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部天空
第一次開博客，想把自己的見聞和想法寫出來與大家分享。
因為父母是雙職工，我從小是由爺爺奶奶帶大的，二老白天給我做飯，晚上哄我入睡，在他們那裏我度過了一個無憂無慮的快樂童年。可我的快樂似乎並不能使他們 夫妻和睦，從記事起，爺爺奶奶每天都為雞毛蒜皮的事吵架，奶奶嗓門高，吵起來象連環炮，爺爺脾氣倔，話不多但說一句算一句；奶奶經常氣得頓足捶胸，爺爺經 常憋得臉紅脖子粗。我問爸爸他們為什麽吵這麽凶，爸爸說他們從來都是這樣，我那時年齡小，也就沒想太多，後來長大了，漸漸聽說一些爺爺奶奶年輕時的故事， 才明白其中的蹊蹺。
我的爺爺奶奶出生在洛陽附近的一個村莊裏，兩家人都是當地的普通農戶，他們兩歲時就由雙方父母定下娃娃親。十幾年過去後，我奶奶竟出落成方圓幾十裏的美 人，她在家是老疙瘩（最小的女兒），不僅長得可人而且心靈手巧，很是得父母寵愛，但也由此生成心性高強，直言快語的厲害脾氣。我爺爺是家裏的二男，天性木 訥倔強，整日沉悶少語，哥哥弟弟們都被派去扶犁耕田和做小買賣，而他隻被每天派去後山砍柴。這樣兩個性格誌向南轅北轍的少年硬是在父母之命下結成夫婦，他 們以後的生活怎麽可能幸福？果然婚後不久，個性強硬的奶奶與婆家人漸起衝突，她在家是受寵慣的，可嫁給我爺爺後被一家人踩在頭上。終於一次她和婆婆頂撞， 婆婆命令我爺爺把奶奶捆起來用鞭子打，我不用想也知道這樣的事帶給奶奶多大的憤怒，她後來下決心離家出走應該是由此而來。
奶奶的運氣不算太差，受氣的日子隻過了一年多就迎來了機遇：開封城解放了，她十幾年前離家投奔革命的哥哥已當上物資局局長（待考），聽說小妹在婆家受委 屈，就建議我奶奶帶上我爺爺來開封過新生活。1948年的時候形勢並不穩定，我不知道奶奶怎樣說服膽小怕事的爺爺，總之兩人趁著星夜不辭而別，輾轉來到開 封投奔我舅爺。舅爺給他倆每人安排一份工作，又給了四塊大銀元之後就轉戰別地了，爺爺奶奶從此在開封安了家，爺爺還改了名字，為的是怕形勢有變而連累家 人。
49年全國解放，爺爺奶奶也迎來他們第一個女兒，之後幾年又陸陸續續生了三個孩子。奶奶在這幾年中還參加掃盲班，下鄉搞土改，由以前的大字不識變成每天記 日記（我家現在還保留著）。據大表姑說，當年我奶奶有高挑的身材、白淨的皮膚、黑油油的長辮子、水汪汪的大眼睛，而且她眼尖手巧，會學城裏打扮，會自己做 衣做鞋，很快就成為婦女掃盲班150多號人裏最漂亮的一個。奶奶在糖果廠上班，不僅學技術，還學遊泳，後來代表廠裏參加開封市女子遊泳比賽得了第三名。我 家至今保存著她的泳衣，玫瑰紅小碎花帶皺摺的，雖然和現在的泳衣比起來顯得老式保守，但在上世紀50年代對我奶奶這個農家女子恐怕是場革命吧。
爺爺在這幾年也由於建國前參加工作（雖然隻前不到一年）而優先入黨提幹，從一個沉默砍柴的鄉下男孩變成了國家幹部。不過他脾氣不改，依舊沉悶倔強，土氣也 不改，依舊農民氣十足。其實我爺爺直到去世那一天起依然活得象個農民，雖然17歲就進城，但他改不了而且似乎也不願改。爺爺奶奶完全不同的生活理念使他們 經常吵架，生過第四個孩子後，奶奶便和爺爺分床而睡，此時她的哥哥已調入北京，奶奶於是把孩子托給配給的鄉下保姆照顧，她隻身北上看望兄長也借機散散心。
奶奶前後去過很多次北京，但她從來不把在京的活動講出來，日記中也找不到，我隻是從其他長輩那裏隻言片語聽過一些，但這隻言片語已足夠給我暇想的空間。當 時奶奶的兄長已經升到部級高位，而她的嫂嫂是江青的密友，兩人在延安魯迅文藝大學時住上下鋪。奶奶托兄嫂之福參加過幾次高層舞會，結交過什麽人我不得而 知，但有一次是參加董必武的小型生日聚會，奶奶穿了一條天藍色長裙，白絲襪黑皮鞋，帶著她親手織的一條白色長圍巾登門賀壽……我聽到的情節隻限於此，其他 令我極為好奇的大段故事已被奶奶永埋心底。A woman 's heart is a deep ocean ofsecrets……每當我聽到《Titanic》中老Rose講這句意味深長的話時，就禁不住思考我奶奶的人生。
我現在能做的是進行一些邏輯推理，以更好的理解奶奶的思想和感情：50年代中期她不過25、6歲，不僅長得漂亮還有高官兄嫂，雖然已婚恐怕也會有不少人獻 殷勤；那時她已對我爺爺的無能守舊失望之極，如果遇到更合適的人怎會完全不動心？50年代搞婦女翻身運動，舊社會結的娃娃親可以離婚，若不是顧忌我爸姐弟四個，奶奶會不會毅然拋下苦悶的婚姻而尋求自己的幸福？她在北京通過兄嫂接觸的都是人中龍鳳，乍然回到開封麵對我那木訥的爺爺和貧困的家境，是否會悲從心 生？她待人和藹，卻總忍不住對爺爺發脾氣，難道不是她對命運無奈的抗議方式？
我認為正是這種過於強烈和頻繁的抗議而使奶奶五十歲就得上心髒病，六十六歲因心肌梗塞而撒手人寰。她的暴躁和易怒也給我爺爺帶來很多痛苦，他的男性自尊心 常常受打擊，卻因沉悶的性格而把怒氣和不平都憋在體內，老來得上腦血栓和半身不遂，終因腦血管大麵積阻塞而在7年後離世；他年紀輕輕時就被妻子拒絕過夫妻 生活，一直到老到死，這對一個男人來講恐怕也是莫大的遺憾。如果能夠選擇，我想爺爺大概會想要一個溫柔賢惠，不必有知識也不必太漂亮的妻子。他有班鳩就滿足了，而命運卻給了他鳳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