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日本老兵的謝罪之旅 (ZT)

抗日戰爭已經過去了60年，偉大的中國人民以鮮血和生命為代價，為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勝利做出了卓越的貢獻。今天，我們回頭再看這段泣血的曆史，不僅僅是為了給讀者再現昨天戰爭的慘烈，人民反抗的英勇，以及日本軍國主義分子的殘暴，更重要的是，我們希望通過對這段曆史的回顧，讓人們認識到這樣一個道理：落後就要挨打，隻有國家強盛才能真正捍衛我們民族的尊嚴。清楚地了解過去，準確地把握現在，才可能擁有一個更加美好的未來。 　　我們正是為了明天而紀念。 　　——本刊編輯部 　　1941年至1945年，日軍59師團45中隊軍曹鹽穀保芳在山東泰安作戰，槍殺過八路軍戰士及我無辜百姓。戰後至今，良心審判讓鹽穀保芳選擇了“良心委派的任務”——來華謝罪。以講演和捐贈物品的方式償還心債——告知後人戰爭真相，以史為鑒，麵向未來。 　　2005年4月7日至15日，是84歲的鹽穀保芳第20次來華謝罪。 　　 　　願在天之靈饒恕我的罪孽 　　 　　鹽穀出生於日本山梨縣。1940年進入陸軍航空技術部。1942年編入隸屬陸軍59師團45中隊駐千葉縣佐倉連隊。他唱著軍歌在中國山東省作戰4年。“越過高山，屍橫遍野／越過海洋，屍浮海麵／為天皇而死，視死如歸。”4年間，鹽穀主要任務——看守泰安市火車站。被掠奪的中國物資通過此地運往東北，再用輪船運往日本。另一任務，訓練新兵。指導駐泰日、偽軍訓練。同時參與對徂徠山一帶抗日根據地掃蕩。 　　1944年2月11日，發生在岱崮山的姚莊戰鬥，作為指揮官的鹽穀記憶深刻。那時大雪初霽，時任軍曹的鹽穀奉命，率15人乘兩輛汽車襲擊八路軍。他們每人身上攜帶100多發子彈。3小時後，15個人身上子彈全被打光並全部受傷，其中一輛車被打爆胎。鹽穀下令突圍。他身背一受重傷士兵向高處跑，背後一聲槍響，他背上的士兵當場斃命，鹽穀亦倒地。他回轉頭，清楚地看見打槍的人：“是個軍官，他使用的捷克式手槍，打的是連發子彈。”鹽穀誤以為該軍官會補他一槍，但是沒有。槍傷及驚嚇使他半昏迷……汽車爆炸聲將他驚醒。後增援部隊將他帶回據點。姚莊戰鬥，八路軍出動100多人，鹽穀身中6槍。2003年，姚莊一82歲老人對該戰鬥的記憶是，“八路軍打飛了日本鬼子汽車。”鹽穀記憶的細節是，“當時臉上流的竟是油，戰場上紅一塊白一塊。”雪白血紅的姚莊戰鬥成了鹽穀一生揮之不去的夢魘。鹽穀謝罪旅程計劃之一，是請山東省政府幫他尋找當年饒他一命的軍官，但至今線索渺茫，難遂他願。 　　鹽穀經曆的另一場戰鬥是“泰河事件”。“泰河事件”發生時，他身為伍長。戰鬥結束時，從收繳的200多枝槍推算，死傷八路軍200人左右。魯西戰鬥，鹽穀帶6人偷襲了正在魯西村河邊修整的八路軍。該戰鬥，我方死傷多少?他欠下多少血債?鹽穀估計七八十人。鹽穀至今未去魯西村，前往魯西村謝罪，是他的夙願之一。 　　1940年春發生的魯中戰役是鹽穀經曆的最大的一次戰役。據他說日軍調集了河北、河南、山西兵力2500多人，對黃前鎮進行了20多天掃蕩。一次掃蕩，中了八路軍埋伏，他遂奉命報複給八路軍報信的老百姓。鹽穀對這次屠殺70多名中國村民的解釋是“我不把槍口對準老百姓，我的上司就會把槍口對準我”。 　　2002年，鹽穀手持時任黃前鎮偽鄉長劉逢濤的照片請當地政府幫他尋找劉的後人。鹽穀對劉逢濤的3個兒子及在黃前鎮犧牲的百姓的後人深鞠躬。“對不起，我在中國犯的罪不可饒恕。