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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郎伏神全集 妖狐之惑

(2010-01-20 19:12:48) 下一個
【正文】 1. 相見誤   夜深人靜,時候約莫二更。      巨大銀白的月亮妖異地掛在天邊,光芒四射,所到之處全部被沾染上一層朦朧的光輝。      米家大宅安靜無聲,所有人都陷入了香甜的夢鄉,隻剩下園子裏的老槐樹,被初夏的晚風吹拂的到處搖擺身體,葉片發出細微地沙沙聲。      月光無聲地蔓延,越過寬敞潔淨的青石回廊,越過雕花精致的窗欞,暈暈地透進窗紙裏,將窗前棗木案上的芳蘭宣紙映成了幽藍的色澤。      案前站了一個少女,一身月白的衣裳,一頭墨玉般的長發隨意地編了個大辮子垂在背後。耳邊一朵粉色珠花,為她俏麗的臉龐增添了柔媚之色。她濃密卷曲的睫毛微揚,一雙黑白分明的杏核眼裏,滿是等待的焦急和不耐。      “都快三更了!怎麽還不回來!”      她憤憤地嘀咕著,在精致的繡房裏走來走去。      忘了交代,這個房間並不是她的。是的,這個少女隻是米家的一個丫鬟,這個房間就是她服侍的主子——米家三小姐的繡房。      奇怪,主子的繡房怎麽三更半夜的讓丫鬟一個人待著?主人呢?丫鬟在等誰?為什麽那麽焦急?      事情還需要從頭細說。忘了介紹,這個少女叫牡丹,來米家大宅做丫鬟已經一年,今年剛滿十六。由於嘴甜加上勤快討喜,她很快便成為了三小姐貼身服侍的丫鬟。      時間要推前,到昨天早晨。      牡丹在茶房提了百草菊花茶,放在藍色琺琅托盤內,輕巧地向三小姐的繡房走去。這個時辰,估摸著小姐該起床了。夏天悶熱,早上起來喝一點清涼的百草菊花茶最好不過。      她能在短短一年就當上主子的貼身丫鬟可不是運氣!要比頭腦轉得快和奉承的工夫,這米家大宅上下幾百號家丁,哪個比得上她?從小沒有見過父母長什麽模樣,有記憶時便跟著牙婆四處奔波給大戶人家做工,她牡丹嘴皮子上的工夫早就爐火純青了!      要討好那些吃飽了飯沒事做的主子們還不容易?小心地察言觀色,了解主子的喜好,適當的時候嘴巴甜一點,手底下做事勤快一點。有時候裝裝糊塗,說點忠誠的傻話,哪個主子不喜歡她?      說到她來米家,還真是挺造化。米員外是這個光州府兩大富豪之一,專門經營錢莊和賭場。家裏的勢力自是不用說,出名的卻是他有四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大小姐早在十四歲的時候就被琴州府的天員外寶貝似的捧回去當兒媳婦;二小姐十五歲的時候居然給皇宮裏的人看上,現在正做宮裏的女官,聽說被某個皇子看上了,正考慮辦大婚。      奇怪的是三小姐。      今年三小姐已經十七了,求親的人踏破了門檻,可米老爺卻一個都沒答應,拒絕的十分徹底。外麵的人都說米老爺打算把三小姐養在家裏一輩子做“鎮家寶”。誰都知道,三小姐是四個姐妹中容貌最出色的。現在連十六歲的四小姐都定了人家就等年底嫁過去,可三小姐的親事還好象那天邊的浮雲,半點痕跡都捉摸不到。      三小姐暗地裏埋怨過很多次,說她都成光州府的笑柄了。但牡丹知道,她的怨氣不隻是對米老爺,她針對的是“那個人”。      那個人,她和三小姐私底下聊天的時候就用這個代稱。具體說來,其實就是水公子。光州府另一個富豪的兒子,水之瀾是也。      這是隻有三小姐和她知道的秘密,三小姐早已和水公子情定三生,一年前就等待他上門提親。可是求親的人每天都有十幾個,一年下來,換了不知道多少門檻,偏偏她最想要的那個人沒有出現!      三小姐為此不知道愁得掉了多少頭發,瘦了多少身上的贅肉,差點就要絕食自盡了。      唉,可憐的小姐啊……      牡丹在心裏歎息著,麵上卻掛著招牌甜美笑容,端著托盤對經過的所有家丁丫鬟點頭打招呼。      永遠不得罪任何人,這是她處世的原則,哪怕對方是比她地位還低等的下人,她也不會有壞臉色。大家出門討口飯吃,都不容易麽。既然生來不幸做不了主子,那就開心地做下人吧。自尊自傲什麽的,心裏想想就好。主子麵前,不要把自己當人,傲氣也不能當飯吃。人實際一點最保險了。      輕輕推開雕花房門,牡丹站在門口柔聲叫喚。      “小姐,你醒了麽?奴婢給你送茶來了。”      粉紅繡房裏,一個驚喜地聲音陡然響起,“牡丹?快進來快進來!把門關上!”      咦?今天精神不錯嘛……莫非水公子那裏終於有動靜了?      牡丹關上了門,輕盈地走進了內室,小心將托盤放到了紅木桌上。而繡床上的美貌佳人早已等不及地將她拉了過去,一張千嬌百媚的美人臉上,滿是喜悅的光彩。      “牡丹!那個人給我送信了!”      三小姐急切地說著,激動的眼淚都出來了。牡丹細心地替她披上絲質袍子,跟著笑道:“那是小姐的福氣了!他要提親了嗎?”      三小姐搖著頭,卻依然喜悅無限。      “你看!他約我今晚去他府上!他果然還是掛念我的!”      她從枕頭下麵抽出一塊湖水綠的帕子,遞給了牡丹。上麵有兩行秀氣的字,隱約還透著名貴的墨水香味。可惜牡丹什麽都看不懂,她不識得字,從來沒學過。但是她可以微笑啊!      “真真是小姐的福氣呢!水公子必定是約你去談嫁娶的事情,小姐可要好好打扮一下哦!”      牡丹笑吟吟地將帕子還給三小姐,轉著眼珠甜美地說著。      “死丫頭!”      三小姐滿麵春風地淬了她一口,滿臉的紅暈,顯然喜不自禁。      這幫主子小姐就會裝腔作勢,明明心裏開心的要死,還不給人說。牡丹笑眯眯地將三小姐從床上扶了起來,問道:“那小姐幾時去啊?需要牡丹相陪嗎?”      三小姐坐到梳妝台前,搖頭道:“不需要你去,也絕對不許讓爹爹知道!我約莫晚飯後就出去,四更之前一定回來。你呀,就留在這裏別走。萬一爹爹要來或者有下人來打擾,就說我不舒服先睡了,不想見任何人。”      牡丹替她梳頭的動作稍微頓了一下,馬上又恢複了正常,笑道:“那是自然的,小姐今天想梳什麽發式?”      該死的!要她做擋箭牌麽?要是真給人發現了,她牡丹就是九條命也賠不起啊!這個閨閣小姐也太任性了!      三小姐歎了一聲,柔聲道:“牡丹,這麽多丫鬟裏麵,隻有你對我最好最真心。我都知道的,這個事情千萬不能讓爹爹知道,你明白麽?我隻能找你幫忙了,你可一定要用心啊。”      啊,對她用感情戰術麽?牡丹急忙做出感激的模樣,逼出了一點眼淚,低聲道:“小姐對奴婢的恩情奴婢就是做牛做馬也還不清!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小心,絕對不讓任何人知道!此事如有第三個人知道,就懲罰奴婢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這個誓言夠重吧?千金大小姐滿意了麽?哼,要她說,她還不屑咧……自古以來男女私底下約會能有什麽好事?事情萬一敗露,倒黴的隻是她這個做丫鬟的,所有人都會說她沒有看好小姐。做下人的命苦哇……      時間流逝,轉眼到晚上。      牡丹在心底哀歎著,真的是命苦啊!說好四更前回來的,現在都三更了,卻一點動靜都沒有!她等在門口等的腿都麻了,滿心的緊張。這兩個癡情男女,該不會一直纏綿到現在吧?那樣的話,明天早上才回來也不是沒有可能……      牡丹在繡房裏又走了一圈,月光越發地囂張,照得屋子裏看上去如同白天一樣。地上隻見牡丹的影子,焦急地晃來晃去。      微風吹過,西角的窗戶忽然給風吹了開來,嚇了牡丹一跳,急忙奔過去將“砰砰”直響的窗戶輕聲合上。這樣的聲響,要驚動了什麽人,那她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又在屋子裏轉了一圈,鼻子裏忽然聞到一股怪異的香味,說甜不甜,說幽不幽,絲絲縷縷有意識一般鑽進了她的鼻子裏。牡丹的腦袋忽然覺得有些沉,迷迷糊糊地隻想躺回床上好好睡一覺。      這個香味……好像有點不對勁……牡丹恍惚地想著,從來沒聞過這種香,甜美的古怪!她的頭怎麽突然那麽昏?床呢?床在哪裏?      她的意識已經模糊一團,本能地隻想找一張床好好躺在上麵睡覺。心裏有一絲的警覺,明知道香味來得古怪,她卻無力抗拒困倦的感覺,身體簡直自己有意識一樣,自動地向內室的繡床走了過去。      拉開層層紗帳,她連衣服也來不及脫,倒頭便睡。      黑暗裏,隱約感覺有根手指在她臉上身上細細劃動,涼涼的,卻舒服極了。她動了動,嘴裏無意識地呢喃著什麽,心底還有一小塊地方沒有被那香味迷惑,苦苦地與困倦的意識搏鬥著。      “米家的三小姐……果然名不虛傳,當真嬌嫩可人……”      一個非男非女的聲音鑽進了她耳朵裏。什麽?這個人以為她是三小姐麽?她迷糊地想著,這可真算一個大烏龍了……她根本不是三小姐啊……      她奮力地掙紮著,想動一動嘴皮子,告訴這個神秘的人她隻是一個丫鬟,可她身體卻重的一絲也無法動彈,嘴唇微微碰了一下,立即沒了動靜。      “不用怕,以後你的身體就交給我吧,你可以好好地睡去了……”      那人的聲音極溫柔,竟如同催眠的耳語,她的意識更昏沉了。      這個人……要拿她的身體……?      耳朵忽然一陣劇烈的鳴聲,她的腦袋裏幾乎是瞬間,鑽進了無數莫名其妙的影象。迷茫中,她隻依稀看到豔紅的火焰,白茫茫的一片雲霧,以及雲霧籠罩著的青翠山脈。那些……是什麽地方?      奇怪的是她的意識漸漸清晰了起來,微微動了動手指,指尖居然可以擦過被子的邊緣。她一陣喜悅,正要奮力坐起來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心底卻忽然有一個聲音大喊了起來!      “完了!我弄錯人了!”      2. 離別歡   牡丹驚的一個激靈,竟然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      “誰?誰在說話?!”      她吼了起來,一時忘了要保持安靜。      “是我。”      心底一個非男非女的聲音傷心地響了起來,“你竟然不是米家三小姐!完了!這次我真的完了!”      牡丹駭然地吞了口口水,渾身冷汗地用力摸著自己。她出現幻覺了嗎?竟然覺得自己的心底有人在說話!看來她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下!      “我……我一定是最近幹活太勤快了……睡一覺就好了……”      她神智不清地喃喃自語著,也顧不得這裏是主子的繡房,鞋也不脫,拉起被子就把自己從頭到腳包了起來。      “你這個女人!沒事跑到三小姐的房間裏幹嗎?害我搞錯了附身對象!我的後半輩子可怎麽辦啊?!你說啊!”      那個聲音居然在控訴她,冤屈的不得了,字字含淚,句句帶血。      “我……我是太累了……我什麽都沒聽見……”      牡丹用被子捂住耳朵,滿頭大汗地自己騙自己。老天爺啊!神仙啊!把這些魑魅魍魎都趕走吧!她牡丹活了十六年也沒做什麽虧心事啊!除了偶爾往茶水裏麵偷偷倒一點洗抹布的水,還有偷吃一點剛做好的菜!就這麽多了!她不是壞人啊——!      “哼!搞了半天原來隻是個小丫鬟!我怎麽這麽命苦哇?!居然附到一個小丫鬟身上了!這下徹底完了!我連元身都燒了……!難道一輩子附在這個丫頭身上嗎?!”      那個聲音大喊大叫著,好象比牡丹還委屈。她越聽越奇怪,她被附身了?也就是說……這個聲音是妖怪的?!她的臉色頓時慘白,渾身抖的和篩糠一樣,顫聲道:“你……你是何方妖怪?!居然敢附身到本姑娘身上!快快退出去!免打!”      那個聲音帶著哭音,怨氣衝天,“我要能退出去早就退了!你以為我喜歡附身到你這個沒用的丫鬟身上嗎?!何況我根本就沒有完全的附上去!你這個女人居然是醒著的!無賴啊!”      牡丹的臉都綠了,大喊了起來,“退不出去?!難道我以後都要這樣變的人不人,妖不妖?你這個沒本事的妖!不能附身就別附啊!你還有膽子怪我?!”      那個聲音哭道:“我怎麽知道?這明明是米家三小姐的繡房啊!我還沒問你怎麽會在主子的房間裏待著呢!來偷東西的嗎?真是個品行惡劣的丫頭!”      真……真是那個什麽可忍……不可忍的!這個無聊的妖附到了她身上,居然還敢一而再,再而三地侮辱她?!她牡丹也是有尊嚴的!以為她是丫鬟就可以侮辱麽?門都沒有!他又不是主子!      她從床上跳了下來,惡狠狠地叫道:“有本事現出原形!躲在我的心裏說話,我還沒收你住宿費呢!滾出來!”      話音剛落,隻見眼前一亮,一個白色的高挑身影就出現在她眼前。牡丹陡然張大了嘴巴,下巴掉了下來!      哇哇哇——!這……這個人……怎麽這麽好看?世界上竟真有這種天人一般的男子麽?他身材很高,穿著雪白的寬袖袍,一頭漆黑的長發柔順地披在背後,月光下反射著幽藍的光澤。而那張臉,卻是妖嬈嫵媚之極!飛揚的長眉,深紫色的狹長的鳳眼,挺直的鼻梁和嫣紅的唇,如果不是這張臉現在哭的沒有一點優雅的模樣,牡丹恐怕當場就要流口水了。      “你……你……”牡丹頓時忘了自己要說什麽,舌頭打了結,隻顧著看他出塵絕俗的容貌。活了十六年,何曾見過這種俊美若天人的男子?這樣的人竟然會是妖怪,實在是暴殄天物……      “你什麽你?”那個男子瞪了她一眼,用袖子擦去眼角流下的眼淚,歎道:“算我命苦,終究無法和那個人一生相守,現在又附在了一個色咪咪的小丫鬟身上……我……還真不如死了的好!”      牡丹忽然回過了神,臉皮子抖了起來。      “你說我什麽?色咪咪?誰會對你這個娘娘腔色咪咪?你也看看自己,長得還像個男人樣,說話做事和女人有什麽區別?哪個女人眼睛瞎了才會看上你!”      那個嫵媚男子哼了一聲,“人家本來就是要做女人的!如果不是不小心附在你身上還附得不完全,我早就是米家的三小姐了!”      牡丹埂了半天,小聲道:“那你……怎麽是男人臉?”      男人翻了她一個白眼,不屑道:“我們狐仙可以自由選擇想要得性別!隻要修煉滿兩百年,就可以選擇做男的還是女的,也可以出去附在人身上。這個模樣是我的元神,雖然是男人,但我的心是女人!要不是不小心附錯了人,我現在已經是一個俏生生的美人了!”      牡丹“啊”了一聲,把臉仰了起來,“那現在的狀況可不可以這樣解釋:你想附到三小姐身上,卻不小心附錯到我身上來了。而且附的不完全,因為我還有自己的意識。但是你也出不去了,以後隻能住在我心裏,是這樣麽?”      她笑容可掬地問他,他咽了口口水,忽然覺得有些恐怖。這個小丫鬟的眼睛裏麵有殺氣!      他小小地點了點頭,縮起了肩膀看她,生怕她撲上來的模樣。      牡丹深深吸了一口氣,惡狠狠地看了他半晌,忽然衝了上來!      “你這個該死的狐狸精!滾出我的身體!滾出去滾出去……!”      她的聲音忽然頓住,不可思議地回頭看向滿臉無辜的他。她……她剛才居然從他身體裏穿了過去?!這個妖怪難道隻有幻象麽?沒有實體的?!      看她神色不對,他急忙擺著手解釋,“我現在隻是元靈,身體已經被我燒了!本想馬上就可以有新的身體,卻沒想到會出這種事情……”      他的眼睛又紅了,眼看淚水就要迸出來。牡丹才不吃他這一套,眼睛一翻,恨然道:“哭哭哭!一個男人就知道哭!怎麽不想辦法解決?!我可不要一輩子被一個狐狸精附在身上!”      他哭的更厲害,哽咽道:“人家也不想這樣啊!可是沒辦法麽!要能離開人家早就走了!現在還要看惡丫鬟的臉色!好可憐!”      牡丹冷笑了一聲,“我是惡丫鬟,你還真說對了!我才不管你能不能離開我的身體,我要你現在就給我滾開!”      他哭喊了起來,“你說得好輕鬆!你以為我想留在你身體裏麽?天地良心,如果有辦法離開,我馬上就走!再也不要看你這個野蠻女人的臉!”      “我是野蠻的女人?!”牡丹的爪子又揚了起來,“你當真不想活了?!”      兩個人鬧成了一團,牡丹明知道自己是沒辦法觸碰到這個狐妖,卻總忍不住心裏的氣,哪怕做做樣子也好。誰都沒注意,門口早已站了一個肥胖白嫩的身影,氣得渾身發抖地看著獨自發瘋的牡丹。      “牡丹!三更半夜的你在小姐房裏鬧什麽?!放肆!”      米老爺暴怒的聲音一下子止住了牡丹要去抓那隻狐妖的臉的動作。她駭然地回頭,立即看到了站在門口隻披著睡袍的米員外!他白嫩圓乎的臉氣的一片通紅,兩撇胡子都往上翹了起來。      牡丹嚇得什麽都說不出來,完了完了!隻顧著和這隻妖怪發脾氣,完全忘了三小姐的事情!這下她死定了!老天,當真禍不單行麽?      “三小姐人呢?在搞什麽鬼?”      米員外飛步走了過來,牡丹不敢阻止,任他一把掀開了床上的帳子,裏麵空空如也。米員外的臉立即綠了,暴吼了起來!      “這是怎麽回事?!牡丹!給我說!”      牡丹囁嚅了半天,隻在心裏叫苦。卻也奇怪,這隻妖怪就在她身邊啊!為什麽米老爺沒看見?難道當真隻有她能看見他麽?      她今天完了,徹底地完了。她早該料到的……      牡丹在心裏偷偷地哭著,哀歎自己的黴運。正廳大堂上,晚歸的三小姐和送她回來的水公子被抓個正著,給米老爺拖到了這裏興師問罪。牡丹連頭都不敢動一下,生怕看到三小姐怨毒的眼光。      她的眼睛偷偷向身邊望去,想看看那個附在她身上的妖怪怎麽樣了。眼睛一抬,卻看到了他滿臉激動的淚!又是歡喜,又是苦楚,直直地盯著略顯狼狽的水公子。牡丹呆了一下,還來不及考慮他這樣的眼神是什麽意思,就被米老爺的話給吸引去了注意力。      “水世子,你打算怎麽處理這事?事關小女的名節,還請你給我一個合理的答複!”      米員外的語調雖然慢條斯理,可是語氣裏的壓迫感就是白癡也能感覺得到。如果水公子的回答不能讓他滿意,看樣子水家和米家從此在光州府就勢不兩立了!      身穿瀟灑玉色錦袍的水公子,麵如冠玉,氣度儒雅。他不慌不忙地行禮,然後說道:“小侄很早便仰慕三小姐的才德,家父也早有與世伯結識的願望。他常說一輩子最大的遺憾便是同在光州府裏,卻不識得米世伯。小侄願與三小姐共結秦晉之好,三日之後便親自提親,還望世伯同意。”      話音剛落,三小姐的臉上頓時喜不自禁,如同無數春花瞬間綻放,燦爛之極。水公子溫柔地看著她,眼底顯然滿是寵愛。看來這個水公子對三小姐到是真心的……      牡丹豎著耳朵,聽米老爺怎麽回複,卻完全忽略了身邊那隻妖怪傷心欲絕的表情。      米老爺咳了一聲,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好半天都沒說話,氣氛頓時緊張起來。三小姐的粉麵有些蒼白,咬著嘴唇死死盯著米老爺。水公子悄悄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安定下來。      米老爺忽然低沉道:“水家老爺最近身體好麽?聽說他的風濕老毛病總不見好哇。”      他忽然說了一句完全無關的話,急的三小姐嘴唇都咬破了,眼淚湧了上來。      米老爺淡淡瞥了一眼三小姐,輕聲歎道:“當真女大不中留!也罷,水世侄肯娶你,算你的福氣。那麽提親的事宜還請世侄回去後與令尊令堂仔細商議才是。”      話音剛落,兩個人都是狂喜,三小姐渾身都虛脫了,幾乎要坐到地上。