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作 新年雜感（二）淡了的年味

記得兒時在國內過年，最興奮的倒不是過年那幾天，而是年前那段時間， 那種對新年的迎接，準備，期盼和幻想。

那年月平時是不大穿新衣服的，所謂“新老大，舊老二，縫縫補補是老三”。我排行第二，理當等著穿第一輪的舊衣服。但為了過年，父母總會為我們做一二件新衣。這事早在年前一二個月就開始張羅了。買布，請裁縫，量體製衣。衣服做好後，四四方方地疊在那兒，等過年時穿。我們每看到這衣服，心中就對過年產生一種神聖的敬重。

那年月過年前要理發洗澡。要到理發店排二三小時的隊，剃一個齊刷刷光燦燦的“新剃頭”。北風吹來，冷颼颼打一個寒噤。冷不要緊，怎麽也不能把那一頭肮髒的長發，留到明年啊。至於洗澡，更費周折。澡堂還未開門，就得早早去等著。待門一開，立刻蜂擁而入，飛速脫衣服，搶著跳入那湯池中占據一個立足之地。比肩接踵，貼背摩胸。直洗得人氣發喘眼發花。倘若去晚了插不進池裏，就隻能在池外站著，光溜溜做人體模特展覽。

那時過年的另一大事是買年貨。一年日子過得艱苦，這怨不得國家，因為有“自然災害”，有“美帝蘇修”，才弄得老百姓沒雞沒肉沒魚吃。過年了，發來了雞票、肉票、魚票、蛋票、豆腐票、糖果餅幹票、花生瓜籽票、五光十色一大把。於是就歡呼，就口舌生津，就提籃到菜場星夜排隊。手腳凍得發麻，鼻涕結成冰柱，心中還是暖洋洋的。過年了，有雞有肉了，還不美嗎？

那時過年還有件樂事就是看電影。平時隻讀書，有時看看電影海報。隻有過年了，爸爸媽媽就會從工作單位裏弄來幾張電影票。想到過年好看電影，夢中都能笑醒。至於什麽片子，我們從來不管。隻要能剃一個新頭，穿上新衣，衣袋裏放幾粒太妃糖，往電影院裏一坐，那滋味就賽過神仙了。

這次回去，才知道這一切都過去了，因為而今是盛世了。新衣不必特地去做，誰家衣櫥裏沒幾件入時的衣服啊！頭發也不必理，短發精神，長發瀟灑，肮髒不洗不理，還象征前衛和新潮呢。洗澡早就在自家解決了，至於雞鴨魚肉生猛海鮮，小菜場一年四季都在叫賣。而電影戲劇，隻要你不倒胃口，電視裏二十小時都看不完。眼下什麽都有了，人對新年的那份期盼就淡多了。新年，除了一個概念，一個總得應付的日子，還有多少是真值得人向往憧憬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