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天外史 （上）

開篇詩曰: 天地之間看英雄, 無論出生與武功。 縱有忘懷他鄉日, 報得佛光萬千重。 

世人皆愛英雄，東方西方，並無不同。然何謂英雄？餘近讀隋唐，通篇豪傑故事，獨愛叔寶賣馬，竟讀至潸然淚下。蓋大英雄，其氣宇軒昂背後，無不有非常之經曆。庸人如我等，多隻見其俠義灑脫叱吒風雲之時，又何得想像其彷徨失落，輾轉反側，痛不欲生之境？三窮三富，尚不到老，人生苦短，果有歡乎？

話說世間有一青年,浪跡四方。渺渺乎不知己從何來亦不知向何去。人問他來曆,便答:“我姓孫”。此外再無他語。人多稱之孫君。其人身高五尺, 麵目精悍。行走四方, 從未得病。更身有異術, 能自地麵淩空浮起數丈禦風而行。其不喜擾人, 多行走於崇山峻嶺之中, 人煙稀少之地。竟不知獨在世間多少年了。 

這一日,孫君行至南京地界。正值上班高峰, 真是人流湧動, 車水馬龍。孫君數次欲過街，竟不成。無奈爬上路旁梧桐,向下觀望。人群如過江之鯽,你衝我撞,笛聲鈴聲, 不絕於耳。更不堪那醃臢廢氣, 熏得他涕淚橫流。孫君尋思這行不得又熏不得，如何是好? 且不管他自走罷。拿定主意, 便縱起身形, 騰空踏著人頭車頂,一路去也。 

出得城來,孫君暗自納悶,這建康之地,我去年路過的,為何一年之間,變化如此之大。他不知, 天上方一日, 世上已千年。 當他縱起身形, 浮遊空中之時, 雖不比天上, 但與凡世已不可同日相語。 其上次來時, 尚稱建康, 如今已為南京了。孫君心想, 罷罷罷, 我是受不得這許多人的。自此便專揀人煙荒蕪之處走去。 

也不知便走了多少時日,孫君隻在山野之中跋涉。餓則食野果, 渴便飲山泉。寒暑變幻,也有幾回。孫君並不以為苦。其雖不知目地何在, 然自知冥冥之中, 萬事早有定數，人海茫茫，終有人相遇。 

一日孫君又走出一峽穀,遠處竟有一繁華小鎮。孫君久不見人煙, 也有些好奇。匆匆走近, 隻見小鎮熙熙攘攘,人來人往。四處旗幟飄揚, 或書“酒飯”, 或書 “住店”。更有那說書的,算卦的,耍把式賣藝的, 把青石板街道擠得滿滿當當。孫君雖衣衫襤縷, 卻無人在意他, 他隨著人流漫遊, 倒也逍遙自在。 

孫君信步經過一個路邊雜耍攤時,正好聽到攤主吆喝:“各位看官,下麵看我祖傳密訣表演,真人升空!” 孫君便來了興致, 要看看別人如何升空。便見一黑大漢, 穿對襟小卦, 敞露胸懷, 報拳作揖後, 雙目緊閉, 雙拳緊握, 口中念念有詞。觀眾皆凝神屏氣,伸長了脖子觀看。不多時, 隻見黑大漢竟果然從地麵上升起一尺有餘, 又緩緩落回地麵。這時觀眾才回過神來，訇然叫好。黑大漢四麵作揖, 銅錢隻似雨點般飛進場內。 

孫君看得有趣,心想這我也使得,待我使將出來,豈不比他妙得多? 頑心既起,便走入場內,也學著作揖,對黑大漢道:“這我倒也會。”黑大漢一愣,麵露不屑。有觀眾起哄: “那就來一個啊!”孫君略一扭身,便拔到丈餘高,俯身在空中,問:“如何?”卻無人喝彩。眾人看看孫君, 互相對望, 搖搖頭, 便散了。 

孫君心頭氣惱,心想此地甚是欺生,看我是外地人,連喝彩也不給一個。待我顯露顯露, 嚇你們一嚇。便不落地,隻挑那人多之處,飛翔過去,故意大呼小叫,卻仍然無人在意,隻看他一看便轉開臉去。 孫君便有些訕訕, 忽然看見一石樓高掛一旗曰“金”。 心知這是一金鋪, 便直飛其頂層臨街一扇獨窗而去。 

此層乃金鋪加工金銀之處，為安全故設於頂層。孫君到窗前一看, 果然有數人正在加工金飾，桌上擺著許多金銀。孫君便用力敲打窗欄，齜牙咧嘴大呼小叫。工匠抬頭一看, 數丈高的窗外竟然有人, 貌甚凶惡。頓時唬得手腳發軟,心呼打劫的來了,手忙腳亂攏金銀進抽屜。有人便張開雙臂趴在桌上護住。 

孫君本是玩鬧,見眾人如此驚慌惜財,頓覺無趣。於是落到地上。抬頭看見前麵有一家飯館,門麵甚是宏大。店門並不在路邊, 離地約兩丈高, 需得從兩旁的石階梯上去。孫君感覺饑餓,拾階而上進了店。正是午飯時分, 食客盈門。孫君正張望,早有店小二迎上來,問他想要點什麽。孫君正想, 忽然記起自己早已身無分文, 不禁一愣。店小二看出端倪,回頭看掌櫃的。掌櫃的便過來, 一手執著煙杆, 說: “本店不施舍, 你往別處去吧。”

孫君隻得訕訕地出門,向台階下走去。心想此地人實為可惡, 我還是早早走吧。心裏不痛快,腳下便缺了小心,一個打滑,身子便向台階外跌去。旁邊站了一個姑娘, 伸手抓住孫君的手欲救他, 無奈氣力不足, 又兼路滑, 竟隨著孫君一同跌進半空。孫君並不慌,隻一扭穩住身形,一隻手抓住女子,兩人緩緩落到地下。孫君定睛看時, 卻是飯館裏的女傭，粗手粗腳,麵目亦不甚清潔。女傭倒不慌張, 隻看著孫君, 好似無事一般。孫君歎口氣: “你舍命救我,我當謝你。”便自懷內摸索,掏出兩枚銀幣來。 

這兩枚銀幣,孫君並不知其從何而來。隻知道它們一直與己相伴。孫君指著其中一枚,其上有花, 說:“此幣可救人於生死,我不能給你。”又指一枚上有光束者,“此可逢凶化吉,遇難呈祥。便給你罷。切記勿當錢幣用之。”孫君將銀幣放入女傭手中,女傭看也不看,便放入懷中。孫君轉身走開, 忽覺不安, 又走回來, 說道: “你且把它取出再讓我看看。”女傭伸手入懷, 竟掏出一大把各式銅錢銀幣。孫君說:“你可還識得哪一個是我給你的?”女傭低頭注視片刻,無語。孫君便歎氣道: “此幣非為你所應得。你救我,他日定當相報。”便伸手取回銀幣。女傭亦無動於衷, 返身上台階去了。 

孫君放好銀幣,環顧四周,隻覺意興索然。心下暗忖還是往山上去吧。遂出了小鎮,往前方一高山上攀登。草木漸疏, 最後隻有大堆的石頭。冷風乍起，嗚嗚咽咽，卻連半點塵土也卷不出，真真好個淒涼之景。孫君正在石頭之間穿行, 忽聽得身後有響動, 回頭看時, 卻是一個姑娘。孫君不見還好，一看之下心神恍惚, 恰似墜入夢中。 此女何人, 有詩讚曰:

亦非神女亦非妖,隻為前緣未盡了。浮萍巧遇風中葉, 一塘春水盡妖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