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女子以貞節為重,偷情別戀者總會令人發指。而唐代女子步非煙不甘柔情空落,紅杏出牆,偷戀鄰家公子趙象,最終私情泄露,慘遭摧殘而死的事情,雖也有人嗤之以鼻,但更多的是得到人們的悲憫和歎息。
步非煙是唐懿宗時期洛陽城中一位著名的美女,她的美不同於楊玉環的雍容豐腴,而以輕盈纖弱取勝,人們傳說她形如柳絲,能隨風飄拂,羅綺加身尚若不勝其重,是一個惹人憐愛、讓人心痛的瘦美人。她生性嫻雅、溫柔多情。雖生長於小戶人家,卻才情橫溢、教養頗深,喜好文墨、工於音律,尤其是能彈一手絕妙的琵琶,敲擊一手好築。築是古代的一種打擊樂器,其音節與絲竹配合,頗能增加音樂的色彩,步非煙擊築之技,堪稱當時一絕。
幾度花開花落,步非煙轉眼到了少女懷春的年齡,才貌俱佳的她一心盼望有一位才貌卓絕的多情公子與自己相伴終身。可在當時,她這種心願既不能說與旁人知曉,也不可付諸行動去尋找自己的愛情。那時的婚姻完全取決於父母之命、媒的之言,在父母的操持下,正值豆蔻年華的步非煙嫁給了河南府功曹參軍武公業為妻。武公業身為一方武將,長得虎背熊腰,五大三粗,性情耿直驃悍、粗獷躁烈。當時步非煙的美豔和才藝已經傳遍了洛陽城中,武公業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遇到了她,頓時一見傾心,千方百計托媒人說合,終於把可人兒娶進了府中。成婚後,武參軍對步非煙愛如至寶,整天盡以呆望著她的清麗身影為快事,除在公府留值外,他與非煙幾乎寸步不離。
感情一物偏就這樣說不清楚,盡管武參軍對步非煙一片癡情,愛得無以複加,多情善感的步非煙偏偏就對他沒有半點激情。這個粗悍的夫君,既給不了她柔情蜜意,也不能與她詩詞互答,甚至在她彈奏琵琶、精心擊築時,他隻會傻瞧著她的臉,根本不懂得領略音樂聲中她的心曲。這樣的婚姻與她夢中幻想的意境簡直是天壤之別,因此新婚的步非煙內心中充滿了失望和鬱悶。每當風吹庭竹、雨打芭蕉的夜晚,步非煙總是偷偷一人對窗落淚,落寞蕭索的心情緊緊纏繞著這個被人深愛著的新婚嬌娘。
武家的緊鄰是府椽趙麟,他有個兒子名象,年方二十,美貌豐儀、神情秀朗,尚在家中攻讀科舉課業。一天,趙象在自家庭院中讀書,讀到興頭上,他一邊繞庭漫步,一邊朗聲吟誦詩書。這時隔壁院中,步非煙正心不在焉地摘花玩賞,忽聽得院牆那邊傳來朗朗的讀書聲,語聲激昂、抑揚有致,似乎頗得書中神韻。嫁入武府後,因武公業不好文墨,常也幹擾步非煙讀書,這時猛聽到這樣入神的讀書聲,不禁為之感慨心喜,直想去探個究竟。但立即又轉念想到,自己身已有歸屬,不該再生非份之念,於是強加抑製,努力不去再想這事。然而,回到屋中之後,鄰院的讀書聲仍久久縈繞在她的耳畔,弄得她心裏癢滋滋的不安。
幾天之後的一個清晨,東方乍白,曉霧迷蒙,趙象正在院中舞劍健身,轉身騰躍中,不經意地從矮牆上望到鄰家院中,隻見一位纖秀的少婦正獨自一人在晨霧中賞花,那少婦的容貌卻已勝過春花幾倍。舞劍的趙象不知不覺地停了下來,隻是盡量伸長脖子,從牆頭上偷看那位美豔的少婦,越看越讓他心蕩神恰,隻見她凝神立於花木叢中,柳眉微蹙,神情中略帶幾分蕭索,與她精致小巧的模樣配在一起,是那樣地讓人痛愛不已。趙象這時已完全被她迷住了,這般楚楚可人的女子如何落入了粗悍的武公業家中?趙象實在是不可思議,真懷疑是天上仙女誤落凡間。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鄰院的美人卻已穿花拂柳飄進了屋中,她行動時的那份輕靈飄逸,又讓趙象在院中怔了好半天。
