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爾教授和他的士兵
(2007-06-16 13:53:57)
下一個
威爾先生是世界病理學界赫赫有名的教授。我曾不遠萬裏, 投身到他門下。
他個兒高挑, 腰不直, 微微向右彎曲, 如六點零五分的指針。他白發白須連成一圈, 中間嵌著一對精明的眼睛。記得我第一次看到他,就感到麵熟,後來才想到我那本“老人和海”書上的海明威的照片,他長得很象海明威。
威爾研究室的人真所謂五洲四海, 有來自大陸的, 台灣的, 韓國的, 荷蘭的, 西班牙的, 波蘭的, 巴西的......, 真正的美國人隻有兩個。他們大都是剛拿到博士學位的, 對前途充滿幻想, 對權威充滿敬畏, 對薪金又羞於啟齒的青年。研究室占了一層大樓, 左邊是大間大間的辦公室、會議室、圖書室, 右邊則是連窗子都沒有的一連串的小間, 稱之為實驗室。這些來自世界各地的青年就在這方寸之地從事著令外人莫測高深, 肅然起敬的科研。
早晨八點, 威爾先生照例斜著腰, 提著一個大公文包, 走進辦公室。而後就端起一杯咖啡, 開始了他的晨間巡邏。他走進每一個實驗室, 和每一個人討論前一天的科研結果, 下達今天的工作指示。 於是每個人必須在八點以前各就各位, 準備匯報。我新來, 實驗室在右邊走廊的尾端, 因而總是最後接“駕”。威爾每每把行將喝盡的咖啡紙杯忘在我桌子上, 由我把它送到垃圾箱裏去。
中午十一點左右, 威爾先生又會端起一杯咖啡, 眨著精明的細眼, 依次來到各個房間巡邏。此時, 你無需和他答話, 隻要做出忙碌的樣子就行, 越忙越好, 他自會心滿意足地走開。下午四點過後, 當左邊大房間裏的行政人員都陸續走空了, 科研人員仍在忙著做未竟的實驗, 即使做完了也不能走, 得等威爾先生的第三次巡邏。這下班前的巡察偏偏姍姍來遲, 往往總要到六點以後, 才見他握著一杯咖啡, 斜著腰, 慢慢踱進每個實驗室, 聆聽各人的匯報。
當代醫學科研, 大多用老鼠做實驗。我們幾乎天天殺老鼠, 自己也像老鼠一樣忙個不停。唯一的休息時間是中午, 在向陽的長椅上坐下來, 吃著自帶的午餐, 閑聊一會兒。無奈時間略一長, 威爾就會走過來, 照例乾巴巴地說一句: “噢, 是中飯時間了?” 然後就站著不走。大家立刻談興頓消, 拍拍空飯盒, 回實驗室去了。
我想, 威爾一定讀過孔夫子的 《論語》, 不然, “一日三省” 怎麽學得這樣好呢。
一天早晨, 我照例七點五十分走進研究所, 隻見走廊空蕩蕩的, 右邊一溜實驗室房門都關著, 直到八點半都過了, 外麵仍寂靜無聲, 既不見威爾, 也不見五洲四海的朋友們。 我真納悶了, 去問秘書芭芭拉:“出什麽事了? 怎麽他們都沒來?”芭芭拉伸長脖子, 湊著我耳朵說: “今天是節日。” 我忙看掛曆, 分明是一個尋常的工作日啊! 芭芭拉見我懵著, 拍了下我的肩膀:“親愛的, 你會知道的, 會知道的。”
直到九點半左右, 科研戰士們才姍姍來遲, 有的還輕快地打著口哨。他們看到我端坐在實驗室裏, 就大笑起來, 而後就道歉, 說忘了告訴我, 威爾到華盛頓開會去了, “我們今天自由!”