牡丹也乖覺地站在一邊,一言不發。她是做炮灰還是做福星,就看米老爺和三小姐的態度了……      正在為自己哀歎,忽然發覺自己的手伸了出來!      牡丹嚇了好大一跳,呆呆地看著那隻不受自己控製的手,一直摸啊摸,摸到了水公子身上!她已經什麽都說不出來,怔怔地看著不受自己控製的身體衝過去緊緊將錯愕的水公子抱了住。      然後,她的嘴巴完全不受控製地哭喊了起來,“水公子!我也喜歡你啊!為了你我做了那麽多事,你為什麽都不看我一眼?你將我一起娶走好麽?我保證一定讓你過的開心!”      牡丹滿臉冷汗地看著臉色鐵青的米老爺,再看看臉色慘白的三小姐,再看看錯愕到說不出話來的水公子,好半天才小聲道:“不是我說的!是他!”      完了!這次可真的完了!米家是待不下去了!她要喝西北風了!那個該死的狐妖!她絕對不原諒他!居然敢搶她的身體?!這下跳什麽水裏也洗不幹淨了!      牡丹呆若木雞地站在當場,連眼淚也流不出來。   3. 同路行   “不是我說的啊……真的不是我說的……是那個該死的狐妖,他霸占了我的身體……嗚……”      牡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坐在一塊石頭上,拚命地自言自語說著委屈。      兩個時辰前她被米家的家丁提著胳膊丟出了米家大宅,米老爺和三小姐好生惡毒,連東西都不給她收拾一下……現在她可怎麽辦?身無分文,連換的衣服都沒有,身體裏麵還住著一個該死的災星,難道要做乞丐了麽?她可還是芳華二八的少女啊,要飯這種事做起來多丟人……      “或者我幹脆去花柳巷……這輩子算完了……”      她絕望地喃喃自語,也不去看身邊那個哭得同樣傷心的狐狸精,木然地站了起來,同手同腳地向前走去。      “我……我真要去做青樓女子麽……”她邊走邊說,眼睛哭得和桃子似的。      “喂!你哭什麽?!該哭的是我才對!惡霸女人,連傷心都要和我搶!”那個狐妖在後麵憤然地喊著,委屈的要命。      牡丹突然停了下來,沉默了半天,才喃喃道:“都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她的眼睛裏忽然迸發出驚天的殺氣,猛地轉身就殺了過來!      “滾出去!不許再和我說話!我……我!我真恨不得把你剁碎了喂狗!你這個人妖!變態!自己是男人還喜歡男人!不要臉!”      她的胳膊揮舞的和風水輪似的,雖然根本碰不到麵前那隻妖的身體,可是看他驚慌躲閃的狼狽模樣也稍微能解氣一些。      他的臉都給罵紫了,又是憤怒又是羞愧,眼淚頓時如同汪洋大海。      “我喜歡男人有什麽錯?我的心本來就是想做女人的啊!你光看到我的元神就妄下斷言,你才變態!要不是今天出了這種差錯,我現在已經和水公子雙宿雙飛,做神仙情侶了!”      牡丹打累了,頹然坐到了地上,也不理他,捂著臉無聲地哭。纖細的肩膀一個勁地抽動著,淚水順著手指縫溢了出來,染濕了身上的月白長裙。      兩個人對著哭了半天,狐妖忽然低聲道:“喂,你叫什麽名字?我們別互相怪對方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哭和罵都沒用了,還是想辦法解決以後的事情為好。”      牡丹才不理他,先哭個夠再說!現在正煩著呢!      他等了半天,沒有回答,忍著氣繼續說道:“好,我且不和你這個小女人計較。我叫司徒,是無塵山兩百年修行的狐仙。喂,我都說到這個地步了,你還耍脾氣?!”      他狹長美麗的眼睛瞪了起來,眼看就要發飆,牡丹忽然抹了抹眼淚,哼了一聲。      “我是牡丹!今年十六!一個普通的可憐的被一隻愚蠢狐妖附身的小丫鬟!你滿意了嗎?”      司徒的長眉蹙了起來,蘭花指楚楚可憐地抵在胸口,一付無法相信的模樣。      “看來我們始終無法和睦相處!算了,本想認命,這次卻說什麽也要搏上一搏!”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默默算了兩下,然後喜道:“還好,她就在西方不遠!走上三個月左右估計就可以到達了!”      牡丹看也不看他,鼻孔朝天,一付有話快說有屁就放的拽模樣。司徒的鼻子都氣歪了,忍了半天才細聲軟語地說道:“我可以找一個高人將我的元靈從你身體裏拉出來,不過她現在正在西方某個不具體的地方,要不要去找她?!”      牡丹無精打采地歎道:“拉出來又怎麽樣?我都已經給人趕出來了……以後還不是照樣沒出路?”      “好吧,我就退一步……不,退一萬步。是我先附上了你的身,作為虧欠,我讓那個高人替你打點後麵的做工事宜。反正你們凡人也不過就百來年的壽命,眨眼就過去了,給你找個工應該很容易。現在決定要去了麽?”      牡丹瞥了他一眼,有些心動,不過語調還是懶洋洋地。      “你說的那個高人可靠麽?真能把你拉出去?真能給我安排做工?你該不會在騙人吧?”      司徒的神色沉了下來,冷道:“你可以罵我,但是不許你懷疑我們狐族的大人物!非嫣大人即使在無塵山都是倍受尊敬的九尾狐仙!哪裏容得你這個凡人來猜疑?!”      喝!好大的口氣!      牡丹從地上站了起來,撣了撣裙子上的泥土,“那還磨蹭什麽?快走吧!早點到那個什麽大人那裏去!我已經受夠你這個人妖了!”      司徒吸了一口氣,把怒火硬壓了下去,額頭上青筋都暴了出來。      “再快也要三個月左右的行程,你以為一兩天就可以到達麽?你先坐下來,我把我們的路線安排一下。需要避免經過妖狼族的嫣紅山,和神界的麝香山。狼族的妖精一向嗜殺,神界的五曜和四方神獸也不會放過被妖精附身的凡人。如果遇到他們,我們都活不了!”      牡丹恨恨道:“這些麻煩還不都是你找來的?!讓那些什麽麝香山的神仙收了你去才好!”      司徒正色道:“你以為神都像你們凡人說得那麽仁慈麽?那都是你們自己幻想出來的。五曜的熒惑是司火的神,妖界和神界都叫他修羅!凡是他經過的地方,半點活的東西都不會留下!同是五曜的司土的鎮明,專門被麝香王安排到了人界來,獵殺作歹的妖。如果讓他知道我附在你身上,不光是我這個妖,連你這個被附身的凡人也會被抹殺!在他們眼裏,隻有邪惡之心的凡人才會招來妖附身!你真是什麽都不懂!”      牡丹吞了口口水,臉色慘白,“那……那你的意思是……我會很危險……?”      媽啊……聽著都覺得可怕!什麽司火司土的……是神仙還是閻王啊?      司徒搖頭,“所以我們要避開所有會碰到這些煞星的路徑啊!我剛才算了一下,非嫣大人的位置是在正西方某個王城中。雖然嫣紅山和麝香山也在西方,不過我們可以繞過它們,先往北邊走,途經狐族的無塵山,再從無塵山的西邊穿過去,就可以避開狼族和神界了。”      牡丹聽得一頭霧水,這些地名她聞所未聞,真的存在麽?她活了十六年,雖然沒讀過什麽詩書,也不認識字,可是說到這些神異靈怪的事情,她也一直抱著不太相信的態度。如果不是麵前真站著一隻狐狸精,她會為他剛才說的話大笑三天。      “那我們要走那麽多天,怎麽休息?我身上可一個子兒都沒有!難道就睡地上?吃什麽?我的衣服怎麽換?”      她一想到這些實際的問題,頭都大了。不用三個月,要她徒步走上三天不吃東西不換衣服不洗澡,她就和乞丐沒什麽分別了!      司徒咳了一聲,纖細的蘭花指優雅地彎了起來,說道:“你去撿一些樹葉過來,我有辦法解決。”      牡丹半信半疑地撿了幾片樹葉,問道:“你要做什麽?用葉子變出食物和衣服麽?我可不會吃樹葉穿樹葉的!”      司徒哼道:“你看好了!兩百年的狐妖也不容你小窺!”      他的手指並到了一起,食指微微伸出,口中輕念著什麽,然後在葉子上畫了個圈。牡丹陡然瞪大了眼睛!老天爺啊!他的法術也太好用了吧?!這些葉子居然轉眼就變成銀票了!那她還愁什麽啊?根本是一個財神爺附在她身上了啊!太幸運了!      她的眼睛裏頓時散發出銀子的亮光,就差沒流口水,討好地看著司徒。      “不早說你有這個本事?我們還需要去什麽西方啊?就留在這裏用樹葉變銀票就可以了!我馬上就會成光州府裏最有錢的人了!”      司徒臉色變了,“把這些樹葉收好!我們狐仙本來是不可以用這種幻化金錢的法術,如果被人發覺,是要受責罰的!何況這些本就是樹葉,三十六個時辰之後自然會化為原形,不是長久之計。早知道你們凡人都有貪財之心,如果不是看你說得可憐,我才不會冒險給你變出錢財!”      牡丹盯著手裏的銀票看了半天,有些傷心,“什麽啊……三十六個時辰隻有就又變回樹葉了。真沒勁,看來人總是不能不勞而獲呢……”      司徒說道:“我們現在去繁華之所,你用這些銀票買些必備的事物,找來的碎銀子不就是自己的了麽?百來兩的,也夠你過上好幾年了。好教你知道,狐仙才不是你想的那麽壞心。”      牡丹將銀票塞進袖子裏,轉頭道:“那還說什麽?現在就走吧!早點去市集,我都快餓昏過去了。有這些銀票,我可要好好吃上一頓!”      說完開心粲然一笑,方才的苦惱委屈都不知道跑哪裏去了。       4. 訴衷腸   牡丹心滿意足地喝完麵前最後一口牛肉羹,把湯勺往碗裏一丟,沒有任何形象地伸了個大懶腰。一邊咋著嘴,一邊還舔著唇,摸著下巴哼道:“不愧是光州府最好的飯館天喜樓,果然美味!哇,肚子都吃圓了。”      她拍著鼓起老高的肚皮,回頭對坐在一邊臉色泛白的司徒笑道:“真可惜,你是個元靈,沒辦法嚐到這種美味。以前給人家做丫鬟,哪裏吃過這種精致的菜色。”      她用筷子戳著盤子裏剩下的龍鳳圓子,一張嬌嫩秀美的臉蛋滿是幸福的紅暈。      司徒咬著纖細的手指,不可思議地看著她,“你是不是女子啊?這裏又沒人和你搶!吃相簡直和豬一樣!我真命苦!怎麽附到這種野蠻人的身上!”      牡丹“切”了一聲,“吃相?吃相能填飽肚子?反正我現在在天喜樓的包廂裏,又沒人看得到我。我就是用手抓著吃也不關你的事!”      說著她用手抓起了一顆圓子,惡劣地對他笑。      司徒用寬大的袖子將自己那張妖嬈的臉遮了起來,哼道:“我若為女子,必然勝你百倍!”      牡丹看了他一眼,這個狐狸精,老是嘲笑她的儀態。拜托,從來沒人教過她什麽狗屁儀態好不好?人活在世上,吃也不能開心吃,話也不能好好說,那還活得有什麽樂趣?      “可惜你不是女子,你的水公子也永遠不可能看上你了,你死心吧!”      牡丹給他的態度刺毛了,沒經過考慮就吐出這些傷人的語言。司徒的袖子頓時放了下來,俊美的臉上一片慘白,深紫色的狹長眼睛裏,沒有眼淚,卻是傷心欲絕,氣苦難言。      牡丹急忙捂住了嘴,後悔地看著他,一雙眼睛瞪得圓圓的。呀!她怎麽就這樣刺中人家的痛處了呢?傷人不傷人心,她的做法好象卑劣了一點……      好半晌,司徒才幽幽地說道:“你說得對,他不是不會看上我,他隻是從來也沒有看過我罷了。都是我自己在這裏偷偷喜歡……人家根本不知道……”      晶瑩的眼淚凝聚在他的紫色眼睛裏,如同美麗的紫水晶,緩緩晃動著,卻給他硬是忍住不掉下來。漆黑的發絲滑落了幾縷在臉旁,楚楚可憐,卻是嫵媚撩人。      牡丹暗暗咳了一聲,四處亂看打算換一個輕鬆的話題。這隻狐狸精的模樣還真好!難怪人家都說狐狸精是最會勾人魂魄的妖,長得這麽清雅,讓人完全可以忘記男女的區別。水公子要是真見了,說不定早就沒了魂,非他不要。      司徒眨了眨眼睛,把眼淚逼回去,歎道:“他是我出了無塵山看到的第一個凡人,我到現在都忘不了初見之時,碧波蕩漾。他就穿著一身玉色的衣裳,站在畫舫船頭,臨船相望。那風啊,就把他的頭發吹了起來,衣服也跟著飄。我當真以為自己見到了羽化的天人,從此就怎麽都忘不了,後悔自己為何不身為女子,便可與他攜手一生,效仿鴛鴦。”      牡丹小心地捧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生怕自己弄出什麽聲響來他就不說了。      “我便一直偷偷跟著他,不敢讓他發覺了。我想知道他喜歡的女子是怎生模樣,哪怕釜底抽薪,我也要成為那樣的女子,好讓他看上我一眼。後來也是很偶然的一次,我正隱身在房頂上。他和友人微酣暢談,說到米家的三小姐是天仙絕色,若得此女為嬌妻,大丈夫也不枉此生。我簡直欣喜若狂,連夜便趕到了米家,將元身用火焚燒,留下元靈,伺機便打算附上三小姐的身。”      他微微抬起了頭,苦笑道:“附身原本就是被妖界和神界嚴厲禁止的,一旦被發覺,連元神都無法保住。可我為了他,卻也第一次如此膽大。可笑我兩百年修行的小妖,連一尾都尚未修煉成形,早便該知道附身成功的可能很小。雖然放手一搏,本想著不成功好歹也可以見上良人一麵,與他溫存一時。卻沒想到連人都附錯,白白錯過他。真是好生不甘……”      牡丹大氣也不敢出一下,等了半天,看他不說話了,才小聲道:“你怎麽知道錯過了未必不是福氣呢?如你所說,我們凡人壽命不過百來年,就算你與他結了連理,他日良人終是要老去,死去。這樣慢騰騰的折磨痛苦,倒不如幹脆現在就放了,痛也不過痛這一時。妖畢竟是妖,人也不過是人,怎麽可能永遠相守?看開一點吧。”      司徒忽地看向她,神色極正經嚴肅,倒嚇了她一跳,茶杯差點翻到了桌子上。      “你說得好輕鬆!沒接觸過情的人自然都是如此!既不知情之苦,也必不知情之美。和你說不通。”      牡丹挑了挑新月眉,笑了起來,“我確實不知情為何物,我隻知,是我的,便一定逃不了;不是我的,求卻也求不得。你枉為狐仙兩百年,這樣一個簡單的道理也不懂,我和你也說不通!”      司徒沉默了下來,好久,動也不動一下。牡丹吃飽喝足,漸漸有些坐不住,掏出了袖子裏的銀票,對樓下喊了起來,“小二!結帳!”      小二急忙興衝衝地跑了上來,點頭哈腰,“姑娘吃好了?不需要再來壺我們天喜樓的百草菊花茶?清涼降火,利於養生。”      百草菊花茶?牡丹的嘴角彎了起來,什麽茶都可以,這個茶就免了吧!她伺候人的時候,還端得少麽?      “不用了,結帳吧。”      她隨手丟給小二一張百兩銀票,看著他兩眼發亮地跑了下去,對掌櫃的直嚷嚷今天來了個大主顧。哈哈!當有錢人的感覺真是——爽!      荷包裏麵裝滿了剛才找的銀子,她隨便挑了一塊小的賞給了小二,心情在他的連聲感謝裏飆升到了最高點。      “那,司徒,你剛才說什麽一尾狐仙,九尾狐仙的,是什麽意思?有什麽不同麽?”      牡丹在市集上亂逛著,隨便買一些小東小西,滿足自己十六年來的購買欲望。      司徒顯然稍微恢複了一些精神,淡然道:“九尾狐仙是狐妖裏麵修行最高深的仙人,確切一點來說,他們已經不是妖,而是和神差不多的地位。一尾,則是作為狐仙最基本應該達到的修為。例如可以任意變化容貌,元身即使遭到任何損壞,也可以重新再恢複。”      牡丹皺起了眉頭,“那你的意思是……”      司徒的臉有些微赧,哼道:“是啊!我連一尾都不是!我隻是最小的小妖,半尾妖狐而已!這個回答你開心了麽?!”      “噗”,牡丹大笑了起來,“天啊!你隻是半尾妖狐?!好窩囊!那你豈不是什麽都不能做?難怪搞到現在這個地步!”      司徒頓時惱了,又把袖子張了開來將臉遮住不去理她。      牡丹大笑著,惹得周圍人都看向她,她也不介意。隨手拿起對麵攤子上的一根鑲花簪子,從荷包裏掏出銀子就丟了過去,大方豪爽的模樣令所有人側目,她卻笑吟吟地甚是得意。      司徒一直沒有說話,別過腦袋不看她。然而當她第一百二十一次掏錢買下一件莫名其妙的小碗時,他的臉皮終於撐不住了。      “喂!你能不能小心一點?滿街的人都在看你啊!你買這麽多沒用的東西,我們趕路難道還要帶在身上麽?”      他在她耳朵旁邊大吼著,眼睜睜地看著她又買下一件紅色衣裙。      “你再這樣買下去,我以後都不會再幫你變出錢財了!”      牡丹歎道:“你稍微安靜一點啊,我也是第一次身上帶那麽多錢,難得大方一次嘛。”      司徒看了看周圍幾個眼神不對的男子,回頭急道:“別買了!快回客棧!你都給人盯上了!一個女孩子身上帶那麽多錢,你都不考慮危險的嗎?”      牡丹小心地向四周看了看,有幾個高大的男子一對上她的眼光立即就將目光移開。她心中一緊,暗自後悔了起來。是她太大意,也太興奮了,怎麽就忘了身帶巨額時出門不能張揚這個道理呢?      “司徒,你好歹也是個狐仙,難道這幾個凡人都對付不了麽?”      牡丹一邊飛快地向客棧走去,一邊小聲地問著。眼角餘光一瞥,那幾個人已經跟了上來,她嚇得急忙不敢再看。      司徒惱道:“我現在隻是一個元神而已,隻會一些極普通的小法術,根本沒辦法對付那些人啊!再說妖是不允許攻擊凡人的!我為你已經犯了一堆戒條了!還要犯到什麽時候?你這個女人真麻煩!”      話音剛落,牡丹隻覺肩膀上一沉,一隻毛毛的大手就搭了上來。      她一驚,正要叫喊,耳邊忽然響起一個低沉威脅的聲音。      “小姑娘,不要叫,不然不會有好果子吃。乖乖跟我們走。”      牡丹駭然地回頭,隻見五六個高大的男子圍住了她,個個都貪婪地盯著她腰間的荷包。而大街上來往的人群,都刻意避讓了開來,沒有一個人向這裏望上一眼!      完了!她真的遇劫匪了!5. 悍匪劫   被三個高大的男人圍在中間跟著他們走,已經走了小半刻了。眼看著漸漸離開繁華的市集接近了郊外,牡丹的頭皮都開始發麻。眼珠子轉了半天,怎麽也想不出逃走的辦法,她恨恨地瞪向旁邊神色無辜的司徒。      “你不是狐仙麽?就算是元神對付幾個凡人男子也應該沒有問題吧?把他們迷暈過去啊!難道就這樣讓他們搶劫了去?誰知道他們搶完錢還要做什麽?!”      她在心底拚命地叫著,臉色發白。      司徒哼了一聲,“你是活該,早叫你不要把錢財外露。何況那本就不是真正的銀票。現下這個樣子,你想讓我做什麽?你該受點教訓。”      牡丹欲哭無淚,“是我的錯還不行嗎?人家第一次那麽有錢,實在忍不住啊……你要我受什麽教訓啊?他們根本就是要搶劫,不光劫財,還要劫色啊!”      司徒忽然笑了一聲,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安心吧,人家恐怕根本看不上你這種小丫頭。他們要的,隻是銀票而已。”      要的隻是銀票……      牡丹轉了轉眼珠,忽然有了辦法。      “喂,前麵的幾個大哥,聽我說說話好麽?”      她可憐兮兮地小聲開口,眼淚汪汪地看著他們。      “我……身上就這麽多銀票……大哥們如果想要,就都拿去吧……隻求你們饒我一命。”      她從袖子裏把司徒用樹葉變化出的銀票掏了出來,顫巍巍地送到他們麵前。      那些劫匪一見這麽厚一遝百兩銀票,眼睛立即亮了,其中一個人伸手便要接過來,眉開眼笑地正要說好。站在最前麵的一個黑衣男子忽然冷笑了起來。      “想舍棄錢財保命麽?這麽一點銀票,你以為就夠了?”      他走了過來,把滿是傷疤的醜臉湊上來,嚇得牡丹倒退了好幾步。哇!這個人長得好可怕!      那人看了她半天,才說道:“長得還算有點姿色,不過看上去不像大戶人家的千金。估計綁了她也沒什麽進賬。”      他回頭說道:“把她賣到七韻齋,做個小花娘或許還可以再撈一筆。”      話音剛落便立即有兩個大漢上來將她的兩隻胳膊抓了住,牡丹動彈不得,驚駭欲絕。      這些劫匪也太絕了吧?!拿了銀票還要賣人做花娘?!