自從那日驚鴻一瞥,趙象就再也忘不了那動人的女子,朝思暮想,輾轉反側,根本無法靜下心來讀書。於是,他暗中用重金收買武家的守門人,求他代為轉達自己對步非煙的渴慕之情。看門人見他所愛的竟是自家主人的夫人,自然不敢惹這個是非,趕忙推脫不受,但又禁不住趙家公子的苦苦相求,再加上厚利的誘惑,他答應了幫趙象成就美事。
守門人回家對妻子說明了情況,讓他妻子伺機向步非煙傳達趙公子的心意。守門人的妻子趁午後人寂之際,眼看步非煙獨坐廊下出神,於是裝作修剪廊外的花木,靠近步非煙,搭訕之後,婉轉述說了隔壁趙公子的傾慕之意。步非煙一聽頗為驚異,待弄清所述之人後,一絲喜悅掠過心頭;然而考慮到自己的身份她不便對下人表露什麽,隻是帶著難以察覺的一絲微笑聽完述說,未置可否,隻叫守門人妻子退下。
守門人把事情經過詳細稟報給趙象。趙象暗思:“她既然無拒絕之意,就可能有接納之心,我不妨再試她一試。”於是取過詩箋,乘興題下一首五言絕句:
一睹傾城貌,塵心隻自猜;
不隨蕭史去,擬學阿蘭來。 趙象把這首充滿挑逗意味的詩仔細封好,又通過守門人妻子的渠道,悄悄送到了步非煙的梳妝台上。步非煙讀完詩,心底升起了重重柔情蜜意,她無奈地對守門人妻子說:“我也久慕趙公子雅才,但隻恨自己命薄福淺,無緣與他共度此生了!”守門人妻子是一個老於世故的人,她見步非煙芳心已動,隻是礙於身份不敢妄動,那種幽怨之情卻分明寫在臉上,於是心中有了數。既然受人錢財.就得替人效勞,守門人妻子狡黠地進一步慫恿道:“趙公子一片誠心,夫人好歹有個回音才是啊!”如此,步非煙半推半就,攤開金鳳箋,寫下答詩一首:
綠慘雙蛾不自持,隻緣幽恨在新詩;
郎心應似琴心怨,脈脈春情更泥誰?
這時,趙象正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在書房中踱來踱去,等待著回音。一直到落暮時分,才好不容易把武家守門人等來,他接過守門人送來的詩箋,急不可待地讀下來,頓時欣喜萬分,不禁喊了出來:“事情果然有眉目了!”於是再用剡溪玉葉紙寫下一首七言詩,抒發感激和想思之情:
珍重佳人贈好音,彩箋方翰兩情深;
薄於蟬翼難供恨,密似蠅頭未寫心。
疑見落花迷碧洞,隻思輕雨灑幽襟;
百國消息千回夢,裁作長謠寄綠琴。
詩托守門人送出去後,趙象滿以為很快便能得到佳人的回音,誰知一天一天地過去了,卻音訊杳然。趙象冷了半截,不知究竟出了什麽岔子,是否事機不密,走漏了風聲呢?還是佳人後悔自己的孟浪,關閉了心扉呢?再不然就是自己的詩句在遣詞用語上冒犯了佳人?他思來想去,不得要領。正值春花將謝的時候,他憂心忡忡,獨坐庭院,呆望著滿院的花兒,似乎朵朵都是鄰院女子俏麗的臉龐,讓他心痛欲碎,悵然賦詩道:
綠暗紅藏起瞑煙,獨將幽恨小庭前;
重重長夜與誰語,星隔銀河月半天。
第二天清晨,輾轉了一夜的趙象還昏沉沉的,卻被一陣喜鵲的躁鳴吵醒了。他正生怨怒之際,武家守門人妻子喜滋滋地推門而入,悄悄傳來了步非煙的口信:“郎君不必訝異,旬日來不通音訊,隻因小女子偶染風寒,臥床難起。”說完,又從袖中掏出一隻小巧的錦囊遞給趙象,說是夫人所贈。趙象急急地打開錦囊,見裏麵裝著一隻玲瓏的玉蟬和一副詩箋。趙象如獲至寶,把王蟬緊緊攥在手中,頓感一股暖流從手中蒸騰而出,傳遍了全身,令他飄飄欲仙。再展開詩箋細讀:
無力嚴妝倚繡籠,暗題蟬錦思難窮;
近來贏得傷春病,柳弱花欹怯曉風。
趙象問過守門人妻子,得知步非煙的病情已有好轉,稍稍放心了。卻又深恐佳人幽思滿懷,加重病情,於是寫下一封短信:
春日遲遲,人心悄悄,自因窺覷,長縈夢魂,雖芳駕塵輕難以會合,而丹誠皎日誓以周旋;況又聞乘春多感,芳體違和,耗冰雪之妍姿,鬱惠蘭之佳氣。憂抑之極,悵不翻飛,企望寬情,無至憔悴,莫孤短韻,寧爽後期,倘兄寸心,書豈能盡,兼持菲什,仰繼華篇。
信後又附上一首詩:
見說傷情為見春,想封蟬錦綠娥困;
叩頭與報煙卿這,第一風流最損人。 步非煙的病可以說半是身病、半是心病,見到趙象的信和詩,大為感動,病也幾乎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她關上房門,垂下窗幃,回信道:
下妾不幸,垂髻而嫁,中間為婚妁所欺,遂匹舍於非類。每至清風明月,移玉桂以增懷;秋悵冬紅,泛金微而寄恨。豈期公子,忽貽好音,發華緘而思飛,諷麗句而目斷。所恨洛川波隔,賈午牆高,聯雲不及於秦台,舊夢尚造於楚岫。猶望天從素懇,神假微機,一拜清光,九殞無恨,兼題短什,用寄幽懷。
封末同樣也附上詩一首:
畫簷春燕須同宿,蘭浦雙鴛肯獨飛?
長恨桃源諸女伴,等閑花裏送郎歸。
當初趙象始啟心扉,托人傳情時,步非煙雖然春心暗動,但拘於自己的身份名節不敢輕舉妄動,強壓著膨脹的感情,終於釀成重病。現在趙象再三表明心意,大病初愈的她似乎也煥發了勇氣,無法再壓抑自己的感情,於是索性盡情傾訴心曲。
趙象見信和詩,明白了步非煙的一片芳心,自然是喜不自持,美滋滋地幻想著自己與步非煙才子佳人相配成雙,心心相通,呢愛萬幹。
幾天後的一個黃昏,武家守門人妻子又悄悄來到趙象書房,告訴他說:“近日來武參軍公務繁忙,今夜將在公府值宿,夜裏隻剩下夫人獨守空房,公子可逾牆與佳人相會。”說罷就匆匆離去,隻留下趙象心中激動得怦怦直跳。
好不容易等到更深人靜,趙象悄悄搬了梯子,越牆來到武家院中,見步非煙默立在花叢中似已等候多時。兩人一見如故,欣喜難言,牽著手悄悄潛入臥室,在幽幽的燭光中,兩人無言地緊緊擁抱在一起,一團烈焰同時點燃了兩顆相待已久的心。兩個人頓時溶為一體。這一夜的纏綿風韻,對兩人來說,就象一股清泉流進了幹涸已久的心田。
天曉臨別時,步非煙緊緊拉住趙象的手,秀目含淚說道:“今日相遇,乃前生姻緣,望公子不要因為妾無玉潔鬆貞之誌而輕薄待妾。妾本非風流放蕩之人,以身相許,實是情之所致,願公子深記!”趙象溫柔地撫慰道:“小生非輕妄之徒,決不會逢場作戲。承蒙垂青,決不相負!”天已放亮,趙象不得不急忙跨牆而歸。回到自己書房,心情仍沉浸在昨夜的激蕩中,無法平靜,乘興又賦詩一首:
十洞三清雖路阻,有心還得傍瑤台;
瑞香風引思深夜,知是蕊宮仙馭來。
感情的閘門一旦開啟,春心如泉就再也遏製不住了。自從有了那一夜巫山雲雨後,凡是武公業留值公府的夜晚,就是趙象與步非煙歡會之時。兩人情深意濃,心息相通,彼此一個眼神或一聲輕呼,都能喚起對方微妙默契的感應。那種好日子畢竟不多有,大多數的日子,他們都隻能隔牆相思,有時托守門人夫婦傳遞詩書,有時趙象在院中大聲吟誦詩書,步非煙坐廊下輕撫琵琶,種種方式,都被用來傳達彼此濃濃的戀情。就這種情形,步非煙用詩作了描述:
相思隻怕不相識,相見還愁卻別君;
願得化為鬆上鶴,一雙飛去入雲行。
