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文革後的事了, 我還在中學裏。不知怎麽忽然要下鄉勞動,去上海市郊的長興
島農場。從城裏來到海島農場, 真是廣闊天地。 全班男生就睡一間屋, 上下鋪。
飯前便後, 大家就說一件事, 想搞個百雞宴, 捉一百隻田雞。 田雞是有的, 一
下子捉一百隻談何容易。隻能分批, 先醃起來, 但這樣就不爽快了。 因為這事隻
能速戰速決。 不然有些書呆子說保護益蟲什麽的, 保不準就有麻煩。所以百雞宴
的事一直隻在嘴上說。
每天出工收工, 經過一個河塘。 河塘裏魚可多啊, 密密麻麻冒水花。這魚也不是
公家養的,不知道什麽緣故, 農場禁止職工捕魚。因此這河塘就成了魚的天堂。每
天從塘邊走過, 一個念頭就冒了出來: 拷浜。這是上海話,就是竭澤而漁的意思,
把河水打幹了捉魚。 帶我們的農場小隊長說是不可以的, 我們也知道是不可以的。
但是大家就愛說, 走過河邊,就有人問: “拷浜嗎?”“ 拷浜啊。”“你下去
我也下去”。但是,也隻是說說而已。
一天中午收工, 經過河塘, 又有人說拷浜。走在隊伍前麵的同學叫阿毛, 後麵
的同學喊:“阿毛下去!”“阿毛下去!”阿毛回頭瞪著眼說 :“我下去你們都下
去?”“ 孫子王八蛋不下去!”阿毛下了水,一支隊伍就這樣義無反顧地向河心走
去, 水不很深, 齊腰。
拷浜的第一件事是把魚朝一邊趕,然後選擇比較狹窄的河段撈河泥築壩。 有同學去
宿舍拿了麵盆,男生很多都不帶麵盆的。但是馬上有女生拿來麵盆支援。農場小隊
長走來了, 遠遠朝我們揮揮手說:“田裏等你們 。” 他就自己出工去了。
這天我們沒有吃午飯。 壩築好了, 把水望那邊舀。 這邊眼看著水位下降, 泥水
裏魚越來越擁擠。隨手摸到了就望岸上扔, 手在泥漿裏摸到戳手的都是螃蟹, 胡
亂抓住就朝岸邊扔。岸邊有人接了放在麵盆和食堂借來的鋁鍋裏。後來螃蟹都沒人
要了, 嫌煩, 要抓大魚。 鯽魚都象巴掌一般寬。很多河鰻。 泥鰍是不要的。 圍
觀的人很多, 象看運動會。岸邊水草裏還有蛇, 三尺長的水蛇,在此起彼伏的驚
呼聲中一共捉到了七條。一聽到喝彩人就膽大包天了, 居然什麽都不怕。這期間,
我們派兩個同學去幫小隊長做掉了一點重活。
傍晚,在田埂的斜坡上架起鍋灶,用食堂借來那種集體用餐的非常深的鍋,魚和蛇
燒了一鍋湯。 螃蟹和河鰻另外煮。醬油、鹽 什麽的都從食堂順手牽羊。 天黑了,
田埂上火勢熊熊。 農場的人來看了, 去找學校領導, 學校領導趕到現場。 他們
再怎麽說,我們全部不 吭聲,殺魚的自顧殺魚, 燒火的悶頭燒火, 沒事的一邊站
著。校革會的牛主任在辦公室咆哮:“他們隻要吃魚, 什麽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他們
都不要了。”
這一晚我們每人在食堂蒸了一斤新米飯。你不知道鯽魚和蛇燒的湯多鮮, 雪白的濃
湯。還有鮮嫩的河鰻。據說河鰻會隨水走入棺材吃屍體,所以特別味美。可是我們
不信這邪, 照吃。一直吃到半夜十二點。螃蟹是不算東西了。後來的幾天, 宿舍
裏還有滿盆的紅紅的螃蟹。 一些青年教師來串門, 坐在下鋪床沿上扳蟹腳,吃得連
連嘖嘴。
由於是整個班級一起下了河, 校革會也不知道抓誰的不是。後來,班上 一個大個
子,一貫調皮搗蛋的同學碰到牛主任, 上去勾著他的肩膀說:“牛主任, 這事情
第一, 是錯誤的。 第二, 我們保證今後不做了。你看怎樣?” 牛主任聽了連連
點頭, 事情也就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