司徒呢?!這隻沒良心的狐狸精真的不救她?      她驚慌地望向司徒,卻見他幸災樂禍地對衝著她做鬼臉,漂亮的臉上一點同情神色都沒有。      這隻該死的狐狸——!      她的怒火陡然上升,也不知道哪裏來的氣力,居然一把便掙紮了開來兩個男子的鉗製。她的手飛快地伸進袖子裏,一把掏出剩下的所有銀票,狠狠地甩向空中。      “不是要錢麽?通通拿去吧!”她大吼了起來,趁著劫匪們看著漫天飛舞的銀票發愣的時機,轉身就跑,也不管什麽方向。跑跑跑!      身後的劫匪立即忙亂了起來,撿銀票的,發呆的,轉身過來追的,亂七八糟。她也不管,撒開了兩腿拚命跑。一肚子的惱火全部發泄在了腿上,她從來沒跑得這麽快過。      死狐狸精!給我等著!她咬牙在心裏怒吼。      劫匪的聲音越來越近,雜亂的腳步聲告訴她他們已經追上來了。牡丹也不回頭看,埋頭用力跑。要在這個時候絕望了,那她以後就真的絕望了!      “死丫頭!給我站住!”      一聲超出她意料的暴吼在她身後約十幾步之外炸了開來,她吃了一驚,奔得飛快的腳下忽然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一下子滾出去老遠,沾染了滿身的肮髒泥土。      她隻覺得全身的氣力都被那狠狠一摔給摔沒了,右腿膝蓋上一陣火辣的劇痛,腳脖子上又酸又麻和灌了鉛一樣,動也不能動。心髒在胸膛裏麵飛快地跳著,幾乎要衝出喉嚨,惹得她嘴裏一陣苦澀,難受得張口欲嘔。      她咬牙硬是撐著地爬了起來,身後的劫匪已經隻離她幾步遠,她甚至能感覺到那些向她抓過來的手帶起的風。牡丹閉上眼睛,剛想大聲尖叫,心底忽然一個聲音輕輕說道:“把身體給我。”      她駭然,正要說話,忽然竟發覺自己站了起來!是司徒!他又霸占了她的身體!      後麵追上來的劫匪猙獰地大笑著,猛地把手伸了過來便要抓她,手指幾乎要貼上衣服的瞬間,牡丹忽然消失了!那人一呆,再向前望去,卻見剛才摔倒在地委靡的小丫頭現在竟然已經生龍活虎地跑在了十幾丈開外!      “她……是人是鬼?”那人喃喃地說著,看著牡丹跑得速度驚人,幾乎又是一眨眼,白色的身影就隻剩下一個小點了。      牡丹驚訝地看著周圍的景色急速向後倒退,自己的兩條腿竟如同車輪,竄得飛快。她從來也不知道自己可以跑這麽快……頭發全部因為劇烈的動作散了開來,亂七八糟地甩在肩膀和臉上,癢得要命,耳朵上那朵粉色珠花,也飄到了地上,染在了爛泥裏。      “狐狸……你的能力就是逃跑的這麽快麽?”      她呆呆地問著,話音剛落,她整個人居然猛地停了下來!牡丹一個踉蹌,又跌了個狗吃屎。身上那件月白的長裙,現在已經成泥色長裙了,髒的不能見人。      “現在可算真的逃出來了。”      司徒也不知道從哪裏突然現身,站在了她身邊。牡丹喘得幾乎要背過氣去,無力地抬頭看著他,忽然笑了一下。本以為她會破口大罵的司徒頓時愣住了。      “喂……我問你……”她躺在地上,大敞手腳,沒有一點形象,卻笑得很開心。      “狐狸逃跑的時候都這麽快麽?”她笑吟吟地看著他,好象一點都沒有注意到膝蓋上傷口流出的血。      司徒猛地從她異常甜美的笑容裏回過了神,淬了一聲,跺著腳哼道:“你還說什麽廢話?還不把自己的腿弄一下?流那麽多的血!”      牡丹歎道:“不行了,我怎麽突然累得全身都動不了……讓我躺一會再說……”      司徒咬著唇看了半天,看著她膝蓋那一塊暈紅越來越大,卻是越發地有些慌亂,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      “真是個沒用的小丫頭!”      他嬌聲嬌氣地埋怨著,又附到了她身上。      牡丹看著被附身的自己坐了起來,小心地卷開了裙下的褲子,露出瑩白的小腿,不由笑道:“突然發覺被附身也是有好處的,雖然你是個沒什麽用的狐狸。”      司徒不理她,仔細地看著膝蓋上的傷,破了一大塊皮,周圍還有很多的挫傷和小血口。殷紅的血順著她纖細優美的小腿緩緩流下,鮮紅與玉白相映,有些刺目的豔。      他撕裙子的動作忽然緩了下來,有些為這種美吸引。他也沒想到這個野蠻女人會有這樣柔美的一雙小腿,皮膚瑩潤,一點瑕疵都找不到。      他一時竟有些窒息。      ******      被劫匪的事情嚇怕的牡丹再也不敢露財,司徒也不提用樹葉變出銀票的事情。好在她的荷包裏還有幾十兩的碎銀子,沒有丟給那些劫匪。      一路上走了三天,出了光州府,向西走是一大片濃密無際的山林。      據司徒所說,這片山林裏有一些妖,都是性格比較溫順不攻擊人的。其實牡丹擔心的不是妖,而是這片山林看上去廣闊無垠,蔥蔥鬱鬱地,好象一直蔓延到天邊一般。他們究竟要走幾天才能出去?沒有客棧,沒有飯館,就在這野地裏解決所有生計問題?      這樣的煩惱很快消失。      牡丹現在越來越感覺其實司徒還是滿有用的,至少可以讓他附在自己身上去抓野兔。狐狸抓野兔的本事本來就是一流的,何況他好歹也是個兩百年修行的狐狸精。聞都不用聞,光眼睛一瞥就知道野兔窩在哪裏。      當看到自己身手靈活地抓了三隻野兔在手上的時候,牡丹的心情簡直大好。甚至覺得就這樣讓司徒附在身上一直讓他走到西邊的王城也是不錯的主意……      “你是個笨蛋。”      司徒坐在一邊,翻了她一個白眼。      牡丹放下正在吃著的烤熟的野兔肉,抹著嘴巴叫道:“難道我說得不對麽?你是妖怪,體力本來就比我好。再說我也不想一直這樣走啊,還有那麽遠的路程,等走到了可能我也已經不成人形了。”      “現在你的身體裏等於有兩個生靈,你是原靈,而我是強行附身的。如果一直讓我用你的身體,你的原靈就會被我慢慢擠出去。那這個身體就真的是我的了。”      司徒看了一眼她發白的臉色,哼道:“我才不要這麽醜的身體!所以我不會一直附在你身上的,你安心吧!”      牡丹的臉一板,剛要教訓他的出言不遜,忽然耳邊傳來一陣極優美的歌聲。聽不清字句,聲音卻是時而昂揚頓挫,時而柔媚婉轉,聞者不由自主有些飄飄然。      牡丹也忍不住一陣蕩漾,竟是很想站起來好好舞蹈一番。      手裏的野兔肉慢慢滑到了地上,那歌聲忽然變得極近,珠圓玉潤,如同耳邊細語的甜蜜,又如悵然若失的淒涼。時高時低,高時如裂帛,鏗鏘直達天際;低時細微不可聞,卻音音清晰準確。      牡丹的手揚了起來,心醉神迷,正要舞上一舞,耳朵裏忽然塞進了兩團布,將那魔魅的歌聲擋了住。她正訝異,司徒的聲音在她心底響了起來。      “用手把耳朵捂好,千萬不要去聽歌聲。”      她一驚,司徒又道:“那是水妖的聲音,可以勾人魂魄。”   6. 見水妖   “水妖?”      牡丹的眼睛瞪大了,急忙把耳朵裏的布條再塞緊一點。開什麽玩笑?這種山林裏麵居然有這麽恐怖的妖怪?光用歌聲就可以勾人魂魄了?要不是剛才司徒附身將她的耳朵塞住,她現在早就給妖怪把魂給勾了!      司徒從她心底走了出來,示意牡丹跟著他。      黑夜裏的山林暗得古怪,周圍密密麻麻的全是樹,囂張地伸展枝條,黑暗裏看上去像一隻又一隻不動的大妖怪。唯一的發光體似乎就是走在她前麵的這隻狐狸了,一身雪白的衣服。雖然是元神,在這種黑暗裏仍然散發著幽幽的光芒。漆黑的發,雪白的衣,看上去好象永遠一付纖塵不染的高潔模樣。      或許因為他是魂,所以身上永遠不會髒吧……牡丹偷偷地想著,故意忽略自己身上的狼狽。      她已經好幾天沒洗澡了,在市集上買的衣服都在遇到劫匪的時候慌亂地丟了,頭發也在奔跑的時候披散了下來,給她隨便撕了一根布條紮在身後。現在她看上去一定比叫花子還狼狽。抬頭看看前麵幹淨得像天人的司徒,牡丹頓了頓,把沾滿了野兔肉油膩的手在已經看不出什麽顏色的衣服上用力擦了兩下。      哼,那隻臭狐狸雖然沒說,但這幾天一定在肚子裏偷偷笑她!牡丹惱火地想著,卻一點解決的辦法也想不到。      跟著司徒七拐八繞地走了好久,感覺像是上了一個坡路,周圍的樹也少了很多,抬頭可見滿天的星子和一彎新月。      司徒停了下來,望著坡下。牡丹急忙跟了上去,往下一看,頓時呆住了!      小小的瀑布從前麵的山坡上流了下來,在下麵聚成一個水潭,月光下珠玉飛濺,晶瑩剔透。一個赤裸的少女就站在水潭中央。水珠從她漆黑的發上滑落,滑到柔媚的臉上,滑過圓潤的肩膀,順著妖嬈的曲線勾勒。她的皮膚極白,在黑暗裏散發出柔和的光芒,一雙清澈的眼幽幽地看著他們,睫毛上也沾著數點水珠。水汽如同迷夢,將她全身籠罩,銀色的月光為她披上了夢幻的外衣。      牡丹的心跳幾乎要停止,滿腦子隻想著天下居然有這等美人!她的一根手指頭都比米家的四個姐妹加在一起還要嫵媚!少女的眼神朦朧,連她這個女人都忍不住想上去將她好好愛憐一番。牡丹忽然發覺自己以前看的美女都是糞土,難道妖精真的比凡人美麗如斯?      少女幽幽地望著他們,張開了嘴似乎在說什麽。一顆水珠又掉了下來,滴在潭中,漾起一片漣漪。      牡丹呆呆地看著她,什麽都說不出來。忘了自己耳朵裏塞著布條,是聽不見她說什麽的。      司徒的聲音忽然在她心底響了起來,“她沒有惡意,你把布條拿出來吧。好好聽聽水妖的聲音,這是妖界最美麗的聲音。”      牡丹急忙把布條丟掉,靠近一些,死死地看著水潭裏的絕色佳人。她才不管什麽美麗的聲音,美麗的人到是真的,趕快多看兩眼!以後沒得看的!      一個柔和如夢的聲音在安靜的星夜下緩緩響了起來,牡丹一聽到這聲音,心神頓時一蕩,全身都好象泡進了溫暖的水裏,舒服得腳趾都蜷了起來。      “穿過這片山林,前麵有極大的危險。你們一人一妖,難道不怕麽?”      她這樣問著,牡丹愣了一下,司徒卻細聲道:“我知道,前麵是妖狼的嫣紅山和神界的麝香山。當然是要避開的。”他的神態從未如此嫵媚,蘭花指又翹了起來,一雙狹長的狐狸眼竟是風情萬千。      牡丹都看呆了。這兩隻妖在幹嗎?比誰最美麽?      水妖笑了笑,低下了頭去,柔聲道:“你很美,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妖了。”      司徒得意地將蘭花指收了回去,偷偷說道:“和我比美麗?哼,我可是絕色狐仙。”      牡丹丟給他一個白眼,冷笑道:“是絕色‘男’狐狸,再美也沒用的。”說完也不去理會司徒氣急敗壞的神情,低頭問道:“你說前麵有危險,莫非就是指妖狼和那些神麽?”      水妖想了想,“具體的情況我並不清楚,我隻知道半個月前,麝香山的結界被人破壞了。原本就不和睦的四方神獸和五曜星好象鬧得很僵。由於神界的結界動蕩,造成了妖界的騷動,現在人界裏妖的數量和質量都比以前增加很多,破壞了以前的平衡。五曜星那裏一直主張把人界的妖清除幹淨,可是四方神獸好象有不同的意見……所以現在西方那裏很亂,隨時有可能遇到凶猛而且道行高深的妖,也隨時可能遇到五曜星派出的清除妖的神。你們還是暫時不要西行為好。”      牡丹吞著口水,回頭看向依舊惱怒的司徒,小聲道:“怎麽辦?好象很恐怖的樣子。我們還要趕路麽?”      司徒沉著臉,問道:“無塵山那裏的路線可行麽?能繞開危險麽?”      水妖猶豫了一下,“我不清楚……這些事情也是經過的其他妖告訴我的。如果你們有要緊的事情一定需要西行,就從無塵山那裏試試吧。畢竟那裏是狐仙的地方,受到的影響應該小一點。”      司徒考慮了好半天,才道:“非嫣大人還在西邊的王城,不知道她清不清楚這些事。說不定她回無塵山了,我們還是需要去看看。”      話音剛落,水妖忽然驚喜地叫了起來!      “你是說非嫣大人?你們此行是要去找她麽?”      牡丹點頭,“據說這位狐仙大人神通廣大,可以把這隻狐狸的元神從我身體裏拉出來。”      水妖喜道:“她何止是神通廣大!她可是狐族裏最早擁有九尾的神啊!她可絲毫不比麝香山的那些神遜色!狐族的無塵山之所以沒有任何妖敢侵犯,也都是因為非嫣大人的威名!不過話說回來……”      她奇怪地看了司徒一眼,“你也是狐仙嗎?怎麽身上的妖氣這麽少?你怎麽會附在凡人身上?她還有自己的意識,表示你附身不成功嗎?”      司徒的臉色頓時又紅又白,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牡丹“撲哧”笑了出來,“他啊!隻是半尾狐妖而已!現在隻剩下了元神!”      水妖同情地看了一眼臉色鐵青的司徒,沒有再說什麽。忽然從水裏緩緩浮了上來,輕道:“如果你們此行是去找非嫣大人,請帶我一起。”      兩個人都愣住了,司徒急忙問道:“你也要和我們一起?不是說會很危險嗎?你去有什麽事?”      水妖赤裸的身體站在潭麵上,一頭長發蛇一般纏繞在白嫩妖嬈的胴體上,異常妖豔。      “非嫣大人曾經救過我,那個時候我沒有來得及感謝她。這一次,為了表示我的誠意,不管有多危險,我也要和你們一起去西方王城,當麵致謝。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牡丹眨了眨眼睛,忽然說道:“我是沒有意見啦……可是……你一路上就打算不穿衣服和我們走麽?”      **********      牡丹舒服地泡在微暖的潭水裏,感歎道:“妖真是太方便了!潭水都可以隨便改變冷熱!我都不記得多久沒有洗澡了!”      她快活地在潭裏麵遊來遊去,水妖笑吟吟地看著她,說道:“我是水妖,任何情況下都可以釋放法力變成水。以後你不用擔心洗澡的問題了,開心麽?”      牡丹遊過去一把抱住了她冰冷的身體,笑道:“天底下怎麽會有你這種可人的妖?若我為男子,必要搶著將你娶回家做老婆!”      她第一次覺得妖比人可愛多了,至少實在很多,也實用很多……      水妖溫柔地笑著,也不說話。牡丹問道:“既然同行,那就是朋友了。你叫什麽名字啊?”      她愣住了,“我沒有名字……如果你願意,便叫我水妖好了。”      痛快地洗了一個澡,牡丹本想穿上放在岸邊的自己的破爛衣服,水妖卻忽然說道:“牡丹,如果不介意,我這裏有幾件女子的衣裳。你換上吧。”      水妖說錯了,她那裏何止有幾件衣裳而已。瀑布後麵是一個小小的山洞,裏麵幾乎全是衣服!連頭飾,鞋襪,腰帶什麽的全部都有!      牡丹穿了一件絳紅色衣裙,用布包又裝了幾件衣裳。回頭看看水妖,居然也穿上了一件月白衣裙!三千青絲隨意用幾根玉簪挽了上去,極其嫵媚。      上了坡,司徒正等在那裏。牡丹喜滋滋地誇水妖美貌,忽又問道:“她那裏怎麽會有那麽多衣服?水妖平時都在水裏,不是不需要穿衣服的嗎?”      司徒忽然神秘一笑,壓低了聲音說道:“你想知道這些衣服從哪裏來的嗎?”      牡丹給他詭異的神色震住了,也跟著小聲問道:“從哪裏來的?”      司徒挑起了眉毛,柔聲細語地說道:“你忘了?水妖的歌聲可以勾人魂魄啊。這些衣服,就是那些被她吃掉靈魂的人留下來的遺物。”      牡丹倒抽了一口氣!渾身發麻地看著身上的華麗衣裙,忽然有種想立即脫掉的欲望。      她偷偷回頭看向水妖,她正在後麵對她溫柔地笑。      “我……我……”牡丹喃喃地說道:“我們先回市集買了衣服再走吧……”      司徒皺著眉頭,“現在再回去多麻煩?!我們都走了半個多月了!你就忍耐吧!”      牡丹委屈地看著身上的“遺物”,忍不住哀叫了起來。   7. 百妖鎮   接連趕了五天的路,這片山林似乎依然沒有走到盡頭的傾向。      忽一日來到一個山穀之中。周圍一片青翠,層疊環繞,山巒起伏,鳥啼蟬鳴,七月夏日明媚風光乍現。山穀之中極清涼,連風吹出來都帶有某種野地特有的芬芳。      牡丹單純,隻要見到好天氣好風景,心情必然大好。      回頭忽見左手邊繁花盛開,一叢一叢地竟開滿了一片雪白的花朵。牡丹信手拈來,摘了一朵拿在手上把玩。      卻見花瓣細長,一絲一縷柔弱地垂了下來,迎著風,纖弱可愛,如同一個嬌嫩的美人,惹人愛憐。牡丹心念一動,轉身將這朵花輕巧地插在水妖的發髻上。烏發如雲,配著雪白柔媚的花,更顯得臉頰潔白如玉。      牡丹拍手笑道:“古人說美人如花似玉,我看啊,我們水妖才當得起這個詞呢!”      水妖微微一笑,隨手也摘了一朵,輕聲道:“你知道這花叫什麽名字麽?”      牡丹搖頭,水妖柔聲說道:“它叫媚絲蘭,不過還有一個別名,叫做刹那芳華。隻因為這花雖然開得極媚,卻隻有一天的壽命。你看它現在開得鮮豔,晚上就凋謝了。在妖界,我們都用這種花來形容夭折的美麗女妖。”      牡丹尷尬地眨了眨眼睛,“抱歉,我不知道……那……你趕快把花從頭上拿下來吧。”      水妖把手裏的媚絲蘭輕柔地插入牡丹的發中,“無妨,花生來便是為了裝點女子顏色,何況如此美麗的花朵。”      牡丹撫著耳邊清雅幽香的媚絲蘭,眼珠一轉,卻看到了旁邊沉默的司徒。他呆呆地看著麵前大片的媚絲蘭,似乎在苦苦思索著什麽。一身雪白的衣裳,一頭烏黑柔亮的發,雖然是為男子,倒也和這片花海相得益彰。      她走過去,將耳邊的花取下,對比著放在他臉旁,笑道:“狐狸也如此美貌,可惜無法將花插在你發中。”      司徒哼了一聲,“真正美貌的人何需花來襯托,隻有沒什麽姿色的女子才如此。”      牡丹冷笑,這隻狐狸,總是要和她作對才開心。她剛要說兩句嘲笑的話,忽然水妖在後麵說道:“司徒,你發覺不對勁了麽?”      牡丹一愣,卻聽司徒道:“恩,媚絲蘭本是嬌貴的花種,鮮少能將它成功種在野地裏。這裏卻開成了花海,顯然有人辛勤照料……這個地方有古怪。”      水妖望了望四周,剛才還陽光明媚的山穀,此刻竟漸漸暗了下來。淺淺的霧氣從林中蔓延出來,剛才喧鬧的鳥啼蟬鳴忽然全部消失,隻剩下駭人的死寂。天空由清爽的天藍眼看著變成了妖異的灰黃,霧氣漸濃。      異常的狀況讓牡丹緊張起來,急忙回頭抓住了水妖的衣服,連聲問道:“怎麽了?出事了麽?”      話音剛落,忽然眼前一片濃稠的白色,什麽都看不見。牡丹驚駭地捏著水妖的衣服,死也不放手。耳邊隻聽水妖和司徒說道:“果然不對勁,這裏好濃的妖氣!”      司徒沉聲道:“似乎是很多妖……居然都混雜在這裏……”      牡丹手心裏全是汗,眼睛拚命地四處觀望。濃霧漸漸退散,周圍忽然傳來極詭異的聲音。如果是平時,牡丹根本不會臉色嚇得蒼白,因為她以前幾乎天天都可以聽見這種聲音。可是出現在這裏,這種環境之下,她卻忽然覺得這種天天聽見的聲響讓她背後的寒毛全部豎了起來!      居然是市集上的吵鬧叫賣之聲!老天!這裏是深山老林好不好?!從哪裏來的市集?!      白色的霧氣終於全部退去,一個繁華的市集立即呈現在三人眼前。平整的青石板路,清晰真實,連石頭中的青苔都一清二楚。道路兩旁是麵目平凡的各類小販,賣首飾的,賣小吃的,炸油餅的,算命的……什麽都有!人來人往,沒有人向他們這裏多看一眼,就如同一個最普通的市集!      牡丹甚至還看到拐彎口那裏有幾個賣藝的江湖漢子正耍刀弄槍,鑼鼓敲的震天響。      青瓦黑石的房屋幹淨而且整齊,沿著青石的街道在兩邊伸展開來。衣著豔麗的年輕姑娘和門口賣蔬菜的小夥子神態曖昧地打情罵俏;飯館門口一張棗木桌,上麵架著三四個大蒸籠,夥計們高聲叫賣著包子,饅頭之類;幾個天真的小孩子圍著賣鬼怪麵具的攤子跑來跑去,童聲稚語;幾個少婦站在賣首飾的攤子前,拿著簪子和手鐲與小販討價還價。      怎麽看都是一個最常見,沒有任何古怪的市集。