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王家思絮絮

我思無邪、我行無悔、我歌無恨
正文

表姐小菱

(2007-07-29 05:08:05) 下一個

1)

再見到小菱還是在我大學畢業返家之後不久。小菱家和我家是世交,相互間熟得不能再熟。我那時剛剛畢業,似乎總有整理不完的東西,有如那時的心情,留戀著昔日的校園,卻又硬著頭皮忐忑不安的向這個社會報道,如一張白紙不知著上鵝黃還是淡綠色才好。小菱帶著5歲的小孩從遙遠的紐約回來探親,招呼著小家夥用很純正但是略顯生疏的普通話叫我媽舅外婆。不知是心情微妙還是電壓不足的緣故,那天光線似乎不太明亮,幾年不見,小菱似乎沒有什麽變化,除了稍見清減,跟我想象中沒有什麽區別,似乎還是個大女孩,還是一臉的笑容,也不見多少少婦的風韻,隻是略顯無奈。

小菱是我從小設定的偶像和追趕的目標,包括她那我想學但是永遠學不會的性格,善良但是張揚、我行我素、桀驁不馴,她具備了漂亮和聰明女孩應該具有的所有特質,在我眼裏一直就是完美的化身,直到今天也還是如此,盡管這種感受逐漸淡化,而且我也不願重複她人生的道路。鵝蛋臉、水靈靈的大眼睛,肌膚賽雪,玲瓏剔透的身段,個子不高,但是總是能夠顯得婷婷峨峨,加上一臉招人喜歡的燦爛笑容。不光是能歌善舞,此外她功課也非常的好,好到同年級的同學隻有爭第二名的份。依靠她在化學以及生物競賽中取得的成績,有段時間她甚至被特許自由出入學校的實驗室和機房(盡管那時的計算機都是原始的東方機),當然也不會忘記些小惡作劇,例如,她會將誰的作業本偷偷塗上稀鹽酸,第二天誰就會見到字跡變成鮮豔的草綠色,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她就在一旁偷笑。時光如果能夠凝固不流逝多好,至少我就替小菱這麽想這麽希望。

第一個接近小菱生活圈子的異性是高中同年級的男孩小風。小風是那種不把女孩子放在眼裏的人,認為女孩子天生就笨,應該服從命運的安排,難以出類拔萃也不需要那樣,鼓吹三從四德男權主義,有冒險和玩弄權術的傾向,擅長投機倒把陰謀詭計無中生有,得理不饒人,不知內斂為何物,引以自豪的都會在臉上表露無遺。當然,他不敢公開和小菱叫板。他們相互間不買帳,暗地裏較勁。小風估摸著無法在功課上蓋過小菱,隻能另辟蹊徑,專攻攝影黑板報,還毛遂自薦擔任足球隊隊長,球雖然踢得臭,但是估摸著那是展示陽剛之氣的最好途徑。他們算是不打不相識,又在那種躁動不安的年齡,兩人漸漸有些霧裏挑燈看花起來,隻是誰都傲得緊,加上在校園裏那畢竟是一種禁忌,這樣一直迷迷糊糊朦朦朧朧遮遮掩掩到畢業,誰也沒有另外特殊的異性朋友,小風到了中國科大學近代物理,小菱則到北大追尋那遺傳學家的美夢。他們就像兩條道路,平行過一段,看似是天意,其實更象是偶然。但是不論怎樣還是很快分成了兩條,若即若離,但是朝著兩個方向越走越遠。

小風這才意識到北京到合肥的距離不止三千裏。他發現自己愛上了小菱。他寫了好多的信給小菱(那時沒有電子郵件,手機也不是一般人消費得起的)。當然信中的小菱比神女還聰明美麗,信中的小風自己倒似乎成了笨笨的男仆,時不來運不轉的。愛情就這樣,明明鬼話連篇但是當事人卻不覺得,或者願意信以為真。小菱念書雖然厲害但是這樣的事卻是難以拿定主意,也似乎有些慌手腳,因為明裏暗裏追逐她的可不少,包括一些在老家提親的,也包括一個大著他好幾歲的研究生小常。如果小風和小常性格類似或者差別不大,倒是不難比較出一個甲乙丙丁子醜寅卯來,但是兩人卻是沒有什麽可比較的,他的缺點就是另一個他的優點,反之亦然。我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麽小菱偏偏在小風和小常之間跳來跳去,因為他們代表兩種比較極端的性格,這對我來說是個難解的謎。小菱於是糊塗了,犯暈了。在決定征求意見前還是先整個條條框框故事梗概來。於是先試探小風,畢竟有半分青梅竹馬的基礎,而且相距遙遠,弄得正方形不對三角形時也無須多尷尬。

