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1
敵工部
從小記住了艾略特的一句詩:在有男人和女人的地方,英雄們總在追逐著自由。
幹休所當然也是有男人和女人的地方,因此,各路英雄也在此間追逐自由。當然,這種追逐通常是一方糊塗油蒙了心,而另一方卻是經過縝密思考,一步步沙盤推演然後開始追逐。
有一個夏天的傍晚,我跟朋友們在外麵喝酒吃燒烤。一看手機,已經十點了,趕緊打車回家。我媽媽給我規定晚上九點以前必須回家,表麵上是為我安全計,其實是她一個人悶得慌。
我在幹休所門口下車,然後快步穿過花園回家。回我家有兩條路,一條是沿著花園走,略遠;一條是橫穿花園,稍近,大約可以近五十步。走過濃鬱的丁香,走過茂密的櫻樹。突然,低矮的柏樹牆邊長椅上,兩個抱在一起的人給了我足夠的驚嚇,並不是沒見過或沒有過如此場景,而是幹休所裏的男女都各自一把年紀了,根本沒想到有這樣的鏡頭出現。
我沒看見那位婦女的模樣,因為她是背對著我。
但是我看到了那位先生的模樣。
我大步流星從他們身邊走過。
一進家,我媽在沙發上坐著呢,臉板的像塊鐵。我把包包扔在沙發上,瞪大眼睛跟她說:你猜我遇到誰了?我媽是最愛聽八卦的人,鐵臉立刻融化,急切地問我:誰?
我說:我也不知道誰。
我媽不滿的說:神經病啊你?
我說誰神經病啊?我不認識嘛!接著,我把突發事件給她講了一遍。她精神抖擻的讓我仔細描述一下那個老頭子的相貌特點,然後肯定地說:就是他,你不用再描述了。
這下我的八卦心上來了,趕緊問:誰呀誰呀我認識不?
我媽說:你少打聽。
我急死了,我立刻拿起茶幾上的報紙:不打聽不打聽我看報,艾瑪這條新聞你看了嗎?
我知道,我媽急著告訴我呢,但我不能急,我一急她就端著,一副此件傳達至省軍級的樣子。
看我專心看報,我媽說:告訴你吧,敵工部!
我說:啊?
我媽說:啊啥啊?看閃了下巴。
敵工部是一位剛死了老伴兒的離休老幹部,之所以得了這麽一個杠杠的名字,是因為他在幹休所花園裏聊天的時候,開頭第一句總是“我們當年在敵工部……”。不過他隻是跟老太太們聊,絕不跟那些官做得比他大,而且脾氣一個比一個倔的男性離休幹部聊。
幹休所有一個怪現象:凡是老頭子住院老太太伺候的,一拖就是十幾年。而要是老太太住院老頭子伺候的,也就是一年半載就翩翩駕鶴西去,留下一個樂嗬嗬的老頭子。
我問:他那是啃誰呢真嚇人!
我媽說:他家保姆唄。
又把我驚著了,我張大嘴,卻把聲音給丟了,好一會兒才找回來。我問我媽:你們組織上也不管?
我媽說:一個沒老婆,一個沒男人,咋管?
在中國什麽事傳得最快?風流事。
原來敵工部的風流事在大院裏幾乎人人都知道了。
我媽告訴我,敵工部的夫人去世後,孩子們在一起商量如何安排他們父親的生活。子女們有的在外地,即便在本地的也都擔負著相應的革命工作,無暇照顧自己的老爸。
我說嗯呐,革命重於親情,這是我們曆來的傳統。早在戰爭年代,先輩們就以身作則,為我們樹立了光輝的榜樣。當年何叔衡烈士的兩個女兒被捕,那時他還沒有成為烈士呢,他先打聽兩個女兒有沒有叛變,都叛變就都不救了,誰沒叛變就救誰,後來組織上告訴他兩個女兒都沒有叛變,才開始一起營救的。還有老革命家曾誌,把自己的孩子賣了給黨做經費。
我媽說:嘖嘖,你看人家這高風亮節,這才是共產黨人。不過敵工部賣不了啦,已經老成了渣。後來幾個孩子就商量給他請個保姆料理生活,就這。
我說:就這也沒必要在花園裏啊?是追求浪漫嗎?回家不好嗎?