牡丹吃驚的連氣都差點沒喘上來,怎麽也想不到一個荒蕪的山穀裏忽然會出現一個這麽繁華的城鎮。青石板路很寬闊,枝枝椏椏地拐上好幾個彎,看樣子這還是一個不小的鎮子。青色瓦的屋頂一眼望過去,竟然看不到頭。      司徒和水妖神色都很緊張,與滿街行人的悠閑自在成了強烈的對比。      “熊妖,貓妖,螳螂精,黃狗妖……這裏居然有這麽多種族的妖……”      司徒用幾乎耳語的聲音說著,牡丹的臉都嚇白了,咬著唇聲也不敢吭。      “簡直……就是百妖鎮。”水妖拉著牡丹的手,攥得很緊,臉色竟也微微發白,顫聲道:“道行……都是我們的十幾倍……”      司徒攏著寬大的袖子,低聲道:“逃出去的可能……”      “幾乎是零。”水妖接了上去,說完身體竟是一顫。      “他們似乎沒有殺氣,都沒看向這裏。”司徒偷偷地看了看四周,根本沒人注意他們三個。      “可我們進了這個妖鎮的結界,沒辦法出去……”      司徒沉吟了半晌,才說道:“要不暫時先看看情況,走上一圈。如果遇到什麽事情,水妖你就馬上唱歌,先把這些妖的魂鎮住!然後能跑到哪裏就跑到哪裏!”      水妖點了點頭,回頭對什麽話都說不出的牡丹輕聲道:“牡丹你別怕,別說話跟著我們走就可以了。”      牡丹臉色慘白,捉著水妖的衣服連連點頭。      三個人慢慢向前走去,雖然青石板路極潔淨寬敞,牡丹卻感覺比走懸崖邊緣還要可怕。身邊人來人往,根本沒人看他們。她卻直覺他們其實都在看,隻不過沒有表現在臉上而已。      幾個小孩子嬉笑著從身邊竄了過去,幾乎是貼著他們的衣服跑開,驚出三人一身的冷汗。買包子饅頭的地方,腥氣撲鼻。那味道也不像肉餡也不像蔬菜餡,極其腥臭難聞。牡丹幾乎是屏著呼吸走過去的。首飾攤子上金銀齊全,卻還有一些或白色或淡黃色的不知名東西做成的鐲子項鏈之物,極是古怪。      牡丹不敢多看,低著頭跟著水妖和司徒飛快地走著,眼看就要走到拐彎口那幾個江湖賣藝漢子的攤子麵前。一個聲音忽然喚住了她,將她全身都凍結在原地。      “那位紅衣服的小姑娘,你的印堂發黑,近來將有大禍。可要在下替你算上一命?”      聲音清雅,柔和,卻隱隱有些妖氣。      牡丹定在當場,頭也不敢回,隻在那裏猛搖頭,拔腿便想走。      “印堂發黑乃為極凶之相,姑娘真的不想算上一卦趨吉避凶?”      那聲音固執地繞了上來,追著不放。      她不敢開口說話,一時間隻知道搖頭,眼光偷偷瞥過去,隻見一個穿著紅色袍子的清雅男子,幾縷山羊胡子,眼光灼灼地看著她,瞳孔竟是駭人的慘綠。她倒抽一口氣,隻覺背後寒毛全部站了起來,真想放聲尖叫一通!      水妖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拽著她就要走,那人忽然沉聲道:“一人一妖一魂魄,你們要跑到哪裏去?!”      三個人頓時一震,司徒駭然地回頭瞪著這個算命男子,卻見他臉色漸漸發綠,瞳孔裏也慢慢透出慘綠的顏色,妖相乍現!      “螳螂精!”      他低叫了起來,話音剛落,卻忽覺鎮上所有聲響都無,慌亂之中四處一看,那些原本悠閑的行人竟然都神情詭異地望向他們,所有的人都現出了妖的本相,緩緩地向這裏走了過來。      牡丹早已嚇得不能動彈,瑟瑟發抖地閉著眼睛。水妖臉色慘白,卻平靜地看著那個算命男子,問道:“既然早已看出,為什麽不拆穿?你們早該看出,我們並不是這裏任何一個妖的對手。”      那男子卻不答,忽地裂開嘴,口水黏液順著鋸齒一般的獠牙上滴落,一片血紅。他的聲音如同破鑼鼓,“空空”地說道:“小姑娘,在下算命一向是百無一失的。說了你有凶相,你今天便必然要死在這裏。十六歲的青春少艾,肉是再細嫩不過的了!”      說著便撲了上來,周圍的妖也瘋了一般,各自嘶吼著衝過來,一群妖魔鬼怪張牙舞爪,半刻前還平和安逸的小鎮,忽然變做了妖精窩,人人都要將她當作食物吃掉。      牡丹放聲大叫了起來,抱著腦袋縮成了一團。      一片猙獰的混亂。      忽然,一陣極優美的歌聲安定了突如其來的喧嘩。所有的人都呆了住,看著一身月白衣裳,出塵絕俗的水妖張開了櫻唇,字句模糊地高聲吟唱。      歌聲如魅,魅惑住了妖的心神。聲音先是在低處來回遊蕩,讓人心中發癢,身上漸漸懶洋洋地不想動彈。忽地陡然拔高,竟如同裂帛,激昂鏗鏘,讓人熱血沸騰,忍不住手舞足蹈地蠢蠢欲動起來。      水妖一邊唱著,一邊用眼神示意司徒趕快帶著早已舞蹈起來的牡丹逃命。司徒飛快地鑽入了牡丹的心底,附上身撒腿就跑,紅色的身影竟如同閃電一般,瞬間就消失在百尺之外。      幾個妖似乎發覺了不對勁,剛要去追,水妖忽然放柔了聲音,一字一句唱得極為清晰,好似情人枕邊蜜語,軟言細聲,膩膩愛嬌。聽的人腳底都開始發酥,舒服的全身幾千個毛孔都張了開來。      那幾隻道行高深的妖還想掙紮,水妖忽地拔高聲音,巧巧地打了兩個花調,他們頓時再也抵抗不住,抬起手就跳起了妖怪舞。一時間鎮上百來隻妖怪,或俊雅,或猙獰,或嬌媚,或粗野,都手舞足蹈地在青石板路上跳了起來,完全身不由己。      水妖一邊唱,一邊順著司徒跑的方向飛速後退。一直到幾乎看不見那些妖魔鬼怪,歌聲才嘎然而止,隻留下幾百隻發愣的妖怪,呆呆地看著空空如也的街道,找不到那三個人的影子。   8. 黃泉上   牡丹什麽也看不清,隻覺兩隻腳蹬得飛快,周圍的景色如水一般急速倒退,耳邊風聲呼嘯。司徒這次跑得竟比前一次還快!她的眼睛幾乎都睜不開,隻覺迎麵而來的風如同牆壁,撞得她臉皮子生疼。      身後腳步聲漸近,回頭一看,卻是水妖。美人就是美人,跑得飛快還是美。除了衣裳因為跑動有些淩亂,頭發有些蓬鬆,竟然連耳邊的那朵媚絲蘭都沒有掉下!      司徒附在牡丹身上,開口問道:“那些妖呢?追上來了麽?”      水妖搖頭,“我的歌聲把他們迷住了,現在絕對追不上。”      話音剛落,忽然眼前霧氣再次彌漫。兩人隻覺身體似乎被拉進一個巨大的旋渦,竟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水妖驚慌地叫了起來,“莫非不讓我們出百妖鎮的結界?!”      司徒附在牡丹身上,一時竟無法出來,跟著喊了起來,“別給這力量拉回去了!水妖!用力跑!”      他齜牙咧嘴地拚命向前伸腿,兩隻手奮力地向前摸索著,似乎可以就此抓住什麽東西好讓自己不要在被結界的力量帶回去,額頭上青筋都暴了出來。      無奈身前好似有一道無形的牆壁,無論他們怎麽用力,都沒有辦法向前跨出那麽一小步。眼看兩個人漸漸又被力量推回去,司徒急得厲聲吼了起來!      “這是什麽該死的結界?!我就不信沒辦法衝出去!”      剛吼完,牡丹身上忽然現出漫天紅光,將周圍的霧氣也映上了鮮豔的色澤。水妖震驚得什麽都說不出來,眼看著牡丹箭一般竄出了結界,然後飛快回手一把拉住自己。她隻覺一陣大力從被握住的手腕處傳了過來,然後整個人騰雲駕霧一般,竟輕鬆地從結界裏飛了出去!      她跌在了草地上,手肘磕得生疼。水妖顧不得疼痛,猛地抬頭,卻見周圍繁花似錦,青山起伏,不正是他們剛才看到媚絲蘭的地方麽?他們衝出結界了?!      牡丹在一邊劇烈地喘息著,水妖急忙湊了過去,大聲問道:“司徒!你怎麽做到的?”      司徒神色痛苦,用力搖頭,忽然重重地躺在了地上,歎道:“水妖,抱歉,我現在沒有力氣了。也……沒辦法從牡丹身上出來……麻煩你背她好麽?”      牡丹的意識早已在司徒身上泛出紅光的時候就被衝得不知道跑哪裏去了,司徒附在她身上,一點她心底的聲音都聽不見,不由有些慌。      “水妖!我剛才怎麽了?怎麽牡丹竟然昏過去了?!”他被水妖背了起來,驚訝地問著。      水妖搖頭,“我也不清楚,剛才你就吼了那麽一聲,然後我就看到了衝天的紅光。等我回神的時候,你已經把我從結界裏麵拉出來了。司徒,那是你的潛在法力麽?好厲害!”      司徒無力地靠在她身上,歎道:“我也不知道……剛才就隻想著不能被結界拉回去。心裏急得要命,突然全身就有力氣了……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可能是我的靈魂力量突然增大,才把牡丹的意識一下子吞沒。現在我完全感覺不到她的意識,希望沒什麽危險才好……”      水妖看了看周圍,什麽霧氣,什麽城鎮,剛才的一切都如同幻境。現在他們依然在那片怎麽也走不完的山林裏,身後那片媚絲蘭花海依然開得絢爛,幽香宜人。      “司徒,我聽說如果一個凡人的肉身裏同時存在兩個魂魄,那麽較弱的魂魄遲早會被強的那一個吞吃。以後你還是盡量少附在牡丹身上為好,再這樣下去,她的意識會被你吞並的。”      水妖輕聲地說著,雖然背了一個人,卻走得依然輕盈,一點力氣也不費。      司徒沒有說話,這些事,他怎麽可能不知道?可是牡丹畢竟是凡人,遇到很多危險憑她自己根本沒有辦法擺脫。就像今天的情況,如果他不附身,他們一個都逃不掉。那該如何?      水妖等了半天,見他沒有反應,隻好歎了一口氣。      “牡丹的脾氣那麽火暴,當心她醒過來之後又罵你。”      相處了這麽久,她太清楚牡丹罵人的本領了。基本上損起她看不順眼的司徒,簡直是一套一套的說辭。人妖,娘娘腔,變態什麽的都已經是小意思了。這麽悍的凡人小姑娘,她也是第一次看到。      司徒苦笑了一聲,他平時給罵得還少麽?真不知道自己倒了什麽大黴,附錯人也罷了,卻附到了一個母老虎身上。相處了這麽些時日,他忍耐的功夫都給磨練的爐火純青了,聽她損人就和沒聽見一樣。      真是隻可惡的母老虎!他在心底抱怨了一聲。      忽然想到那個被劫匪搶劫的夜晚。當時他細細地卷起褲腳,看著藏在衣服下的雪白細膩簡直無法移開眼光。那種天生的柔媚,似乎不用強調,早已刻在心頭。忽地又想到她笑吟吟的模樣,眼睛眯得彎起來,她會用嬌嫩的聲音喚他:司徒!      他的心忽然有一個地方給那種風鈴一樣清脆的聲音敲的軟了下去,竟有些膩膩的,也不是很討厭。偷偷看看放在水妖肩膀上的那雙手,十指尖尖,纖細可愛。她畢竟是一個嬌弱的女孩子……雖然她清醒時與嬌弱完全搭不上邊。      “這裏……好象有古怪。司徒,你看看!”      水妖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思。急忙抬頭望去,卻見一麵巨大的石壁豎在前方。石壁極高,灰蒙蒙地,擋住了前麵的路。旁邊是一些雜草和很矮的荊棘,連接著石壁的,就是剛才那個有結界的樹林。      “沒別的路了?”司徒驚訝地看著那塊擋路的石壁,嚴絲活縫,一點可穿越的空隙都找不到。要不掉頭重走,要不就再進樹林和那些可怕的百妖見麵……      水妖將牡丹從背上放了下來,四處走了一圈,回來神情嚴肅地搖頭。      “看來我們隻有走回頭路了。絕對不能再進那個樹林。”      她說著,正要把牡丹背起來回頭走,她卻忽然細微地呻吟了一聲,手指動了動。      “牡丹?你醒了?”水妖高興地問著,扶著她的脖子將她輕柔地抬了起來。      牡丹哼了一聲,睜開了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周圍,細聲道:“我們……逃出來了麽?”      水妖笑道:“當然逃出來了。放心吧,你現在覺得怎麽樣?”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我怎麽覺得頭昏啊?身上也一點力氣都沒有……是不是那個死人妖狐狸又霸占我身體做了什麽事?”      司徒在她心底苦笑了起來,試著發動自己的法力,稍微恢複了一些。他從牡丹心裏現了出來,歎道:“如果我不用你的身體,現在你早就給那些妖怪當午飯吃了。”      牡丹吃力地坐直了身體,瞪著司徒看了半天,沒有任何表情。司徒給她看得背後寒毛直豎,以為她又要發飆,正要捂住耳朵,卻見她忽然笑了,嘴角邊兩個淺淺的酒窩,又俏皮又甜美。      “謝謝你啦。”她作勢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雖然根本碰不到他。“你還是滿厲害的哦。”      司徒有些發怔,呆呆地看著她被水妖扶著站了起來,費力地活動手腳。      就這樣了?她沒有發飆?真的是牡丹嗎?      牡丹回頭看他一臉白癡樣,哼了一聲,說道:“還愣在那裏幹嗎?快走啦!白癡就是白癡!”      司徒頹然地垂下了腦袋。唉,牡丹還是牡丹,要她溫柔可愛簡直是做夢……      牡丹走到那塊石壁前,仔細看了半天,忽然指著壁下靠近泥土的一塊突起部分叫道:“你們快來看!這是什麽東西?”      水妖和司徒急忙走了過去,低頭一看,卻是一塊顏色古怪的突起,上麵似乎還雕刻著一些古怪的文字與花紋。水妖伸手輕輕碰了碰,涼涼的,和石頭一樣的觸感,沒有什麽特別。      “怪了,這分明不是天生的花紋……”司徒看了半天,隻覺得眼熟,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麽東西。      水妖疑惑道:“這……好象是神界的文字……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好象是封印之類的……”      牡丹也伸手碰了碰,“封印?封印不應該都是用紙麽?在上麵寫點什麽,然後再鎮住妖精啊。”      水妖笑了起來,“你們凡人都這麽認為麽?怎麽可能?如果用紙來做封印,萬一下雨了怎麽辦?萬一給什麽不知道的人揭了去怎麽辦?封印是多正經的器具啊,怎麽可能用紙來做?”      她細細看著那塊突起的封印,低聲道:“這個封印很古老的樣子,估計有幾百年的曆史了。而且文字那麽多,看來這塊石壁下麵封印了一個不得了的妖呢!”      牡丹拍了拍那個突起,正要說幾句玩笑話,那個突起卻忽然因為她拍上去而碎裂開來!牡丹嚇了一跳!張大了嘴巴駭然地看著那塊據說是封印的突起一塊一塊地剝落掉下來,掉在了地上瞬間就化做了一團灰塵,給風一吹就飄散了開來,一點痕跡不剩。      “我……它……”牡丹結巴著,什麽都說不出來。水妖和司徒也吃驚地看著她,好象她做了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一般。      地麵忽然劇烈地震蕩了起來,麵前的那塊石壁紛紛碎裂開,發出可怕的爆裂聲。牡丹尖叫一聲,立即給水妖攔腰抱起竄到了一邊,躲在一棵巨大的樟樹後麵!      塵土飛揚,一陣驚心動魄的聲響過去後,方圓百裏忽然安靜了下來。鳥不再啼叫,蟬不再囂張,一時間,隻剩下七月火辣燦爛的陽光直直地照射下來。氣氛詭異而恐怖。水妖忽然戰栗了一下,麵色變得蒼白。      “妖氣……!”她婉轉清澈的眼睛裏滿是害怕的神色,竟然連向那個方向望一眼的勇氣都沒有,牡丹發覺她連手指都在抖著。      司徒也皺起了眉頭,“這是什麽妖氣?好不祥的感覺!”      牡丹什麽都感覺不到,忍不住伸脖子往外麵看了一眼,隻見那塊巨大的石壁居然全部倒塌,斷裂零碎的石頭堆在原處,石壁下麵,露出一個漆黑的大洞。風聲如同裂帛,從洞裏麵呼嘯而出,鬼哭狼嚎。      “那……那下麵……有一個洞!”牡丹驚駭地結巴著,連用手指過去的膽量都沒有。“老妖怪會出來了!”她嚇得眼淚都噴了出來,語無倫次。      司徒正要說話,忽然一陣淒涼的笛聲平空響了起來。      三個人都呆住了。      笛聲繚繞不休,音調極其纏綿婉轉。忽地拔地而起,在高處流連不止,如同嚶嚶哭泣之聲,淒苦難言。然後慢慢又緩了下去,音調柔媚起來,如同花前月下,愛昵嬌笑。音色並不複雜,翻來覆去就那麽幾個音,可是忽高忽低。高到極至時,竟好似要斷裂開來,卻又能夠輕鬆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攀升;低到了極至時,細不可聞,卻激烈昂揚,聞者熱血沸騰。      牡丹的心給那笛聲攪的忽高忽低,十分難受。笛聲淒涼慘烈,她竟也感覺心底似有無限悔恨怒火,無處發泄,一顆心更是激烈地幾乎要竄出胸膛,忍不住咬牙切齒。      笛聲漸漸微弱,卻繚繞不散,幽幽地,好象掛在眼眶裏的淚,就是不掉下來。當真蕩氣回腸之極。      笛聲剛停,牡丹隻覺一口氣終於喘了上來,正要說話,忽然一個極清冷的聲音從背後響了起來。      “你們是誰?是你們將我的封印打破的麽?”   9. 神界破   牡丹渾身頓時僵在當場!      是那個老妖怪!他出來了!什麽時候跑到他們背後的?!      司徒和水妖和她一樣僵在那裏,動都不敢動!特別是水妖,感受到的可怕妖氣讓她恨不得將自己縮成一團!      那個聲音等了一會,又響了起來。一點波動都沒有,如同千年的冰,冷漠的可以凍傷人。      “我在問話,把頭轉過來。”      話音剛落,牡丹隻覺腦袋竟好似被人強行捧住,不由自主地就轉了過去!      入目便看到一身銀白色的衣裳,式樣極古老,袖子異常寬大,服帖地垂在身旁。一頭泛著墨綠光澤的長發沒有任何修飾,披散在肩膀背後。這些牡丹隻飛快地瞥了一眼,她的眼睛很快就被那雙火紅的眼睛攫了住!      天啊!這個妖竟是如此年少俊美!她本來還以為會是什麽千年的老怪物,有樹皮一樣的臉和手!那張俊美的臉如妖似魅,竟絲毫不輸給司徒的妖嬈嫵媚。隻是那雙眼,眼角微微上挑,紅得如血,冷得像冰,沒有一絲溫度地看著他們。      沒有人說話,想是都和牡丹一樣被他的樣貌給鎮住了。那人也不說話,冰冷的眼光從牡丹的臉上移到司徒臉上,再移至水妖臉上,忽地愣了一下!      如花的嬌顏,耳邊簪著一朵媚絲蘭,那容顏,七百年來夜夜縈繞。他做夢都忘不了的那個女子!      “小四兒……”      他喃喃地念著這個名字,一雙火紅的眼定在水妖身上,半分也不離開!      水妖又驚又疑,回頭看了一眼司徒和牡丹,他們都用不解地眼神看著她。誰都不知道那個“小四兒”是誰。莫非是這個妖怪曾經的情人嗎?      那人很快就恢複了常態,冷冷地看了一眼水妖,就將眼光移開,再沒有看上一眼。七百年過去了,沒有一個凡人可以維持容貌活到現在。他雖然執著,卻也不會愚蠢地認錯人。何況麵前的這個與“她”擁有相同容貌的女子,分明是一隻水妖。      不是她……不是她……她早已消失在這個萬丈紅塵之中,傷心欲絕,魂飛魄散……      他冷道:“你們是誰?為什麽將我的封印打破?”      牡丹吞了口口水,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我們是要去西方王城的幾個旅人,那個……無意打破了您的封印……我是無心的……我很……抱歉。”      那人眸光微轉,說道:“西方?你們要去西方?難道不知道那裏是神界的地方麽?就你們幾個道行淺薄的妖和人,還不到妖狼的嫣紅山就會被收服了。我勸你們還是打道回府吧。”      牡丹埂了住,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這個老妖怪,他管他們那麽多事做什麽?要去西方的人又不是他!      司徒沉聲道:“我們有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去西方王城。而且我們也不會從嫣紅山和麝香山那裏走。”      