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間
記點兒囉裏囉唆的流水賬，免得老了以後想不起來了
一
我初中畢業時正趕上北京市文革後第一屆高中招生，那一屆初中畢業生隻有十分之一的人可以上高中，我幸運地得到了這個難得的機會。
高中畢業進廠學徒，工種是數控線切割。這個機床有兩大組成部分：數控部分是使用5孔紙帶輸入程序，控製步進電機行進路線；線切割部分是由震蕩電源控製鉬絲電極放出電火花對金屬材料進行切割。我每天的工作就是計算加工模塊的各種直線和曲線的起終點坐標和半徑，編成3B程序，在5孔紙帶上穿孔並輸入數控機。為了控製切割光潔度，我還需要掌握震蕩電路知識，根據加工材料調整震蕩器的脈衝頻率等。
3B程序的計算，用的是解析幾何的方法，如果工藝圖紙上畫出的直線曲線變化太多太複雜，計算交點坐標的工作量就變得巨大，那時都是手算，一個錯誤就會導致加工材料報廢。北京市計算中心的一位老師發明了一個高級程序，隻需要把工藝圖形用較直觀的程序語言告訴計算機，那些計算工作都由計算機完成。用8孔紙帶把程序輸入計算機，輸出的就是數控機床使用的3B程序的5孔紙帶。廠裏送我到北京市技術交流站參加培訓班，學習這種高級程序的編程方法。我的計算工作量大大減輕了，但必須去有大型計算機的單位上機。70年代中期機時很寶貴，我每周在位於東郊的廠區和位於西郊的北京市計算中心或北京大學之間奔波往返，上那種必須提前預約的，一次隻有半小時的機時。
1976年廠裏的工農兵學員名額下來了，我那時工作超過一年，第一次有資格報名了。本著 “自願報名，群眾推薦，領導批準，學校複審” 的原則，廠裏給每個車間兩個推薦名額，到廠裏競爭那唯一的上學名額。根據平時表現，我們車間推薦了一個70屆進廠的小師傅和我。雖然希望十分渺茫，被推薦的青工們還是抱著幾分期盼等待著，可是很快就傳來小道消息說那個名額已經內定給了隔壁車間的某人，因為他是我們廠的上級機關領導的兒子。那天晚上下班後我們幾個車間的青工都留在車間奮筆疾書，第二天廠部門口就貼滿了大字報。很快廠裏重新推薦了新人，是個沒有背景的工人子弟，但還是隔壁車間的，廠裏說這個專業隻有那個車間最對口。我的第一次大學夢就這樣破滅了。
1977年初，北大數學力學係一批工農兵學員到我廠畢業實習，有幾個學生分在我們班組學習數控編程，我成了他們的小老師，每天教他們編程的過程中和其中兩個學生成了好朋友。我那時開始羨慕他們，北大數力係成了我後來報考大學的一個選項。
77年5月，離我出徒還有5個月，我利用學徒工請假不扣工資的便利，請假去看望幾年前回湖南老家的姥姥。在那裏我被招待得太好了，吃了很多我從小就喜歡吃，在北京又吃不到的美食。那次對湖南的印象特別好，覺得那裏夥食比北京好。
77年夏天廠裏送我去清華大學參加晶體管脈衝數字電路培訓班，記得那次講課的茅老師雖然年齡很大，但講課十分吸引人。我高中時跟風裝過半導體收音機，高中畢業待分配的半年裏還得到機會在機械局跟著兩個文革前清華無線電專業畢業的工程師做過一段時間的電路板連接，一些經典電路也比較熟悉。這次培訓主要講單晶矽電路，輔導我們的年輕女老師是最早一批留校的工農兵學員，長沙人，我也很喜歡她。那段時間我每天在校園裏騎著車的時候，經常幻想我成為了這個係的學生。
二
不久恢複高考的消息傳來了！麵對突然出現的機會，我打開了高中時期的數理化課本，開始每天下班吃完飯就趴在桌上複習功課。當時我已學徒三年，有著身邊同學朋友們羨慕的工作，坦率地說我並沒有像很多迫切希望改變現狀的同齡人那樣興奮雀躍，也沒感到任何壓力。作為一個從小就是好學生，一直以來有著若幹大學夢的年輕人，我自然從容地走向為我打開的夢想之門。
轉眼到了報名的時候了，報什麽學校什麽專業呢？我在高中時文理各科成績都很好，興趣上更偏重理科，工作中接觸過清華大學的無線電工程係，北大的數學力學係，初中最好的朋友的大姐文革前考進了清華自動化係，還有一個同院的鄰居是北大地質係的老師，除此之外我對各高校的專業設置一點知識都沒有了。我們家那時訂了北京日報，每天都定時收到報紙，可是北京日報刊登77級招生院校專業的那天，我沒有及時下樓拿報紙，等別人告訴我今天報紙有這個內容時，我趕到樓下發現報紙箱已經空了，這麽重要的報紙被偷了。我們那個樓門平時可是從來沒丟過報紙的！費了好大的勁，從一個發小兒那裏借到了報紙，她說隻能借二十分鍾，她自己還要用。我以最快的速度瀏覽了一下整個版麵的招生信息，發現我感興趣的北大數力係，清華無線電工程係和自動化係都不招生。北大地質係招生而且那個鄰居力勸我報，但我沒有興趣。那段時間每天下班回家的班車上都是討論高考的事。有個阿姨說她女兒和我一樣大，在另一個工廠學徒，師傅是北京鋼鐵學院畢業的，強烈建議她報鋼院。