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剛買下這房子時,小花園裏有一株挺拔的鬆樹,枝幹崔嵬,鬆針碧綠。左右鄰居的花園裏都隻有低矮的灌木。獨吾家這鬆樹,遠遠就能看到他的雄姿。我想,我家的鬆樹是這一帶的真男子,偉丈夫。於是就給這花園取了個名字:見鬆園。
鬆樹陪著我們,過了一年又一年。春天會有鴿子飛來營巢,咕咕的叫聲,似乎是對我們的感謝。但因此引來了野貓,想吃樹上的鳥蛋和雛鴿。我於是見貓就趕,結果還是會發現有墜地的鳥蛋。有次竟駭然發現被啃去一半的小鴿子的殘骸,從此對野貓痛恨無比。
鬆樹最美麗的季節自然是冬季。大雪來臨時,周圍的藩籬,園中的李樹,階前的玫瑰芍藥,都隻剩下光禿禿的枝杈,在寒風中抖索,獨這株鬆樹,傲然挺立,如銅的虯枝,撐著如蓋的雪被,那種不屈不撓的精神,使我想到陳毅的詩句:大雪壓青鬆,青鬆挺且直。欲知鬆高潔,待到雪化時。
一晃眼,十一年過去了。在十一年裏,鬆樹幾乎高大了一倍,而我卻逼近了退休的年齡。一強一老之間,就出了問題。首先是那秋天換葉時落的滿地的鬆針,每年都得把它們掃攏來,裝在四到五個半人高的黑色的塑料袋裏,送到兩三百米之外的專裝植物的垃圾箱裏。這活,是一年比一年感到累了。此外,鬆針尖銳刺手,即使帶著手套,也會不小心被刺得跳起來。還有就是鬆樹高處的橫枝,侵犯了鄰家的領空。鄰家是一位以前在珠寶店工作的孤老太。有次她將落在她領土上的鬆針,裝在一個大袋裏,乘我上班的時候 ,扔在我的園中,以此表示她的抗議。我於是考慮再三,決定還是把這棵鬆樹鋸了吧。
鋸,直徑有60厘米的大樹,我輩書生自然是不行的。於是去找公司裏的伐木工人。那天來了兩個小夥,開了一輛小三卡,又額外拖了一個拖鬥。我以為他們會齊根將樹鋸倒,還怕大樹傾倒會壓壞我園裏的太陽房。誰知那小夥用帶鉤的繩索,一頭係在腰間,一頭掛在樹杆上,嗖一下就上了樹。一把柴油電鋸,單手提著,在嗡嗡的馬達聲裏,就像切豆腐一樣,從遠到近,從下到上,將所有分叉的枝幹,全鋸了下來。他時而展臂,時而仰腰,時而腳踩遒節,時而輕攀樹杈。一棵如蓋如傘的大樹,不到一個小時,就被肢解成一個光禿禿的擎天巨柱了。我在樹下看著,如同看一場精彩的藝術表演。我想到自己,會做實驗,會寫論文,有時還會謅些詩,頗有點自負,然而麵對這一場猿臂輕舒,削鐵如泥的表演,真有說不出的佩服。
最後那巨大的樹幹也被一段段地分解了。和我“相看兩不厭”了十多年的鬆樹,終於不見了。我輕輕踱到那遺址,看著地上殘留的樹樁,看著看著,見那樹樁的中心竟慢慢滲出了幾滴鬆油,是鬆樹流的淚嗎?這一想,男兒的剛腸,也不覺有點難過起來。
“見鬆園”裏不見了鬆樹,這花園該叫什麽呢?我想了想,就叫“別鬆園”吧。以後每想到這名字,就會想到這棵鬆樹,也就是說,它活在我的記憶中了。
(20110929於瑞典)(1212170)
好久沒來拜訪,謝謝好文!問候和祝福即將到來的節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