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筆很好, 大家都說了。流暢, 洗練。整篇有一種韻律, 象一支歌,在風中悠揚。
看完了一想, 不知道是不是作者的本意, 這其實是一篇勸世, 或者醒世小說 。
這麽俗啊! 也許有人反駁。俗不俗難說,但是細想想, 還真是這樣。
小說的線條很簡單, 在德國不大不小的某城某區, 我和丈夫比爾,一個朋友辛蒂,
一個鄰居畫家。什麽大事也沒有發生。但是, 所有的人物都有點性饑渴, 都敏感,
都曖昧。 畫家有黑衣女人,辛蒂有老男朋友,還和某團長曖昧,我有丈夫, 卻不
想要孩子,常常以舊男友在夢裏記憶裏充饑。
故事從畫家請我用德文譯一段歌詞 開始, 借此展開環境和人物。 性饑渴跨越時空
不住的閃爍。我願意, 我願意為你, 為你。。。。。。說白了, 是我要你,我要
你。。。。。。若即若離。本以為可以永遠這樣了, 沒想到, 有 一個詞兒如洪鍾
大呂一般震撼人心, 那就是:“老婆”。畫家的老婆來了 ,轟隆隆一聲巨響。萬
良的老婆來了,也是轟隆隆一聲巨響。花裏胡哨的曖昧一下子成了死水一潭。
第十四節, 作者以不寫之寫, 讓人體會了比爾望遠鏡下畫家和老婆的性愛場麵。
作為 這個場麵的鏡像,比爾異常的亢奮,立刻要和我做愛。‘我的身體蓬蓬地燃燒
起來。我放棄了掙紮,聽憑這片赤紅色的火焰把我燒成灰燼。“比爾,”我聽見自
己的聲音細若遊絲:“我愛你。”’
這是妻子對丈夫說。
萬良老婆的到來, 使萬良貶值到一錢不值。我不為失去他傷心, 隻為過去珍視他
羞恥。老婆, 秉承傳統的力量,使男人不得不低頭。
曾經聽朋友轉述一位在商場打工的女孩子的話,她說那些中年夫妻, 別看他們為了
生活瑣碎成天雞雞狗狗, “你是打不進去的。”在她眼裏, 那是個很難攻破的碉堡。
小說的結尾, 辛蒂改邪歸正, 我懷孕了。 這個孩子, 是傳統的傳承, 生活的正
果, 叮咚一聲, 為小說落下帷幕。
附: 《安妮的畫像 》作者:過耳風
(一)
那天早上,我打開門,畫家就站在我麵前。
“聽說你的德文很好,”他說:“想請你幫個忙。”
我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隻能懵懵懂懂,不知所措地從喉嚨裏裏咕嚕了一聲,沒有
忘記把睡袍的衣領使勁往上拉了拉。
“我的一個德國朋友車禍過身了,”畫家麵無表情地說,遞給我一張紙:“我想把
這首歌詞寫在他的畫像下麵,你幫忙翻譯一下。”
我機械地接過那張紙,腦子裏一團漿糊。
“真是...”
但是畫家並沒有給我機會表達對他朋友過身的遺憾,他一轉身就走掉了。
(二)
我住的這個城市不大不小,我就住在這個不大不小的城市的東區。
這個城市的東區到處都是三四層樓高的建於十七八世紀的老房子。這些老房子大部
分因為勤於修繕,舊時的風姿保存得相當完整,他們薑黃橘紅粉白淡紫地挺立在這
座城市東區狹窄的街道兩旁,依傍著高大稠密的老榕樹,栗子樹,使這個片區身價
倍增。
在這些房子裏,夾七雜八地住滿了這個城市的各色白領小資,環保分子,藝術家,
流浪歌手,外國政客...。 在這個城市裏,住在東區是一種標誌,就像住在其他地
區也是一種標誌一樣。但是東區的這個標誌並不像這個城市的其他片區那樣定義明
顯-比如總體來說你可以把西區叫做窮人區,把南區叫做富人區,把北區歸類為中
產市民區。東區的標誌,隻是告訴你你不屬於這個城市的其他任何地區,你不屬於
“他們”。但是你也不屬於東區的“我們”,因為在這個城市的東區,“我們”是
不存在的。
我和我先生比爾就住在這些房子裏其中一棟的頂樓。當年我們來這裏看房子的時候,
房東麥耳太太站在廚房的窗前,讓我們看不遠處歌劇院宏偉的屋頂。然後,很不經
意地,她指著樓下大街的另一邊對我說:“那裏地下室是一個畫家的畫室,他也是
中國人。”
從我們家廚房的窗口望出去,街對麵,大榕樹下,那座黃色的有點敗落的老房子底
層,連著一個小小的後院。冬天裏,當大榕樹褪下它所有的葉子之後,透過枝條的
間隙,你可以看見畫家穿著鬆鬆垮垮的粗布褂子在窗後作畫。
我們當時就拍板租下了這套三房一廳的公寓,當然並非因為有這樣一個中國畫家作
鄰居,實在是東區的房子太搶手,容不得人猶豫。
從那時候到現在,我們在這棟房子裏已經住了兩年多,我卻從來沒有跟畫家有過任
何接觸。有 時候,我也會在亞洲商店或者街上碰見他,畫家走路的時候總是低著頭,
戴著耳機,一副腳步匆匆的樣子。他偶而抬起頭,淡漠地看看周圍,眼神遙遠而飄
忽,讓你無法確定他是否意識到了你的存在。
所以那天早上,當畫家離開之後,我關上門,仍然沒有反應過來,就又跑回床上去
躺著,心裏想著這件事情,差點連辛蒂敲門都沒聽見。
“還睡懶覺呢你?”辛蒂一進門,就甩掉她腳上三寸高的細跟涼鞋,一屁股坐到沙
發上去:“哎呀,你們這個鬼地方,太難停車了。”她底氣十足的聲音傳遍我家的
每一個角落,連家具們都馬上有了點喜氣洋洋的神色。辛蒂就是這樣一個人,她走
到哪裏,哪裏就會熱鬧起來。
“轉了三圈才找到個位子,還離這裏老遠,”辛蒂不停口地抱怨著:“腳都走出泡
來啦!”