我媽說:女兒這幾天在家呢。
我說:真是隻爭朝夕。
後來我就開始關注敵工部和小保姆,說小保姆,其實也四十多歲了。遭遇愛情的敵工部還跟過去一樣,穿著依然樸素,仍舊是一副老幹部的威儀。但小保姆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我記得她剛來的衣著:一身大紅大綠的地攤兒貨,估計那也是為了與大院搭配買的。而今,已然是換了人間。我在三個月的時間裏,發現她每周換一套行頭。先是班尼路,後是優衣庫,我臨離開家去瘋跑的那個星期,她已經穿上了我不認識的品牌了。
與衣著一同變化的是表情,以前一個很羞怯很弱勢的女人,突然一天天變得豪放和強勢起來。最初她是跟在敵工部後麵從市場回來,手裏拎著一大袋子各種蔬菜和魚肉;慢慢的她跟敵工部並排從市場回來,手裏仍然拎著一大袋子蔬菜和魚肉;然後她還是跟敵工部並排從市場回來,但那一大袋子蔬菜和魚肉已經換到了敵工部手裏,而她則一手挽著敵工部的胳膊,另一隻手撐著一把細花遮陽傘。
有一個夏日黃昏,我開車回家。進大院是要慢行的,我緩緩開著,先是看到撐著傘一扭一扭走著的小保姆,戴著墨鏡,臂彎裏還挎著一個精致的手袋。
繼而就看到敵工部看見他的安琪兒回來時綻放在臉上的笑容。
我的車裏正好播放一首台灣校園歌曲——
遠遠地見你在夕陽的那端,打著一朵細花陽傘。晚風將你的長發飄散,半掩去酡紅的麵龐……
快樂的樂總是很快過去。好多人看到小保姆在買菜回來的路上訓斥敵工部,而敵工部拎著一大袋子蘋果香蕉——他是糖尿病,不能吃這些的——一邊聽著訓話一邊步履沉重的走著。
雖然敵工部表現出了一個老革命最大的善意和包容,但齟齬還是與時俱進。
敵工部的悲劇是在一個春節展開的。那個春節敵工部的兒女們約定年三十兒一起回家跟老爸過年,為了穩定,他們事先通知了老爸,意思也很明白:請那位回避。
不知道敵工部通知他的小保姆後發生了什麽情況,總之當兒女們一個個回到家時,發現他們的敵工部父親病倒在床上,廚房的樣子一看就是幾天沒有用過了,而待洗的鍋碗都扔在水池裏。閨女想給老爸煮一碗熱湯麵,打開冰箱,空空如也。
兒女們雖然憤怒,但還是首先要弄點飯吃。而老爸的狀況以及大家的情緒,都不適合出去吃,於是胡亂叫了一些外賣,跟老爸吃了一頓團圓飯。
吃罷飯,兒女們開始跟老爸要工資卡——我們回來看你不能自己掏錢吃飯啊?再說明天就初一了,需要買的東西還多著呢,趕緊著把工資卡拿出來!
敵工部抱著頭苦思,卻想不起來工資卡在哪兒。
閨女機靈,問:是不是她拿走了?
敵工部說以前是她拿著,可是昨天給我了啊,對,她說給我放電視機下麵了,你們去看看有沒有?
幾個孩子一起圍在電視機旁邊,看著閨女把手伸進去掏。
勞動人民從來都是誠實的,閨女從滿是灰塵的電視機下麵摸出了工資卡。
大家立刻準備出去采買,兒子中有一位是審計幹部,他提出先看看工資卡上有多少錢。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分文沒有!
孩子們這才開始爆發:還有什麽事比這個事更重要?
有提出立刻報警的,有提出去找小保姆的,有提出把她綁回來的,有提出……
敵工部一概拒絕,聲淚俱下的求兒女們放過她。
兒女們也知道,他如果說是他給的,誰都沒有辦法。
沒有愛情滋潤的生命之花注定要枯萎的,一個沉悶的春節過去,敵工部的健康急轉直下,到六月的時候,遺體告別儀式在革命公墓舉行。
然而,小保姆這時卻來了電話,她顯然還不知道敵工部的死訊,氣勢洶洶的要敵工部接電話。問她有什麽事,她說敵工部還欠我幾個月工資呢!
