫君正看得發癡,姑娘轉頭道:“你看那牛,快到家了。”孫君舉目一看,那牛果然已快下了坡,朝那人家走去。孫君忽然心頭一動, 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似乎有一件事正在無可抗拒地發生, 一股莫名的疑慮自心底升起來。他看看姑娘,她仍在微笑著,他看看牛,牛仍在不緊不慢地走著。孫君扶著頭, 努力地想著。他知道一件重大的事正在進行中,但他想不出來是什麽。 

姑娘忽然輕呼一聲:“你看那牛!”孫君看去,隻見那牛忽然好似發了瘋,拖著車向著坡下住家狂奔。 襯托在一片神秘的靜謐中,這頭狂奔的牛好似一個夢。孫君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隻覺得呼吸已然停止, 世界已不複存在。他被恐懼籠罩,全身如浸冰水。姑娘感覺到他的變化, 轉頭看著他, 輕聲說: “不必擔心, 路上沒有人的。”孫君怔怔地看著她, 好似在看著一個無法把握的幻覺, 說: “我知道。”再看那牛, 已衝到房子近前, 而那頭黑豬仍在啃著青草, 悠閑地搖著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