“誰讓你長這麽矮。”我伸了個懶腰,幸災樂禍地說。
辛蒂果然飛快地從沙發上跳起來,手裏拿著她的高跟鞋,要來打我。我嘻嘻哈哈地躲
到一邊去。
“放屁,”辛蒂假裝氣呼呼地說:“你個昧良心的東西,不是因為要陪你這跟竹竿
逛街,我才不穿這破玩意兒呢。”
“您有理您有理,”我說:“都怨我媽,把我生得太高了,行了吧?”
辛蒂這才又坐回到沙發上去,伸手到她那猩紅色的時尚大提包裏撥拉出一包煙來。
“走,”她說,順手抓起提包:“陪我抽根煙去!”
“你們家這破習慣!”辛蒂邊走邊說。
因為我和比爾都不抽煙,家裏又沒有陽台,所以每次來了象辛蒂這樣的煙鬼,隻好
委屈他們到廚房裏過煙癮。
我跟辛蒂走進廚房,把門關緊,又把兩扇窗戶都打開了,辛蒂已經坐到臨窗的椅子
上,吐出一個大煙圈來。
“喂,”我說,從櫃子裏找出一個舊磁碗放到她跟前,給她當煙灰缸用:“告訴你
一件奇怪的事情。”
“你老公有外遇了?”辛蒂眯著眼睛,懶洋洋地問。
我不接她的茬:“你知道那個畫家嗎?”我指了指街對麵。
“他呀?”辛蒂說:“很悶的一個人嘛,他能有什麽新鮮事?”
“剛才他來找我來著,要我給他翻譯個東西。”我說。
“喔?”辛蒂的大眼睛一下子恢複到它本來的大小,精光四射:“什麽東西?拿來
看看。”
我去客廳桌子上把那張紙拿進來遞給她。
辛蒂接過那張紙來,把才抽了一半的煙掐滅,又從煙盒裏拿出一根新的點上。她這
個習慣很有名氣,我們圈子裏抽煙的朋友都管她叫“香煙殺手”,每次見麵一定不
會忘記對她進行聲討。
“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辛蒂一邊吐煙圈,一邊嘴裏哼哼起來。她的嗓子是低
八度,被煙熏得不成體統,不過因為是學鋼琴的,所以調子咬得很準。
“這麽俗!”辛蒂不屑一顧地下結論道。
“喂,”她的眼睛又長大了:“那個畫家,”她詭秘地笑著:“是不是要借此對你
傾訴衷腸啊?”
“胡扯什麽啊你,”我說:“他說是要題在一個去世了的德國朋友的畫像上的,要
我給翻譯成德語。”
“哦?”辛蒂沒有放棄:“那他這個朋友,肯定是個女的。”
“肯定是他的情人!”她繼續著她的推論,然後總結說:“沒想到這人還挺浪漫的
嘛。”
我的思路在另外的地方。“你說,”我問辛蒂:“他怎麽知道我德語好的?他怎麽
知道我住在這裏?”
“這說明你名聲在外啊,”辛蒂曖昧地笑著,不懷好意地說。
“放屁!”我拍了她一巴掌:“你正經點好不好?”