小菱:小風呀,你好。記得你是男權主義者麽?當時我們都生活在你的口誅筆伐之下,生怕不小心鬧出笑話被你揪著辮子給羞辱一頓。一年不見了,誰又成了你的口中亡魂筆下冤鬼?我都為你周圍的才女們叫委屈的。

小風:小菱,你那麽聰明的女孩,你要我說多少遍呢?我都由小風變成乖乖的小鳳了!你看不到我的變化總該感覺到我的變化吧?夢中我都搶著將你的碟兒杯兒都洗幹淨了!......!我都由薄臉皮變成厚臉皮了,你批評我,明說暗喻什麽的,你見過我紅過臉叫過委屈沒有?

小菱不說話了。科大藏龍臥虎的,我這冒不了頭,那小風在科大估計也出不了水,他這一受壓抑,說不定那性格真給改得乖乖順順知道山外有山樓外有樓的了。隻要對自己服服貼貼,男孩兒張狂一點又有什麽不好?於是再看看北大這位學兄,寬厚倒是不錯,怎麽又發現他懶呢?磨磨蹭蹭的真沒勁,於是天平失去了平衡。小常頓時鬱悶。小風頓時變成小鳳,振翅飛翔。

2)

小菱:媽,您還記得那個小風嗎?
小菱嗎預感到什麽,女兒是自己身上掉下去的肉,她那幾下鬼心眼自己哪裏會不知道?以前就有些不對勁,隻是都知道收斂,難道現在隔開了又藕斷絲連不成?於是說,記得呀,才氣倒是有一些,就是喜歡斜著眼睛看人,那心思也叫人琢磨不透。
小菱:媽你少說人家壞話好不好?大家是校友,還有一些人,都好久不見了,大家商量好了,過幾天來我家聚聚。您老人家展示廚藝的時候到了!

廚藝是展示了,本來隻需幾杯清茶即可其樂融融,何況美味佳肴的,大家吃得可高興。都才子才女的,即使不是也大可裝扮成滿肚子墨水,於是競相不吝於好詞語,將小菱媽一頓猛讚。小菱媽幾十年風風雨雨,什麽架式沒有見過?不但沒有飄飄然,反而笑容可掬中眉頭連皺,冷眼旁觀一看,真正躊躇滿誌的是小風,興高采烈的是小菱。這小風眼光倒是不怎麽斜了,也不知是否裝的,但是就沒有見到他有什麽拘謹。拘謹本來也沒什麽好,但是首次登門沒有任何拘謹也不是那麽對勁。這明明是個勝就驕敗就餒的主兒,最多能夠做到三心二意喧賓奪主。這菱丫頭哪裏知道世道艱難?這家夥是個炸彈,誰遇到了以後誰倒黴。不是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麽,這不成,總不能看著菱丫頭往火坑裏跳。

小菱媽:大家吃好喝好,沒吃飽的也得記個飯圈圈。校友幾年的,都是親戚一般了,為了讓大家都不要拘禮,小菱請的都是同鄉同學,一班別的要好的朋友,遠的近的,比如小賈呀,小常呀,都沒有請。於是氣氛變了。小風頓時變色,小菱頓時惱怒。旁人都假裝笑眯眯的王顧左右言他,緩和氣氛。

後來小菱氣哭了。和小菱媽吵架了。小菱賭氣了,偏要和小風好。小菱媽急了,小菱爸也罵小菱了。小菱怕過誰來著?於是賭氣和父母對著幹。於是小菱媽絕食威脅。小菱於是妥協了。小風和小菱風風雨雨了。小風的性格又開始變得自大好像豪氣幹雲了。小常又開始傻傻的笑了。

3)
我笑笑對小菱說,菱姐,好久不見了,去的時候就兩千美金,幾年下來,都名校大博士了,還養了個粉雕玉琢的金兒子,你卻越來越年輕,你的青春歲月都給寶貝兒子了!

