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家康
毛,簡直是好萊塢
抗日戰爭勝利後,飽受戰爭之苦的人民無不渴望和平。蔣介石正是利用民眾的普遍籲求,向中國共產黨伸出橄欖枝,以實施其假和談、真內戰的政治伎倆。毛澤東曾是蔣介石通緝的共黨要犯,他料定毛澤東不敢來重慶,如若那樣,毛澤東和共產黨就會背上拒絕和談、蓄意內戰的罪名,自己則會在政治上處於主動和有利的地位;如果毛澤東真的來了,無非是給他們幾個虛職,然後,再逼他們交出解放區,交出軍隊。而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借此拖延時間,將遠在西南、西北地區的主要軍事力量,從容地調運到華東、華北及東北各地。
毛澤東則洞若觀火,對蔣介石的陰謀了如指掌。離開延安前,他在召開的政治局擴大會議上,分析了抗戰勝利後的形勢,指出,我們已進入和平建設階段,現階段新的口號是:和平、民主、團結。但是,蔣介石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忘記消滅共產黨。所以,我們要學會在和平條件下進行鬥爭,準備走曲折的道路。與會的很多同誌擔心毛澤東的安全,毛澤東對這些同誌說,我在重慶期間,前方和後方都必須積極行動,對蔣介石的一切陰謀都要予以揭露,對蔣介石的一切挑釁行為,都必須予以迎頭痛擊,有機會就吃掉它,能消滅多少就消滅多少。我軍的勝利越大,人民群眾活動越積極,我的處境就越有保障,越安全。須知蔣委員長隻認得拳頭,不認識禮讓。
毛澤東就要在國統區的政治中心重慶亮相了。近二十年來,毛澤東和他的同誌們的形象,一直被國民黨反動派肆意歪曲、糟蹋。怎樣設計好毛澤東的第一印象,是周恩來多日來苦思冥想的問題。他決定把自己曾經戴過的考克禮帽推薦給毛澤東。考克禮帽因拿破侖戴過,故又稱拿破侖帽,孫中山先生就曾戴過考克帽。於是,周恩來給毛澤東送來考克帽,並解釋道:“主席把考克帽拿在手中,稍有揮動,顯示出來則是扭轉乾坤的力量。”
毛澤東掂掂這頂考克禮帽,臉上露出笑容,高興地對周恩來說:“你想得周到得體。我們到重慶,展示的是中國共產黨人的政治形象,顯示出解放區萬眾一心,無所畏懼的力量。揮動考克帽,顯示我們的力量。這頂帽子,我戴了。”
這天,延安機場上早早的聚集著許許多多的人,他們都是自發地前來為毛澤東送行的。隻見毛澤東穿著一套簇新的布製中山裝,戴著盔式考克帽,和人們握手道別。大家都有一個共同的心願:一路平安,自攝珍重。《解放日報》記者方紀是這樣記述的:
機場上人群靜靜地立著,千百雙眼睛隨著主席高大身形移動,望著主席一步一步走近飛機,一步一步踏上飛機的梯子。主席走到飛機艙口,停住,回過身來,向著送行的人群,人們又一次像疾風卷過水麵,向飛機湧去。主席摘下帽子,注視著送行的人群,像是安慰,又像是鼓勵。人們不知道怎樣表達自己的心情,隻是拚命地揮手。
主席也舉起手來,舉起那頂深灰色的盔式禮帽。舉得很慢很慢,像是在舉一件十分沉重的東西,一點一點的,等到舉過頭頂,忽然用力一揮,便停在空中,一動不動了。主席這個動作給全體在場的人以極其深刻的印象。這像是表明了一種思索的過程,作出了斷然的決定,主席完全明白當時人們的心情,而用自己的動作把這種心情表達出來。這是一個特定的曆史性的動作,概括了曆史轉折時期領袖、同誌、戰友和廣大革命群眾之間的無間的親密,他們的無比的決心和無上的英勇。
……