辛蒂收起笑容:“這有什麽奇怪的?”她說:“這麽屁大個地方,就那麽幾個中國
人,誰不知道誰!再說,你這裏,”她指了指那兩扇老式大窗戶:“連個窗簾都沒
有,一覽無餘,生怕別人看不見你跟你老工親熱是吧?你幹脆直接貼個‘歡迎參觀’
的標語算了。”
我歎了一口氣。這個人,正經起來也超不過兩分鍾時間。
“拜托,”我說:“這裏是四樓啊,誰還搭梯子來參觀?”
“笨蛋!”辛蒂一臉“孺子不可教也”的遺憾:“你不是真的那麽純潔吧?”
“給你看個好東西。”她神秘兮兮地說,又去她那個巨大的提包裏撥拉了一陣,抓
出一個包著黑色皮套的物事來,打開。
“這東西拿來做什麽?”我望著那個精致的望遠鏡,假惺惺地問她。
“切,”辛蒂呲了我一嘴:“這就是假天真了不是?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
我一下子臉紅了。“這是這裏退休老頭老太太用的嘛!”我心虛地嘟囔著。
辛蒂不理我,自顧自地連人帶望遠鏡一起趴到窗子跟前去了。
“你收斂點吧,”我急得嚷嚷起來:“大白天的,讓人看見...”
“這你又怕人看見啦?”辛蒂把望遠鏡朝桌子上一扔,失望地說:“沒勁,都給那
棵樹擋住了,什麽都看不見。”
“看不出來你還有這愛好。”我終於恢複了常態,並且找到一個反擊的機會。
“老頭子給的,”她又把一根才抽了一半的煙掐滅了,扔進舊磁碗裏去:“這家夥,
人老心不老,盡喜歡玩鬼花樣。”
老頭子是辛蒂的現任男朋友,他其實並不老,雖然比辛蒂大十幾歲,還有個上大學
的女兒。
“你家園子那麽大,”我問她:“周圍連個鬼都沒有,要這玩藝做什麽?”
辛蒂現在住在市郊的一個別墅區,那裏都是連著四,五千平米花園的大別墅,花園
周圍種滿鬆柏,把外來者的視線擋得嚴嚴實實。
“所以說嘛,”辛蒂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這個先借給你,”她把那個望遠鏡推到
我麵前:“給你監視你的畫家,”她擠眉弄眼地說:“別忘了跟我匯報最新消息。”
(三)
我坐到書房窗戶邊的寫字台跟前,打開那張紙片。那張紙片上寫著:
“我願意
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如影隨形,無聲又無息,出沒在心底, 轉眼吞沒我在寂寞
裏,我無力抗拒,特別是夜裏, 想你到無法呼吸,恨不能立即朝你狂奔去,大聲的
告訴你,我願意為你,我願意為你,我願意為你,忘記我姓名, 就算多一秒停留在
你懷裏,失去世界也不可惜,我願意為你,我願意為 你,我願意為你,被放逐天際,
隻要你真心拿愛與我回應,什麽都願意,什麽都願意為你,我願意為你,我願意為
你,被放逐天際,隻要你真心拿愛與我回應,什麽都願意,什麽都願意為你。”
辛蒂說得沒錯,確實很俗氣。讀完歌詞後我想。這是國內的一首流行歌,辛蒂哼的
調子我在國內的酒吧裏聽到過,因為不合口味,並沒有留下太多印象。
我打開電腦,開始翻譯。
Ich will.
原來畫家每天戴著耳機,就為聽這些東西!我一邊往電腦裏敲字,一邊想。畫家在
我們本地小有名氣,聽說是一個什麽名人的關門弟子,得過好多獎。我在報紙上看
見過他的畫,藍藍綠綠的顏色,融成一片,我對繪畫一竅不通,也看不大明白。
Die Sehensucht ...
我寫道。可是這個“玄”字怎麽翻呢?我把字典拿出來查看。中國出的德漢字典隻
有一本,而且還是幾十年前編寫的,一直沒有作什麽大改動。大學畢業之後,不到
萬不得已,我從來不用它。特別是做正經翻譯的時候,就算查到一個自以為還合用
的詞,也一定要到Duden上去看看德國人自己怎麽解釋這個詞的,免得鬧笑話。
Die Sehnsucht ist eine mysterise Sache. In meinen tiefsten Herzen taucht
sie auf. wie eine Schatten, sie folgt mich, lautlos und still...
我查過Duden,覺得“mysteris”這個詞還可以用,就在電腦上繼續敲下去。歌詞這
類東西翻譯起來真是很費腦筋。
我站起身,到廚房去找水喝。一眼看見桌子上的望遠鏡。
我稍微猶豫了一下,最後決定拿起那幅望遠鏡,走到窗前,小心翼翼地朝街對麵望
過去。
大榕樹枝葉正濃,把畫家的畫室後院遮得密不透風,看不到半點端倪。我失望地正
準備收回目光,這時候,從大榕樹底下走出來一個人來,他站在街邊,往耳朵裏塞
進一個東西,然後,抬起頭。
我趕快躲到窗戶後麵去。
畫家的眼光在我家廚房的方向停留了片刻,這才掉頭走開了。
我逃跑一樣地奔向書房,心口砰砰狂跳。
verschlingt mich mit der Einsamkeit...
