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蟲語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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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立金字塔】
社會從來是個金字塔形， 少數人在上層享樂，多數人在下層受苦。這就叫不平等。一部分人從下層起來， 把上層人物打倒， 自己坐到上層去， 這就是說改朝換代了。 毛澤東就這麽來了一下， 於是有了中華人民共和國。 如果和曆代開國元首一樣， 毛此時操心的隻應該是一件事：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保我江山萬萬年。 但是毛與眾不同， 他發覺如今這個局麵不是他造反的初衷。 這個社會和舊社會差不多, 官僚資產階級吸工人的血。這對立誌領導窮人鬧翻身的毛來說， 無疑是個諷刺。能看到這一點，毛對得起稱他大救星的窮人， 也是許多人至今還懷念他的原因。
於是, 毛決心要對現實社會動手腳, 他要把社會的金字塔顛倒過來。來個倒立金字塔的實踐。要進行這樣的操作，是極其危險的，死多少人都可能。 整個文革十年， 毛以他過人的膽略和智慧，把損失和風險控製到最小。不錯， 他有權力， 但是， 他缺少的是時間，時不我待。在一九六六年， 他按下了操作按鈕，他不顧一切，把自己的餘年和身後名全都押上去了。這時候，他已經七十三歲。
隻要重讀一下中共中央關於文化大革命的決定(十六條)， 你就會體會到毛的深思熟慮， 處心積慮。
比如：這次 運動的重點是整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
比如： 要保護少數， 因為真理有時候在少數人手裏。
比如： 要文鬥， 不要武鬥。
比如： 要抓革命， 促生產。
這是怎樣的英明預見。
這樣一部綱領性文件， 據說差點兒通不過。 中央常委七人， 毛林周讚成， 劉鄧陳反對。三對三。 朱老總考慮再三， 站到了毛的一邊。 毛並沒有叫8341部隊把槍架在會議室門口。 他不過是在中南海的牆上行使了普通公民的一個憲法規定的權利，貼了一張大字報： 炮打司令部。 這個曾經被認為天經地義的權利在新的憲法中被剝奪了。
於是文革正式揭幕， 阿Q， 小D， 王胡們戴了紅袖章在街上神氣活現， 趙太爺， 錢太爺囁嚅著稱：“老Q。。。。。。Q翁。。。。。。”
在文革過程中， 特別是後來，沒有人比毛更希望安定了。 要安定團結， 至死他都在說。 但是， 一要安定團結， 人家就要把金字塔翻回去，幹不幹？ 他不幹。 於是就有了批林批孔， 有了批鄧。 為了取得平衡， 他累得要死。 一會兒說： 對造反派要高抬貴手。 一會兒說：老有老的好處， 我是最老的。 他到死也沒有老糊塗， 他明白， 文化大革命讚成的人不多， 反對的人不少。 但是， 這個一生不信邪的老人就是不肯把金字塔翻回去。直到他死去。
文革的嬰兒是個死嬰， 早產。 這是文革的悲劇意義所在。
【兩個大課題】
文革和毛是中國近代史的兩個大課題，夠幾代人去研究。 兩個課題歸根到底是一個課題，那就是文革。毛說他一生做了兩件事：打敗蔣介石和發動文革。後一件事對於評價毛來說更為重要，因為這是他的獨創。這是馬恩列斯都來不及做的事。
雖然幾十年過去了，文革被潑夠了汙水。但是， 抹一把臉， 文革是有光芒的。這個光芒首先在理論上。毛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文革是他理想主義實踐的結果。十年動亂，確實是。其實主要動亂在開始的一二年甚至說頭幾個月。十六條開宗明義說了運動的重點是整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但是運動一開始，也就是十六條發布之前，首當其衝的是三名三高人物，是"一切牛鬼蛇神。" 這個現象首先是城
門失火， 殃及池魚。其次，各地走資派也故意拋出"一切牛鬼蛇神"擾亂鬥爭大方向。十六條以後，比較成熟的造反派都把矛頭對準了黨內走資派。人民日報六月份的社論是橫掃一切牛鬼蛇神，十月份的社論就是緊緊把握鬥爭大方向。 後來對文革的控訴，很大一部分是六六年運動開始頭幾個月的事。
