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史明世:唐朝長安 中國女人最美的時間和地點
(2005-05-22 19:5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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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唐朝,回到西安還叫長安的時候。最昌盛的國度、最旖旎的時節。在時間與空間的坐標上,唐朝和長安交匯而成的,是一個讓美恣意盛開的地方。如日中天的國力、血脈旺盛的生命力、八麵來風的宏大氣度共同綻放出一朵讓後世道學家瞠目結舌的靚麗的女性時尚之花。一切時尚審美標準都從這裏出發,然後迅速輻射全國波及海外,引領世界時尚潮流。在一千多年後,在長安已被稱為西安的今天,拂去曆史的煙霧,重新抖摟出那些出土文物塵封的美麗,唐朝女子濃豔與奢華的昔日光芒便恣意地綻放。
未到西安之前,就聽到過關於陝西人的一個說法:“不化妝是兵馬俑,化了妝是唐三彩。”而關於西安的“評價”則是:“一是古,二是土”。在我來到西安的時候,就覺得確實是“土”,而且具體到就是“土”本身:城中塵埃撲麵,氣候幹燥。皮膚像落葉一樣發脆。城裏的人流的裝扮,雖然不至於是兵馬俑或者唐三彩水平,可是離“土”還是比離“時尚”近得多。
但是,當我在西安拜訪了陝西曆史博物館,還有那些唐代墓葬古跡之後,驚豔之餘,幾乎覺得現在西安的“土”是一種欲擒故縱的手法,為的是叫我這樣外來的人猝不及防,驀地為之心折:因為在一千多年前的唐代,這裏是中國女人曾經最美的地方。如日中天的國力,血脈旺盛的生命力,八麵來風的宏大氣度共同綻放出一朵讓後人瞠目結舌的靚麗的女性時尚之花。
我們今天還用“唐裝”來作為一種中國傳統服飾的統稱,但是,現代的唐裝,根本無法和唐代的服裝千姿百態、燦爛奪目相比。關於唐朝的女性時尚,有一段著名的記載,讀來令我忍俊不禁,這簡直就是男人對女人不服管束、追逐時尚的抱怨和牢騷:“……風俗奢靡,不依格令,綺羅錦繡,隨所好尚。”“上自宮掖,下至匹庶,遞相仿效,貴賤無別”(《舊唐書》卷45《輿服誌》)。而那些壁畫、女俑也在對這樣的指控“供認不諱”:唐代女性服飾確實是濃豔、大膽、奢華、雍容大氣、標新立異。
而就在她們引領世界時尚潮流的時候,我今天所生活的上海還是一個小漁村,日本還是因為物資匱乏而禁止庶民穿紅染衣服的奈良時代,至於紐約,還是印第安土著的天下,根本沒有開化。
一切從長安開始
回到唐朝,回到西安還叫長安的時候。
來看看長安的位置:位於秦嶺之下,渭水之濱。遠從西漢時起,就有“八水繞長安”之說,使長安得到灌溉,土壤肥沃,物產豐饒;河流給它帶來交通運輸之便,關東地區、劍
南地區和江南地區的絲綢源源不斷而來;秦嶺茂盛如青障的森林,不僅帶來了王維在詩中一再讚美的“深林”、“空林”景致,更帶來了良好的小氣候。
這一切,使長安這個唐代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天然地成為富庶繁華的時尚中心。它開創服飾製度、生成時尚風氣,然後迅速輻射全國甚至波及海外。唐初可以說是創製時期。自隋文帝開始的“複漢魏衣冠”的服飾改革之後,曆經唐太宗、高宗對服製、服式作出規定,開創了製度,一直相沿到盛唐玄宗時期。在這種對製度的沿用中,長安不斷地給中國女性製定著新的時尚審美標準,從體型到服飾到化妝,甚至到生活方式。正是這種標準的變化,加上女性對美的不懈探索和追求,帶來豐富的時尚流變。
唐代女性時尚的主要潮流是:由遮蔽而趨暴露(樣式),由簡單趨於複雜(花紋、妝飾),由簡樸趨於奢華(服裝風格),由清秀而趨豐腴(體型)。