我機械地在電腦上敲打著。
“喂,”房門和鑰匙響成嘩啦啦一片,比爾的聲音跟著他的人一起竄進書房裏來:
“我回來啦!”
“你在幹什麽呢?”他掃了一眼我的電腦屏幕,臉色有稍許變化。
“翻譯,”我收起心頭的驚慌,趕緊解釋道,沒忘了用嘴在他嘴上點了一點:“對
麵那個畫家,你知道的,他請我給他翻譯個歌詞。”
“他怎麽找到你的?”比爾問。
“這麽小個城市,就那麽幾個中國人,”我盡量平靜地回答,心裏十分感謝辛蒂:
“誰不知道誰啊?”
“哦,”比爾放心地掉開眼睛,隨隨便便地問:“他給錢的?”
“沒有說錢,”我有點支吾,在這個問題上,我一向比較後知後覺:“幫忙啦,都
是中國人...“我嘟囔著,自覺底氣不足。
比爾早就轉身往廚房的方向走去了。
“今天吃什麽啊?”我數著秒數,在心頭默念道。
“今天吃什麽啊?”果然,三秒鍾不到,比爾遠遠地嚷了過來。
“中國菜,簡單!”我回答說。
(四)
“我們要個孩子吧!”比爾喘息平定之後,躺到我身邊,對我說。
“恩,”我含混地答應著,轉過身去。
“你為什麽不想要孩子?”他挈而不舍地問,一邊用手撥拉著我的頭發。
“再等等吧,”我說,把他的手支開:“等我再適應一段時間。”
“你來德國都快三年了,還要適應多久。”比爾的聲音裏有一股壓抑著的怨氣。
我不說話。
“以前在中國,不是你天天嚷著要孩子的嗎?”他忍耐地說。
“你一定要我變成一隻母雞嗎?”我脫口而出。
“什麽?什麽母雞?”比爾更加不明白了。
“沒什麽,”我說,回過身飛快地親了他一口。
“我困了,睡吧。”
(五)
“喂,你跟你老公打算什麽時候要孩子?”辛蒂盯著從我們麵前走過去的一群推著
童車的媽媽幫,問我。
媽媽幫裏有一個中國女人,她傲然地瞟了我們兩眼,轉身很親密地跟她的德國同伴
們嘰哩哇啦去了。
“你不覺得她們很象一群母雞嗎?”我反問辛蒂。
“別這麽刻薄了!”辛蒂說:“生個混血小姑娘,多漂亮啊!”她眼饞地盯著一個
蹣跚學步的小女孩。小女孩金色的卷發上紮著一個藍色的大蝴蝶結,胖胖的腮幫,
確實招人伶愛。
“在中國的時候,我很想要個孩子,可是比爾不想要。”我說。
中國是比爾的天堂。比爾說他還沒有玩夠。
“現在比爾想要,我又不想要了。”我們又走到那群媽媽幫旁邊了,那個中國女人
正低下身去擺弄著童車裏的小孩,她的牛仔褲明顯地小了,擠得小腹部位溝壑縱橫。
我轉過頭去,不看她。
“為什麽?”辛蒂問:“你現在又不上班,不是正好養孩子嗎?”
“我不知道。”我說,飛快地越過那個嘈雜的隊伍。
(六)
我伸手推開那扇沉重的大門,差點跟一個人撞在一起。
“對不起。”我說,閃身到一旁。
那個穿黑色長統高跟靴子的黑衣女人並沒有立即走開,她饒有興味地打量著我,狹
長的臉上,線一樣細的眉毛下麵,一雙深綠色的杏仁眼似笑非笑,看得我不知所措
起來。
“那個,那個中國畫家,”我結結巴巴地說:“他住在這裏嗎?”
女人收起她精光閃爍的目光,“在下麵。”她說,用手朝大門裏麵指了指,拋給我
一個意義不明的微笑,轉身走掉了。
我沿著門廳右邊的樓梯往下走,走到一扇虛掩的房門跟前。我輕輕地敲了兩下門,
沒有回應。我加重力氣,又敲了兩下。
“是誰?” 畫家用口音很重的德語問,聲音裏有點不耐煩。
“我,”我說,不知道怎麽自我介紹:“住你對麵的,歌詞翻譯好了。”
“進來!”畫家斬釘截鐵地說,這次說的是中文。
我推開門,穿過一條長長的過道,過道兩邊的牆上掛滿各種尺寸的畫,過道上光線
很暗,也看不大清楚那些畫的內容。
走廊快到盡頭的時候,突然明亮起來,我轉進右手邊的一道敞開著的木門,一眼看
見滿地的碎紙片,畫家就坐在牆腳的一張破舊的沙發上,頭埋在手裏。
“恩,”我清了清嗓子:“你好。”
畫家抬起頭,他的眼睛紅通通的。我吃了一驚。
“歌詞,”我說,有點心虛,覺得自己來得不是時候:“放在哪裏?”