那人哼了一聲,態度居然惡劣之極。      “你們想得好容易。最近麝香山發生了那麽多事情,你以為從你們狐妖的無塵山那裏繞道就安全了麽?看在你們將我放出來的份上,我好心提醒你們。快回去吧!”      牡丹有些著惱,問道:“你是誰?為什麽會被封印?”      那人瞥了她一眼,目光冰冷陰狠,刺得她打了個寒蟬,好半天不敢抬頭看。      “我?我是黃泉,千年蛇仙。”      他淡淡地說著,轉身向那片媚絲蘭花海走了過去,一邊冷聲道:“跟我過去,我有事情要問你們。”      牡丹對著他的背影做了個極醜的鬼臉,轉頭對水妖小聲說道:“他怎麽叫你小四兒?你們以前認識?”      水妖連連搖頭,“怎麽可能!他是千年的妖仙,也不知道被封在這裏多少個百年了!我才不過三百年的修行,怎麽可能認識他!一定是認錯人了!”      司徒低聲道:“小心一點……這個妖仙……他的妖氣很不祥,好象是什麽龐然大物……”      牡丹轉著眼珠,輕道:“他是蛇妖啊,千年的蛇妖,本相一定很大……看他那麽拽的樣子就知道了。說不定是以前作亂給神封印了起來。現在又重新得回自由,居然不知道感激我們!簡直是無良。”      黃泉走到了媚絲蘭花海旁,伸手撈了一朵花,放在手上細細看了半天,眼光竟然極溫柔。仿佛回想起什麽美好的事物,整個人看上去那種冰冷的氣息少了很多,稍顯溫和。      他的袖子一揮,花海旁居然立即現出一個小亭子!古典雅致,雕花極盡煩瑣。牡丹的眼珠子差點掉出來!老天爺!這才是真正的妖精的法力吧!聚土成亭……好容易啊!      他走進了亭子裏,雙手微抬,將一頭披散的長發用一塊玉訣束了起來。他俯身靠在欄杆上,麵朝著媚絲蘭,這才低聲道:“你們幾個去西方做什麽?難道不知道那裏最近已經成為眾妖躲避不及的地方麽?不要怪我說得不客氣,就你們幾個的本事,恐怕連麝香山都到不了。嫣紅山的妖狼族必定早早就將你們解決了。如果沒有天大的事情,還是早點回去得好。”      牡丹看了一眼司徒,他也不說話,隻是一臉冷漠地看著黃泉。這樣的神情她還是第一次在司徒身上看到。他似乎對這個蛇妖非常沒有好感……      三個人慢吞吞地走進了亭子裏,黃泉示意他們坐下。      水妖看了看牡丹和司徒,互換了一下眼神,才低低地說道:“我們先自我介紹一下。這位是無塵山的狐妖,叫司徒。這個凡人的女孩子叫牡丹,我是水妖。其實事情是這樣的……”      她將原委起因仔細說了一遍,也將自己同行的理由道了出來。黃泉冷漠的臉上竟慢慢透出一絲笑,有些嘲諷,有些不屑,也有些意料之外的驚訝。      “原來還有這種事……”      他瞥了司徒一眼,這個狐狸看似平靜,其實身體都在微微發抖。莫非對自己的無用心有不甘麽?半尾妖狐,當真算是妖狐一族中最弱的一個呢!看他的情形,還不知道要哪一天才能練出一尾。倒也可笑。      “你既然已經有兩百年的功力,要成為一尾本不是難事,隻是功力太差。難道狐族沒有人稍微提點你一下麽?”黃泉轉著手中的媚絲蘭,慢聲問著。      司徒的臉色猛地變紅,又一下子變的慘白。他捏緊了拳頭,冷道:“幹卿底事?”      牡丹有些驚訝地看著他,還是第一次從司徒身上看到冷漠和嚴厲這兩種神情呢!這個討厭的老蛇妖刺中他的痛處了?      黃泉居然沒有生氣,他收起了淺笑,沉聲道:“的確不關我的事,可是我也實話告訴你們。如果你們就這樣往西邊去,遲早會全部死掉。”他火紅的眼睛有意無意地在水妖臉上一瞥而過,有一種不可言語的光芒瞬間消失,快得捉不住任何痕跡。      水妖輕聲問道:“可否將原因告之?其實我們也隻了解一點情況,似乎是麝香山那裏的結界給破壞了,五曜和四方神獸各自鬧了矛盾……現在西方那裏好象有很多道行高深的妖橫行,聽說五曜還派遣了無數降妖的神……你說的就是這些情況麽?”      黃泉點頭道:“原來你們也知道。五曜和四方神獸不和由來已久,結界給破壞不過是分裂的借口而已。最關鍵是在於五曜始終自以為是人界的維護者和擁有者,不允許任何妖魔在人界出沒;而四方神獸卻認為隻有心地邪惡的凡人才會被妖魔所誘惑,所以反對清除妖的行為。反而覺得該讓現在已經烏煙瘴氣的人界進行一次‘大清除’會好一些。自從麝香王與暗星戰鬥而死之後,五曜和四方神獸的分歧越來越大,分裂不過是遲早的事情而已。”      “暗星?就是那個黑暗之中誕生的戰神麽?他將麝香王殺死了?”      水妖駭然地問著,她居然什麽都不知道!神界將這件事情完全封閉起來了麽?麝香王死了,這是天大的事情啊!意味著整個神界都發生了巨變!難怪西方那裏的妖越來越多,原來竟是因為神界不穩定而蠢蠢欲動起來了。      黃泉輕柔地捏著媚絲蘭細長的花瓣,神情卻嚴肅深沉。      “暗星被麝香王將靈魂打破封印起來,而麝香王也因為傷勢過重很快死去,甚至沒有來得及宣布下任的麝香王。麝香王,就是神界的王,可以指揮所有的神,擁有通天的權力。可以想象這個空位有多麽誘人,五曜和四方神獸都想得到這個位置,誰也不服誰,最後當然分裂了。其實結界被破壞,責任還在五曜那裏。他們這麽興師動眾地派神清除作亂的妖,也是這個原因。”      水妖皺起了秀麗的眉毛,“責任在五曜?這話怎麽說?”      “是五曜裏麵司金的太白惹出來的禍。識人不清,居然沒看出自己身邊奏神樂的女官是叛徒。結果那個女官被心魔誘惑,擁有了極厲害的法力。麝香山管轄三千眾生,其中也有順從神的凡人。這些凡人都被神賦予了一定的能力,例如長生,例如擁有一些法力等等。那個被心魔誘惑的女官居然召集了無數不服麝香山管轄的凡人,進行叛變。這事情鬧得非常大,神界死了很多神。最後讓司火的熒惑去降伏,才將那女官活捉。”      牡丹瞪圓了眼睛,聽得入了神。這些事情對於她而言,簡直比天上的雲彩還遙遠。看看身邊的司徒,他也滿臉的認真,聽得十分仔細,剛才的那些冷漠和惱怒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那……既然捉住了……那個什麽麝香山的結界怎麽還會被破壞?”      牡丹怯生生地問著,純粹好奇而已。      黃泉看了她一眼,淡然道:“那女官的姐姐將她偷偷放了出來,結果當時神界大亂。後麵的情況如何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似乎是那個女官將結界破壞的。而且破壞的非常徹底,將五曜的麝香山和四方神獸盤踞的印星城生生拉扯了開來。原本麝香山和印星城是麝香王用法力聚在一起的,現在給分了開來,四方神獸和五曜自然也不會介意什麽,就這麽分成了兩個派別。神界就是給那個女官弄破的,一切的動亂,都由她造成。”      牡丹吞了口口水,小聲道:“這個女官好厲害……她也是神嗎?既然是神,為什麽要叛變?神不就是高高在上讓凡人膜拜的嗎?”      “誰說神就一定要高高在上讓人膜拜?憑什麽?憑他們的長生?還是憑他們高深的法力?如果隻憑這些,那為什麽要膜拜神?我們妖也一樣如此。隻不過我們多了他們視為可恥肮髒的七情六欲而已。哼,做神就要放棄自己所有渴望的東西,簡直是無聊之極!”      黃泉冷笑著,繼續說道:“那個女官,很可惜。她不是神,隻算一個半神。她就是屬於麝香山管轄下的凡人小國度的一個普通女子。不過是被進貢到了神界,作為奏樂女官服侍那些神罷了。如果是神,這個事情就更可笑!神界就再也沒有任何臉麵來指責我們妖怎麽樣。說穿了,神不過就是沒有感情,枯燥無味的一群老不死罷了!”      牡丹咬住了嘴唇。哇……她還是第一次聽人這樣痛罵凡人尊敬無比的神。這樣的狂妄,恐怕也隻有妖能幹得出來吧。他們這些什麽都沒有,什麽都不會的凡人,能做的隻有過好自己的日子而已。      “說了這麽多,你到底是什麽意思?不讓我們去西方嗎?”      司徒忽然冷冰冰地問了這麽一句,也不看黃泉,側著身子定定地看著亭子外開得如火如荼的媚絲蘭。      黃泉淡道:“我隻是把事實告訴你們而已。現在西方的嫣紅山妖狼極度猖狂,揚言要顛覆神界,統一三界。麝香山已經派出五曜之一司土的鎮明去觀察情況了。妖神混雜,都是道行高深到你們無法想象的,你們還要去送死麽?”      司徒回頭看著牡丹,低聲道:“我既已答應她,便沒有反悔的道理。何況我們本就不打算從嫣紅山那裏走。經由狐族的無塵山向西而行,也可以到達王城。雖然遠了一些,可是危險必然少很多。”      牡丹怔怔地看著他。這種認真的表情,真的是司徒麽?那個娘娘腔的人妖?那個動不動就掉眼淚動不動就和人比美的白癡?原來這個家夥也可以有這麽正經的表情啊……她忽然發覺自己看人的眼光並不怎麽樣,居然遺漏了這個家夥正經的一麵。還當真以為他隻是一個喜歡男人的變態狐狸……      黃泉的嘴角微微揚了起來,“你到挺有氣概。隻是萬一出了狀況,你打算怎麽辦?到時候不光是你和這個水妖要死,恐怕連這個凡人的丫頭也必死無疑。你決定了?”      司徒張開嘴剛要說話,牡丹站了起來,笑眯眯地說道:“決定了!我可不會把自己的身體讓給這隻狐狸,我還想早點解決早點賺錢呢!”      司徒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牡丹會這麽說。黃泉也跟著站了起來,抖了抖寬大的袖子,聲音清冷卻是含笑道:“既然如此,你們也不需從無塵山繞道走遠路。直接從嫣紅山下走過便可以。”      水妖喃喃道:“可是……那裏不是很亂麽?”      黃泉淡然道:“有我在,你們便是踏進嫣紅山,也保證不會傷你們一根寒毛。”      這下不光水妖和牡丹,連司徒都幾乎跳了起來!      “你的意思是……?”水妖的櫻唇訝異地張了開來,看上去誘人極了。      “沒錯,我和你們一起去西方王城。”      牡丹囁嚅著,“你……為……為什麽要和我們一起去?”      黃泉火紅如魅的眼睛微微一眯,“我去找非嫣算一筆賬,但又不想一個人去。這個借口夠完整麽?”   10. 風沙穀   一連又走了三日,牡丹還是不敢相信這個千年老蛇妖真的跟著他們向西方的王城走!      偷偷回頭看看那個一直不說話跟在水妖後麵的銀白色身影,他三天來都沒說什麽話,也沒有任何異常的舉動。一張如妖似魅的俊美臉龐仿佛天生就結著冰,沒有表情,沒有溫度。偶爾說兩句話,也都是冷冰冰地,不是指路就是安排休息的地方。      雖然他來了之後,一路上遇到一些小妖怪都自動避讓開來省去很多麻煩,可是三個人之間原有的詼諧開朗的氣氛卻變的沉重安靜。司徒也麵無表情地走著,水妖也不說話,害得牡丹也跟著變啞巴,感覺不自在極了。      她不得不承認黃泉跟著一起上路之後,他們的速度快了很多。什麽時候走,什麽時候休息,走什麽路最近,他完全知曉,了若指掌。三天後他們就走出了那片廣闊無垠的山林。      山林走盡,牡丹本以為會有城鎮什麽的,卻沒想到黃泉帶著他們拐了好大一個彎。繞了好久,卻又來到一個山穀前。隻見一座木頭做的簡陋小橋搭在兩座峭壁之間,橋前立著一塊幾乎被風化完全的石碑,上麵用年代久遠的古體字刻著蒼勁有力的三個字:“風沙穀”。      “風……”牡丹結巴地低聲念著,她隻認得第一個字,而且還不太確定……唉,沒讀過書出門在外就是什麽都不方便。      “風沙穀。”司徒接著她的話念了下去,“看這個字體似乎是很久遠之前的石碑了,這個穀該不會依然有人住吧?”      水妖四處觀察了一番。周圍是光禿禿的石頭與零星的幾棵樹,前麵就是連接兩座峭壁的搖晃著的小木橋,看上去一點都不穩當。橋旁邊似乎本該有兩根生鐵的索,現在卻隻剩下一根鐵索,而且山風強烈,吹著它不停搖晃,連帶著木橋發出“吱呀”的摩擦聲,令人膽寒牙酸。      牡丹雙腿不由自主地有些發軟,強笑道:“那個……我們是不是要從這座橋上走過去?你們看這橋……都這麽古老了……還是換一條路走吧……”      黃泉淡然一笑,“有什麽關係?難道還能掉下去不成?”      他徑自走了過去,伸手輕輕拍了拍橋頭,隻見片片碎木屑被他拍得散落下來,給風吹到了漆黑幽深不見底的懸崖下麵。牡丹的臉都白了,這個橋分明就已經老化的不能踩在上麵了啊!真的要從上麵走麽?!      黃泉回頭看了看她,也不說話,轉身先走上了木橋。一陣刺耳的“吱呀”聲立即呻吟了起來。黃泉銀白色的身影站在狹窄的木橋上,周圍的雲霧將他籠罩,看起來竟如同踏在雲上,禦風而行,走得飛快。      水妖柔聲道:“牡丹,你走前麵。別怕,我在後麵看著呢,如果出意外,我一定能保住你平安。”      牡丹勉強點頭,小步小步地向前移動。閉著眼睛踩上了搖晃的木橋,兩隻手死死地抓著旁邊的鐵索,看都不敢看一眼腳邊。      黃泉的聲音在前麵響了起來,聽起來空蕩蕩的,在山穀中不停回響。      “走快一點,走得越慢越危險。”      牡丹閉著眼睛顫聲道:“別……別催我……!”她摸著鐵索,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動,狼狽之極。      水妖在後麵捂著嘴巴偷偷笑,也不敢發出聲音,生怕嚇到她。      懸崖上雲霧繚繞,觸目之處全是白茫茫一片,什麽都看不到。其實是很短的一座木橋,如果按照平時走路的速度,很快便可走到。可是牡丹磨蹭了半天,卻連一半都沒有走到。山風吹過,木橋搖晃起來,牡丹更是嚇得尖叫了起來,蹲在那裏怎麽也不敢再走一步。      “牡丹,要不我背你過去吧?”      水妖擔心地看著她慘白的臉,她恐怕是給嚇得不輕。      司徒輕道:“水妖,你背著她快走吧。這樣磨蹭下去,不隻讓她更害怕,也更危險。”      他看了一眼早已走到橋頭的黃泉,眼底有羨慕,有妒忌,也有黯然。誰都不知道,他有多懷念用雙手觸摸東西的感覺,不是用牡丹的身體,而是自己的。可是就算擁有了身體又怎麽樣?他也始終是一隻沒有任何用處本領的半尾妖狐罷了。      生平第一次,他感覺自己的可笑和懦弱,卻恨得什麽也做不了。      水妖將不能動彈的牡丹輕鬆地抱了起來,雙腳如飛,眼看就要走到橋頭。忽聽“呼啦”一聲,眼前木頭的橋樁居然斷裂開來!水妖驚呼一聲,來不及反應,瞬間就掉了下去!      司徒反射性地伸手去捉,可是手掌卻瞬間穿過了牡丹的身體。——他是魂!沒有辦法觸碰任何東西!他萬念俱滅地看著兩個人急速地墜落,張大了嘴卻什麽都喊不出來!      幾乎是一瞬間,隻見眼前銀光一閃,一股淩厲之極的風聲從橋頭竄了過來。銀色的光芒飛快地接住水妖和嚇昏的牡丹,又是一閃,兩個人竟已好好地安置在了橋頭!      太快了,一切幾乎是發生在一刹那!司徒隻來得及看到一些模糊的影象。銀色的光芒是一條巨大無比的銀色蟒蛇!它接住水妖她們,一個轉頭便將她們輕巧地拋上了橋頭。轉首瞬間,大張的巨口,獠牙白森森,舌頭猩紅分叉,可怖之極。      司徒駭然地仔細看去,那蟒蛇竟如同幻象,瞬間消失。隻剩下黃泉,一身銀色衣裳依舊,麵色如常地站在橋頭,低頭看著水妖將昏迷的牡丹扶了起來。      “沒關係吧?”他沉聲問著水妖。      水妖搖頭,將牡丹抱了起來,歎道:“隻是把牡丹嚇慘了。”      黃泉瞥了一眼臉色慘白昏迷的牡丹,淡然道:“凡人自是無法抵擋這些突然的災難,抱著她走吧。風沙穀馬上就到了。”他抬頭看了看司徒,冷道:“你看到了什麽?怎麽一臉恐懼的樣子?”      司徒垂下了眼睛,沒有說話,徑自飄到了牡丹麵前,說道:“我附在她身上好了,這樣也可以走得快一點。”      他看到了!黃泉的本相!雖然他恢複得極快,他還是看到了那條巨大的蟒蛇!巨大的如同一條龍……這就是千年妖的本相麽?      一路上沒有人說話,走過了木橋到了懸崖對麵,風景居然完全變樣。那些青翠蔥鬱的樹,那些豔麗綻放的花,那些七月盛夏璀璨的陽光在這裏似乎完全消失。入目隻有漫天飛舞的黃沙,土黃的顏色將頭頂上的太陽都遮了住。四周隻有一些看上去灰蒙蒙的古怪植物,長在尖銳嶙峋的石頭旁邊。      走了很久,還是沒有人說話。不是他們不想說,而是在狂風與漫天飛沙的情況下,連眼睛都無法睜開,何況是開口說話。隻怕一張嘴,便撲上一口的沙。黃泉依舊穩健地走在前麵,可惜也和後麵兩個人一樣狼狽。滿頭的黃沙,銀白色的衣裳也變成和路邊植物一樣灰蒙蒙的顏色。      風沙穀,這個名字取得真是太確切了。真的有人住在這種可怕的環境裏麽?      走走走,仿佛沒有盡頭的走。一直走到天色明顯地暗了下來,風沙才漸漸變小。空曠的野地,遠處依稀有燈光閃爍,如同希望的星星。      水妖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在這個髒兮兮的風沙地走了幾乎一天,再是什麽絕色美人此刻也毫無顏色可看。她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找一個沒有風沙的地方把自己好好弄幹淨。      “這個地方到現在居然還有人居住?”司徒附在牡丹身上,驚訝地說著。      黃泉沒有說話,神色卻有些詭異。好半天才冒出來一句,“快點走,這個時間正是風沙穀的人出來活動的時間。”      水妖和司徒互看了一眼。這個時候出來活動?晚上才出來?這是什麽怪習性?      其實這裏和普通的小城鎮沒有什麽不同,除了沒有青石板鋪的街道。這裏的街道是用黃沙加上糯米汁揉和成的細磚鋪成,踩上去還有些發軟。      街道兩邊伸展開來的房屋都是用黃沙加糯米汁造出的磚搭建而成,清一色的土黃。鮮紅的酒旗高高地掛在酒肆門口,裏麵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天色已然暗下來,街道卻漸漸人多了起來。小販們一一搭好了自己的攤子,各種商品紛紛放上台麵,叫賣聲此起彼伏。仔細看過去,賣的都是一些簡陋的手工藝品,連首飾之類女子的用物都是手工做的。沒有金銀的,全是泛黃或泛白的某種骨頭製品,倒也清爽舒服。      可是總有一種古怪的感覺。      水妖悄悄看了看四周,輕聲道:“他們……怎麽都在看我們?”      街上的行人都神色怪異地盯著他們三個人,好象他們是什麽異類一樣。雖然沒有在百妖鎮時那種衝天的殺氣,卻也讓人感覺不舒服。      “這裏的人很少見到從外麵來的旅人。風沙穀就這麽點大的地方,誰不認識誰?突然看到幾個生臉孔,驚訝是正常的。放心,他們沒有任何惡意。”      黃泉神色自如,步調一點都沒有亂,任那些人一個勁地看。      這裏的人,衣著都非常古怪。一塊巨大的灰色布料從頭包到肩膀,隻露兩隻黑幽幽的眼睛,直直地看著人,有些糝得慌。      一路走下來,他們竟如同被觀賞的猴子,所到之處一條寬敞大路讓開給他們。兩邊的人站成排竊竊私語地說著什麽,一雙雙漆黑攝人的眼睛亮得古怪。      “黃泉……”水妖走了半天,終於忍不住輕輕喚他,“這裏怎麽沒有客棧?難道我們連夜趕路穿過風沙穀嗎?”      黃泉回頭,慢悠悠地說道:“這裏沒有客棧,想住宿,需要去民家。再走不遠就有很多住戶,看我們的運氣如何,能不能遇到一個‘客氣’一點的主人。”      “客氣一點的?”水妖疑惑地看著他,卻聽他淡然道:“因為到了白天,這裏所有的人都會變成僵屍。”   11. 活僵屍   水妖的神色一變,“僵屍?難道這裏是……?!”      黃泉點頭,“你猜對了,其實風沙穀就是傳說中的活僵屍穀。白天死去變成僵屍,夜晚清醒變成普通人,千年如一日。這裏沒有所謂的壽命,老少,因為這裏從來就沒有活過。他們已經這樣生活了近千年,都是第一批到達風沙穀的凡人死去之後變化出來的死魂靈。”      