兩顆相傾相愛的心,無論什麽困難都無法阻隔,這恰似“滿園春色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這樣過了兩年,兩人卻實在想不出可以插翅雙飛的辦法,也隻能這樣漫無結果地苦戀著。
然而,紙終究包不住火,無論他們兩人怎樣盡力地收買家中下人,隱蔽行跡,還是有一些風聲傳到了武公業耳中。武公業找來守門人妻子詢句,守門人妻子開始矢口否認,武公業嚴加逼打,讓她終於說出了事情的真象。武公業頓時火冒三丈,但他還是壓住自己的火氣,決心以眼見為實。他不動聲色,第二天佯裝留值公府,入夜時悄悄潛回家中,藏在院牆下守候。二更時分,看見牆上有人影晃動,性急的武公業奮力躍起抓住來人衣衫,隻聽得茲啦一聲,衣衫被他撕下一大塊,人卻跌回鄰院中。武公業心中有了數,他手持那片撕下的衣角,衝進自家臥室,向妝扮整齊的步非煙大吼道:“下賤女人,看你做的好事!”步非煙一見衣衫就知事已敗露,望著暴跳如雷的丈夫,她反而顯得十分平靜,心想既然事已至此,也就無需抵賴了,淡淡地說
:“生既相愛,死亦何恨。”武公業見妻子不但不否認、不驚恐,反而說出這樣的話來,頓時氣得說不出話來,轉身到側房取來馬鞭,朝步非煙沒頭沒腦地打去。皮鞭下處,步非煙霎時皮開肉綻,她卻咬緊牙關,並不討饒,武公業憤怒不已,皮鞭一陣緊似一陣,一朵鮮花猛遭狂風暴雨的摧折,轉眼就已凋零。纖弱的步非煙在鞭打之下,很快就氣絕身亡。武公業一陣抽打之後,發覺步非煙已不動彈,於是停下來走近一探,嬌妻竟然已魂飛雲外。他不由地嚇傻了,又怕又急、又海又恨,一時不知所措。
為遮人耳目,武公業以妻子暴疾而亡之名把步非煙葬在北郊邙山。隔壁府椽趙麟心覺步非煙的死甚有蹊蹺,本想立案追究,後來發覺此事有兒子趙象牽涉在中間,便不敢再過問,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
事後,人們發現,每至薄暮之際,邙山步非煙墓上總有一位文弱的書生伏地而泣,似乎在與墓中人傾心相訴。(文扶眉使)
步非煙傳 皇甫枚
臨淮武公業,鹹通中,任河南府功曹參軍。愛妾曰非煙,姓步氏,容止纖麗,若不任綺羅,善奏聲,好文墨,尤工擊甌,其韻與絲竹合。公業甚嬖之,其比鄰天水趙氏子,曰象,才弱冠,端秀有文,於南垣隙中,窺見非煙,神氣俱喪,廢食息焉,乃厚賂公業之閽,以情告之,閽有難色,複為厚利所動,乃令其妻伺非煙閑處,婉述象意。非煙聞之,但含笑凝睇而不答,門媼盡以語象,象發狂心蕩,不知所如,乃取薛濤箋題絕句曰:“一睹傾城貌,塵心隻自猜。不隨蕭史去,擬學阿蘭來。”以所題密緘之,祈門媼達非煙。煙讀畢,嚇籲良久!謂媼曰:“我亦曾窺見趙郎,大好才貌,此身福薄不得當耳!蓋鄙武生粗悍,非良配也。”乃複醻篇,寫於金鳳箋曰:綠慘雙蛾不自持,隻緣幽恨在新詩。郎心應似琴心怨,脈脈春情更泥誰。”封付門媼,令遺象。
象啟緘吟諷數四,拊掌喜曰:“吾事諧矣!”又以剡溪玉葉紙賦詩以謝曰:“珍重侍人贈好音,彩箋方翰兩情深。薄於蟬翼難供恨,密似蠅頭未寫心。疑見落花迷碧洞,隻思輕雨灑幽襟。百回消息千回夢,裁作長謠寄綠琴。”詩去旬日,門媼不複來。象憂懣,恐事泄,或非煙追悔。春夕於前庭獨坐,賦詩曰:“綠暗紅藏起瞑煙,獨將幽恨小庭前。重重良夜與誰語,星隔銀河月半天。”明日晨起吟際,而門媼來傳非煙語曰:“勿訝旬日無信,蓋以微有不安,因授象以連蟬錦香囊,彩箋小簡,詩曰:“無力嚴妝倚繡籠,暗題蟬錦思難窮。