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茶亭

夕陽在山,清茶在手,正是一天最好的時候。。。
個人資料
  • 博客訪問:
正文

移花容易移人難

(2007-07-26 08:50:50) 下一個

                                  
  漢斯是瑞典人,是我讀博士學位時的同學。 他有一種令中國人自歎不如的特長, 那就是特別能欣賞中國女性的美。記得那時係裏來了一位廣東姑娘, 矮個兒, 高顴骨, 黑皮膚, 細眼睛。姑娘來了三天, 漢斯悄悄對我說:“這女孩真美!” 我聽了倒吸一口冷氣, 瞪眼看了他半天。如果不是他那雙誠實的眼睛, 我真以為他正話反說,  在嘲弄人呢。

  這位“南國佳人”在研究所裏進修了六過月, 回國了。不久又來了一位上海姑娘。上海小姐衣著入時, 貌卻不揚。尖尖的下巴, 黃黃的臉, 眼睛總帶著倦意。年歲不大, 似乎已過早地和青春告別。不料, 漢斯看到她後, 比上次還興奮, 說她是真正的美人, 還一股勁地問我:“你們中國女人怎麽一個個都這麽漂亮?”最後, 被他問膩了, 隻得對他說:“她倆人根本不漂亮, 比她們漂亮的女人, 咱中國有的是, 成百萬, 成千萬呢!” 漢斯聽後, 驚得瞪眼問道:“真的嗎?”

 後來有一天晚上, 漢斯實驗出了故障, 突然上門來找我。我把他讓進客廳, 電視機裏正放著我父親從上海托人帶來的中國中秋晚會的錄像。我問漢斯實驗故障的情況, 他不答話, 正雙眼圓瞪著看錄像呢。錄像裏放的是嫦娥奔月的舞蹈。一台舞女一個個笑靨如花, 明眸似水, 輕舒廣袖, 翩然起舞。“我的上帝, 這些姑娘多美啊!” 漢斯興奮得連聲讚歎。我高興地笑了, 也不忙去追問他故障的情況, 且讓他好好欣賞一下中國的美人兒吧。
                                    
  漢斯後來結婚了, 娶了一位胖胖的愛爾蘭女人。婚後五年過去了, 一直沒能生育。我心下雖有狐疑, 但畢竟是人家的事, 管它作什麽。

  突然有一天, 漢斯興高彩烈地告訴我:“我們快要有一個女兒了!” 我高興地問他:“什麽時候?” 他說:“兩年以後” 我愣了, 是什麽龍女仙胎, 要懷兩年才生得下來? 再一問, 原來他們要領養一個嬰兒, 一個中國女嬰。“想想吧, 一個中國女孩作我們的女兒, 太美了!” 漢斯高興得有點忘乎所以。我想起他平日對每一個中國女性都一往情深地讚美, 就難怪他如此高興了。

   那時中國剛開始向國外“出口”嬰兒。別看他們大都是被人遺棄在路邊的女嬰, 一拿到國際市場上, 價格可一點也不打折扣。“貴確實貴, 但值得。” 漢斯一點也不抱怨。要領中國女孩作女兒, 不但要花大錢, 而且手續繁雜。他好幾次拿著大疊的表格, 要我幫他填寫。我們國家對這些行將遠送的女孩真是負責極了, 領養者必須要有正當的職業, 必須要有一筆相當豐厚的收入, 要有一份經過公證的無犯罪紀錄的證明,不然這些女孩將來在他鄉含辛茹苦, 祖國母親的心怎麽放得下呢?