畫家漠然地看著我,似乎不知道我在說什麽。好半天,他才說:“隨便放在哪裏吧。”
這個房間相當大。南麵一扇大窗戶,幾乎及地,陽光嘩啦啦地穿過玻璃,照得屋子
裏纖塵必現。房間東西兩麵牆上掛著幾副大大小小的油彩畫,融成一片的藍藍綠綠
的顏色,仿佛要從牆上跑下來一樣。窗戶後麵,是那個掩映在大榕樹下的小小後院,
地上鋪著淺色的大石頭,零零落落地放了幾盆花草,枝葉敗落,半死不活地在風中
招搖。房間的北麵用一張原木長吧台隔出一個小廚房來,吧台上放著一個老式錄音
機。吧台後麵廚房的水池裏,亂七八糟地滿是用過的杯盤碗盞。
我踮起腳,小心翼翼地繞過那些碎紙片,走到吧台前麵,把手裏的歌詞放到錄音機
旁邊。
畫家的眼光一直跟隨著我,使我渾身不自在,我準備離開。
“你跟你先生,還好嗎?”畫家突然問。
我正站在那些碎紙片中間,鬧不清楚他想知道什麽。
“哦,還行。”我含糊地回答。
“挺好的。”我又說。
畫家把他的頭重新埋進手裏去,又沉默了。
“那我走了。”我不知所措地說。
“謝謝啦。”他抬起頭,臉上擠出一絲勉強的微笑,好像終於想起了歌詞的事情。
當我就要走到走廊盡頭的時候,被身後突然響起的音樂聲嚇了一跳。
“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
我飛快地推開門,逃跑一樣地離開了那座黃色的房子。
(七)
“你沒看錯吧?”辛蒂摘下墨鏡,從桌子對麵俯身過來問我。
我和辛蒂逛了一通商店,坐在城市廣場上一間咖啡館的露天座位上休息。辛蒂每次
都是這樣,一坐下來,就要摘掉墨鏡,據她說這樣才方便跟周圍的帥哥們眉目傳情。
“穿黑色長統高跟靴子的黑衣女人哦,太他媽神秘了哎!”辛蒂補充說。
“我騙你幹什麽?”我說,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這是八月的晴朗天氣,小風吹得
人昏昏欲睡,廣場上人來人往,灰色的鴿子並不怕人,在我們腳下咕咕覓食。夏天
的德國真是人間天堂。
“滿地的碎紙片,”我補充說:“好像是一副人像撕碎了。”
“哇,”辛蒂說:“這麽香豔啊!想不到他這麽蔫不啦嘰的人...。那女人長得怎麽
樣?漂不漂亮?”
“沒看清楚。”我說,想起那雙深綠色的杏仁眼。
“肯定是他的情婦。”辛蒂斬釘截鐵地下結論道。
“也許隻是他的客戶,找他畫像的,”我說,不知道為什麽要為畫家開脫:“畫得
不滿意,所以撕掉了。”
“你,”辛蒂故作神秘地盯著我看,鬼鬼祟祟地笑著:“是不是愛上他了啊?”
“放你的狗屁!”我說,順手在她頭上敲了一記。
“開玩笑的,不要那麽緊張嘛。”辛蒂放縱地哈哈大笑起來,引得周圍桌子上的客
人都朝我們這邊看。
“注意影響,注意影響。”我趕忙說。
“我知道你和你老公恩恩愛愛。”辛蒂說,眼睛四處忙個不停:“操,就沒一個順
眼點的。”
“說正經的,”辛蒂又戴上了墨鏡,點燃一根煙:“你覺得德國人和中國人,哪一
個作情人更好?”
“我沒有過中國情人,”我說,腦子裏一個影子飛快地閃過:“不知道。”
“呸,”辛蒂不屑地說:“假正經!”
我不說話。
辛蒂不會相信的,我知道。她比我小五歲,五年的時間,足以構造一條代溝,把我
們分隔兩岸。其實,很多人都不會相信。我上大學的時候,寢室裏的女生預測未來,
她們一致認為,我將來隻有嫁給老外。
“為什麽?”我不明白。
“你長了一副嫁老外的樣子。”她們曖昧地笑著說。
事實上,直到大學三年級,我還不敢坐男生坐過的凳子,以為那樣就會讓我懷孕。
她也不會相信,已經快大學畢業了,我才第一次跟男孩子接吻。
從周末的舞會出來,我和那個外校來的高個子男生坐在河邊的石凳上,當他試圖把
舌頭伸進我嘴裏的時候,我慌亂地回避了。
“This is your first kiss?”他不可思議似地望著我:“unbelievable!”