兒女說你直接找他要,他現在的住址是革命公墓第幾室第幾排。
很快,敵工部留下的大房子被賣掉,兒女們一人一份,公平合理。一家人就此從幹休所消失,就像從未來過一樣。
我路過他家舊址的時候就會想:這樣的敵工部在戰爭年代遇到敵人的美人計還不乖乖投降?
我把這個疑問向我媽媽訴說,我媽說:聽他吹牛,他的家鄉1945年解放,他1947年參加工作,敵工部長啥樣他都不知道。
PART 02
郝叔叔
郝叔叔夫婦都是我父母的老朋友,他們的友誼可以追溯到延安時期。我父親和郝叔叔各忙各的一攤子事,見麵的時候很少。時間長了,或者有什麽事,就打個電話。等到先後離休,見麵的時候便驟然多了起來。他常常來我家找我父親下棋,我父親有幾個特點,一個是抽了一輩子煙抽不出好賴;一個是喝了一輩子茶喝不出優劣;一個是下了一輩子棋也是臭棋簍子。
郝叔叔跟我父親下棋先從氣場上就已經贏了:允許我父親隨便悔棋,想悔幾步就悔幾步,但他一定是舉棋不悔。
郝叔叔贏了棋,得意洋洋的坐在沙發上喝我父親的好茶抽我父親的好煙。我父親也有排解的方式,先損他:你說你這一輩子都幹了點啥?老子抗戰八年在前方浴血奮戰,你在延安把交際舞也學會了。
郝叔叔一點也不生氣,一邊吸煙一邊慢聲細語:命好嘛,沒辦法。
我父親又說:看你這件破大衣,五十年了吧?我記得搞社教的時候你就穿著呢,讓小蘭子給你買一件新的,別到我這兒來穿的像個長工。
郝叔叔一點也不生氣,一邊品茶一邊慢聲細語:那你去批評一下小蘭子嘛,讓他給我買點好衣服穿。
小蘭子是他的結發夫人,小蘭子和他是一個村的。他是殷實人家的孩子,在縣城裏讀中學;她也是殷實人家的嬌女,在家裏學女紅。郝叔叔年輕時一表人才,風流倜儻,早看上了小蘭子。要說做地下工作,郝叔叔絕對是個人才。他和小蘭子早已暗通款曲,偌大個村子竟沒有一個人看出一點蛛絲馬跡。
忻口會戰,炮聲傳到了郝叔叔的學校,人心惶惶。他立刻束裝返鄉,帶上小蘭子就走。一路上曉行夜宿,在介休遇到了林彪率領的八路軍115師,立刻報名參軍。
那時115師第343旅正在招兵買馬,一看來了個識文斷字的中學生,還領著一個羞羞答答的小女子,負責招兵的同誌大喜過望:知識分子本來就金貴,女同誌比知識分子還金貴。他不敢擅自做主把倆人分到戰鬥部隊,立刻請示了旅政治部主任蕭華。蕭華一聽特別高興,說這可是寶貝疙瘩,讓他們一起去115師隨營學校報到,然後等待時機東渡黃河,去抗大學習。
蕭華一句話,奠定了他和小蘭子幸福的一生。
戰爭年代我父親也去過延安,但那隻是去領受任務或接受指示。而郝叔叔和她的小蘭子,則在延河畔度過了整整平安的八年。
抗戰的槍聲剛剛沉寂,延安即開始向各地派遣大批幹部。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郝叔叔和小蘭子隨大軍開往東北。
內戰的槍聲隨即響起,但僅僅一年多時間,我軍已開始戰略反攻。由於腐敗而徹底失去民心的國民黨政權搖搖欲墜,他們的幾百萬軍隊兵敗如山倒。
郝叔叔在大戰中遠離前線——他負責籌糧籌款,動員群眾踴躍支前。
由於工作做得好,得到一係列嘉獎。
然後建政,然後他去分管財貿,然後結婚,然後小蘭子給他生下了兩男一女,其樂融融。
我媽說:那真是模範夫妻,不吵嘴,不打架,有商有量,你郝叔叔對小蘭子從來都是不笑不說話。
對於別人是十年浩劫,對郝叔叔隻不過三年而已。那是因為此地軍管,行伍出身的軍管會找不到一個識數的——畢竟地方財政不同於領軍餉。沒得說,從牛棚中挑了一個曆史清白、沒有做過地下工作、沒有被捕過的老同誌宣布解放。
就是他。
一路順順利利到離休,先分了一套很不錯的小二樓,後來財貿口又給蓋了一座更不錯的。他均笑納,然後說感謝黨沒有忘記我們這些老家夥。
凡事不能圓滿,一圓滿就要出事。
蘭阿姨罹患癌症,發現時已經晚期。
我媽說:小蘭子特別親她閨女,她閨女生活也不如兩個哥哥。小蘭子臨死時對郝叔叔說你一定要好好照顧閨女。
小蘭子去世不久,閑話就出來了,說他請了一個小保姆是如何妖嬈,而他又是怎樣對兒女們惡形惡狀。
有一回他又來我家下棋,我媽媽特意從樓上下來質問他:老郝我問你,小蘭子生前是不是讓你好好照顧閨女的?
