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留白發在人間—想起徐景賢

在上海長大，又在上海經曆了文化大革命，對上海灘上的文革風雲人物，自然就有一些印象。其中令我另眼相看的隻有一個人，那就是徐景賢，這位當年的上海市委書記處書記，僅次於張春橋和姚文元的徐老三。

徐景賢有風采，書生的風采。他人長得頎長，清秀，談吐文雅。不像張春橋那麽陰沉，不像姚文元那麽呆乏，不像馬天水那麽老奸，更不像王洪文那麽不學無術。

徐景賢不僅有風采，還有文采。文革前就是令人矚目的筆杆子，寫過劇本《年青的一代》。文革中大小發言，都能侃侃而談，語出珠璣，不用稿子。記得一次在上海文化廣場，萬人大會，聽他作報告，講的是“革命”，是“造反”，但儀態卻儒雅，使我頓生幾分陶醉。

徐景賢不但有風采和文采，他還有人品。他不像現在的官員們貪汙、享樂、玩女人。也不像當年的浩亮、於會詠，對下麵擺出一副臭架子。我以為凡是對下麵擺架子的人，對上麵一定搖尾乞憐。徐景賢不是這樣的人。他文革中下工廠，到學校，就在學生食堂打飯，從不前呼後擁。他也許真信奉了當年那革命的理想，帶著書生的熱情投身到那場政治漩渦之中的。

四人幫倒台後，徐景賢判得和姚文元一樣重，很是不公。因為四人幫的根據地上海，一定要判一個重的，馬天水是老幹部，鄧小平還想用；王秀珍是工人出身，不宜重判；最後就讓徐老三做了替罪羊。徐景賢很有中國書生的氣概和心態，對此看得很是平和。在監獄裏多了一份時間，認真思考了這場革命，終於悟出一些政治鬥爭的真諦。所以刑滿出獄後，寫了本回憶錄《十年一夢》，還向被他不公正地批判過的人，對因他而受害的人，一一道歉。敢於道歉是不容易的。反右中害了那麽多人，文革中又害了那麽多人，有誰見過中央政治局向被害人道過歉嗎？

近來讀了兩篇悼念徐景賢的文章，一是沙葉新寫的，一是蕭木寫的，都對徐寄予了感情、友情和同情。徐死後，捐了器官，捐了遺體，沒有留骨灰，隻留了幾根頭發給後代，從中可見其閃亮的情懷。我想到他一生的遭際，不覺感慨良多，唏噓喟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