自由真美極了, 隻見他們一人端起一杯咖啡, 先大談一通昨夜公牛對黃蜂的籃球賽, 而後, 荷蘭的蕾娜打開了電腦中的麻將遊戲; 波蘭的渥倫斯基在搜索信息, 看哪一種攝像機最價廉物美; 中國的安琪準備考醫生執照, 捧著一疊書去了圖書館; 美國的貝爾膽最大, 帶老婆練習開汽車去了。下午四點, 我被他們拖著一起去了“綠裙” 酒吧, 一人要了一杯啤酒, 在陽光下徹底放鬆。
安琪告訴我,每當威兒出去開會, 他們下午就來喝啤酒慶祝。 她剛來時, 感到不太好,後來也習慣了。也算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吧”
貝爾告訴我: “威爾每次外出開會, 總把時間多說一二天, 而後冷不防地出現在實驗室中, 看我們在做什麽。 這次他說他後天回來, 其實明天就回來了。”
“你們怎麽知道的呢?” 我問。
“秘書芭芭拉告訴我們的, 機票是她訂的呀”
果然, 第二天下午, 威爾一下飛機, 就提著公文箱, 立馬打道來了實驗室。此刻, 昨天的英雄好漢們, 個個都在做實驗, 正以逸待勞地等著他呢。
別看研究所的同事們這麽對付威爾,威爾對科研卻半點不含糊。巴西的奧瓦多來美國之前, 已在本國發表了五篇論文, 自覺是一方之秀。 無奈文章都發表在地方性雜誌上, 在國際醫壇上, 他仍是一個無名小卒。自投身到威爾門下, 一心要出人頭地, 埋頭咬牙地苦幹。一次他半夜仍在做實驗, 被大樓巡警發現, 他又沒有帶工作證, 警察隻好打電話到威爾家核實。這種子夜驚夢的事, 發生過好幾次, 威爾終不生氣, 隻是下班前格外多關照奧瓦多一句: “晚上別忘了帶工作證啊。”
功夫不負有心人, 奧瓦多終於在胰腺癌的病理機製上有所發現。全美病理學大會選中了他的論文,讓他口頭報告。 他高興得坐立不安,一會兒木樁般地在實驗室中神遊天外, 一會兒又氣球般 在各個房間飄遊。威爾見狀,皺了皺眉,淡淡地對他說: “好好準備一下發言, 後天在係組裏試講一下。”
兩天後試講時, 得意的奧瓦多開口第一句就是“有一件令世界醫學界引以為憾的事, 那就是我們對胰腺癌發病機製所知實在太少了”。話音剛落, 威爾立刻響亮地把他的話打斷了:“這不是事實! 事實也許是你自己所知太少了。”聽眾中有人輕笑, 奧瓦多一臉通紅。他準備好了的華麗的發言被扼殺了, 隻好臨時急就, 語不成章, 講了一半就被威爾腰斬了:“Too bad。”
第二次試講時, 奧瓦多羅列了大量別人的發現, 對自己的成果, 則小心翼翼地反複解釋, 解釋得都令人懷疑它的真實了。聽完後, 威爾隻說了一句: “你為什麽把自己賣得這麽賤呢?”
臨到第三次試講了, 奧瓦多既肯定別人, 又清晰地說明了自己的發現, 最後談到成果的潛在意義時, 興奮中越說越玄, 漸漸離了譜。威爾不等聽完, 又亮了紅燈。奧瓦多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以南美人的狂熱叫著: “我幹不了這個, 幹不了!”“你隻是現在幹不了, 你得再試!” 威爾冷冷地說。奧瓦多斜睨了一眼威爾, 看了看滿室同情的眼睛, 呼一下抱著頭, 把雙手插進茂密卷曲的頭發中, 沮喪地說:“我不知怎麽試, 我在巴西從沒有這樣做過。” 威爾把麵前的咖啡杯一推, 扶著腰慢慢站起來, 說:“這就是為什麽你到這兒來, 懂嗎? 這兒是培養科學家, 不是培養江湖郎中, 不是培養吹肥皂泡的人, 懂嗎?”
在威爾的錘煉之下, 奧瓦多終於在全美大會上作了次成功的發言。回來後, 他在自己實驗室的牆上, 貼了張小紙條, 上寫: 科學不是肥皂泡, 記住!
較不靠譜的是雖然對做學問既缺乏興趣又不屑作為,但卻一味追求或妄想成名成家。這樣會產生兩類人:一是靠投機取巧剝削他人的壞老板,二是整天局促惶恐難成氣候的"窩囊廢",現實中這後兩類人還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