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是一本好書。 不承認不行。 書流傳五百年間, 大有無人能超越的氣勢, 至今還保持著教人拿起就放不下的魅力。 從前說《金瓶梅》是淫書, 那是少見多怪的鄉下人腦子。 現在世界開放了, 俺們見多識廣了, 再看《金瓶梅》, 實在是幹幹淨淨。《金瓶梅》寫的, 百分之一百的世態人情。
《金瓶梅》一書好在寫人。 好人還是壞人? 都不是, 是活人。 這個活字, 是一切藝術品的真締。 人們說:栩栩如生, 活龍活現。 《金瓶梅》就是這種境界。不是局部, 而是全體, 每個角色, 拉出來一站, 都人模鬼樣兒的。 開言說話, 就風生水起, 妙態百出。不象現如今的小說, 姿態做足, 都不說人話。 花花綠綠,都像是塑料做的。 《金瓶梅》的時代, 塑料還沒有發明。
說來有趣, 《金瓶梅》這本書是插活的。 從《水滸傳》剪來一枝, 就長成了一大
片。 潘金蓮毒殺親夫, 接下去本該是武鬆殺嫂祭兄,寫書人說:“且慢且慢。”
“喀嚓”一刀,剪回去換盆再種, 說武鬆去殺西門慶誤傷別人, 被發配孟州。 潘
金蓮嫁了西門慶作妾。 由此生長出大把大把的故事。 直到大約六年以後, 武鬆逢大赦歸來, 才“言歸正傳”, 讓武二郎完成了 殺嫂祭兄的程序。這緩期執行的六年, 給了《金瓶梅》大展鴻圖的舞台。
說起《金瓶梅》, 大的地方先不說, 先說書中寫了個幫閑應伯爵, 就是開天辟
地的事。前所未聞。 幫閑在中國是有傳統的,較起真來,絕對是一篇博士論文的題目。幫閑起源於何時? 我想大概唐宋之際吧。之前讀書人高風亮節, 是不齒於做幫閑的。到了唐朝,“朝扣富兒門, 暮隨肥馬塵。 殘杯與冷炙, 到處潛悲辛。”杜甫這詩就已經透出幫閑的光景。到了明清, 有的人就是世代幫閑。但是,小說中像模像樣寫幫閑, 當推《金瓶梅》。後來紅樓夢中也有幫閑如單聘仁(善騙人), 吳新登(無星戥), 都不過是《金瓶梅》的餘唾了。
讀《金瓶梅》, 使人對現實產生聯想。社會階層之間的壓迫,古今一理也。 西門
慶這樣無法無天的人, 他居然是個執法的人。 尋常可以把人抓去打板子, 拶手指。 書中有一段寫西門慶的夥計老婆和小叔子通奸, 街坊的幾個無賴翻牆進去捉奸, 把奸夫淫婦綁了送官。 西門慶收受賄賂,反把原告下獄,說小叔子看望嫂嫂人之常情, 爾等翻牆入戶, 非奸即盜。 市井潑皮嚇得連忙各家湊錢求人, 花了百十兩銀子,最後還挨了幾十板子, 被打得皮開肉綻才千恩萬謝回家了事。這樣的事, 如果日後潑皮們戴上造反隊袖章,朝中蔡京之流都被打倒, 西門慶是不是要被鬥死?
說到底, 《金瓶梅》是寫女人的書。女人在那個時代沒有地位。 潘金蓮雖然為西
門慶寵愛, 西門死了以後, 西門大娘子就把潘交給王婆去賣了。 以今天的觀點
來看, 當今名女人, 哪一個及得上潘金蓮? 首先, 潘小姐“臉襯桃花, 眉彎新
月”, 是個美人胎子。 第二, 她伶牙俐齒, 真的能說成假的, 假的能說成真的。
第三, 她多才多藝, 吹拉彈唱也來得, 詩詞小曲也來得。 第四, 她心狠手辣。
第五, 她厚顏無恥。。。。。。。 女人有了這幾條,在這個世界上, 可以說是無往而不勝。無論到演藝界或者政界去混, 都一定是星光燦爛。可惜她生不逢時。潘金蓮最大的不幸是遇上了殺人不眨眼的武鬆, 絲毫不解憐香惜玉,揮刀當胸一剜, 五髒六腑都被掏了出來, 用尖刀插在板上, 真慘不忍睹。
金瓶梅寫應伯爵不臉譜化,活蹦活跳一個人物。他有閱曆,有眼光, 不光是奉迎拍馬, 甜言蜜語, 偶爾還能諷刺挖苦喜笑怒罵一下。令人刮目相看。即便西門慶和女人苟且之際, 應伯爵也知道有時候要回避, 有時候可以攪局。甚至衝上去在女人雪白的膀子上咬一口。西門慶也隻能笑著罵他“狗才”。應伯爵有時候竟敢拿主子開涮, 教讀者為他捏著把汗。比如有一回在酒席上說笑話, 他說一夥商人到了江邊, 一人連喊“有賊!” 問他賊在哪裏, 他指著一塊石碑說:“這兒不是寫著‘江心賊’嗎?”眾人一看都笑了, 說:“那是個‘賦’字, 乃是一篇《江心賦》。”那人不服, 說:“賦(富)雖說是賦(富), 但是看著總是有些賊形(賊賦形似)。”西門慶當下就有些不悅。
讀《金瓶梅》的時候還在上小學,說是“淫書”才去找來看的。當時似懂非懂,看的是熱鬧。後來長大一些,腦子好像也發育了一點,再讀,覺得有點意思,多少讀出點味來。這部小說不單細致描寫了膾炙人口的西潘故事,更讓我們看到中國曆史悠久的“幫閑文化”之影響。昔有西門慶之狐朋狗友的幫閑,今有禦用文人及大款與高官子弟狐朋狗友之幫閑,後者較之前者有過之無不及。西門慶的幫閑們,通常都是些遊手好閑、好吃懶做的流氓,如明代方汝浩《禪真後史》中描寫的:“臉如筍殼,心如介靛;口似飴糖,腰似介綿。兜公事,指張介話李;打官司,說趙介投燕。作中作保是渠介熟輕,插科打諢倒也自新鮮。說介謊,以捕風捉影;行介事,長記後忘前。害的人虎腸鼠刺,哄的人綿裏針尖。奉承財主們,嗬卵蹬,捧粗腿,虛心介下氣;交結大叔們,稱兄弟,稱表號,挽臂介挨肩。”而如今的幫閑們,更是心如蛇蠍狡詐陰險,他們在我眼裏更像個幫凶。
看來,做幫閑也不容易,不但要看人顏色,鼓舌如簧,還要有仰人鼻息,喝洗腳水,虎口裏求津的膽氣。仁兄若是有興趣、有時間,大可以寫寫中國的幫閑文化與流氓文化。中國的流氓文化以劉邦為先驅,老毛殿後,很有些寫點。
說到潘金蓮,我倒是一貫持同情態度。守著這麽一個又矮又醜的武大郎,不出牆也難!若是站在武鬆的角度來判,現在至少有一大半的JJMM們都不知死過多少回了。
得,本還想多幫閑幾句,可是做飯時間到了,阿斯達拉維斯達,沒有Bab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