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蟲語冰
讀書影視，詩書畫，生活見聞雜感隨筆，胡言亂語之類吧。
看人家討論中華文化，總覺得題目太大， 沒法說。說好吧， 四千年文化輝煌燦爛。
說不好， 整一醬缸文化。 不可說， 不可說。 怎麽說都覺得是瞎子摸象。英雄這
個題目也大， 也不好說。但是相對具體了些，旁敲側擊， 由表及裏， 或可略得端
倪。
比如， 英雄一般不是最聰明的人， 行為甚至近乎傻子。英雄幹傻事是常有的。魯
迅寫過一篇《聰明人和奴才和傻子》， 裏麵的傻子就是個英雄的種子。 奴才逢人
就訴苦， 說生活如何不堪， 主人如何壓迫。聰明人安慰他：“會好起來的。”傻
子聽了， 說你嫌房間陰暗， 何不開扇窗呢？ 動手就砸磚牆。奴才嚇得驚呼：“有
人砸牆啊， 捉壞人啊。”主人來趕走了傻子。 奴才對主人說：“是我先喊起來的。”
又感謝聰明人：“你說得對， 主人今天誇我了。”
中國人裏麵多的是聰明人和奴才， 傻子很少。 見壞能忍， 見好就收，中庸之道，
和氣生財， 明哲保身，數學都學得好，包括孩子， 會算計， 常得小利。。。這
是華人，在美國無論賢愚不肖，飯都有一口吃， 混上高層的相對就如同鳳毛麟角了。
但是， 就象阿Q 說的， 我們“先前闊”。翻翻史記，我們的祖先曾經就是英雄輩
出， 一片星光燦爛。春秋五霸， 戰國七雄， 那真是百花齊放， 遍地英雄啊。 後
來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也看得人眼花繚亂。
比如說齊國那個田橫， 三兄弟更替稱王，最後剩一田橫。他帶了五百人被劉邦打得
逃到海島上去了。他給劉邦上書， 說就讓我作個草民吧。劉邦不放心，也敬重他，
要他去洛陽朝見，許以王候之封。
田橫帶了兩個隨從，離洛陽三十裏， 他對隨從說：“都是一樣出來混的， 漢王他
南麵稱王， 我北麵去朝拜，真是恥辱。 漢王要我去， 不過是想看我什麽模樣，
這兒離洛陽三十裏，趕快把我送去麵色還不會大變吧。”說完就拔劍自殺了。劉邦
見了田橫的屍體， 十分感歎，命令封賞隨從， 以王禮葬田橫。不料安葬時， 兩位
隨從自殺於墓穴兩麵。海島上的500多人聞訊， 也都跳海死了。幾千年以後， 重讀
這段故事，仍然覺得如同浩氣長存，如白虹貫日。
抗戰期間， 徐悲鴻曾經作巨幅油畫《田橫五百士》， 向遙遠的曆史呼喊民族的英
雄傳統。
再翻翻世說新語，那是魏晉時代了， 也就是劉邦開創的漢家江山失去之後。那時候
的一些讀書人， 還是非常獨立特行。在今天看來， 都是傻裏傻氣的。
一個叫郝隆的家夥七月七日挺著大肚子躺著曬太陽， 人問他幹什麽， 他說：“我
曬書。”真是傲態可掬。 劉伶在家裏見客人，褲子都不穿，客人說：“你怎麽褲子
都不穿啊？” 他說我以天地為屋， 以房屋為褲子， 你怎麽到我褲子裏來哪？ 還
有個誰，有一輛車。朋友想借， 又不好意思開口。這位車主知道了， 說：“有輛
車朋友都不敢借， 要這車何用？” 就把車砸了。
魏晉是中國曆史上一段政治黑暗的年代。讀書人的狂放弄不好都是以生命為代價的。
司馬遷的外孫楊惲因為和朋友在家裏喝酒發牢騷， 被腰斬。嵇康的朋友推薦他做官，
你不做也罷， 他回信和朋友絕交。也招了殺身之禍。臨刑神態自若， 撫琴一曲。
彈完了， 說：“今後你們再也聽不到這樣美妙的琴聲哪。”倒是為活著的人惋惜。
出名的酒鬼阮藉為了逃避和權貴結親， 就醉了六十天， 叫司馬昭無法提親。
曆史， 在這裏仍然閃爍著英雄主義的奇光異彩。
再往後就越來越差了。唐詩宋詞， 雖也是一代之輝煌，但是，此時人漸漸變得實惠
起來， 知識分子的崖岸漸漸降低。 詩歌盛行， 但是，詩開始被賦予了詩不應該有
的功能， 比如，拿了當敲門磚。
李白給首長寫信，說“生不願封萬戶侯， 但願一識韓荊州。”是不是有點肉麻？
白居易見韓愈對自己有點疏遠， 寫 道“近來韓閣老， 疏我我心知。 戶大嫌甜酒，
才高笑小詩。。。”多少有點兒獻媚。
杜甫後來在成都也靠西川節度史嚴武養著， 嚴武常去看他。“豈有文章驚海內，
漫勞車馬駐江幹。”杜甫當然又高興， 又感動。都是看在詩的麵子上。
李白說孟浩然“紅顏棄軒冕， 白首臥鬆雲”， 誇他不作官高雅， 但是孟浩然自己
說：“不才明主棄， 多病故人疏。”顯然是有牢騷的。謀官謀隱， 都用詩作招牌，
這是魏晉名士所絕對不為。
而李白， 一有機會， 居然不惜投奔了叛軍永王李粼， 終於招致大禍， 被流放致
死。但是他的詩委實寫得好。 他歌頌永王的詩：“永王正月東出師， 天子遙分龍
虎旗”， 讀來果然天子氣象，搖曳生姿。
大江東去， 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這是宋人蘇軾的詞句。以前我不懂為什麽用“淘
盡”， 後來明白了， 是說英雄象沙裏的金子，越來越少， 幾乎殆盡。於是宋亡與
金， 明亡與清。滿清還專門把明朝留用的大員列入貳臣傳。這是怎樣的奇恥大辱啊！
我們民族的英雄哪裏去了？ 後來電視裏放張春橋胡子拉碴， 領口都不紐，麵對大
法官一聲不吭，我才發現： 原來共產黨裏還真有象小說裏寫的那樣的。
最近，網上看到一段故事： 一個女孩子在公車上看見賊摸人家錢包， 就喊了起來。
賊人隻好把錢包還給主人。女孩對錢包主人說：“你報警啊！” 主人說：“算了，
算了。”售票員眼睛看著窗外， 一車人都目不斜視。賊人走向女孩，四目相對。
到站了， 女孩下車，賊也跟著下。女孩穿過馬路， 不由跑了起來，趕忙跳上另一
輛公車。她後來說， 她覺得偷錢的好像是她一樣。
浪花淘盡英雄，這女孩使我看到了希望。可是， 她會長大的， 在這樣的環境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