上行下效 在唐代,一切時尚都是從長安開始的。《後漢書》中長安時諺:“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城中好廣眉,四方且半額。城中好大袖,四方全匹帛。”所描寫的情景用來形容唐代也非常貼切。雖然本意是譏諷“上之所好,民必甚焉”,上頭決策,下麵會變本加厲地盲目執行,但是若從時尚角度來考察,卻絕好地說明了長安作為時尚中心、時尚之都的巨大影響力。這個影響力不但遍及全國,而且波及朝鮮、日本,直到中亞。(有學者這樣形象地表述唐朝對日本的影響:日本原來的情況像一鍋豆漿,唐朝的精神是鹵水,一下子將它點成了豆腐,從此有了成型的文化。服飾文化當然也是如此。)
與今天世界範圍時尚現狀相似的是,唐代的時尚主要由宮中(今天是王室)、貴婦(今天是富商太太和社交名媛、部分白領)、以聲色技藝娛人行業的從業女性來引領風騷。
也許是李唐王室帶有鮮卑血統,“胡化”尚武,並影響了審美觀;也許是農耕文明產生的審美與富裕的物質基礎相遇造成的一種必然——唐代崇尚濃麗豐肥之美。賞花要賞牡丹,馬也要腿粗臀部大,人是“尚豐肥”,女子為了使自己顯得更豐滿,往往將裙子做得很寬大,六幅,八幅,十二幅,還要將腰身提高到腋下,這樣整個人不見腰身,幾乎像一個燈籠的外形了。楊貴妃這個特殊人物的出現,玄宗對她的寵愛,更是推波助瀾,使“以肥為美”達到頂峰。
至於化妝,這也是宮中的大事。唐玄宗封楊貴妃三姊妹為韓國夫人、虢國夫人和秦國夫人,每人每月給錢十萬,為脂粉之資。然而虢國夫人不施脂粉,自炫美豔,常常素麵朝見天子。雖然不施脂粉,但眉還是畫的,“淡掃蛾眉”。據史籍記載,唐玄宗染有“眉癖”,史稱“唐明皇令畫工畫《十眉圖》……”一朝天子親自推廣和提倡,畫眉之風在婦女中盛行不衰,就不足為奇了。
至於服飾,唐代婦女服裝有三大類:上衫下裙、胡服、男裝。而男裝也同樣可見上層的示範作用:武則天之女太平公主,一次在高宗的內宴上,以紫衫、玉帶、皂羅折上巾、佩帶弓、劍等“紛礪七事”的裝扮出場,不但男裝,而且全副武裝,弄得高宗和武後都覺得好笑,對她說:“女子不可以當武官的,你幹嘛打扮成這樣?”公主帶頭這樣“玩酷”,對女穿男裝的影響可想而知。
時髦成風 唐代是一個非常注重時尚的朝代,女性更是時髦成風。政治、法律、道德、禮儀都不能約束這種強烈的好美之心和對時尚的追逐。貴賤、男女、夷夏的界限都被衝毀了。
胡服是唐代的舶來品,雖前後有變化,但主要特征是:男女區別不大,兼具實用與審美。有“貴遊士庶好衣胡服,為豹皮帽,婦人則簪步搖。衩衣之製度,衿袖窄小”的記載。當時有些保守的人認為這是“妖服”,可以看出它的新異程度,但卻是唐初最流行的服飾,而且流行了一段時間——女為胡婦學胡妝,……五十年來竟紛泊”(元稹)。中唐以後,曾經新奇的胡服逐漸消融在傳統服裝之中。
關於為什麽流行男裝,研究者有不同解釋,如:唐朝統治者出身胡族,因而尚武,導致胡服流行;社會開放,女性參加社會活動較多,男裝方便;女性自我意識較強,為了體現曲線美;等等。其實北齊、北周、隋朝同樣有胡族血統,有開放的社會,卻沒有如此大規模的女穿男裝;體現曲線美也可以通過其他方式,而且更加直接;至於說方便,女性為了美,穿了多少不方便的衣服?而且唐代的時尚風格並不是追求實用。
作為一個女性,我認為最主要的原因是:追新逐異,崇尚新奇的心理驅使。就是愛美,而且是愛與眾不同,與前人不同的美。應該說這是時尚追求的更高層次。專家們大費周折的考證和存疑,從女性時尚心理的角度來看,卻是簡單得有如天經地義的一件事。
唐代已經有了非常明確的時尚概念和“時世妝”的說法。“小頭鞋履窄衣裳,青黛點眉眉細長。外人不見見應笑,天寶末年時世妝。(《上陽人》)”——這些白發宮女,在冷宮中消磨了四十多年,一直保持進宮時最時髦的打扮,已經徹底過時老土了。盛唐則是“大髻寬衣”的新趨勢。“近世婦人……衣服修廣之度及匹配色澤,尤劇怪豔。”——這是元稹在《寄樂天書》中對中唐時尚的觀感。白居易也說:“風流薄梳洗,時世寬妝束。”
任何時代都有與時尚無緣,或者對時尚不屑的女性,唐代也不例外。“誰愛風流高格調,共憐時世儉梳妝”,這是晚唐的一個姑娘,因為眾人都喜歡“儉妝”打扮的時髦女子,沒有人來欣賞她以致嫁不出去而悲歎。可見無論追隨還是拒絕,時尚都是唐代女性生活中的一件大事情。
胸前的美和高貴
(不化妝是兵馬俑,化了妝是唐三彩。)
當我無意中看到76屆奧斯卡頒獎典禮照片的時候,突然想,唐代的開放真是難以想象。身著美豔晚禮服的某些好萊塢明星,胸前泄露出來的春光,還不如永泰公主墓壁畫中的持高足杯宮女。