郝叔叔說:是啊。
我媽怒氣衝衝地問:你是咋照顧的?
老郝說:我照顧的很好啊?她買房我還給了5萬塊錢呢!
我媽說:5萬你也能拿得出手?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存了多少錢!小蘭子省吃儉用,你也是個小氣鬼,你的錢多得很。
老郝笑眯眯說: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思想很落後啊!對於我們的下一代,一定要讓他們樹立不靠父母,自力更生的思想,這樣才能保證我們打下的江山永不變色。
我媽說不過他,上去一把將棋盤掀了:我讓你現在就變色!
這個小保姆是很有心計的,她不肯止於苟且,弄那仨瓜倆棗,她要求和郝叔叔登記結婚,她跟郝叔叔說起外麵的風言風語,把自己個兒哭成個淚人兒。郝叔叔說你也有老公啊咋結婚?重婚是犯法的!小保姆蹬的站起來,擦幹眼淚,說:有你這話就行。
走了。
一個星期後回來,已經把離婚證擺在了郝叔叔麵前。
郝叔叔也不害怕結婚,結婚是好事嘛為啥要怕?
我第一次見到郝叔叔的小媳婦是在一個叫“三千浦”的韓國烤肉店。三千浦那時正火,好大的飯廳座無虛席。我跟朋友在這裏吃飯,剛點好菜,就見郝叔叔領著他的小媳婦吃飽喝足從裏麵出來,我趕緊用菜單遮住臉。
聽到小媳婦對郝叔叔說一個女服務員:那個大個攬子不知道咋就看出你是個大圪蛋,賤的就差給你八叉開呀!
我聽到郝叔叔哈哈大笑。
旁邊桌上的客人有一位認識郝叔叔,他給大家介紹:那個人就是誰誰誰,他八十三,小媳婦三十八。
桌上一位女客惡毒的調侃:八叉開有個甚用?
郝叔叔的第二春給他帶來的直接煩惱就是路斷人稀,幾乎所有的老同誌都不再搭理他。自被我媽掀了棋盤後,他也再沒來過我家。我隻是斷斷續續的聽到郝叔叔的三個孩子都不和他來往了,過年過節也不回來。但郝叔叔不在乎,不回來更好。
郝叔叔的遺體告別儀式我陪著我媽媽去了,我看見站在遺屬隊伍第一位的小媳婦。一身黑衣也掩不住嬌俏的身材,她已經哭得花枝亂顫,兩個人都扶不住。絕對是真哭,不是嚎啕,而是抽泣。
回去的路上我問我媽:郝叔叔過去犯過作風錯誤沒有?