罪該萬死，即使現在中國人槍斃我，我也死而無憾。”此次謝罪，鹽穀遇見與他交戰過的八路軍王永堅。10月，在泰安軍分區第四幹休所會議室，王永堅、鹽穀兩雙曾經交戰的手握在一起。王永堅歡迎鹽穀謝罪的同時，亦提起日軍當年的罪行。王永堅回憶：1939年冬天，日軍侵占泰安城後，嘴上說日中親善，行動上卻製造了“翠英中學事件”(現泰安一中)，逮捕進步師生，其中有人被拷打致死。大部分被押解到東北或日本做勞工。1942年初，日偽軍又製造了“黃前慘案”。時駐黃前據點日軍軍曹橋兆指揮日軍用機槍掃射趕集群眾近百人。之後，駐守西張店日軍軍曹佐藤指揮百餘人包圍了楊莊。佐藤將一個不足八九歲的孩子扔進火裏。同年冬，掃蕩日軍返回途中，一路燒殺搶奪。在牛山口村，放狼狗咬死了一個十多歲孩子並槍殺其父……王永堅話音剛落，鹽穀眼淚即刻流出。他起身彎腰，麵露愧色，連連頷首“慚愧慚愧，對不起，對不起……”直麵王永堅因憤憶當年而漲紅的臉，鹽穀亦麵紅耳赤，“如果你生氣了，就請打我一頓吧”。 　　鹽穀究竟在中國殺我軍民多少？他實事求是地說：“實在無法計算，手榴彈一齊投、亂槍掃射，哪個人死我手中，我真不知道。”不知曉冤魂數字的鹽穀堅信“人雖亡靈卻在”。他說：“願他們的在天之靈饒恕我吧！” 　防止孩子們做同樣的蠢事 　　 　　日本投降，鹽穀暗喜“終於可以回家了。”但此願卻在三年後實現。他所在部隊撤至朝鮮時被蘇聯紅軍俘虜，後被送往西伯利亞挖煤。嚴寒、苦役、鬱悶、傷口、鄉愁……“吃盡了苦頭”的鹽穀在被奴役中反省強加給中國人的奴役。姚莊戰鬥留在他脊背上雞蛋般大的槍傷生瘡流膿，無藥醫治時，一個念頭在他腦中反複，“在蘇聯活著不如在中國死了。”該瘡引發感染，鹽穀無法繼續勞作，蘇聯放他返日時體重30公斤。讓鹽穀不可思議的是，日本政府拒絕出錢療傷。鹽穀臥床三年，反省三年，“戰亂沒有贏家，隻有血淚”、“侵華，日本人幹的是件大蠢事。” 　　1962年，有一定經濟實力的鹽穀組織成立了2500人的衣會，宗旨：反省、謝罪、贖罪。25000人組成的59師團亦稱衣軍。1985年，鹽穀組織原日軍59師團96名侵華老兵來華謝罪。鹽穀不滿不屑不容口頭致歉：“錯了”，“對不起”……他誓以行動道歉。否則，就是對罪惡的縱容。 　　來華謝罪，日本絕大多數人理解，中日雙方不理解的人持共同疑惑——為什麽年年來?鹽穀解釋“不來就鬧心”。相信靈魂存世的鹽穀道出心裏話：“是那些靈魂催逼我年年往返。”另有一因不足為外人道——噩夢，伴鹽穀一生的噩夢。他夫人說他常在夢中驚喊“八路來了，八路來了”。醒後一身冷汗，難再成眠。家人隻好說：“去吧，到中國去吧。”鹽穀夢中常見的情景——直上直下、宜攻宜守的岱崮山及山穀間的戰鬥、西伯利亞礦井。鹽穀說，731部隊一名老兵與他一樣，“一生備受心的煎熬”。老兵回國後受失眠困擾，即使睡熟卻噩夢纏身，屍體、大河是夢中常客。來華謝罪後方得安眠。鹽穀將此現象解釋為“靈魂不安”。再就是受使命催逼。無論在日本、中國演講，“使命”一詞，鹽穀反複使用。為了證明他謝罪的誠摯，他拒絕坐著演講，始終站立並頻頻鞠躬。他視演講為“執行良心委派的任務”、“在人生痛苦的道路上尋找幸福”。 　　1985年，鹽穀懷揣5年計劃前往山東——一年捐贈20所中小學教具，一所學校100台電子琴。他欲借物贖罪並告知孩子戰爭真相。將聽眾鎖定在孩子，鹽穀的想法：“防止孩子們做與他們祖輩同樣的蠢事。”他以己為例，“年輕時，不知‘以史為鑒’一詞，等知道卻晚了。”他欲以親身經曆讓後人銘記該詞。1993年，鹽穀被泰安市授予榮譽市民。中國人的寬容，讓他內心審判愈烈。 　　