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鍾書的六首無題詩

十五年前買了錢鍾書先生的《槐聚詩存》，讀到不少好詩好句，但不少地方，還是感到比較晦澀。 前不久讀到台灣詩人餘光中談錢老創作的文章，他也認為錢於詩不算強項，不少詩都過於晦澀難懂。我於是抽空將《槐聚詩存》又通讀了一遍。 詩存最後，有錢先生應夫人楊絳的要求而寫的六首七律無題詩，讀後倒很是喜歡。無題者，不便言的愛情也。寫無題詩，要體現隱曲，要寫出那種難言想言，既言又想休的戀情，才算好。記得幾年前我曾在博客裏貼過清人梁朝壬的十六首無題詩，現妨舊法，將錢鍾書先生的六首七律《無題》，貼於下，和大家共賞。

一．
風裏孤蓬不自由，住應無益況難留。匆匆得唔先憂別；汲汲為歡轉賺愁。
雪被冰床仍永夜；雲階月地忽新秋。此情徐甲憑傳語，成骨成灰恐未休。（1）

二．
辜負垂楊綰轉蓬，又看飛絮撲簾櫳。春還不在逢油碧；天遠應難寄淚紅。
煉石鎮魂終欲起；煎膠續夢亦成空。依然院落溶溶月，悵絕星辰昨夜風。

三．
吳根越角別經時，道遠徒吟我所思。咒筍不靈將變竹；折花雖晚未辭枝。
佳期鵲報謾無準；芳訊鶯通聖得知。人事易遷心事在，依然一寸結千思。（2）

四．
遠來犯暑破功夫，風調依然意態殊。好夢零星難得整；深情掩斂忽如無。
休憑後會孤今夕；縱卜他生失故吾。不分杏梁棲燕穩，偏驚塞雁起城烏。

五．
愁喉欲斲仍無著，春腳忘疲又卻回。流水東西思不已；逝波日夜老相催。
夢魂常逐漫漫絮，身骨終拚寸寸灰。底事司勳甘刻意，此心忍死最堪哀。

六
少年綺習欲都刊，聊作空花撩眼看。魂即真銷能幾剩；血難久熱故應寒。
獨醒徒負甘同夢；長恨還緣覓短歡。此日茶煙禪榻畔，將心不必乞人安。

（1） 徐甲 ，老子的傭工，為老子牧牛，多年未得傭金。 徐就托關令尹喜去說，老子聽後對徐說，你早就該死了，是我的《太玄清生符》保佑你，才活到今天。他叫徐甲張開嘴，《太玄符》從口中掉了出來，徐甲立刻就死了。尹喜見狀不忍，為徐求情， 老子於是將《太玄符》又放回去，徐甲即活。我理解這裏錢老借此典言情，想請人傳話，哪怕因此死了，也在所不惜。
（2） 吳根越角，指吳越兩地。杜牧詩“溪山侵越角，封壤盡吳根”。 又此詩“思”字押了兩次韻，詩家大都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