“I'm lucky!”他輕輕地說。
但是我逃跑了。後來每個周末,那個男生都在宿舍門口等我。我不敢出門,隻能叫
好朋友去告訴他我不在。我多麽害怕那條髒兮兮的舌頭!空等了幾個星期以後,那
個男生終於不再來了,他對我的女朋友說:“你告訴她,叫她清高去吧,把自己清
高成老處女不要後悔!”
我並不後悔,隻是有稍許遺憾。男人為什麽都是這麽沒有耐心呢?
“喂,”辛蒂說:“發什麽呆呢你?”
“沒有啦!”我說,埋下頭用麥管去吸杯子裏的雪糕咖啡。
“老頭子昨天又跟我提結婚的事情了。”辛蒂悶悶地說。
“那你到底嫁不嫁啊?”我問她。圈子裏的朋友們一致認為辛蒂應該嫁給老頭子,
他們說這樣有經濟基礎,人品也不錯的男人,實在是打著燈籠也難找。
“不知道,”辛蒂吐著煙圈說:“我覺得,跟外國男人到底還是不能夠完全溝通,
語言和習慣都有問題。”
“跟中國男人就能夠完全溝通了嗎?”我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假設同一個語
言習慣出來的,仍然不能夠溝通,”我腦子裏那個影子更加清晰了,刺得心口隱隱
作痛:“那不是更加絕望?”
“我不是這個意思。”辛蒂說,又把墨鏡摘了下來“我是說,跟外國男人,好像沒
有跟中國男人在一起那種心心相印的感覺。”她的眼睛盯著一個方向,有點心不在
焉。
“喂,”她收回眼光,神秘地說:“你跟你老公上床的時候,會不會想到別人?”
“說什麽呀你?”我說:“正經點好不好?”
“我是說正經的。”辛蒂理直氣壯地說:“我上次在電視上看到一個外國性專家談
論這個話題,她說這樣不算對伴侶不忠誠。而且,床上的第三個人,甚至是第四個
人會幫助你達到高潮,加進夫妻感情。特別是,”她停了一下,衝我眨眨眼睛:
“象你和比爾這種老夫老妻的。”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我伸手去打她,辛蒂嘻嘻哈哈地躲開了。
“對不起,”一個年青的德國男人走到我們跟前,笑眯眯地對辛蒂說:“借個火行
嗎?”
辛蒂翹著小手指,用指尖掂起桌子上的打火機,遞過去。眼睛一下子變得濕淋淋的。
“走吧,”我不知趣地說:“咱們該回去了。”
(八)
又下雨了。我無聊地躲在廚房的窗戶旁邊,拿起望遠鏡朝外麵望著--最近以來,
對那棟黃色房子門前動靜的觀察,已經成為我的一個習慣。
果然,我又看見她了,那個黑衣女人。她從榕樹下走出來,匆匆走向停在街邊的一
輛紅色敞篷車。這時候,畫家打著一把雨傘出現在我的視線裏,他快步跑到女人跟
前,把傘舉過她的頭頂,舉起手,用手指在女人的臉上撫弄著,似乎是在幫她擦去
臉上的雨水。女人從手提袋裏取出鑰匙,搖好車篷,然後,兩個人並肩慢慢沿著街
邊走去。
在他們轉身之前,畫家和女人同時朝我家廚房的方向看了看。
我的心再一次砰砰狂跳起來。
很多年前,我也曾經和一個中國男人在雨中漫步。那個中國男人也曾經幫我打著傘,
用手指輕輕揩去我臉上的雨水。在那個海濱城市的雨季,我們把無數個黑夜走成了
白天。在鳳凰樹和梧桐的歎息聲中,他褐色的眼睛溫柔地凝望我,一直望到我心底
深處。當那雙眼睛微笑的時候,我心底的花,騰騰開放。
我搖搖頭,走進書房,桌上的電腦開著,我輕輕移動鼠標,顯示屏上就出現了那首
歌,我的德文翻譯:
Die Sehnsucht ist eine mysterise Sache. In meinen tiefsten Herzen taucht
sie auf. Wie eine Schatten, sie folgt mich lautlos und still, verschlingt
mich mit der Einsamkeit...
這些天來,這段譯文一直在我腦子裏打轉。很奇怪,對於我來說,翻譯成德文之後,
這首歌似乎就已經脫胎換骨,再也不顯得俗氣了。難道這就是文化誤差?或者說是
審美的距離?可以用這個來解釋那些千奇百怪的異國婚姻嗎?
那我和比爾的婚姻呢?難道也有這樣的成分?
我不禁打了個寒戰。
比爾不喜歡下雨。“這個鬼天氣!”他老是抱怨說:“什麽都幹不了!”