水妖怔怔地看著他,許久,才輕聲道:“黃泉……你分明是被封印了……怎麽會知道這麽多事情?麝香山的事情也是剛剛發生你就知道得那麽清楚,對周圍的路徑也這麽熟悉……你到底……?”      黃泉淡淡掃了她一眼,“我自有了解世情的手段,不需告訴你。你們隻要跟我走就可以了。”      水妖咬住了唇,沒有再說話。      穿過熱鬧的街道,拐了一個彎,三個人來到了一條很安靜的小街。兩邊都是清一色的土黃色房屋,沒有燈光,沒有聲音。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夜風夾雜著黃沙呼嘯而過,在這個寂靜的地方,頗有種詭異的感覺。      黃泉隨便走到一個屋子的門口,敲了敲幾乎要腐朽的木門,發出一陣沉悶的聲響,聽起來有些心驚。門裏麵穿來“吱呀”聲,似乎是有人從內室開門走了出來。細微的腳步聲漸漸傳來,一直走到了大門口,停了下來。      “誰?”      一個幹啞平板的聲音在門後問著,一點起伏都沒有,蒼老,而且平板的可怕。      黃泉沉聲道:“路過的旅人,希望可以借住一宿。”      “吱”的一聲,門被人無聲地打開,一張灰白的滿是皺紋的臉突然從黑暗裏探了出來。一雙混濁失神的眼睛帶著一種詭異的神色把他們三個人細細看了一遍,同樣混濁的語調從空洞的嘴裏吐了出來。      “遠來的客人,我很歡迎。可是你們明天早上寅時之前必須要離開這裏,能做到的話,就請和我進屋。”      水妖剛要拒絕,那麽早!天恐怕還沒有亮啊!怎麽就趕人了?      黃泉卻立即答道:“可以,我們一定在寅時之前離開,絕不多留!”      水妖驚訝地看著他,黃泉卻不說話,徑自跟著那個老人走進了黑暗的門裏。司徒跟了過來,在水妖耳邊輕道:“寅時之後就天亮了,他們都會變成死人。我們早點離開是對的。”      水妖抿著嘴,麵無表情地跟著被司徒附身的牡丹走進了屋子。就算他是對的,又何必高高在上地什麽都不說?千年的妖,好生了不起麽?!      門後麵很簡陋,一個小小的院子,靠著土牆放著一些麻繩水桶之物。院子中間孤零零地種了一顆槐樹,不高也不粗。院子裏麵就是兩間同樣土黃色的屋子,一點亮光都沒有。      老人領著他們來到左首的屋子門口,輕輕一推,門就打開了。他幹澀地說道:“就在這裏休息吧。抱歉沒有什麽可以給你們吃的東西,如果餓了,可以去前麵的市集買上一些酒和菜。稍微對付一個晚上。”      黃泉淡然道謝,神色自如地走進了漆黑一片的屋子。老人轉身就向右首的屋子走了去,關上了門,一點聲音都沒有再發出來。      黃泉的袖子一揮,手掌攤了開來,一簇碧綠的火焰在掌心閃爍,瞬間照亮了整個屋子。屋子裏空蕩蕩的,連個桌子都沒有。牆角那裏放了兩張破椅子,靠著兩邊的牆壁各放了一張木床。床上既沒有被褥,也沒有布單,空空的兩塊床板,落滿了灰塵。牆上坑坑窪窪,掛了一些鋤頭破布之類的雜物,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      水妖走到床邊,伸手輕輕撫過床板,再抬手看時,潔白的指尖已經染滿了黑色的灰。她厭惡地皺起了眉頭,立即發動法力。隻見她的手指慢慢滲透出水來,將那些灰塵衝到了地上。      司徒走到了牆角,將兩張破椅子拖了出來,用力吹了兩下,頓時灰塵飛滿天。他揮著袖子,又吹了兩下,用手馬虎撣了撣,就坐了上去。一邊歎著氣,說道:“果然是活僵屍穀,他們平時都不需要用床的吧?”      剛說完,忽然感覺心裏的牡丹意識微微閃現了一下,他立即從她心裏退了出來,站在她身邊,看著她慢慢睜開了眼睛。      “這……這裏又是什麽地方?”她揉著眼睛,迷糊地問著,感覺全身都累得不行。      “風沙穀。我們現在借宿這裏的民居,明天一早就要走。”水妖走了過來,柔聲道:“牡丹你要是累了就趕快睡吧,我已經把床弄幹淨了。明天寅時之前就要走呢。”      牡丹吃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哀叫道:“寅時?不會吧?那我還睡什麽?睡不到幾個時辰就要起來了!對了,現在什麽時辰了?”      黃泉坐在窗邊,仰頭望著昏暗的天空,淡道:“有時間抱怨還不如早點去睡,現在快子時了。動作快點還可以睡上兩個時辰。”      牡丹回頭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聲,“好威風啊!好氣派啊!大家都是同路走的,為什麽我們都要聽你的?莫名其妙加進來的是你,現在還想當頭領麽?”      黃泉抬眼看著她,眼神極冷漠,牡丹有些後怕,卻倔強地與他大眼瞪小眼,兩個人瞪了半天。黃泉轉過頭去,不屑道:“睡不睡是你的事,明天一早起不來遇到麻煩不要後悔。”      牡丹哼了一聲,賭氣似的轉身就向門外走了去。司徒也跟著飄了出去,屋子裏隻剩下了望天的黃泉和局促的水妖。      “牡丹是直性子,你何必氣她。”水妖坐在床上,低聲地說著。      黃泉定定地看著她,看了好久,才幽幽地說道:“你不用……你們不用擔心什麽。我如想做什麽,早已手到擒來。放心吧。”      水妖咬住嘴唇沒有說話,與他對望良久,柔聲道:“黃泉……你被封印了多久?封印的時候,都在做什麽呢?”      黃泉淡然道:“問這些做什麽?”      “沒什麽……如果你不想說,就算了。”      “我被封印了七百年,封印期間什麽也不做,隻是吹它。”他從腰後麵抽出了一根通體碧綠的笛子,細細撫弄,眼神又變的極溫柔,如同那天他望著媚絲蘭時。專注,纏綿,深情。      水妖無聲地凝視他溫柔的臉,這樣的一個妖,在他身上有什麽過往令他苦苦懷念了七百年?是一個女子麽?那個女子叫“小四兒”? 他剛見她時,便叫她這個名字,莫非她與那女子長的很像?      她有很多問題想問,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變得如此好奇,可是她什麽都沒問。靜靜地看著他撫弄笛子,她有些羨慕。      “黃泉,吹一曲好麽?那天聽到的音色很美。”      “現在不想吹了。”      “黃泉,你為什麽被封印?”      “不關你的事。”      她沉默了,再也沒有說一個字。月光透過重重黃沙彌漫的天空,有些淒冷地透過窗戶映在黃色地麵上。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延伸進她眼裏,然後再緩緩移動,將他的影子收藏在心裏。      ********      “什麽東西!看他那拽樣!”牡丹重重地跺著地,恨不得將地給踩穿了去。      司徒站在她身後,小聲道:“可是我覺得他做的很多事情都是對的。你如果不想明天起不來,還是快去睡覺為好。”      牡丹猛地抬頭瞪著他,“你再說一次?!”      司徒咳了一聲,“那個……其實……早點起來沒什麽不好……早點睡也沒什麽不好……當然如果你不想睡覺也沒關係……但我還是覺得睡覺比較好……”      “你在說什麽?”牡丹奇怪地看著他緊張的模樣,“語無倫次了,我看該去睡覺的人是你才對哦。”      司徒苦笑了起來,什麽也說不出來。他真是笨蛋,明知道她從來不會說什麽好話,幹嗎要跟出來?這裏要到白天才會有活僵屍,她本就不會有危險……話說回來,就是遇到了危險,有他也等於沒有,除了可以逃跑的快一點,他根本就沒有任何可以拿得出手的本事……      他忽然有些唾棄自己,修煉了兩百年,卻連一尾都沒有……他才是那個最笨的笨蛋。為了一個莫名其妙都不認識的男子放棄了自己好不容易修煉出的元身,又附錯身,害得這個小姑娘跟著自己麻煩。其實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都是他自己招來的……他有什麽資格去對牡丹說教?她那樣爽朗個性的少女,本該嫁個好人家讓人去疼,而不是在這裏跟著一個摸也摸不到的狐妖曆經艱險,去西方的王城……      他其實是一個最沒用的妖精……牡丹說得對,他就是一個人妖狐狸。什麽本事也沒有,還總喜歡自以為是。      天下再找不出他這樣的笨蛋了……      “……司徒!”牡丹的手忽然在他眼前用力晃動,驚得他急忙抬頭。      “我叫了你很久了!你在發什麽呆呢?如果想休息,就快休息吧!”      他愣了一下,卻見她展顏一笑,說道:“我現在不氣啦!你說得對!黃泉的意見都是正確的!是我自己任性罷了!我們回去吧!”      他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呆呆地看著她笑吟吟的模樣。心裏忽然有一種柔軟的東西破了開來,他手忙腳亂,也不知該如何應付。好陌生,卻一點也不排斥。      “回去吧!還發什麽呆?是不是今天讓你附身了一天走得累了?”她轉著眼珠問他。      司徒忽然微微一笑,“我是魂,怎麽可能累?倒是你,現在已經接近醜時了,還不打算睡覺麽?”      牡丹哇哇地叫了起來,急忙往屋子裏衝。      “就剩兩個時辰了!說什麽也要睡一下!不然明天真的沒辦法趕路了!”      她衝進屋子,也不管黃泉和水妖之間沉默怪異的氣氛,道了個好夢就爬上了床,一會就睡著了。      她是被人推醒的,感覺幾乎是剛閉上眼睛就讓人弄醒。她煩躁地揮著手,咕噥道:“別鬧……天還沒亮呢……”      水妖的聲音在她耳邊輕柔地響了起來,“牡丹!寅時了!快起來!再不走就遲了!”      她本能地一驚,立即坐了起來,隻覺全身無處不酸痛。哀歎了一聲,牡丹望向窗外,天剛蒙蒙亮,太陽還沒有出來,那些黃沙依舊肆虐。      “這麽早就走?誰能告訴我為什麽?”      她爬著頭發,下床穿鞋子,一站起來,隻覺頭重腳輕,差點就要軟下去。水妖急忙將她扶住,回頭對黃泉說道:“牡丹看樣子很累,我來背著她走吧!”      牡丹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們,“昨天晚上我都沒問,你們為什麽這麽急著要走?好歹到卯時吧?”      黃泉整了整袖子,冷道:“卯時他們就已經活動開了,現在再不走,他們就快過來了!”      “他們?”牡丹疑惑地看著黃泉,“他們是誰?”      話音剛落,隻聽門上被一個什麽東西狠狠砸了一下,頓時晃動不已。牡丹駭然地瞪著門口,小聲道:“什麽人?!”      黃泉挑起了眉毛,將手掌從寬大的袖子裏露了出來。      “活僵屍。風沙穀的居民。”      牡丹倒抽一口氣!隻見門被人一掌貫穿,一隻灰黑如同樹皮的幹枯的手從洞裏麵伸了進來,瘋狂地屈張著手指,指甲漆黑尖利,伴隨著古怪刺耳的吼叫聲,瘋狂地揮動著。      ######################################      偶來說明一下,關於中國古代記時的方法。   古代用地支來記時,將一天分為十二個時辰,分別為:      子時——午夜零點。   醜時——午夜淩晨兩點。   寅時——淩晨四點。   卯時——清晨六點。   辰時——上午八點。   巳時——上午十點。   午時——中午十二點。   未時——下午兩點。   申時——下午四點。   酉時——下午六點。   戌時——傍晚八點。   亥時——晚上十點。      如此推算,牡丹他們早上四點之前就要離開風沙穀。因為夏天七月天亮得早,所以四點天就快蒙蒙亮了~HOHO~可憐的牡丹~   12. 附身誤   牡丹隻覺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駭然叫道:“那是什麽?!”      黃泉將手掌攤開,掌心一簇幽幽的綠火,飛身竄到了門口,一把便握住那隻幹枯的手。隻聽門外傳來一陣嘶吼,那隻手立即痛苦地扭曲了起來,拚命地掙紮著。      黃泉鬆開手,那隻幹枯的手立即縮了回去。他一腳踹開房門,回頭叫道:“快走!他們已經開始活動了!”      水妖一把將牡丹背在了背上,一個箭步竄了出去。剛出門,就看到大門那裏密密麻麻地站著一群人!頭上的灰色裹布半零落地掉了下來,露出一張張灰白無神的臉,隻有一雙雙眼睛泛著血紅的色澤,死死地盯著他們,讓人膽寒。      牡丹驚駭的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隻能瞪大了眼睛看著這些可怕的活僵屍伸出他們幹枯的手,飛快地來抓他們。      黃泉飛快地躲過幾個僵屍的抓撓,拉著水妖飛一般向門外跑去。牡丹在她背上給顛簸的內髒幾乎都要吐出來,臉色頓時慘白。      背後突然給人抓了一下,撕去了一塊衣服。牡丹不可抑製地尖叫了起來,急忙回頭看去,卻見一雙漆黑如同樹枝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鼻前突然一陣腐爛陰冷的氣息,一張灰白無神的臉正對著她的,張開了紫色的唇,黃色的牙齒參差不齊,眼看就要來咬她!      牡丹嚇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水妖猛地向前一跳,帶著牡丹避開了那些糾纏不休的僵屍,卻將她顛簸的差點吐出來。      司徒飄在牡丹身邊,擔心地看著她慘白的臉色,忍不住說道:“幹脆讓我附身吧!這樣水妖輕鬆你也舒服一點!”      牡丹連話也說不出來,隻好用力點頭。司徒身影一閃,便要鑽進她心裏。忽然卻又仿佛撞到了無形的牆壁上一般,立即彈了出來!他驚訝地看著牡丹,她已經臉色慘白到幾乎暈過去了!      他……為什麽無法附身?!      司徒急忙又試著鑽進她身體,卻又給彈了出來!這一次他慌了,一時竟不知該做什麽!牡丹忍耐地回頭看著他,虛弱地問道:“還沒好麽?我快……忍不住了!”      司徒急道:“牡丹你別急!忍著點!我馬上就好!”      他奮力地再次附上去,卻沒有任何例外地又給彈了出來!一旁的黃泉忽然說道:“水妖!把那個丫頭給我!”      他伸手便將牡丹提了過去,抓著她的後背心,如同提著麻袋一般野蠻又輕鬆。牡丹不可思議地瞪著他!雖然這樣是好受一些,可是他也太粗魯了吧?!      黃泉一邊提著她飛快地跑,一邊冷道:“現在不是抱怨的時候!那些僵屍對活人的氣息非常敏感!我們再不快點離開,等會僵屍會越來越多的!”      牡丹閉上了嘴,沒有說什麽,默默地給他當麻袋提著,飛快地竄過好幾個僵屍。      天色越來越亮,霧氣漸漸散開。街道兩旁黑壓壓地,竟全是僵屍!一時間,身後追著僵屍,身旁圍著僵屍,他們簡直無法動彈!      水妖用力推開一隻纏上來的僵屍,叫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們越來越多了!什麽時候可以出去?”      黃泉一腳踹開兩隻僵屍,將牡丹用胳膊夾了住,回頭說道:“馬上就到出口了!再忍耐一會!”      僵屍如同潮水一般,從四麵八方湧了上來,夾雜著古怪沉悶的吼聲和腐爛的氣味,讓人渾身都不舒服。牡丹給黃泉夾在胳膊上,更是渾身如同長了倒刺一般,難受的要死。想抱怨兩句,卻覺得這個時候不該抱怨什麽;可這樣給他夾著好不舒服!她又不是豬狗!      司徒什麽都沒說,默默地飄在後麵。他是魂,那些僵屍雖然看得到他,卻無法觸碰他。一雙雙漆黑幹枯的手從他身體裏麵穿了過去,怎麽也撈不到一根頭發絲。      街道漸漸跑到了盡頭,一扇巨大漆黑的門矗立在盡頭處,緊緊地關著。黃泉忽然猛地跳了起來,一道身影劃成了銀色的線,瞬間便閃到了門口。      他的手往門上一推,那扇沉重巨大的門居然立即便露出了一道縫隙,剛好夠一個人穿過去。他將牡丹往門外用力一拋,她立即飛了出去,狠狠跌在了外麵的草地上。      “水妖!快點!”黃泉用腳抵住門,抬手將纏上來的僵屍一推好遠。      水妖飛快地閃身而過,黃泉也跟著竄了出去,將門用力推上。隻聽門對麵抓撓之聲,捶打之聲不斷,嚎叫聲淒厲異常。而門這邊卻已是晨光燦爛,鳥語花香了。看看他們幾個狼狽逃竄的模樣,簡直如同從地獄裏逃生。      牡丹吃力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手肘和膝蓋處劇痛無比。都是黃泉那個家夥摔的!她惱火地揭開衣袖,隻見手肘部分早已破皮流血,將衣服都染紅了。      “牡丹,不要緊吧?我來看看!”水妖急忙走了過去,將她膝蓋和手肘上的傷口仔細看了一番,才笑道:“沒事,小傷而已。我馬上幫你治好。”      說著她手上慢慢泛出碧綠的水,她將那些水細細地塗抹在傷口上。牡丹立即就不痛了,眼看著傷口漸漸停止流血,漸漸愈合,牡丹佩服的歎道:“你好厲害!怎麽以前不知道你可以療傷?”      水妖微微一笑,“隻能治一些小傷罷了,大傷痛我就沒辦法治。內傷我也沒有辦法。”      牡丹看向一邊一直不說話的司徒,皺起了眉頭。      “狐狸!你怎麽回事?怎麽不附上身?害我被某隻老妖怪當麻袋!”她恨恨地瞪了一眼黃泉,可惜人家根本沒看她。      司徒沒有說話,看著自己的手發呆,神色木然,如同沒有聽見一樣。      “狐狸?”牡丹怔怔地看著他,他怎麽了?死氣沉沉的模樣一點都不像他啊!      “他沒有辦法再附到你身上了。”黃泉忽然冷冷地說道。      牡丹一驚,“為什麽?”      黃泉看了他一眼,沉聲道:“因為他現在已經不是魂魄了,確切說來,是介於元身和魂魄之間的靈體,所以無法附到人身上,但也沒有辦法被人觸碰。”      “怎麽會這樣?”牡丹疑惑地看著司徒,他依然沒有說話,還看著自己的手發呆。      黃泉笑了一聲,轉身說道:“你自己問他是什麽原因吧!我隻能說恭喜了!”      牡丹站起來走到了司徒身邊,輕聲問道:“狐狸……你……是不是遇到什麽麻煩了?”      司徒搖了搖頭,勉強笑了一下,輕道:“我們走吧!我沒事。”      他徑自向前走了去,竟連看都沒看她一眼。牡丹跺了跺腳,跟著跑了上去,叫道:“你怎麽這麽悶騷?!這種人妖的德行什麽時候才能改過來?!有話就說啊!白讓人擔心你!”      司徒忽然笑了一下,神色嫵媚,他柔聲道:“你是不是喜歡上我了?平時也沒見你這麽關心我。唉,怎麽辦?我知道狐妖很受歡迎,可是我心裏隻有一個水公子。沒辦法回複你的情意,下輩子有緣再聚吧!”      牡丹冷笑了一聲,“好!你要自做多情我也沒辦法!你就做你的悶聲蘿卜去吧!以後也別和我說話!”      她掉頭就走,遠遠地把他拋在了後麵。司徒默默地看著自己陽光下半透明的手,心裏也不知是喜還是憂。他,可有機會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麽?      一連走了數日,終於到了一個大城鎮裏。看著熟悉的人來人往,聽著熟悉的小販叫賣聲,嗅著熟悉的飯館酒香與飯菜香,牡丹覺得自己仿佛重生了一樣。      她急忙從腰間將荷包掏了出來,打開細細一數,還有三十多兩銀子!足夠她在這裏吃得開心住得滿意了!      “水妖!你餓嗎?我帶你去吃糯米圓子!”她開心地回頭對用紗巾蒙著臉的水妖說著。      因為水妖的麵容太過妖豔,為了防止引起其他人的注目,她特意將臉蒙了起來才進城。黃泉的火紅色眼睛也被他用法力改了一下顏色,看上去和普通人沒有什麽兩樣。盡管如此,他脫俗的麵容還是造成了不小的轟動,周圍的人一個勁地盯著他看,好在黃泉根本不在意,神色自若地走著。      