近來贏得傷春病,柳弱花欹怯曉風。”象結錦囊於懷,細讀小簡:又恐煙幽思增疾,乃剪烏絲簡為回緘曰:“春日遲遲,人心悄悄。自因窺覯,長役夢魂。中羽駕塵輕,難於會合。”而丹誠皎日,誓以周旋,況又聞乘春多感。芳履違和,耗冰雪之研姿,鬱蕙蘭之佳氣。憂抑之極,悵不翻飛,企望寬情,無至憔悴。莫孤短韻,寧爽後期。惝怳寸心,書豈能盡。兼持菲什,仰繼華篇。詩曰:“見說傷情為見春,想封蟬錦綠蛾頻。叩頭與報煙卿道,第一風流最損人。”門媼既得回報,徑齋詣煙。
武公業時為府掾,屬公務繁多。或數夜一直,或竟日不歸,是時適值武入府曹。煙折書,得以款曲尋繹,既而和太息曰:“丈夫之誌,女子之心。情契魂交,視遠如近也。於是闔戶垂幌,為書曰:“下妾不幸,垂髫而孤。中間為媒妁所欺,遂匹合於非類。每至清風朗月,移玉桂以增懷。秋帳冬缸,泛金徽而寄恨。豈期公子,忽貽好音。發華緘而思飛,諷麗句而目斷。所恨洛川波隔。賈午牆高,聯雲不及於秦台。薦夢尚遙於楚岫,猶望天從素懇。神假微機,一拜清光。九殞無恨,兼題短什,用寄幽懷。詩曰:“畫簾春燕須同宿,蘭浦雙鴛肯獨飛。長恨桃源諸女伴,等閑花裹送郎歸。”封訖。召門媼令達於象,象覽書及詩。以煙意稍切,喜不自持。但靜堂焚香,虔禱以俟。忽一日將夕,門媼步而至,笑且拜曰:“趙郎願見神仙否?”趙驚,連問之,傳煙語曰:“今夜功曹府直,可謂良時。妾家後庭,郎君之前垣也。不渝惠好,專望來儀。方寸萬種,悉俟晤語。既曛黑,象乃躋梯而登,煙已令重榻而下。既下見,煙靚妝盛服,立於花下。拜訖,俱以喜極不能言,乃相攜自後門入房中。背釭解衿,盡繾綣之意焉。及曉鍾初動,複送象於垣下。
煙執象手泣曰:“今日相遇,乃前生姻緣耳。勿謂妾無玉潔鬆貞之誌,放蕩如斯。直以郎之風調,不能自持願深鑒之。”象曰:“挹希世之貌,見出人之心,已誓幽衷,承奉歡狎。”言訖,象逾垣而歸,明日托門媼贈煙詩曰:“十洞三清雖路阻,有心還得傍瑤台。瑞香風引思深夜,知是蕊宮仙馭來。”煙覽詩微笑,複贈象詩曰:“相思隻怕不相識,相見還愁卻別君。願得化為鬆上鶴,一雙飛去入雲行。”封付門媼,仍令語象曰:“賴妾有小小篇詠,不然君作幾許大千麵目。茲不盈旬,常得一期於後庭矣。展微密之思,罄宿昔之心,以為魚鳥不知,神人相助,或景物寓目,歌詩寄情,來往更繁,不能悉載,如是者周歲。無何煙數以細過撻其女奴,奴陰銜之,乘間盡以告公業。公業曰:“汝慎言,我當伺察之。後至直日,乃偽陳狀請假,迨如常人,身遂潛於裏門,街鼓既作,匍伏而歸,循牆至後庭。見煙方倚戶微吟,象則據垣斜睇。公業不勝其憤,挺前欲擒。象覽跳去,搏之得其半襦,乃入室呼煙詰之。煙色動聲戰,而不以實告。公業愈怒,縛之大柱,鞭楚流血,但雲生得相親,死亦何恨。深夜,公業怠而假寐,煙呼其所愛女仆曰:“與我一杯水。”水至飲盡而絕。公業起將複笞之,已死矣,乃解縛,舉至閣中,連呼之,聲言煙暴疾至殞,後數日葬於北邙,而裏巷間皆知其強死矣。象因變服易名,遠竄江浙間。
洛陽才士,有崔李二生,常與武掾遊處。崔賦詩末句雲:“恰似傳花人飲散,空拋床下最繁枝。”其夕夢煙謝曰:“妾貌雖不逮桃李,而零落過之,捧君佳什,愧仰無已。”李生詩末句雲:“豔魄香魂如有在,還應羞見墜樓人。” 其夕夢煙戟手而言曰:士有百行,君得全乎?何至自矜片言苦相詆斥,當屈君於地下麵證之。數日,李生卒,時人異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