毛澤東等乘坐的軍用飛機,徐徐降落在重慶九龍坡機場。當毛澤東走出機艙,站在舷梯上時,前來迎接的各界人士和中外記者,蜂擁而至,在機身旁圍成個弧形。毛澤東微笑著,摘下考克禮帽,向歡迎的人群揮動。人們從毛澤東的舉動中,看到了中國共產黨人的真正的風采,看到了毛澤東此行的和平、團結的誠意。中外記者的所有鏡頭都對準了毛澤東,美國大使赫爾利翹起大拇指說:“毛,簡直是好萊塢!”他緊貼著毛澤東,“既然記者先生們老用鏡頭對著我們,那就讓他們拍個痛快吧!這可能是全世界最喜歡的鏡頭。”他又順勢挽住周恩來的胳膊。山城一時間沸騰了。《新華日報》發表的胡其瑞等的來信,最能反映人民的心聲:
毛澤東先生應蔣主席的邀請,毅然來渝,使我們過去所聽到的對中國共產黨的一切誣詞和誤解,完全粉碎了。毛先生來渝,證明了中共為和平、團結與民主而奮鬥的誠意和決心,這的確反映和代表了我們老百姓的要求。
毛澤東此人不可輕視
當天,蔣介石便在林園官邸設晚宴,招待毛澤東和周恩來、王若飛等。第一次國共合作時期,毛澤東和蔣介石即相識共事,自從成了政治敵手後,已有二十年沒有相見。蔣介石一身戎裝,胸前綴著耀眼的勳章,而毛澤東則一身樸素的中山裝,惟一眩目的隻是一雙新皮鞋。他們緩緩地走向對方,互致問候、緊緊握手。在掌聲中,蔣介石致歡迎辭:
女士們、先生們:
在這樣友好的氣氛中,在這麽多尊貴的來賓中,國共兩黨的領導人終於坐到一起來了。政府方麵高度評價毛先生蒞渝和談的崇高舉動,請允許我代表國民黨中央和國民政府,對毛先生和中共代表團表示熱烈的歡迎。
蔣介石久聞毛澤東愛吃辣椒,且有名言:不會吃辣椒的人,算不上一個真正的革命者。所以,特意準備了幾盤摻有辣椒的菜,以博得客人的歡喜。
蔣介石在與毛澤東會談時,雖表示願意聽取中共的意見,但又表示不能同意中共關於中國有內戰的說法。毛澤東知道蔣介石之所以否定內戰的存在,其用心是混淆國際視聽,蒙騙人民群眾,以遮掩其發動反共、反革命的內戰。他以十年內戰和抗日戰爭中的大量事實為依據,說明中國沒有內戰是欺騙性的宣傳。蔣介石默然不語,給談判提出了三條原則:
一、不得於現政府法統之外談改組政府問題;
二、不得分批或局部解決,必須限時整個統一解決一切問題;
三、歸結於政令、軍令之統一。一切問題必須以此為中心。
在重慶的43天裏,毛澤東和蔣介石有過多次會談。9月2日、4日、12日、17日和10月9日、10日,毛澤東或者單獨和蔣介石會談,或者在周恩來、王若飛陪同下,或者在美國大使赫爾利的參加下,與蔣介石等共同會談。這是一場複雜而艱苦的鬥爭。蔣介石對談判既無誠意,也沒有充足的準備。他的目的隻有一個,借助美國的壓力,利用和談而不動聲色地吞並解放區,遣散解放軍。王若飛在向中央政治局匯報時說:“前六天,看他們毫無準備。左舜生刻薄他們,說隻見中共意見,不見政府意見。”針對蔣介石的三條原則,毛澤東為更鮮明、具體地表明中共的原則立場,提出八點意見:
一、在國共兩黨談判有結果時,應召開有各黨各派和無黨派人士代表參加的政治會議;
二、在國民大會問題上,如國民黨堅持舊代表有效,中共將不能與國民黨成立協議;
三、應給人民以一般民主國家人民在平時所享有之自由,現行法令當依此原則予以廢止或修正;
四、應予各黨派以合法地位;
五、應釋放一切政治犯,並列入共同聲明中;
六、應承認解放區及一切收複區的民選政權;
七、中共軍隊須改編為四十八個師,並在北平成立行營和政治委員會,由中共將領主持,負責指揮魯、蘇、冀、察、綏等地方之軍隊;
八、 中共應參加分區受降。
8月29日晚,毛澤東應邀出席蔣介石為他舉辦的宴會。當晚,因蔣介石的挽留,毛澤東住在林園。住慣了延安窯洞的毛澤東,對這裏的豪華設施,有著說不出的排斥感,再說他夜晚工作、白天休息的生物鍾,從一來到重慶後,便已打亂。
當晨曦由窗外射入,他便趿著鞋,沿著長長的石階漫步,沒想到竟與蔣介石相遇,蔣介石先是一愣,很快便笑容可掬地招呼道:“哦,是潤之啊……我喜歡早起轉轉,透透氣。聽說你有夜晚工作,白天睡覺的習慣。怎麽不多睡會兒,來這裏習慣嗎?”