講述戰爭真相，無論日本、中國，鹽穀皆從彎曲的左手食指開講。“我十幾歲時聽奶奶講當兵的種種害處，特別害怕，為不使害處落到自己身上，我用右手拿刀砍傷了左手食指……”遺憾，他砍錯了手。1941年，19歲的鹽穀沒能幸免兵役之害。他走上與爺爺同樣的路。日本侵占台灣期間，鹽穀的爺爺陣亡台灣戰場。 　　“隻要活著就來中國。”在曾踐踏過的土地上謝罪、告知真相，鹽穀說是他活著的意義，其意義經曆著腿疾考驗。2000年，79歲的鹽穀在北京首都機場巧遇熟人，在追喊中不慎跌倒，左腿至今不便，自此拄杖。5年來，鹽穀天天做體操，以償夙願。逢人問他高壽秘訣?鹽穀必以手指心：“這裏有目標。”他的目標還有山西、石家莊。他聽一曾在石家莊作戰的日本老兵說：“一個大坑裏埋了好多好多老百姓……” 　　 　　用實物教育後人 　　 　　“用實物教育後人比教師在課堂上的教育更有說服力”，鹽穀初訪華即意識到實證的力量。 　　20年間，鹽穀捐獻抗戰文物展若幹軍服、軍帽、軍靴、軍大衣、軍刀、望遠鏡、水桶、水壺、鐵甲、文獻等。 　　鹽穀善書法。他的墨跡“謝罪”留在“趙一曼紀念館”。“一個日本老兵反省侵略戰爭”留在“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川軍抗日陣亡將士紀念碑”前，他以帕揩擦並敬贈花圈“向侵華戰爭中犧牲的四川將士致敬”。他在《我認識的鬼子兵》、《一個人的抗戰》扉頁上簽名：侵華老兵鹽穀保芳。1998年9月，《我認識的鬼子兵》一書在日出版。作者方軍在日演講時，日本記者提出異議。僵持中，台下站起3個日本老人，其中就有鹽穀。他以親身經曆支持方軍並詳答記者疑問。 　　“日中友好永不再戰”、“反省侵略”等等是鹽穀常練的漢字。 　　2002年10月31日，鹽穀生日這天收到泰安市政府的禮品——105公斤的泰山石。他將中國人授予他的榮譽鐫刻其上：“中國山東泰安市榮譽市民”、“山東省泰安市實驗學校名譽校長”、“中國泰山岱廟中日友好親善之碑”……鹽穀稱該石碑是他一生最重要的榮譽。鹽穀家中顯眼處擺放著碩大的中國結，數本來自中國的榮譽證書。 　　“讓日本國民，特別是青年了解侵華曆史，花多少錢都值”，鹽穀以自己盡可能的影響維護人類的共同記憶——血淚記憶。他的聲音留在“日本女子大學”、社區、文化館和街坊四鄰間。“我們要在恥辱中學習，在恥辱中反省。”對長期多雲間陰、磕磕絆絆的中日關係——教科書、釣魚島、靖國神社、石原慎太郎言行、日本右翼的死不認罪……鹽穀的態度：“日中關係解決不好不僅僅是兩國間的事，而是亞洲的事。日本不會得到亞洲的尊重，更不會得到世界的尊重。”世界對日本至今不言悔的譴責讓鹽穀參觀孔廟時生發聯想：“孔子說七十隨心所欲不逾矩，但日本一些政治家及右翼和一些老兵不是。” 　　鹽穀直言日本戰後教育存在很大問題。一般年輕人，僅知20萬本國冤魂被美國原子彈燒成焦炭，而不知中國3500萬生靈被日軍鐵蹄踐踏成泥。他們不知道也沒興趣了解侵華曆史甚至被錯誤曆史誤導，這可能成為中日關係進入良性循環的新生障礙。 1984年，鄧小平對日本首相中曾根康弘說：“中日兩國人民21世紀友好，22世紀友好，23世紀友好，世世代代友好。”在世界紀念反法西斯勝利60周年之際，4月15日，小泉表態，每個國家都應關注自己的戰爭經曆，紀念反法西斯戰爭勝利60周年的意義——把曾是敵人的國家變成朋友。變敵為友之舉措——正視曆史，承擔責任，反省罪惡，鹽穀力行20年。 　　（劉青摘自2005年5月9日《北京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