也就是說,早在唐代,中國的女性已經創造出可以媲美奧斯卡的時尚,美妙、開放、爭奇鬥豔。在唐代,暴露前胸不但是美的,而且是高貴的。“唐代前期,往往愈是貴婦人愈穿露胸的上衣”(孫機《中國古輿服論叢》)。
唐代女性的前胸確實是頗為暴露的。在傳統裙襦裝基礎上改造形成的袒露裝,不但將脖頸徹底暴露,而且連胸部也處於半掩半露的狀態。唐代女俑和壁畫是這方麵形象的鐵證,“她們”無視禮法,一反傳統,坦然表現出對人體美的大膽追求。在唐朝,袒胸露肌,這是自然的,美的,時尚的。初唐歐陽詢《南鄉子》中有“胸前如雪臉如花”的句子。其中毫無保留的讚美,則更是反映了當時的時尚風氣和審美標準。時尚風潮,勢不可擋。何謂驚世駭俗?“世”是不斷變遷的,而我們可能就是“俗”的一部分。
拜倒在石榴裙下
唐代女裝雖然千變萬化,但是不外乎三大類型:窄袖衫、襦配長裙,胡裝,女穿男裝。窄袖衫、襦配長裙的基本構成是裙、衫、帔。正如孫機先生在《中國古輿服論叢》中指出的:“唐代女裝無論豐儉,這三件都是不可缺少的。”
最初是流行了相當長時間的條紋裙。這從陝西三原唐李壽墓壁畫以及西安白鹿原43號初唐墓的女俑可以看出。到了盛唐,曾經主流的條紋裙漸漸銷聲匿跡,各種色彩濃豔的裙子登上時尚舞台的中心。裙子的顏色十分鮮豔,主要以紅綠黃為多。此外還有紫,青等色。
從材料來看,則有:綢裙、紗裙、羅裙、銀泥裙、金縷裙、金泥簇蝶裙、百鳥毛裙等。
百鳥毛裙是唐代最華貴的裙子,據《朝野僉載》記載,唐中宗之女安樂公主是始作俑者,她的這條裙子用了各種奇禽的毛織成,正看為一色,側看為一色,日中為一色,影中為一色,而且裙上呈現出百鳥的形態,可謂曠世罕見的奇美奢絕。此後官員、百姓紛紛仿效,“山林奇禽異獸,搜山滿穀,掃地無遺”——導致了一場野生珍禽異獸的浩劫。對這種走向極端的時尚風潮,今天的人究竟該認為“奢侈帶來富足”,還是從動物保護、環境保護的角度出發予以指責?
雖然風氣豪縱,但唐代對美感和資源的衝突不是全無考慮的。所謂“裙,群也。連接群幅也。”(《釋名·釋衣服》)由於古代的布帛幅麵較窄,裙子都要用幾幅布帛連接起來。唐代的裙子一般是用六幅布製成的,“裙拖六幅湘江水”(李群玉)就是對此的寫照。唐代時尚以裙寬肥為美,華貴的則用到七幅八幅。終於引來了皇帝的幹預:唐文宗為了提倡節儉,明令要求“婦人裙不過五幅”(《新唐書·車服誌》)。另外,唐代的裙子多有褶,所謂“破”,幾破就是幾褶。隋煬帝時的“仙裙”是十二破。褶多了就比較浪費,唐高宗曾下詔禁止:“天後我之匹敵,常著七破間裙,豈不知更有靡麗服飾,務尊節儉也”。唐玄宗也作過類似限製。至於效果,不甚清楚,恐怕不會令行禁止的。
衫、襦,就是短上衣,是唐代女性最常見的衣服。衫是夏裝,較薄,襦是冬裝,有夾的和棉的。唐初的衫比較短小,袖子窄,掖進裙腰。後來變得逐漸寬大。顏色有白、青、緋、綠、黃、紅等,又以紅衫為多。衫一般用布做,也有羅的,上有金銀線;襦則往往繡有各式花樣,所謂“薄羅衫子金泥縫”,“連枝花樣繡羅襦”。如此鮮豔的衫襦靈活搭配各色裙子,就變化無窮,精妙紛呈了。
裙衫之外,唐代婦女都愛披帔和搭披帛。帔比較寬,類似今天的披肩,是已婚女性用的;披帛窄,更接近飄帶,用於未嫁女子。輕盈的帔和飄揚的披帛,配上原本繁麗的衣裙,不但變化多端,而且增加了嫵媚的動感。所以畫家們在畫仕女和仙女時,以及匠人在雕塑女俑時,都不會忽略這美麗的帔和披帛。“紅衫窄裹小纈臂,綠袂帖亂細纏腰”,這是盛唐時期佳麗的典型服裝(徐連達《唐朝文化史》)。永泰公主墓壁畫中就有披帔的女性形象,而《搗練圖》中則有搭披帛的女性形象,可謂隨處可見。
這樣的服飾確實富有美感,從線條到顏色都極富視覺衝擊力,或動或靜都充滿婀娜多姿的女性魅力。“拜倒在石榴裙下”雖是語帶譏諷或自嘲,但那個畫麵仍然充滿美感。應該慶幸我們的先人早早發明了這個說法,否則到了今天,也許會說成“拜倒在牛仔褲下”或者“拜倒在七分褲下”,那才是大煞風景。拜倒在石榴裙下?對於美,何妨頂禮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