(九)
我第一次跟萬良的時候,他被床上鮮紅的血跡嚇壞了。
“對不起,”他不知所措地說,褐色的眼睛裏有一絲我無法明白的惶恐:“對不起。”
“我這輩子就賴上你了。”我半開玩笑地對他說。
“過耳,”他從後麵摟緊我,仿佛一直要把我摟到心底裏去:“我要對你好。我發
誓!”
(十)
“喂,”我說:“我發現外國男人看女人,第一看到的是性。”
我和辛蒂走在街上。辛蒂穿著白色細高跟長統靴子,迷你短裙,低胸吊帶背心下麵,
堅挺的胸部呼之欲出。
“中國男人看女人,第一看到的是臉。”我補充道。
“其實不是啦,”辛蒂經驗老道地說,昂首挺胸地走她的路,對周圍男人紛紛撲來
的目光視而不見:“中國男人也一樣,不過他們是偷偷地看,不敢這麽明目張膽。”
“倒也是。”我說,想起一些往事來。
“其實中國男人很不自信,他們害怕太性感的女人,”辛蒂毫不避諱地指指自己高
聳的胸部,不屑地說:“害怕自己搞不定。”
“那中國女人呢?你就不怕搞不定你家老頭子?”我故意問。
“切,”辛蒂不屑地說:“還有我搞不定的男人?”
好在這是在德國,我暗想:沒人聽得懂我們說什麽。
“告訴你吧,我最近有個豔遇。”辛蒂又說。
“哦,”我不冷不熱地回答。辛蒂的豔遇層出不窮,並非什麽新鮮事情。
“上次我不是接了個中國代表團嗎?”辛蒂說:“那個團長,很有點意思。”
“你們,接上頭啦?”我問。
“沒完全接上,”辛蒂隨隨便便地回答:“老頭子看得太緊,不方便。我準備下次
回國的時候把他辦了。”
“那老頭子怎麽辦?你真的舍得?”
“哎呀,”辛蒂說:“那個人是有老婆的。”
“你瘋了?”我停下腳步,認真地問她。
“不要緊張,”辛蒂趕快安慰我:“說著玩的啦!”
“你們這一代人,確實跟我們不一樣。”我由衷地感歎。
(十一)
“過耳,”萬良站在我麵前,欲言又止。
“你怎麽啦?”我問他。這段時間以來,萬良一直神情恍惚。
“我太太,”他飛快地說出“太太”這個詞,鬆了一口氣:“她馬上要從加拿大回
來了。”
“什麽?”我手裏的鍋鏟掉進菜鍋裏,咣當一聲。
“你開什麽國際玩笑?”
“沒開玩笑。”萬良一臉豁出去的神情:“她一直在加拿大讀書,等身份。上個星
期她打電話來說,身份拿到了,她不想在那裏呆下去,要回來。”
我無法思考,腦子裏一片空白。
“對不起。”萬良說:“真的很對不起你。”
空氣中一股糊味。我沒有忘記關掉煤氣。
“我想告訴她你的事情,”萬良的聲音遙遠而幹澀:“可是...”
“你是個好女孩子,”萬良說:“你應該找一個比我更好的男人。我不配。”
“是嗎?”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萬分陌生:“那你當初怎麽就覺得配得上我了?”
“我不知道你...”他囁囁著:“我以為你是另一種女孩...”
“哪一種女孩?”我跳起來,直衝到他跟前:“你以為我是哪一種女孩?”
“你長得,太”他說,小心翼翼地尋找著詞匯:“很性感,又在外國公司上班,我
以為...”
我哈哈大笑起來。
“對,是我的錯。誰叫我長了一副嫁老外的樣子。”
“過耳,你不要這樣,”萬良雙手抓住我的肩,我一把甩開了他。
“我可以跟她談談,”他不知所措地說:“也許,她會同意離婚的。”
我望著他的眼睛。那雙褐色的眼睛啊!
“你走吧!”我說:“再也不要來了!”
(十二)
女人穿著黑色內衣,黑色長統絲襪。她哈哈大笑著,把手裏撕碎的畫像朝空中拋去,
碎片飛了滿地。
畫家坐在牆角的沙發裏,雙手抱著頭。
女人拿起一根黑色的鞭子,穿黑色長統靴子的腳緩緩地踏過那些碎片,把它們踩得
呻吟起來。她走到畫家跟前,揚起鞭子...
“過耳,過耳”我醒過來,眼前是比爾關切的目光:“你做噩夢了?”他撫摸著我
的頭發,把我輕輕樓進懷裏。
“比爾,你說,”我抱著他的腰,比爾的腰結實而溫暖,這樣的男人腰,給人以安
全感。
“我是不是很差勁?”我問。
“什麽差勁?”比爾不明白。
“我,床上很差勁,是不是?”我說:“你會不會拿我跟你以前的德國女朋友作比
較?我不如她們,是不是?”