“還好,隻是現在白天也睡少了。有道是,前三十年睡不醒,後三十年睡不著啊!不知委員長是不是也有這樣的體會呀?”
蔣介石似乎聽出了弦外之音,但又不能失卻“領袖”身份,隻能喏喏應著。
蔣介石在接觸中,對毛澤東有了更深刻的認識,他對陳布雷說:“毛澤東此人不可輕視。他嗜煙如命,手執一縷,綿綿不斷,據說每天要抽一聽(50支裝)。但他知道我不吸煙後,在同我談話期間竟絕不抽一支煙。對他的決心和精神不可小視啊!”10月10日,國共兩黨代表終於簽署《國民政府與中共代表會談紀要》(即《雙十協定》)。次日,毛澤東就要飛往延安了,他們作了最後一次交談。蔣介石仍在解放區問題上糾纏不休,毛澤東則義正詞嚴地申明自己的原則立場。這是一次不愉快的交談,也是他們之間的最後一次麵晤。
解決問題還要找右派
到重慶的第三天,毛澤東便在周恩來的陪同下,前往中國民主同盟總部特園(又稱民主之家),訪問民盟主席張瀾。毛澤東首先向張瀾轉達朱德對老師的問候,轉達吳玉章對老友的問候。在聽罷毛澤東的介紹後,張瀾表示讚同中共關於和談的意見,“很公道,蔣公若是良知未泯,理當采納實施。”談話中,他又擔心毛澤東的安全,說:“蔣介石是在擺鴻門宴,他是不大講什麽信義!前幾年我告訴他:‘隻有實行民主,中國才有希望。’他竟威脅我說:‘隻有共產黨,才講實行民主。’現在國內外形勢一變,他也喊起民主來了!”
毛澤東風趣地說:“民主也成了蔣介石的時髦貨!他要演民主的假戲,我們就來他一個假戲真做,讓全國人民當觀眾,看出真假,分出是非,這場戲也就大有價值了。”
重慶有毛澤東的一些故舊,毛澤東沒有忘記他們,王炳南回憶:“毛澤東很念舊,不忘老朋友。到重慶後,開了一個他過去相熟的新民學會會員的名單,要我去了解他們的近況。後來打聽到一位當時賦閑在家,窮困潦倒,住在一麵山坡上。毛主席便親自去看他,還叫我們事先不要驚動主人。當我們隨同主席走進一間低矮潮濕的小屋,告訴主人,毛主席來看望他時,主人顫巍巍地站起,久久凝望毛主席,臉上滾下簌簌的熱淚,半晌說不出話。屋子矮小陰暗,不便招待客人,毛主席便同他拉過幾把舊竹椅,坐到屋外的空地上,款款敘舊。”
毛澤東還主動接觸國民黨的各派人物,他說:“國民黨是一個政治聯合體,要作具體分析,也要有左中右之分,不能看成鐵板一塊。”可是,對於毛澤東登門拜訪戴季陶、陳立夫這樣的反共分子,身邊的工作人員卻是難以理解。毛澤東便對他們說:“他們確是一貫反共的。但是我們來重慶幹什麽呢?不就是為了跟反共頭子蔣介石談判嗎?國民黨現在是右派當權,要解決問題,光找左派不行,他們是讚成與我們合作的,但他們不掌權。解決問題還要找右派,不能放棄和右派的接觸。”
到重慶的第三天,毛澤東便去陶園拜訪戴季陶。第一次國共合作時期,他們曾在廣州共事,後來政治分野,自然成為陌路乃至政敵。毛澤東的主動拜訪,使戴季陶既措手不及,又感慨係之。隔日,他向張治中談起,並表示將盡地主之誼,欲與毛澤東“聯杯酒之歡”。可是,因有諸多不便,不能直接宴請毛澤東,隻得委托張治中代約時間宴請,他在給張治中的信中說:“……前日毛先生惠訪,未能暢聆教言,深以為歉!……一別二十年,此二十年一切國民所感受之苦難解決,均係於毛先生此次之欣然惠臨重慶,不可不一聚也。”