小菱眼睛都紅紅的了。小菱說我活得很累,生了孩子的女人誰不長胖,你看我這不還是瘦瘦的。以前都說你常姐夫在外麵人緣好,誰又知道我倒是常常成了出氣筒。都是上班,我每天就得多倒兩個小時的公共汽車,早出晚歸的,可那洗衣服燒飯我全包了。誰又知道我那可是全日製的班,遠不是去係裏轉轉完事。他家務不做,事業上也一樣懶惰,整天高談闊論暢談政治局勢國家大事,每天磨磨蹭蹭稀裏糊塗的也不知在幹啥,整個一個典型的京痞二流子模樣。

我應不上話,笨拙不堪的說,菱姐啊,女人女人的都是弱勢群體,能夠平平安安就算不錯的了,你哪裏能夠要求事事如意呢。常姐夫是有些憨,但心眼還是很好的,我想他還是很喜歡你的吧。再說在中國校園當教師的,特別是高校,無論是那時還是現在,又有幾個求上進的呢?人嘛都是有惰性的,都象你我一樣隻在最開始一段時間折騰一下,所謂再而衰三而竭,能持之以恒的畢竟是鳳毛麟角,沒有理由一定要讓自己給遇到噢。所謂那時事造英雄啊、那造化捉弄人啊什麽的,人在句子裏麵在生活裏麵都是賓語,是被動的,無緣無故的又會有幾個人可以主動登高遠望的?所以真要願意折騰什麽名堂出來,大約得先被動的選個可以逼迫自己幹些事的環境,也許才是最好最直截了當的。比如說教師吧,每年就那麽一些現成的東西,不象在公司,多少有些壓力,得對客戶保持微笑,產品要新穎便宜,要提防被對手算計,當教師不一樣,板著臉上課人家還巴結你給優秀的,你難道指望他得個諾貝爾炸藥獎不成?與其不能有所成就的,我覺得倒不如悠閑悠閑,將一番心思花在你和家庭上麵,也沒有什麽不好。再說姐夫雖然憨點,人還是很聰明的,真正有什麽事要頂住,難道他讓你身先士卒不成,我就不信他舍得,他可比你高著哪,天塌下來也是先砸著他。

小菱笑笑說,他才舍得呢。那樣的人隻要估摸著我沒有生命危險,那是懶得話也盡可能少跟你說一句。再說說起來是先砸著他,可那樣的話大家都基本上報銷了。那是極端情況,更多的情況是生活裏的瑣事,人生幾十年,一年365天,這才是路遙知馬力的功夫,女人的命好啊歹啊更多的在這裏頭,而不是那種海誓山盟裏開的空頭支票,每天一束花一首詩天涯明月共此時的,也不是那種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的時候,那畢竟是特殊的。這男人女人都是一樣,平平常常的事情都做不來或者不肯做什麽的,你能指望他壯誌淩雲封妻蔭子?所幸不叫我掏錢養著罷了。你還指望他寫什麽詩給你,我還怕讀成酸壇子呢。

小菱說,後來他□慕別人掙美元花,他自己不肯花功夫學英語整專業,於是連哄帶騙的唆使我上陣。做飯洗衣服買青菜的他都包了。我這才發現他燒飯比他教書更厲害。心想也罷,一個家反正要一個人出頭的,我上就我上吧,他這方麵也確實不如我。那個時候我才又一次領教了他的溫柔和殷勤。男人哪別看老老實實的,鬼心眼都一樣多,特別是那些不主動承當責任風險的,沒有幾個是好東西。

小菱說,如果就受這樣一些罪倒不算什麽。累不累倒在其次,關鍵是我在衝鋒陷陣他一個男人家卻隻裝腔作勢偶爾搖旗呐喊,也看不到什麽指望他哪天會助上一臂之力,不是多辛苦,主要的是一種無奈無助的淒涼感。這本末都倒置了是不是?我剛到新澤西時日子苦那,也不知怎麽挺過來的。他簽證前也不準備準備,英語又差,大大咧咧的,公子哥兒模樣,真將自己當回事了,還不是給拒絕掉了。你以後指望他辦大事不?他一時過不來不打緊,我連說話的人也沒有,還要練習口語,又懷孕了,還有幾門功課,還要守在實驗室,幾門博士資格考試,這可是動真格的,哪裏象國內念博士那樣走走過場應應景的?完全不是那種似乎要在中國普及博士教育的腐敗調調。有時候活兒作業一起來了,身體反應又大,恨不得想卷起鋪蓋回老家,難道還真想當個生物學家不成?

小菱說,還是我媽厲害啊,幾十年的樸素唯物主義唯心主義掐指一算,說這女人啊你再怎麽折騰,到頭來還不是一個家庭主婦的命。以前並非覺察不出言之有理,隻是它剛好刺痛自己的神經,心裏恐慌,當時不肯認輸而已。又說甚麽本誠的男人是女人的福氣,整個一個中庸之道,我也弄不清是對還是不對,隻是我就看不到自己什麽福氣。到頭來都是自己一肩挑。初戀時不懂,風風雨雨幾年又何嚐明白多少,這可比研究基因難多了。那基因螺旋結構生物計算什麽的弄不明白沒關係,按部就班,先不求有過,一樣過得好好;這選人不當,先遭報應的是自己,而且你還抽不開身,別人也插不上手幫忙。來到新澤西後呢,他就全日製似的學了一年多英語,也不見有什麽長進。誰見過大男人家關起門來學英語的?都三十多的人了,還能指望英語有個突破?最後連哄帶騙的找個工作,可惜後來那對麵曼哈頓世貿中心一垮,他幾個月後也跟著轟然倒下。既然倒黴就開始窮折騰得了,都一家之長的,用得著提示嗎?卻不見他學什麽新東西,還是北大那種土霸王作風。這兒誰不是從頭學起的呢,誰又天生會什麽東西了?指望從天上掉個餡餅來,真是比那守株待兔還不如。哎男人懶惰起來,畏縮不前,性情怯弱,那算是誰倒八輩子黴了。