一個和我一起進廠的女孩，極力向我推薦長沙的一所院校，說了不少這學校的好話。除了這學校的背景外，最吸引我的是這學校的所在地，我幾個月前剛從湖南回來，對那個地方有不少好感。既然我接觸過並有興趣的幾個係都不招生，我自己感覺高中數學學得很容易，就決定選數學專業。最後在高考誌願表上，我填了清華，北京鋼院，和長沙的這所學校，全部都是數學專業。交完報名表，車間裏和班車上的人們問我怎麽報的，我告訴他們之後，絕大多數人都給我潑冷水，說你都工作好幾年了，怎麽能跟應屆畢業生比，報得太高了吧？開始我還不在意，覺得你們怎麽知道我的實力？後來說的人多了，難免心裏也犯了嘀咕，難道我真的報高了？嘀咕了幾天，就到了報名截止日期。就在截止日期的當天，我下了決心，騎車去了位於東大橋的朝陽區高考辦公室（我們廠屬於朝陽區），跟人家說我要改誌願。那時的辦事人員好說話，一點沒有刁難我，當時就找出了我的報名表， 我就在工作人員的注視下把第一和第三誌願調了一個個兒。
人的命運很多時候就是由於某個瞬間的一念之差改變的。如果我77年沒去湖南，如果我坐班車沒和那個一起進廠的女孩聊高考，如果我那天不丟報紙，有更多時間研究北京各高校專業招生情況，如果那天東大橋的工作人員刁難我一下，...我的人生都會是不同的軌跡。
我在高中時各門功課都很好，最突出的是數學，總是輕鬆考滿分。曾經有個外班的同學對我數學總考滿分的事情這樣評論：“事實上的常勝將軍是不存在的！”事實上我那兩年在數學上的確是常勝將軍。我那時考試都用鋼筆，卷子幹幹淨淨，一點塗改都沒有。開家長會老師把我期末考試滿分的數學卷子貼在牆上，我好朋友第二天上學跟我說：“昨晚開完家長會我爸回家感歎半天，說你的滿分卷子太幹淨了，印象太深刻了！”我在工廠學徒三年，一直搞數控機床編程，用的都是解析幾何方法，這部分一直沒有丟。物理，語文，英語三門課也是我的強項，我曾經一個期末考過數學，物理，英語三門各100分，語文110，因為古文翻譯有創意，老師破例給我加了10分。化學是我唯一沒得過滿分的主科，也是我在複習高考時唯一覺得基礎不夠紮實，需要多花時間的一門功課。
高考數學沒考滿分是我的一個遺憾。1977年12月11日數學考試那天的場景至今曆曆在目，試題每道都很容易，我沒有任何猶豫就都做完了，其中一道題花的時間稍長，題目給出兩條直線的方程，求交點坐標。我那時每天都在使用解析幾何方法計算工藝圖上的曲線交點坐標，這時職業病犯了，在試卷上畫了坐標係，一步一步做起解析幾何題。中間所有步驟都沒錯，終於做到最後一個等號，我把結果負1寫成了正1，丟了一個負號。交完卷出門看了一下表，從考試開始到交卷一共用了29分鍾。我站在門口想等別人出來對一下答案，等了半小時沒一個人出來，隻好自己騎車回廠了。後來有機會對答案了，我發現這題的正確答案是正1，我也清晰地記起來那最後一個等號前麵是什麽樣的，知道自己是在最後一步少寫了一個明顯的負號。再次回顧這個題目，我忽然意識到這其實隻是一道解二元一次方程的題目，被我舍近求遠做了個費時費力的大題！
我毫無懸念地被第一誌願錄取了。上學後看到了自己的考分，數學99，那個閱卷老師肯定是耐心地看了我的所有計算步驟，如果隻憑最後的結果把整個題的分數扣掉，那這個題肯定不止值1分。物理化學合並一張考卷，各50分，我的物理得了49.5， 比我想象的還好些，對答案時我已經知道柴油機四衝程那題應該是吸壓爆排，我寫錯了一個，以為會丟些分，沒想到隻丟了0.5分。這個我並不遺憾，因為這部分我印象中上學時沒學過，我就是複習時聽同院的在校生說的。化學的50分我得了41分，這門課我在高中時就沒有數學物理學得那麽好，經常在90分上下，因為一向不喜歡化學，高中畢業後再也沒接觸過，這個分數也是在期待範圍內的。我的總分比我知道的幾個進了清華北大的同學朋友發小都高，特別是數理化的分數比他們高得更多。想到高中最好的朋友在聽說我改誌願後甩出的那句話：“你要是考不上清華就沒人能考上了！"，我對自己一時衝動改誌願感到十分懊悔。
77級高考時很多離校時間較長的考生出於各種考慮報的誌願偏低，沒有進到與自己考分對應的學校，這或許也可以算是恢複高考後第一次考試的一個特殊現象吧。
７８年俺拚了！不顧隊長百般刁難和阻撓，一張車票回京仨月，複習準備！
長話短說，考回北京工業學院！往日經曆不堪回首，總算混出來了！
不知是俺上了年紀？我是學的俄語。但是不記得７７，７８屆有外語考試啊！
我考數學和理化覺得題目太容易了，覺得滿分手到擒來。結果一出考場就想起來，犯了幾個低級錯誤。氣死。好在沒耽誤第一誌願錄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