  一切辦妥後, 還得要等一到二年才好去領孩子, 漢斯急得幾次打電話去催。中國方麵說, 要早領也可以, 但祗能領輕度殘疾的嬰兒, 如六指、 兔唇、 心髒瓣膜閉鎖不全等等。我勸漢斯:“你慌什麽, 何必花錢去領個殘疾人呢?” 他說:“其實沒關係, 這些殘疾都是可以修補的。”

         好不容易等了一年半, 終於從中國南方一所孤兒院寄來了一張漢斯“女兒”的照片。薄薄的黑頭發, 小小的眼睛, 皺巴巴的臉。漢斯對著照片, 就是一個長吻, 連聲說: “啊, 我可愛的女兒, 美麗的女兒!”夫婦倆接著就定機票,聖誕也不過,冒著彌天大雪,去了中國, 領回一個三個多月的女嬰。第二天漢斯就推著嬰兒車來到係裏, 滿臉笑容地逢人就說:“看! 這是我的女兒。”他說這話一點也不打格愣, 真教我佩服。我心裏想, 這明明是一個純種的中國女孩, 哪是你黃須碧眼人的女兒呢?

          睡車裏的嬰兒醒了, 張著一雙驚慌的小眼, 想哭又不敢哭的樣子。我小心地把她抱了起來, 感到她是那麽小, 那麽輕。我想起當年抱我兒子時, 胖鼓鼓的腿, 沉甸甸地墜手。這不遠萬裏而來的嬰兒卻輕得像一片羽毛, 沒有一點份量。嬰兒的黑眼珠正看著我的黑眼珠。同宗同血, 同在異鄉, 我的心不覺湧起一陣酸楚。孩子, 你這麽小就斷了根, 就離開了你的國家, 你的路長著呢, 誰知道將來什麽在等著你呀。

         漢斯告訴我, 嬰兒的親生父母生下她後, 就把她包在繈褓中, 放在孤兒院門口,然後在門外放了一串鞭炮。孤兒院的人聞聲出來看熱鬧, 沒有看到放鞭炮的人, 卻發現了在台階上啼哭的嬰兒。“中國女孩的命真苦!” 漢斯說, “我們一共去了五對瑞典夫婦, 領的全是被遺棄的女嬰” 我無言以對。

  一個月過去了, 漢斯突然抱著嬰兒來找我, 說他的女兒似乎是個聾子, 對聲音沒有反應。都四個月了, 也不笑, 也不咿呀學語。我聽後試著逗她喊她,她不回頭;  猛擊手掌,她不眨眼; 放音樂, 她也置若罔聞。我說:“會不會那天夜裏的鞭炮把她耳朵震聾了?” 漢斯一聽, 想了想說:“嗯, 有道理, 恐怕是呢!” 我說:“如果是這樣, 就太遺憾了。” 漢斯馬上說:“沒關係, 她仍是我的女兒, 我一樣愛她。”

         大約又過了兩個月, 漢斯慢慢發現她女兒對聲音有反應了。 再一個月後, 他終於高興地宣布他女兒聽覺完全正常。我問他當初為什麽沒有反應, 他說, 小兒科的心理醫生告訴他, 這孩子從中國來到瑞典, 環境變化太大, 使她產生一種保護性抑製, 對什麽都漠然視之。積以時日, 習慣了, 就好了。那醫生還說:“花從南窗搬到北窗, 都會停止生長一段時間, 何況人呢?”

  我想, 這醫生的話, 雖然有點玄, 但恐怕有道理。移花容易移人難啦。

[ 打印 ]
閱讀 ()評論 (2)
評論
瑞冬 回複 悄悄話 回複子夏浮雲的評論:謝謝你一貫的鼓勵和關心。也很看重和你的交流。是的,我還會寫一些其他的故事和文章。因為如一直‘我和老外’,這‘我’就不能少,因而題材就局限了。再次感謝你的喜歡。順問好。
子夏浮雲 回複 悄悄話 哎!一聲長歎息!這篇寫的真好,狂頂! 我也很感慨老外的領養中國女孩兒,你寫的真好!
可惜的是,怎會結束了呢?那我還有期望看到一係列以別的命名的文章故事是吧? 不好意思的說,我感覺對許事物的看法和你的視角相似...所以愛看,感動.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