我笑笑說,菱姐,我沒有你懂得多,也不方便說什麽,他本來是個小公子哥兒,不論怎樣姐夫還是沒有胡鬧,我覺得他不是那種可以打天下的人,更加適合一種在自己熟悉的環境守著一畝三分地。我倒是覺得他也蠻辛苦的,每人有各自的難處,菱姐你是聰明人。再說小風吧,我是個旁觀者,我覺得你媽是很對的,人的性格弱點很難靠後天的勤奮去彌補,何況他根本不是要修補自己什麽的人。那樣的人才真危險,你是他的私有財產,你必須端莊典雅又不能蓋過他,充其量你隻能是個安分守己的本科生。那樣的人如果一帆風順便罷,否則也會一蹶不振,你就會變成出氣筒,你嘟噥幾句就會變成他的眼中釘肉中刺。人生一世誰不會有倒黴的時候?小風和他父母吵架後跑到深圳,這你是知道的,折騰了幾年也沒有什麽名堂,和一個賣衣服的女孩子混熟了,據說這女孩子文憑雖然沒有,但是嘴巴卻甜,小風容易從那兒體會到虛虛實實的成就感,於是又和他父母吵一架,索性就結婚了。小風在家裏是絕對權威,那女孩子哪裏有夠資格說話的份?這不,她那小生意也不做了,倒不是她命多好不用日曬風吹,而是她被命令必須呆在家裏,不能拋頭露麵,也從來不讓她進入他的朋友圈子。一個不領工錢的仆人而已。小風也不和你那班朋友同學來往了,而且故意躲開熟人不見。他父母倒是常常和你媽訴苦,老人家也隻能歎氣,孫兒都幾歲了,總不成不認,再說那兒媳婦也怪可伶的。哎說到人生履曆,薑還是老的辣啊,以前骨子裏欺負父母缺少文化底蘊,看問題處理事情謹小慎微滿是中庸之道,結果還是自己不成的,何況咱們父母輩們當年也沒有誰說自己是傻瓜,幾十年人生精華眼光的沉澱哪裏可能都是廢品呢?感覺認識自己的性格,把握好人生道路才是主線,別的如學業專業籍貫等都不算什麽。我倒是覺得你媽當年救了你一命,否則也用不著絕食來要挾你。那個看人準啊,如果是我自己呢,說不定也會和你一樣寄希望於改造他的性格。現在想來這讓人害怕,人哪裏那麽容易改變。

小菱笑笑說,這倒也是。人嘛無論你多善良多大公無私,遇到和自己相關的就往往走偏鋒鑽死胡同,腦筋不開竅。興許連小風的父母都沒有認識小風。也許他們兩口子都快樂著呢,不過和約定俗成的婚姻不一致,不好拿到熟人麵前顯擺,何況你聽說的基本上都是他父母轉述的,難免有所偏差。人嘛還是低調一些過得舒服,我可是深有體會的,聚光聚多了,你下次難道不想維持上次美好的形像?維持好了那是理所當然,砸鍋了抹黑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小風他們遠離熟人們的視線,也未免不是好事。小風不負責狂傲自私自利倒不錯,但是也不至於損人利己,而且他才華還是有的。就說那個媳婦吧,誰也不能說她對小風不是內心深處的崇拜,即使自由少些,對她來說還是得大於失的,誰又能夠呼風喚雨要什麽有什麽的呢?她不能參加小風朋友的Party,她也完全可以拎個燕窩到她那班姐妹那兒□燕窩湯喝嘛。

我聽得有些發暈了,誰知道她這是不是繞個彎彎說她自己。我笑笑說,菱姐,不說這個了,今後得多多幫助幫助我噢,我都將你當成偶像,我混得慘你麵子上也不光彩的。時間不早了,帶你去世界之窗轉轉吧,待會兒看我是不是神通廣大,弄得來免費的晚餐。

(2004-11-11 * Beij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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