毛澤東發動文革是要解決共產黨坐了江山以後如何繼續革命的問題。 他的這個想法理解的人很少。所以劉還是鄧說文革是老革命碰到新問題。所以毛在廬山說二百多個中央委員真懂馬列的很少。 因為是革從前革過命的人的命， 所以讚成的人不多，反對的人不少。這個基本估價是就黨內特別是毛身邊高級幹部階層而言。在老百姓裏，文革的發生是如同幹柴烈火般一烘而起的， 是全民的卷入。
文革是一場失敗了的革命。失敗是事實， 但這是一場史無前例貨真價實的革命也是事實。其理論使某些人向往，使另外一些人害怕。其研究價值也在這裏。這是一筆財富，我們的前人為之付出了代價。不要覺得前人可笑，他們是我們的鏡子。
【為郭老辯護幾句】
女人再嫁現在很少被人歧視了， 無論是丈夫死了還是離異。大家說， 她有權追求餘生的幸福。但是從前是不行的，得守節。 《儒林外史》裏有個老學究， 女兒沒出嫁未婚夫死了， 那位還是處女的小姐就尋了短見，但是那時不算短見， 算遠見卓識的。 她的親爹知道了， 竟然拍手大笑， 說：死得好， 死得好。小姐如果不尋死， 但終身不嫁， 算守節。以身殉夫， 就算烈女了。時至今日， 這個節烈已經不值錢。誰要這麽做， 弄不好要被綁到瘋人院去， 文明一點，人家會建議她去看心理醫生。
但是， 節烈觀還在束縛男人。豈不聞：英雄不事二主， 烈女不事二夫。遠的， 有餘秋雨教授， 前不久有人鬧著要查他文革期間的言行。 餘教授真是妙人， 他說，你說我屁股不幹淨， 我不能就當街脫褲子給你看屁股。最近，又有人貼出郭沫若在四人幫粉碎前後分別寫的兩首《水調歌頭》，揭露其兩麵派的麵目。觀者多對郭不恥。郭老長眠地下矣， 當年骨灰盒上覆蓋的是中共黨旗。郭某跟過國民黨， 又跟共產黨， 沒人說他失節； 他如今死心塌地跟共產黨， 共產黨今天朝東， 他跟著朝東，明天共產黨朝西， 他也立馬朝西。作為一個黨員，他始終和黨中央保持一致。 郭黨員何辜？ 誰倒給我說說！
撇開黨不黨的問題不說， 當曆史轉彎的時候， 識時務者為俊傑。 明亡之際，難道叫明朝人都跟著那個禍國殃民的混蛋崇禎皇帝上吊不成？所以侯朝宗這樣的青年才俊，複社領袖，終於兩朝應舉；吳偉業這樣的文壇宗師也作了滿清的大官。 為明殉節如史可法的當然也有，大將軍不能為國靖難， 隻會抹脖子上吊， 不過是婦人殉夫之勇也。 而在京城裏， 當聽說滿清政府表示願意留用明朝官員， 去登記的明朝大員據說紛紛半夜就去排隊呢。
和郭老寫水調歌頭差不多同時， 剛剛歌頌完了教育革命的劉心武馬上反戈寫了有名的《班主任》； 剛寫了鶯歌燕舞，充滿文革新生事物的柳林鎮的古華把鎮名換成芙蓉鎮就把文革寫得暗無天日。要給人家一條路走啊。在曆史轉彎的時候， 不但不要被甩下去， 還要能趁機爬上去，就得拋掉點什麽，抓住點什麽。我們的民族並不那樣偉大，為什麽偏要和郭老過不去呢？ 不管怎麽改朝換代，誰都得承認他畢竟還是個對中國文化有點貢獻的人哪。
附：
水調歌頭 慶祝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十周年
郭沫若1976年5月12日
四海《通知》遍
文革卷風雲
階級鬥爭綱舉
打倒劉和林
十載春風化雨
喜見山花爛漫
鶯梭織錦勤
茁茁新苗壯
天下凱歌聲
走資派
奮螳臂
鄧小平
妄圖倒退
奈“翻案不得人心”
“三項為綱”批透
複辟罪行怒討
動地走雷霆
主席揮巨手
團結大進軍
水調歌頭 粉碎四人幫
郭沫若1976年10月21日
大快人心事
揪出四人幫
政治流氓文痞
狗頭軍師張
還有精生白骨
自比則天武後
掃帚掃而光
篡黨奪權者
一枕夢黃梁
野心大
陰謀毒
詭計狂
真是罪該萬死
迫害紅太陽
接班人是俊傑
遺誌繼承果斷
功績何輝煌
擁護華主席
擁護黨中央
(幾年前的散稿，如果覺得不合適，盡管刪去。俺也無意就這題目做深入討論。)
硬件。改革硬件本身就包括了丟掉長矛大刀和拿起兩彈一星，這些東西看得見摸得
著，改革起來比較容易。同樣的，改革軟件也包括丟掉糟粕和繼承發展新文化，這
些東西看不見摸不著，改革起來比較困難。不破不立。文革也是破字當頭，所以立
也就在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