毛澤東如約出席,席間,他們回首往事,心向往之。戴季陶的秘書陳天錫回憶,戴季陶於“席終客散,亦無一言提及,似有不足言之隱。”
毛澤東還在秘書王炳南的陪同下,登門拜訪了陳立夫。寒暄後,毛澤東又憶起第一次國共合作的往事,說那是國共兩黨的“一段蜜月期”。接著,又批評國民黨的剿共政策,說:“所謂‘石頭過刀,茅草過火’,厲害得很啦!我毛澤東被追得東奔西跑,好不難堪喲!――這段曆史你經曆了吧!”陳立夫連忙掩飾說,這都是過去的事,無須再提。
毛澤東繼續說:“我們上山打遊擊,是國民黨剿共逼出來的,是逼上梁山。就像孫悟空大鬧天宮,玉皇大帝封他為弼馬溫,孫悟空不服氣,自己鑒定是齊天大聖。可是,你們卻連弼馬溫也不給我們做,我們隻好扛槍上山了。”陳立夫表示,國民黨在過去有許多要檢討的地方,這次國共和談,願意“盡心效力”。
我首先是一個中國人
毛澤東最早接受《新民報》記者的采訪,這位記者作了一段很長的開場白,談了抗戰勝利後的諸多問題。毛澤東說:“你提了那麽多的問題,實際上都是團結的問題。至於你所說的和談誠意問題,首先,我是有誠意的。我如果沒有誠意,就不會大老遠的跑到重慶來。至於蔣介石是否有誠意,你可以去問問他。”這位記者又問道:“這次和談對國家的前途關係重大,因此,我認為談判的時機特別重要。毛先生有這種感覺嗎?”
看著這位記者,毛澤東笑著說:“談判需要的是誠意,無所謂什麽特別重要的時機,隻要有誠意,一年四季中的任何季節,都可以談判。如果沒有誠意,金秋季節也是枉然。你以為現在時機好?這麽熱,這麽濃的霧,受得了麽?”毛澤東談笑風生,在場的記者,不時發出陣陣爽朗的笑聲。
毛澤東還在桂園與青年黨領導人蔣勻田,就政治主張、鬥爭方式、國內形勢等問題,進行廣泛的討論。蔣勻田是位天真的民主主義者,以為國共和談無論成敗,都會引發新的軍備競爭。所以,和談不能僅限於國共兩黨,也應讓其他少數黨派領袖參與,會談的主要內容應是民主與自由。
毛澤東沒有去評價蔣勻田的觀點,而是談起民社黨領袖張君勱給他的一封信,說:“在那封信裏,他主張要我們將軍隊交給蔣委員長。老實說,沒有我們這幾十萬條破槍,我們固然不能生存,你們也無人理睬。若叫我將軍隊交給政府,理猶可說,教我交軍隊於蔣委員長個人,更不可解。蔣先生曾對我說:‘要和,你就交出軍隊,不然,請回延安帶兵來打。’我對他說,現在打,我實打不過你,但我可用對日敵之辦法對付你,你占點線,我占麵,以鄉村包圍城市。你看交軍隊於個人,能解決問題嗎?我想君勱先生是沒有機會練兵,若有機會練兵,他也必會練兵的。”
蔣勻田還在滔滔不絕地兜售西方民主政治的觀點,說:“假如有一天,我們不需要槍杆子保衛,可以自由活動,如歐美的民主國家一樣,用自己競選的方式取得政權,毛先生,你願意放棄所有的槍杆子嗎?”