水妖溫柔地笑了笑,“好啊,隻要你喜歡就行了。”      牡丹將她挽了住,拉著直跑。      “不要理那兩個莫名其妙的人!哼!一個拽得要命,一個要做悶葫蘆!讓他們去死吧!我們玩我們的!”      水妖無奈地笑道:“司徒必是有他的苦衷,牡丹還是不要太計較得好。”      “苦衷,苦衷。都有苦衷……”牡丹忽地一笑,“算了不說他,我們去吃點東西找客棧住下吧。”      糯米圓子比想象中難吃,客棧比想象中差勁,小販的態度比想象中惡劣。今天的一切都不怎麽順心,隻因為身後跟了一個突然變沉默的狐狸!看著他沒什麽精神的臉,她就沒有任何胃口吃東西。      牡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在第二十三次和小販差點吵起來之後,她猛地轉身,對司徒大吼了起來!      “你別跟著我了!一張死人臉!噢!不對!死人都比你好看!”      她惱怒地瞪著他,淬了一口,“真不知道你中什麽邪了!”      司徒淡淡看了她一眼,還是沒有說話,隻是轉身就走,從無數人群裏沒有任何阻攔地穿越而過。牡丹怔了住,她以為他會像以前一樣娘娘腔的反駁兩句,如果是那樣,她也會舒服很多……司徒,這隻狐狸到底怎麽了?      水妖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追上去。牡丹咬了咬唇,倔強地掉頭就走。她就不信!才不去理這個混蛋狐狸!      水妖急忙追了上去,急道:“牡丹!你還不懂麽?!他是因為……!”      急切的話語忽然中斷,竟好似被人強行捂了嘴!牡丹本能地回頭,忽然口鼻前多了一塊染著古怪香味的帕子。她心裏一驚,意識忽然模糊起來,眼看著水妖也被一個高大的男人捂住了口鼻,正在用力掙紮。      遇到強盜了?!她迷糊地想著,失去意識的瞬間,隻見那個拖住水妖的男人忽然抬頭,眼裏瞬間閃過一道慘綠的光芒!      是妖怪!   13. 流火山   “牡丹……牡丹?”      耳朵邊有一個聲音在輕輕喚著她,還有一隻手在急急地拍著她的臉。牡丹“恩”了一聲,忽然一驚,飛快地睜開了眼睛。      入目即是水妖那張絕色的臉,她正欣喜地看著她。見她睜開了眼睛,似乎要說話,水妖急忙捂住了她的嘴。      “噓,別說話。我現在把你身上的繩子解開,你快逃!”      感覺手腕上有濕漉漉的東西漫出來,綁在手腕上的繩子忽然就鬆了開來,也不知道水妖是怎麽弄開的。牡丹有些驚訝,急忙四處打量。      這裏是一個破舊的類似廟宇一樣的空蕩蕩的廳,殘破的牆壁上蛛網班駁,地麵上積了厚厚的一層灰。他們被綁在廳中的一根柱子上,身後是類似香案一樣的高大台子,居然很是嶄新潔淨,放在這個破爛的大廳裏,顯得異常刺眼。      空空的香案上隻放著一個青銅的小鼎,裏麵沒有插香,卻插了三根細長的蠟燭,燃燒的火苗居然是血一般紅!淡青色的煙霧從燃燒的蠟燭上慢慢升起,彌漫了整個空蕩的大廳,帶著一股血腥的香味,讓牡丹有些胸口發悶。      “這……這裏是什麽地方?”牡丹小聲地問著,眼看水妖將她腿上的繩子也解了開,她揉著麻痹的雙腳,回頭望向身邊的水妖。      她忽地倒抽了一口氣!水妖的全身上下都給漆黑的鐵索纏著,沒有一絲縫隙,緊緊地被捆在柱子上,除了手和脖子可以動一些之外,根本連身體也無法移動半分!      水妖苦笑了一聲,柔聲道:“牡丹,你快逃吧!好在他們看你是凡人,沒用這厲骨鐵索來綁你。我現在給封了住,沒辦法和你一起走。你趕快下了這流火山,讓黃泉來解決這事!”      牡丹驚慌地向虛掩的廳門望了過去,上麵年代久遠的雕花與糊的窗紙早已破爛模糊,火熱的風從空洞的門格貫進來,從這裏望出去,天空竟是暗紅一片!如同有無數火光映照。      “你先等一下!水妖!是誰把我們綁過來的?流火山是什麽?為什麽要把我們綁過來?你讓我一個人逃,那你怎麽辦?!”      她連聲地說著,一邊用力地想去拉扯水妖身上的鐵索,卻絲毫也無法拉開。那鐵索竟好似長在水妖身上一般,隔著衣服貼在皮膚上,連半分也無法扯開。      水妖歎了一口氣,一隻手費力地捉住了她的衣角,低聲道:“你別費力了,牡丹。這個鐵索上有法力把我封了起來,用蠻力根本解不開。你聽我說,這裏叫流火山,是幾個叛逃麝香山的下等神建立的。他們被低等的心魔誘惑,變成了妖仙。將我們帶過來的時候,我隱約聽到他們似乎是需要兩個年輕貌美的女子來做修羅的祭品!我現在是逃不開,隻能勉強把你的繩子解開,你出了這個門,什麽地方也別看!我在你身上加了一些法力,你隻要一直往前走,看到什麽都別有反應,一直走就行了!下了山就快去客棧找黃泉!今夜子時,他們就要舉行祭祀了!快走,快走!”      幾個嚴厲的快走,讓牡丹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就向門口跑去。伸手剛要推門,想想還是不放心,急忙又跑回來,用力將水妖抱了住。      “我……我這就走了!你一定要撐住!等我們過來救你!”      低低地說完,牡丹用袖子將眼裏的淚水抹了去,然後頭也不回地甩開門就飛快奔了出去。      這一切是怎麽回事?雖然水妖給她解釋過了,可她什麽都不明白!神怎麽會成為妖仙?他們這樣肆無忌憚地強搶女子做祭品,惡劣的行為豈不是比妖更甚?修羅又是誰?為什麽聽著這麽熟悉?誰和她說過麽?      雖然水妖告戒她什麽都不要看,一直走。可是她還是被外麵的景象給震撼住了!流火山,當真是在流火!入目的一切都是燃燒著的,火光血紅,將天空也映成了暗紅色。地麵漆黑焦糊,道道血紅的火痕蔓延,頭頂不停地有熒熒火點降落,所有的樹都光禿著枝椏,焚燒的極其燦爛。空氣熾熱幹燥,呼吸進身體裏,感覺整個身子都要燃燒起來一樣的火熱。      簡直是修羅地獄!這裏真的是叛逃的神建立的地方麽?神是如此可怕的麽?      牡丹不敢多看。水妖不知道在她身上下了什麽法術,天上那麽多的火點落在身上,居然一點感覺都沒有。衣服上沾一個火點就破一個洞,她急忙飛快地跑了起來。可千萬別下了山衣服都給燒沒了!      一直跑了許久,居然沒有一個人!而且無論她往哪裏跑,路都會自動為她開辟出來,將燃燒的荊棘和雜草分到兩邊。      水妖!      牡丹想到這是她的法力,再想到她纖細的身體給鐵索嚴密地綁在柱子上的模樣,鼻子一陣劇痛,眼淚又不爭氣地湧了出來。心裏仿佛有一隻野獸在啃噬她的魂魄,痛得她想尖叫,想痛哭。她從來沒有這麽痛恨過自己的無能為力,作為一個卑弱的凡人,她能做的就隻有哭泣和憤怒麽?      她咬牙繼續跑,劇烈的跑動讓她的胸口又悶又痛,幾乎要爆裂開來。她的腦海裏隻有跑這個念頭,一雙腳幾乎是有意識地飛快轉動。她居然有些想笑,隻想著原來沒有司徒附身她自己也可以跑這麽快……都什麽時候了,她怎麽會想著這種無聊的事情……      忽然,前方人影一閃,迎麵走來了三四個高大的男子!牡丹猛地一驚,竟不知道該直對著跑過去,還是幹脆躲起來讓他們先走。那幾個人好象根本沒發現前麵有一個人驚恐地看著他們,正神色嚴肅地說著什麽,飛快地向她這裏走過來。      牡丹下意識地讓了開來,那幾個麵目極詭異的男子居然當她是空氣,從她身邊直直地走了過去。牡丹正在驚訝,忽聽其中一個人說道:“這次的祭品選得好,聽說還有一個是絕色。這下鷹王翼該滿意了吧!”      牡丹一怔,急忙悄悄地跟了上去,無聲地走在後麵聽他們說話,看能不能收集一些線索。      另一個麵色如雪的男子笑了一聲,“可惜了,那隻水妖,長得那麽美麗。說實話,就是在神界那會兒,也隻有墨雪大人可以與她相媲美了。如果我是鷹王翼,可舍不得將這種美人生生用神火燒死做祭品。好歹也要軟玉溫香一番,過把癮再說。”      幾個人嘻嘻笑了起來,牡丹暗自心驚。原來做祭品是用火燒死來祭祀麽?!鷹王翼是誰?墨雪又是什麽人?      “你們幾個,不去看管祭品,在這裏做什麽?”      一個低沉冷漠的聲音忽然在牡丹背後不到三尺的地方平空響起,嚇得她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急忙扶住一棵燃燒的小楊樹,回頭望過去。      入眼便對上一雙漆黑陰森的眸子,那雙眼居然不看其他人,直直地瞪著她的方向!牡丹隻覺身上冷汗直冒,動也不敢動,屏住了呼吸看著這個麵目陰森的男子筆直地向她這裏走了過來,伸手便探向她的臉。      牡丹拚命向後仰著腦袋,直瞪著那五根手指慢慢地探了過來。指尖泛著灼熱的氣息,燙疼了她的鼻子。她閉上眼睛,渾身顫抖地奮力不讓自己向後栽倒。      那人的手忽地在她麵前不到三寸的地方揮了揮,似乎是在確定有沒有人。掌風劃過她的臉,帶著熾熱的感覺。那人好象已經確定前麵沒有人,稍微放鬆了一點神情,回頭對那幾個嚇得臉色慘綠的男子冷道:“今晚子時就要舉行祭祀,你們還在這裏晃什麽?快去看著祭品,如果出了什麽狀況,你們誰也別想逃脫罪責。”      那幾個男子立即低頭恭敬地說道:“是,鷹王翼。”      鷹王翼?!就是他?牡丹駭然地瞪著這個麵目陰森的男子,他看上去年約三旬,膚色黝黑,一雙眼睛當真如同鷹一般銳利幽深。鼻子很高,而且是彎的,好象鷹嘴。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古怪的鼻子,讓他的臉看上去總是有種詭異的感覺,似乎總在盤算著什麽一樣。      鷹王翼忽然回頭向她這裏看了一眼,好象仍有些迷惑,不能確定是不是真有一個人在那裏。牡丹悄悄地動了動身體,一步一步地向後挪動著。他看了許久,似乎終於放心,這才轉身向剛才她奔出的那個破爛大廳走了去。      牡丹急忙掉頭就跑,再也不往身後看一眼。      鷹王翼!他是什麽人?莫非是這些叛逃之神的頭領麽?他會不會曾經就是神?他被心魔誘惑成了妖仙嗎?他以前是什麽神?      這些問題讓牡丹又好奇又恐懼,眼看自己已經跑出了流火山,回頭再望過去,隻看見一片漆黑的山頭,在黃昏的豔澤下閃爍著暗紅的火光,可怖之極。簡直如同烈火的地獄。      下了山,山腳下是大片的樹林。牡丹完全不認得路,好在她往哪裏跑,哪裏便立即出現一條寬敞的路,一路上走得很順利。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牡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該死的!城鎮到底在哪裏?!她跑了這麽久,怎麽還跑不出這片討厭的樹林?再不快點,水妖……水妖她就要被當作祭品燒死了!      牡丹急得眼前一陣金星亂竄,心中大痛,腳下一個踉蹌,兩腿一軟,居然跌了下去!      也不知從哪裏伸出一隻手,毫不客氣地將她的後背心一把提了起來。然後,一個清冷的聲音在她頭頂問道:“你們去哪裏了?水妖呢?”      牡丹急急抬頭,卻看到了一雙冰冷火紅的眼睛!是黃泉!      她忽然一陣激動,抓著他的衣服就吼了起來!      “快!快去流火山!水妖子時就要被當做祭品被焚燒了!”   14. 妖神鬥   黃泉的眉頭皺成了一條嚴厲的直線,將牡丹重重往地上一放,沉聲道:“怎麽回事?說清楚!”      牡丹一邊劇烈地喘著氣,一邊連聲道:“是……是那個叫什麽鷹王翼的人!他要做什麽祭祀,把我們抓去了流火山。水妖被厲骨鐵索封了起來不能動,她救了我讓我趕快來找你!祭祀子時就要開始了!快!黃泉你趕快去!”      “鷹王翼?!”黃泉的臉色頓時變了,“你確定?你見到他了麽?”      牡丹拚命地點頭,話也說不出來了。      一直沉默的司徒忽然輕聲道:“鷹王翼,莫非就是神界的那個叛逃之神麽?聽聞他帶了幾個手下偷了鎮明的祭祀青銅鼎,自詡為妖神,崇拜神火和司火修羅熒惑。”      黃泉轉身便向牡丹剛才奔來的方向走去,邊說道:“他本是二十八星宿裏的翼宿,本領出眾。卻因為過於迷信熒惑的破壞力而成心魔。早在五百年前便已背叛神界,離開麝香山自成一派,行蹤至此成謎。原來他竟是在流火山!哼!還不放棄他的那些沒有用的信念麽?無論他做什麽,熒惑都不會在意的。他未免太自做多情!”      牡丹腳步蹣跚地跟在他身後,喘道:“流火山……真的是‘流火’山!滿山遍野是火不說,連天上都掉火點!那些都是什麽鷹王翼做出來的麽?”      黃泉點頭,“他既然崇拜熒惑,必然學習如何禦火。能將一座山燃燒卻不荒蕪,他的本領也強了不少麽。隻可惜……”      他唇上掛著冷冷的笑容,“隻可惜想和熒惑一樣,他下輩子也做不到!”      牡丹急道:“黃泉!你可以將水妖救出來麽?鷹王翼既然這麽厲害,你……你行麽?”      她問得小心,卻顧不得禮貌。黃泉從來也沒怎麽在他們麵前施展過什麽厲害的法術,雖說他是千年的妖,可是……雖然她很想相信黃泉的能力……      黃泉淡淡瞥了她一眼,“這裏還輪不到你來懷疑我的能力。”      牡丹急忙把嘴閉上,不再說話。      司徒輕聲道:“鷹王翼是曾經的二十八星宿,在神界也算中等偏上的程度。雖然無法和五曜他們相比,可是能力也不容小窺。何況他自我修煉了五百年,現在其能力到底多強,誰也不知道。神界的人必然早已知道他在流火山,卻從來沒有派人前來清除過。不是互相袒護的話,就一定是沒有把握清除。”      牡丹有些疑惑,急忙問道:“他既然崇拜熒惑,神界為什麽不讓熒惑來清除他呢?”      黃泉冷笑了起來,“你的話如果說給其他的妖聽,一定笑死!熒惑是什麽身份?他出動的話,這座山都沒了!我說過,無論他怎麽厲害,也不可能有五曜的能力。我想神界遲遲不派人來清除,一定因為四方神獸的阻攔。鷹王翼本是直接隸屬於朱雀名下的星宿,曾在第一次神妖兩界大戰中獲得累累戰功。即使念著以前的情誼,也不會將他趕盡殺絕。”      怎麽會有這種互相庇護的神?牡丹感覺自己心中神的形象已經出現龜裂的聲響,一片片掉在了地上。從他們的話裏,感覺五曜根本就是冷漠自私外加高傲的自大狂,四方神獸就是互相袒護沒有原則外加瞧不起凡人的庇護狂!這就是神?這算什麽?!      “他們就這樣放任他在這裏隨便抓凡人來做熒惑的祭品?神都是這麽混帳的?!”      牡丹一時惱怒地破口罵了出來,凡人的命在這些神的眼中就是不值錢的麽?隨意踐踏的麽?大家都是兩個眼睛一個嘴巴,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難不成神還多一隻眼睛嘴巴麽?!除了擁有一些法力,活得更長命,這些神根本就是一無是處!      司徒說道:“話也不能這麽說。鷹王翼現在已經不是神了,他中了心魔,已成妖仙。何況熒惑從來也不需要什麽祭品,被鷹王翼拿去當祭品的少女不過是白白犧牲罷了。神界雖然沒有插手去管,但也沒有縱容他去做。不聞不理是神界一向的態度了。他們最喜歡做的其實就是在凡人麵前顯示他們的神力,然後清除一些道行不高的小妖,讓凡人景仰而已。真遇到了棘手的妖,他們一般會選擇沉默。”      “事情也不如你所說得那麽絕對。”黃泉一邊拉著牡丹飛快地躍過一道鴻溝,一邊沉聲說著,“他們隻是很少親手去做什麽事情罷了,一般都是派遣手下去解決小妖。如果遇到了大妖,四方神獸那裏不出動,五曜也一定會出動的。隻是要到他們親自上陣的時候,那必然是驚天動地的戰鬥了。所以他們很少親自出動。”      牡丹給他拉著,腳不沾地,幾乎是飛著向前跑,頭昏眼花中還不忘說話,“熒惑真有那麽厲害麽?我聽流火山那些叛神叫他修羅。他殺了很多人麽?”      黃泉沉默了半晌,才輕聲道:“我曾見過一次熒惑除妖,除的是一隻修行三千多年的厲害狐仙。那次的戰鬥簡直讓我終生難忘。如果說我黃泉最佩服什麽人的話,那隻有三個。一個是熒惑,一個是那隻狐仙,還有一個就是太白。”      牡丹咽著口水,哇……這個鼻孔朝天的蛇妖也有佩服的人?她還以為他隻崇拜自己……      黃泉繼續道:“那個時候我還隻是一個連人身都沒有的小蛇,盤在地洞裏麵睡覺。我記得當時是被一陣劇烈的轟鳴聲驚醒的,我還以為山崩了,急忙出洞去看。卻看到了兩個人,一個是熒惑,還有一個就是那個狐仙了。狐仙是個非常俊美的男子,眼睛是很深邃的深紫色。哦,說起來和司徒倒有幾分相象。”      牡丹急忙向一旁飄著的司徒望過去,司徒麵無表情任她看了半天。牡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笑道:“如果真是他倒也有意思!我倒想看看司徒威風的模樣呢!娘娘腔我早看膩了!”      司徒還是沒說話,安靜地飄在她身邊,好半天,才輕道:“黃泉,繼續說。”      黃泉說道:“那個狐仙的眼睛好象會誘惑人,我隻看著他那種妖嬈的樣子就已經渾身發軟,動也動不了。可被他這樣看著的熒惑卻一點表情都沒有,事實上他的眼睛簡直就是空洞的,沒有表情,沒有思想。他的左手裹著密密麻麻的經文,想來應該是封印之類。他也不說話,隻是走了過去,將纏繞在手上寫滿經文的布一圈一圈慢慢地解了開來。”      “慢慢的解開?”牡丹忍不住插嘴,“狐仙明知道他會攻擊,為什麽要任他慢慢的亮出絕招呢?”      黃泉歎道:“沒有人能阻止熒惑,何況我看那個狐仙的表情甚至很高興,好象迫不及待地想看他的絕招。當時他將經文慢慢解了開來,從頭到尾一個字都沒說。經文掉在了地上,我看到他左手上有燃燒的火焰,整個手掌都是那種極鮮豔的血紅色火焰。雖然就那麽小小的一簇火焰,卻將整個天空都映紅了,連我相隔那麽遙遠都感覺到身體周圍那種幹燥的熾熱。熒惑當真不愧是火神。後來我才知道,他整個人都是一團火。世上沒有一個人可以接觸他的身體,因為誰也沒有辦法靠近一團熾熱的火。我當時簡直被這種神通驚呆了,以為那個狐仙必死無疑,卻見那個狐仙忽然笑了起來,也不說話,袖子一展,十根手指頭又細又長,上麵閃爍著和熒惑一樣的光芒。”      “一樣的光芒?也是紅色的火麽?”牡丹聽得入迷,當聽說書。      司徒忽然輕聲道:“是紅色的光芒,但不是火。因為他是一隻紅狐,所以妖氣是紅色的。”      黃泉驚訝地看著司徒,“你怎麽知道?”      司徒淡然道:“我們狐族的妖都知道,那隻被熒惑降伏然後被鎮明封印的狐仙是無塵山曾經的驕傲。也是非嫣大人最尊敬的一位狐仙。”      黃泉點頭說道:“他的妖氣清晰可見才是最可怕的,我從未見過能把自己的妖氣顯現出來的妖。說來慚愧,他們是怎麽戰鬥的我全部沒看清。因為他們的動作太快,當時的我完全沒有辦法看清誰是誰。我隻看到紅光將天空映得鮮紅,然後那塊山地當場就消失不見。真是驚心動魄的戰鬥,一直到現在,我都再也沒見過那麽厲害的妖神鬥法。”      “那個狐仙做了什麽五曜要去將他收服?”牡丹小聲問著,“後來是熒惑將他收服了麽?”      黃泉剛要說話,司徒卻道:“聽說那個狐仙大人是個罪大惡極的妖,殺人,蠱惑人心,偷取神界的寶物,做了很多壞事。神界一忍再忍,後來他偷了鎮明的那個可以吸收靈魂的鎮魂玉,將許多凡人的靈魂聚集在裏麵,修行化做自己的妖力。這件事情讓當時的麝香王非常憤怒,所以連著派了兩個五曜去收服。熒惑與那個狐仙戰鬥了一天一夜,不分勝負,後來是鎮明出手將疲憊的狐仙封印了起來。”      牡丹張大了嘴,急忙問道:“那……狐仙死了還是沒死?我知道對於妖來說,封印並不等於殺死啊!黃泉不也是被封印了又被我們放出來了麽?”      司徒搖頭,“誰也不知道鎮明將狐仙封印在哪裏,反正從此之後那狐仙再也沒有出現過。