我媽說:怎麽會呢?這個人很嚴格的。
我無語了。
我想,郝叔叔畢竟跟蘭姨生活了幾十年,連馮小剛都知道審美疲勞,可以想見郝叔叔也是很疲勞了。但他嚴格要求自己,疲勞可以不審美,但絕不亂來,克己複禮,實屬不易。在晚年時,得遇一尤物,於是舍生忘死,不顧名節,也是值得欽佩的。
後來,開始析產,小媳婦不慌不忙拿出了郝叔叔的遺囑:所有存款及兩幢房子都歸小媳婦所有。本來郝叔叔的子女是可以爭一下的,因為房產及存款都有媽媽的一份。但他們不爭,他們嫌丟人,他們是自力更生的典範。
我媽是個好管閑事的人,她說不公平,我說什麽公平不公平的,郝叔叔用全部財產買來了幾年的幸福生活,也值了。
我媽說:放屁!錢又不是他一個人的,不信到地底下問問小蘭子,問她願意不願意把錢一分都不給自己的兒女,全給了一個小保姆。
一年後,我聽說小媳婦又跟自己的前夫重新辦理了結婚登記。如今,一家子人住在小二樓裏,而另一處房產則出租給了一家公司,光租金就夠他們全家吃穿用度了。
消息傳出,一片嘩然。我倒覺得沒什麽,對於郝叔叔來說,是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在垂暮之年,有這樣一個滾圓白胖的身體可以把玩,可以想象他那猥瑣的快樂。對於小媳婦來說,任一個須發皆白的老翁隨意搓揉,要些錢財也是理所應當。
應該受到批評的是郝叔叔處理問題的方式,在計劃經濟下活了一輩子,幹什麽都是腦門一拍就決定。
也就是路易皇帝那套:我死了哪管洪水滔天。
我想起了毛主席的一段話:直羅鎮一仗,給黨中央把全國革命大本營放在西北的任務,舉行了一個奠基禮。
那天夜裏我做了一個夢,夢中的場景顯然是古代的,而且是武俠片。郝叔叔策馬而逃,他被箭幾乎射成了一個刺蝟,而身後的女俠打馬緊追,並且又從容彎弓搭箭。
那女俠,竟然是郝叔叔的小媳婦。
PART 03
小鹿
小鹿是幹休所大院一個女孩的名字。
我不成器的原因之一,是生來喜歡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譬如說命理。我有時候覺得,一個人選擇了這樣的人生而不是那樣的人生,似乎有著很大的隨意性。例如盧溝橋事變爆發,北平城裏的大學生扒火車出逃。
他們沒有很強的目的性,能離開北平去參加抗戰就可以。於是,有的同學扒上了去鄭州的火車,全部在中原參加了八路軍;有的同學扒上了去西安的火車,全部成了國軍。
人生就此改寫。
這難道不是命運嗎?
後來,一位堪輿大師跟我聊命運,他說命運是兩個詞,一個是“命”,另一個是“運”。“運”是可以通過努力改變的,但“命”改不了。他指著我:譬如你,你就隻是“運”不好,“命”是很好的。而我,是“命不好”。
我堅決反對他的說法,我說你不僅“運”好,“命更好”,因為在你正當盛年的時候,突然就改革開放了,突然就出現了許多土豪大款,突然就出現了許多貪官汙吏,這些混蛋極為需要你這樣的人給他們緊張而脆弱的心靈予以撫慰,給他們的強取豪奪和貪汙受賄找到不會敗露的依據。換句話說,這些混蛋極為需要你來盡情的忽悠他們。
於是,你就賺得盆滿缽滿。
你還說你“命”不好?
他歎息:子非魚啊!
後來他在給人看風水的路上翻車翻死了,我當時聽到後心裏咯噔一下,便立刻想起他關於自己命不好的那番話來。
扯遠了,咱們還是說小鹿。
小鹿是個棄嬰。
上個世紀70年代初,由於林彪的覆滅,老幹部們的日子開始好過一點。小鹿的爸爸老於被從牛棚裏放了出來,回到家裏接受革命群眾的監督改造。
老於是個頗有些資曆的老幹部,也有些文化,也善良。在北平上大學,參加過129運動。他是四野的,夫人是北平大戶人家的閨女,知書識禮,即便從當下的眉眼上,也能看出當年的嫵媚。
夫人是他和平解放北平的戰利品。
後來,他帶著他的戰利品從北京奉命來到這個邊陲大省,分管文教衛生。
大約是七十年代中期的某一天,老於去醫院看病。那時已經沒有什麽高幹病房了,這話說的不準確,應該是那時還沒有恢複高幹病房。老於隻能掛號去門診。然後大夫說他需要拍一個片子,他就拿著大夫的單子上樓去X光室。X光室緊挨著婦產科,他進去的時候婦產科門口空無一人,待他拍完片子出來,已經圍了一大堆人。
有醫生認出了他這位曾經的分管領導,便喊:老於老於你快來!
老於過去一看,原來護士抱著一個繈褓,裏麵是一個粉粉嫩嫩的女嬰。
醫生告訴老於:這個女嬰剛剛出生,母親突然杳如黃鶴。
護士們都七嘴八舌的為這個女嬰擔心,醫生對老於說:要不您收養了吧?好歹您工資高啊!
一個小時後,老於抱著女嬰坐公共汽車回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