“假使我們能憑政治鬥爭技術,以取得政權,我為什麽要負數十萬大軍的重擔呢?不過,你須注意,軍隊國家化固然好,所有特務人員,更須國家化。不然,我們在前頭走,特工人員在後麵跟蹤,這樣威脅,那我們又如何受得了。”毛澤東邊說邊比劃著,詼諧幽默,蔣勻田聽罷忍俊不止,笑得前仰後合。
路透社記者甘貝爾是有備而來,提出很多問題。諸如,對和談前景的展望,對中蘇條約的態度,解放區問題、國共如何合作,如何看待“自由民主的中國”,以及是否讚成軍隊國家化,廢止私人擁有軍隊等。毛澤東就這些問題,一一作答。他說,我對和談是有誠意,有信心的。無論和談的前景如何,中國共產黨都將堅持避免內戰。我們同意中蘇條約,並希望能夠得到實現,因為它有利於兩國人民與世界和平,尤其是遠東和平。毛澤東說:
在實現全國和平、民主、團結的條件下,中共準備作重要的讓步,包括縮減解放區的軍隊在內。
中共的主張見於中共中央最近的宣言,這個宣言要求國民黨政府承認解放區民選政府與人民軍隊,允許他們參加接受日本投降,嚴懲漢奸偽軍,公平合理地整編軍隊,保障人民自由權利,及成立民主的聯合政府。除了軍事與政治的民主改革外,中共將向政府提議,實行一個經濟及文化建設綱領。這個綱領的目的,主要是減輕人民負擔,改善人民生活,實行土地改革與工業化,獎勵私人企業(除了那些帶有壟斷性質的部門應有民主政府國營外),在平等互利的原則下歡迎外人投資與發展國際貿易,推廣群眾教育消滅文盲等等。
我們完全讚成軍隊國家化與廢止私人擁有軍隊,這兩件事的共同前提就是國家民主化。
麵對毛澤東的誠懇而認真的回答,這位外國記者心悅誠服,對中國的共產主義者似乎有了更真切的認識,他說:“看來你是一位溫和的共產主義者,你給我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記者先生,我是一位紮根在中國土壤中的共產主義者,我首先是一位中國人,然後是一位共產主義者。我得把強國富民放在第一位。”毛澤東頗有意味地回答。
毛澤東還應《大公報》邀請,和周恩來等來報社作客。席間,大公報社負責人重提所謂共產黨“不要另起爐灶”。毛澤東回答說:“如果蔣委員長是大鍋飯讓大家吃,共產黨決不另起爐灶。如果他不給大家吃大鍋飯,餓了兩天還可以,餓到第三天,非另起爐灶不行。”《雙十協定》簽定後,毛澤東對《大公報》重慶版總編王芸生說:“我們對國民黨,隻是有所批評,留有餘地,並無另起爐灶之意。”王芸生聽後很高興,說:“多年寫社論沒有方針,今後有了。”毛澤東就要回延安了,登機前,他向中外記者發表了簡短的談話,指出:“中國問題是可以樂觀的,困難是有的,但是可以克服的。”
一首毛澤東級的《沁園春》都沒有寫出來
“闊別羊城十九秋,重逢握手喜渝州。”柳亞子是毛澤東多年的老朋友,他們結識於1926年,十九年來,雖說天各一方,可是,彼此的心卻是息息相通的。毛澤東剛到重慶,他便去桂園登門拜訪。毛澤東“大仁、大智、大勇的信念”,使他倍受感動,情不自禁書贈七律一首,稱讚毛澤東“彌天大勇”、“霖雨蒼生”,並索詩紀念。9月6日,毛澤東和周恩來、王若飛拜訪柳亞子,並將於1936年2月所作《沁園春·雪》,書贈老友。
北國風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竟折腰。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隻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柳亞子讀罷,擊節歎賞,精心構思,“次韻和毛主席吟雪之作”:
廿載重逢,一闋新詞,意共雲飄。歎青梅酒滯,餘懷惘惘;黃河流濁,舉世滔滔。鄰笛山陽,伯仁由我,拔劍難平塊壘高。傷心甚:哭無雙國士,絕代妖嬈。 才華信美多嬌,看千古詞人共折腰。算黃州太守,猶輸氣概;稼軒居士,隻解牢騷。更笑胡兒,納蘭容若,豔想濃情著意雕。君與我,要上天下地,把握今朝。
柳亞子將這兩首詞抄好,拿到《新華日報》要求發表,編輯部因有相關規定,而不得發表毛澤東的作品,隻同意發表柳亞子的和作。柳亞子的和作傳播開後,讀者自然想讀毛澤東的原作。其實,《新華日報》社內,已在悄悄傳誦《沁園春·雪》,盡管沒有公開發表,這首詞還是以各種方式,在一定的範圍內流傳。時任《新民報晚刊》“西方夜譚”編輯的吳祖光,得到這首輾轉抄錄的詞,讀後覺得中間雖有遺漏,然其氣勢已是雄渾豪邁、空前絕後。他原以為是蘇東坡,辛棄疾所作,但是,找遍蘇、辛詞作,也沒有尋到答案。後來,才知道是毛澤東所作,他感慨道:“隻有這一個人才能寫出這一首詞。”11月14日,他將這首詞在《新民報晚刊》發表,題為《毛詞·沁園春》,並在詞後加按語曰:
毛潤之先生能詩詞,似鮮為人知。客有抄得其《沁園春·雪》一詞者,風調獨絕,文情並茂。而氣魄之大乃不可及。據毛自稱,則遊戲之作,殊不足為青年法,尤不足為外人道也。
“毛潤之先生能詩詞,”一時間傳頌山城,傳頌全國。多少年來,國民黨對毛澤東的種種詆毀之詞,頃刻間風卷雲散。毛澤東的文人政治家、詩人政治家的形象,在國統區知識分子的心中,得以認知和確立。可是,毛澤東詞中所表達的雄視百代,超越萬古的豪壯詩情,卻為一些人穿鑿附會,以訛傳訛。重慶《大公報》轉載兩首詞時,發表王芸生所作《我對中國曆史的一種看法》,就有似是而非、語焉不詳的表述:“近讀今人懷述之作,還看到‘秦皇漢武’、‘唐宗宋祖’的比興,因此覺得我這篇斥責封建,破迷信,反帝皇思想的文章,還值得拿出來與世人見麵。”
據柳亞子說,《新華日報》之所以暫不發表這首詞,就是怕人誤讀毛澤東的這首詞,“中共諸子,禁餘流播,諱莫如深,殆從詞中類似帝王口吻,慮為意者攻訐之資,實則小節出入,何傷日月之明,固哉高叟,暇日當與潤之評論之。餘意潤之豁達大度,決不以此自歉,否則又何必寫與餘哉。”
國民黨誤讀此詞者,大有人在。蔣介石便認為毛澤東的這首詞,有著明顯的帝王思想,暗中組織能作詩填詞的人,每人寫一首或幾首《沁園春·雪》,要將毛詞在重慶的勢頭壓下去,可是,沒有一首能超過毛澤東,據當年參與此項活動的國民黨官員、台南神學院教授孟絕子回憶說可惜,國民黨黨徒雖多,但多的是隻會抓人、關人、殺人撈錢的特務貪官;是隻會寫寫黨八股的腐儒酸丁級的奴才文官和奴才學者。結果,一直到逃離大陸時,國民黨還連一首“毛澤東級”的《沁園春》都沒有寫出來。
人們在讀《沁園春·雪》時,似乎有著這樣的臆想,那道貌岸然、咄咄逼人的蔣委員長,倒頗似“隻識彎弓射大雕”的赳赳武夫。毛澤東為和平、團結而來重慶,自然贏得了人心民意,而《沁園春·雪》中,又將由秦以來的帝王視為匆匆過客,這種反專製、反獨裁的無所畏懼的精神,更喚起國統區知識分子的心靈共鳴。毛澤東也知道很多人誤讀了這首詞,1958年,當文物出版社出版《毛主席詩詞十九首》時,他對這首詞作了批注:“雪:反封建主義,批判二千年封建主義的一個反動側麵。文采、風騷、大雕,隻能如是,須知這是寫詩啊!難道可以謾罵這一些人們嗎?別的解釋是錯的。末三句,是指無產階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