比爾哈哈大笑起來。
“你就是你,誰也沒法比。”他說,把我抱得更緊了:“我愛你,我的中國新娘。”
(十三)
“告訴你一個大新聞,”辛蒂在電話裏神秘地說:“畫家的老婆來啦!”
“什麽?”我沒回過神來。
“他國內的老婆和女兒來了。”辛蒂說。
“不可能吧?”我說:“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他有老婆啊。”
“真的不騙你,”辛蒂說:“是他的一個熟人告訴我的。他老婆孩子一直在國內。”
(十四)
“過耳,”比爾在叫我:“你來!”
“什麽事?”我放下手頭的書,循聲走進廚房。廚房裏沒有開燈,借助路燈的光線,
我看見比爾站在窗前,手裏拿著那個望遠鏡,正在朝什麽地方觀望著 。
“你在幹什麽?”我害怕地問。
“不要開燈,”比爾的聲音怪怪的:“你過來!”
我疑惑地走到他跟前。比爾放下望遠鏡,轉過身來,一把將我拉到他跟前,然後伸
手開始解我上衣的鈕扣。
“比爾,”我慌張地說:“你瘋啦?別人會看見的。”
“看見就看見。”比爾喘息著,他的手和舌頭一路在我身上臉上遊走。
我用力想推開他,但是比爾的手象鉗子一樣夾住了我。
“我的中國新娘。”他喃喃地說。
我掉過頭,街對麵,老榕樹開始脫落的枝葉中間,透出點點光亮,那是畫家畫室的
燈光。
我的身體蓬蓬地燃燒起來。我放棄了掙紮,聽憑這片赤紅色的火焰把我燒成灰燼。
“比爾,”我聽見自己的聲音細若遊絲:“我愛你。”
(十五)
我穿過大街,準備去超市買菜。
那棟黃色老房子門口,一個中國小女孩正蹲在地上,專心致誌地收集大榕樹的落葉。
“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女孩稚嫩的聲音唱道。
我轉過身,飛快地逃跑了。
(十六)
我和比爾去參加他同事彼得妻子的葬禮。
“可伶的人,”在車裏,比爾對我說:“他們結婚才五年,我還參加過他們的婚禮。
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麽恩愛的夫妻。”
“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福禍。”我跟著感歎。彼得我見過,他是一個和氣
的高個子男人。他的太太是車禍去世的,據說在高速公路上超車的時候撞到了護欄,
整個車頭都撞爛了。
“彼得的太太一定很漂亮吧?”我問比爾:“他都那麽帥。”
“安妮,”比爾停頓了一下,才答非所問地說:“是個很不一般的女人。”
葬禮安排在一家殯儀館的禮堂裏。彼得站在禮堂門口,眼睛紅腫,臉色十分憔悴。
我和比爾跟他打過招呼,說了幾句遺憾安慰的話,一起走進禮堂。
禮堂很大,我們穿過擺得滿滿當當的座椅,走到前麵去。禮堂前部左邊用黑色絲絨
和鮮花裝點的台子上,擺放著一架精致的黑色棺材,比爾把手裏的百合花束恭恭敬
敬地放到棺材上去。
在棺材的旁邊,用一架原木畫架豎起一張真人大小的水粉畫。那是一個女人的全身
像,畫像裏的女人穿著黑色褲裝,黑色高跟靴子,身體似乎被背景裏那片藍藍綠綠
的顏色拉了進去,變了形。隻有一張臉顯得萬分真切:臉型狹長,高高挑起的線一
樣細的眉毛下麵,一雙深綠色的杏仁眼嘲弄地看著這個世界,似笑非笑。在畫像右
下角的地方,有幾排黑色的小字。
我定定神,湊到畫像跟前,看見那上麵寫道:
Die Sehnsucht ist eine mysterise Sache.
In meinen tiefsten Herzen taucht sie auf.
Wie eine Schatten, sie folgt mich, lautlos und still,
verschlingt mich mit der Einsamkeit...
我拚命忍住喉嚨裏那一聲驚呼,癱軟到比爾的身上。
“比爾,”我哀求地說:“我不舒服,我們回家吧。”
當我們走出禮堂的時候,畫家正站在彼得身邊。他看見我,微微地點了一下頭,臉
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那是安妮的神情。
(十七)
第二年夏天,辛蒂大學畢業。她最終拒絕了老頭子結婚的請求,準備回國。
辛蒂來跟我告別的時候,我正在廚房裏拆卸那副才掛上去大半年的窗簾。我從廚房
的角落裏找出那個落滿灰塵的望遠鏡來還給她──我們要搬家了,搬去一個安靜的
小村子,在那裏,這樣的東西是派不上用場的。
我順便還告訴辛蒂:我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