這事作為熒惑的一大功,曾被麝香王隆重的慶祝過。”      牡丹連連點頭,又轉向黃泉,“你被誰封印的?難道也是五曜之一麽?聽你說除了熒惑和狐仙,你還佩服太白,莫非就是他將你封印的麽?”      黃泉的臉色忽然變得極難看,抿著唇半天也不說話,眼神陰冷。牡丹急忙捂住了嘴,好生後悔自己問了個不該問的問題!好笨的牡丹!      黃泉忽地低聲道:“你說對了,就是太白將我封印的……此仇不共戴天!”      牡丹沒敢再說話,乖乖地閉上了嘴。      巨大的月亮升了起來,今天是月圓之夜,月光如銀,方圓百裏盡納入它的光輝之下,絲毫不漏。黃泉忽地拔地而起,躍上了枝頭,遠處的流火山火光分明,豔豔生輝,那一方天空都是明媚之極的妖紅。      “現在什麽時辰了?!”牡丹忽然驚慌了起來!老天!子時到了麽?水妖快被燒死了!      “亥時二刻!我們有的是時間!”      黃泉的身影忽地如電,急速地向流火山竄去。      “忍著點!馬上就到!”他身形一縱,輕飄飄地在枝頭上穿越,如同鬼魅。      子時正,流火山上架起了高大的祭台。祭台周圍插滿了細長的蠟燭,點點火光如同血滴,妖異地跳動著。水妖全身被換上了雪白的祭祀服,用厲骨鐵索緊緊地綁在祭台最高的那根柱子上。      台下站了三排穿著火紅色祭服的叛神,每個人手裏都捧著一根細長的蠟燭,血紅的火將他們的臉照映的如同妖魔。      鷹王翼站在祭台前,眼神冰冷地看著沒逃走剩下的這個祭品,忽地袖子一展,掌心“卒”地一聲,冒出了一簇豔麗的火。      “祭祀開始!”      他厲聲吼著,身後的人都跟著喃喃地念誦著什麽,聲音低沉綿長。      鷹王翼將掌中的火焰一揮,那簇鮮紅的火立即飛了出去,正中水妖腳下早已堆好的火堆。“呼”地一下,血紅的火焰頓時竄高,將祭台高處水妖的絕色容顏映得妖豔而慘厲。      #########################################15. 神火焚   水妖臉色蒼白,卻沒有恐懼之色。默默釋放法力,她身上的雪白祭祀服漸漸被水滲透。透明的水滴一顆一顆地落在腳下三尺處的血紅火焰上,發出輕微地“嗤”的一聲,便瞬間消失。這厲骨鐵索將她的法力封了大半,她現在能做到的,無非是讓自己全身保持浸透水的狀態,好讓被這邪火焚燒的熾熱感覺稍微緩和一些而已。      牡丹,她終究是沒能成功把黃泉帶來麽?      水妖極目向遠處眺望。流火山漫山遍野地赤紅火焰,一切都是漆黑與血紅混雜在一起。除了偶爾吹過的風將遠處的樹輕輕搖晃有些動靜之外,半點跡象都沒有。      熒熒火光自天而降,點點豔紅到處飛舞。水妖沒有說話,咬住了唇慢慢閉上了眼睛。      她的法力,已經快用盡了。      鷹王翼冷冷地看著她身上的衣服漸漸被火烤幹,雙手忽然拈了一個訣,沉聲道:“吉時已到,加高火堆。今次的祭品,熒惑大人一定會非常滿意!”      身後立即有數人手持蠟燭走上前去,各自用手指將燭火一拈,輕輕拋入水妖腳下的火堆之中。豔紅的火焰頓時爆發了起來,急促地跳動著,仿佛裏麵包含了什麽怪物一般,澎湃洶湧,猙獰可怕。      一陣異常寒冷的狂風突然呼嘯而過,將幾乎要吞噬水妖身體的火焰奇跡一般地卷了下去。鷹王翼濃眉微微一蹙,開口說道:“誰?出來!”      沒有人應他,那股古怪的寒風繞著祭台飛快打卷。那些豔紅的火焰被它卷得四處飛散開來,化成了細微的的火點,瞬間消失。      眼看祭台下的神火漸漸熄滅,鷹王翼陡然大喝一聲,寬大的袖子飛快地揚了起來,兩簇血紅猛烈的火焰灼灼地在他掌心跳躍。他也不說話,飛身上前,將火焰利落地拋入火堆之中。卻見那團古怪的風將兩簇火焰也卷了起來,瞬間撲滅。      鷹王翼沉下了臉色,本就陰森的臉此刻看上去更是如同厲鬼。他死死地盯著那團呼嘯的風漸漸緩了下來,化成了一個人形。然後銀光一閃,一個身著銀色古服的俊美男子忽然出現在他眼前。墨綠的長發緩緩披了下來,柔順地貼在了後背上。他忽地抬眼,一雙與火焰一樣豔紅的眼睛冰冷地對上了鷹王翼的眼,沒有任何表情。      “你是誰?”      鷹王翼低聲問著,眼中殺氣漸濃。五十年一次的重大祭祀居然被一個莫名其妙的妖破壞了!他鷹王翼的臉麵何在?!      黃泉也不說話,微微仰著頭看了他半晌,神情極為傲慢。好半天,在鷹王翼額頭上的青筋幾乎要爆裂出來的時候,他才緩緩說道:“我是黃泉。被你抓來做祭品的水妖是我的同伴。”      鷹王翼冷笑一聲,“黃泉?!聽也未聽過的山野小妖!”他的手微微一擺,身後眾多部下整齊地圍了過去,將黃泉圍在中央。每個人都將手中蠟燭的火苗拈了下來,捏在指中,嫣紅的火焰妖異地跳躍著,將黃泉銀色的衣裳也映成了紅色。      黃泉的眉毛微微一挑,看著他們手上小小的火苗,說道:“怎麽?不能自己用法力化出神火麽?都五百年了還需要借助神火燭才能維持神火,我真是失望透頂。”      鷹王翼大怒,剛要開口喚部下將這個口出狂言的妖收服,卻見黃泉緩緩抬起了手,寬大的袖子滑落在臂彎處。      “對付這些雜牌的下等神,連一步都不需動彈。”      他的手掌猛地一翻,掌心頓時竄出一道銀色的光芒。那光芒竄上高空,頂端忽地一裂,猩紅的舌,舌尖猙獰地分叉,四根尖利的獠牙如同刀劍一般鋒利。它陡然回首,發出驚天動地的嘶聲。竟然是一隻銀色的巨大蟒蛇!      “我的天!難道那就是黃泉的本相?”      躲在暗處偷看的牡丹捂著嘴駭然地瞪大了眼睛。端的是——好大的一條銀色巨蟒啊!看它猩紅細長的舌頭吞吐著,嘶嘶聲不絕,扭曲盤卷的身體在空中不停地伸展卷曲。牡丹不由一陣膽寒,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一直以來,他們都是和這樣一個怪物同路?!      站在她身邊的司徒輕聲道:“那不是本相,隻是黃泉用法力幻化出的幻象罷了。”      他見過本相,那是比眼前的巨蟒還要可怕的……如同龍一般的猙獰怪物。千年的妖,果然不一樣。他忽然想起黃泉說的那個三千年的狐仙。千年的妖尚且如此,那三千年的呢?該會是如何驚天動地的強大?那狐仙是紅狐妖,而恰巧,他,也是紅狐妖。隱約竟可以想象那狐仙強大的模樣,雪衣烏發,拈花而笑,豔麗之極的紅色妖氣,彈指間,強敵便已灰飛湮滅。      這樣想著,忽然胸口竟有些窒悶。司徒用力抓住了胸口的衣服,壓抑著莫名心驚的感覺,抬眼向黃泉那裏望去。      那條巨大的蟒蛇在空中一個翻卷,閃電一般向下竄來。夾雜著淩厲腥臭的氣息,刹那間竟將兩個躲閃不及的叛神吞入腹中!那些部下頓時驚惶起來,有的逃竄,有的撲上去用掌心的神火拋向巨蟒,還有的呆立在那裏,動也不動。      黃泉冷笑一聲,手掌微翻,那條蟒蛇竟掉頭去追那些逃竄的叛神!      “我最厭惡的就是臨陣逃命的叛徒!”      他說著,那條蟒蛇猛地張大血盆大口,動作極快,一個回旋,將那些逃竄號叫的叛神盡數吞入腹中。      鷹王翼忽然揚起手來,動作如同鬼魅,掌心的神火妖豔血紅,也不去對付那條猖狂追趕部下的蟒蛇,直接將神火向黃泉身上砸了過去。      黃泉側身一讓,另一隻手忽然輕柔地一帶,掌心竟然又竄出一條蟒蛇!張大了嘴一口便向鷹王翼咬了過去,牙齒深深地嵌入了他的肩膀,牙尖有倒鉤,將他死死鉤住,動彈不得。      “結束了,鷹王翼。記住我的名字,我叫黃泉。”      黃泉低聲地說著,手掌猛地收緊,正要將他的脖子咬斷,忽聽他冷笑一聲。隻見那條咬住他的蟒蛇口中忽然噴出火來,整個腦袋瞬間便被血紅的神火覆蓋。黃泉微微一驚,心底暗叫一聲不好!急忙將那條全身都著火的蟒蛇從掌中拋了出去,轉身飛躍上祭台,一把便將昏迷過去的水妖身上的厲骨鐵索扯斷,攔腰抱了起來。      鷹王翼的身體化成了一團人形的豔火,灼灼地跳動著。火焰裏隻聽他哈哈大笑起來,厲聲道:“好!我記得你了!蛇妖黃泉!下次定將你的項上蛇頭取下報仇!”      他猛地一竄,化做火焰的身體直直地向牡丹和司徒所在之處衝了過去!黃泉倒抽一口氣!這個叛神!他早便發覺牡丹和司徒的藏身之處了麽?!他急忙放下水妖,閃身追了上去。無奈鷹王翼動作極快,竟瞬間就站在了牡丹麵前。      牡丹早已嚇傻了,呆呆地看著這團人形的烈火在她麵前不到三尺的地方熊熊燃燒。撲麵而來的熾熱簡直無法想象!呼進身體裏的氣都變得灼熱,一時間臉皮,頭發,身體,內髒,無一處不熾熱難耐,幾乎要跟著一起燃燒。      鷹王翼伸手暴長,立時便要來抓她,厲聲吼道:“正是吉時!將此女用神火焚燒獻給熒惑大人!”      牡丹抽了一聲,話也說不出,隻覺一陣鋪天蓋地的熾熱紅豔向她罩了上來,全身頓時巨痛無比,皮膚幾乎要暴開來。她本能地閉上了眼睛,眼前依然是那片鮮豔的紅,如同跳躍翻滾的血海,將她團團包圍了住。      “牡丹!”      一個聲音激動地吼了起來,她下意識地睜開眼,卻立即看到了司徒!他透明的身體擋在了她麵前,鷹王翼手上的神火立即穿透了他的身體。隻聽他悶哼了一聲,卻沒有動,直直地站在那裏,一雙狹長的眼竟亮得可怕,死死地盯著鷹王翼。      鷹王翼愣了一下,這個魂魄……?!正驚疑間,忽聽身後黃泉追趕而來的淩厲風聲。他冷笑一聲,將穿透司徒身體的手飛快地縮了回來,轉身讓開了重傷的司徒,一把便將牡丹抓了起來!      司徒和黃泉同時驚呼出聲!牡丹是凡人!一旦給神火沾染,立時便會化為灰燼啊!      “熒惑大人!鷹王翼將此女獻給您!願您天降神力於我!”      他暴吼著,將牡丹揉在了身前,身上血紅的火焰頓時燃燒得更加瘋狂。司徒不要命地跳了起來伸手去救,一把拉住牡丹的胳膊要將她從鷹王翼那裏扯回來。可伸出的那手卻從她身體裏穿透了過來!連一點衣角都沒有捉住。      他猛地呆了住,沒有反應過來地看著自己的手,忽然便想起原來自己隻是一個焚燒了元身的半尾妖狐,他沒有辦法觸摸到任何東西!他,沒有任何能力去救人。他,隻是一個沒有身體的半尾妖狐……      牡丹隻覺得全身都如同掉入了火海裏,無一處不痛,無一處不燙。鼻子裏麵全是火燒一般的痛楚,整個身體都幾乎要被焚燒殆盡。她想掙紮,卻沒有力氣,用手去推,手掌碰到的地方全是熾熱灼烈,痛苦不堪。      “痛死了!放開我!”      她陡然尖叫了起來!既然不能動,叫一叫也舒服點啊!      聲音一喊出來,忽然感覺抱住她的那人全身都僵硬了!火焰稍退,熾熱的痛楚感頓時減緩好多。牡丹睜開眼睛,立即看到鷹王翼那張被火焰覆蓋驚駭無比的臉,他駭然地看著她,如同看到了什麽最可怕最不可思議的妖魔,整個臉都變了形。      “放開我!”她用力吼著,勉強伸手捶打著他的肩膀,“死妖怪!死妖怪!”      她打一下罵一聲,一張雪白粉嫩的臉因為激動和憤怒漲的通紅。全身上下不要說衣服,連根頭發都沒燒起來!      鷹王翼忽然張開了嘴,喃喃道:“這……這是怎麽回事?你是誰?你們……你們到底是誰?!”      16. 嫣紅山   黃泉最先恢複常態,也不說話,飛身竄了過來,伸手便去捉牡丹。鷹王翼大吼了一聲,又是驚恐又是憤怒。他一掌向黃泉劈了過去,趁他翻身讓開的時候,躍上了一棵鬆樹,刹那間便竄了十幾丈遠。      他忽地惡狠狠地低頭看著懷裏的這個嚇得臉色蒼白的小丫頭。為什麽?!為什麽神火沒辦法焚燒她?!可以將世上一切事物都焚燒殆盡的神火,居然沒有辦法對付眼前的凡人丫頭?!什麽地方出錯了?是他的法力不對?還是她身體特殊?      “黃泉!我將這丫頭帶走了!有本事的話,就去妖狼的嫣紅山來找我!我等著你!”      鷹王翼的聲音在百丈之處傳了過來,嫋嫋不絕,漸漸遠去。黃泉惱的一拳砸在了樹上,那棵粗壯的鬆樹立即斷裂開來,轟隆著倒在地上。      他回頭望向司徒,卻見他胸口有大塊的燒焦痕跡,神色淒楚卻仍然維持著將手伸出去的那個動作,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黃泉張開嘴想說什麽,卻終究沒說,轉身向祭台走去,將昏迷的水妖抱了下來。      她的臉色蒼白,眼睛緊緊地閉著,動也不動。黃泉伸手探入她的衣服裏,摸了摸她的胸口,上麵隻剩一點潮濕的地方了。看樣子雖然她沒有被神火直接焚燒,卻也受了一定的傷害。黃泉拍了拍她的臉,輕聲道:“水妖,水妖?能聽見我說話麽?”      她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睫毛顫動著,似乎是有反應,卻依然不能動。黃泉沉默了半晌,將她扶了起來,手指伸入了她的衣服裏,順著纖細的骨骼滑了下來。指尖所到之處,頓時有點點水痕湧現。      水妖微微動了一下,終於張開了眼睛。對上他火紅平靜的眼。他的手指級輕柔地在她背後的脊椎上來回遊走,將自己的妖力緩緩地傳遞給她。水妖忍不住微微一笑,“你……也有溫柔的……時候啊……”      黃泉愣了一下,低頭看去,卻見她已因耗盡妖力昏睡過去。濃密秀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如同蝴蝶的翅膀。七百年來夜夜縈繞的容顏此刻就安靜地睡在眼前,他心中又甜又苦,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他知道的,她不是她。可是麵對這樣一張幾乎可亂真的相同容顏,他再冷漠,再理智,也沒有辦法去忽視。      忍不住低低歎息了一聲,他選擇這一路西行,到底是對是錯?原本隻是抱著私心想與這張熟悉的麵容相處長一些時間,卻沒想到同路的人都有古怪之處。      先不去考慮牡丹為什麽身為凡人卻不怕神火焚身,到現在他還不太敢相信那是真實發生過的。一路上走過來,憑他的眼力居然根本沒發覺牡丹有什麽特殊的地方,那就隻能說事情詭異到超出他的能力範圍了……      再說司徒,身為魂魄,且又是半尾小妖,那神火穿胸而過居然沒有立時魂飛魄散,而是隻在衣服和胸口上燒焦了那麽一塊,不能說不古怪。而且……      他回頭向司徒那裏望過去,見他已經收回了手,呆呆地看著鷹王翼消失的方向。一雙狹長妖嬈的狐狸眼裏,竟然隱約有寶光流轉,蕩人心魄卻又淩厲之極。黃泉一驚,定睛再看時,卻隻是兩隻普通失神的眼睛。      古怪……太古怪了!黃泉吸了一口氣,向司徒走了過去,沉聲道:“我們早點去嫣紅山,越晚小丫頭越危險。”      司徒失神地看了他一眼,慢慢點頭。      黃泉頓了頓,說道:“我想鷹王翼一時不會對她做什麽,一來嫣紅山路途較遠;二來他一定也想知道為什麽神火對她不起作用。你暫時不用太擔心。我們馬上去嫣紅山,估計不會遲他很久。”      司徒沒有說話,隻拍了拍胸口上被燒焦的衣服,碎片落了下來,瞬間消失。而胸口上原本燒焦的傷口竟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完好無缺地隱沒在衣服後麵。黃泉瞥了一眼,也不說話,轉身走過去將水妖抱了起來。      **************      “死妖怪!放開我!”牡丹用力捶打著鷹王翼,隻差沒抓著頭發死命扯和用牙齒去咬了。其實不是她不想拉扯啃咬,而是因為他頭發和身上還包裹著一層血紅的火焰,她怕燙手。      鷹王翼忍耐了一路的捶打,臉色越來越陰沉,如同厲鬼。他額頭上的青筋漸漸暴了出來,砰砰直跳,顯然忍得十分辛苦。而強忍的火氣在牡丹企圖抓他眼睛的時候終於爆發了!      鷹王翼淩厲地瞪著她,也不說話,一雙漆黑的眼睛竟如同最鋒利的刀劍,深深紮在她心頭,驚得她一身冷汗,到了嘴邊的話竟然半個字也吐不出來了!      “你聽好,我不管你為什麽不怕神火!如果你將我惹火了不要怪我不客氣!”      他陰冷地說著,然後一把將牡丹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摔開,勾住她的腰又竄上了一棵樹。牡丹又惱又怕,委屈的半死。這隻妖怪身上的那些火燙得她好痛!可是雖然痛,卻不會燒起來。她忍不住伸手輕輕碰了一下覆蓋在他身上的血紅之火,有點灼人,卻屬於可以忍受的範圍。不像剛開始他出現在她麵前時那種鋪天蓋地的熾熱可怕。      這是怎麽回事?      鷹王翼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這個不怕神火的凡人丫頭破壞了他今年精心準備的祭祀,如果不是因為她對神火一點反應都沒有,他早早便將她殺了,省得帶在路上礙事。現在好了,盤踞了五百年的流火山被一隻蛇妖攻破,精心等待的祭祀被這個丫頭擾亂,此仇不報,他如何可稱為鷹王翼?!      ***************      嫣紅山,西方最靠近神界的妖族聚集處,為妖狼族的地盤。鷹王翼一邊飛速奔跑一邊掐指排算,如果他沒有算錯,“那個人”現在應該還在嫣紅山。現在去的話,正好可以繞過那些煩人的妖狼直接在山頂找到他——那個用一雙無瞳眼看透一切本質本相,前世今生的“半神”。      連續給他攬在身上跑了一天一夜,牡丹的眼睛幾乎累得無法睜開,隻覺身上一顛一顛的,竟然就要睡著!在她勉強與瞌睡奮鬥的時候,鷹王翼陰冷的聲音撞破了瞌睡的迷霧。      “睜開眼睛看好了,你們這些凡人恐怕一輩子也見不到這種奇景吧。”      牡丹急忙睜開眼睛,看到的景象卻讓她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背過去!      “這……這是什麽地方?!”      她顫抖著手指指向前麵那座飄在空中的山。那漂浮在半空中的山脈極其巍峨壯麗,怪石嶙峋,從遠處望過去,鬱鬱蔥蔥,不光有綠色,中間還夾雜了鮮豔的黃色和明媚的紅色,想來必是種了半山的楓樹!雲霧在山頂和山腳處盤旋繚繞,吞吐不已,將大半座山都隱沒在白色霧氣之中。      可除去那些青翠的樹木,牡丹卻感覺這座浮在空中的山有種詭異的感覺。它就那樣安靜地懸浮在半空中,被雲霧包圍著,偶爾可見的漆黑的山峰和石壁讓人忍不住毛骨悚然。牡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那座山讓她有不祥的預感……      “那就是嫣紅山,妖狼族的地盤。”鷹王翼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聲音也放鬆了很多,“每次來都感覺不一樣!當真鬼斧神工!”      牡丹望了望周圍,她被鷹王翼夾在胳膊上,站在一座懸崖前。而那座漂浮在空中的巍峨的山從懸崖上望過去幽深不可測。陽光照在上麵,似乎連那金色的光也給吞吃了進去,像一隻浮在天上披著華美衣裳的怪物。      “你……妖狼會飛的麽?!除了飛上去,根本沒有別的路走啊!”      牡丹心驚膽戰地看著懸崖,滿是雲霧,誰知道有多深?那座山雖然看上去巨大,其實卻離得很遠,沒有橋,沒有鐵索,莫非真要長了翅膀飛上去麽?她怎麽不知道有狼妖怪會飛?      鷹王翼沒有說話,隻低頭說了一句“抓緊”便一個輕巧的翻身,竟向那懸崖下麵跳了去!牡丹不可抑製地尖聲叫了起來!聲音在千年絕穀之中漸漸下降變弱,驚破了幾片悠閑的雲彩。      身體急速地下降,牡丹本能地抓著鷹王翼的衣服,心裏隻想著完了,這下死定了。從千丈懸崖跳下去,其行為根本就是瘋子才做得出來……這個鷹王翼受的打擊太大,失心瘋了……      耳朵邊忽然傳來鷹王翼陰冷的聲音,“把手鬆開。”      她突然驚了一下,咦?他們明明是在急速下跌中啊!為什麽頭也不昏眼也不花?她急忙睜開了眼睛,卻見四周漆黑一片,隱約可從擦過臉上的濕氣感覺到周圍滿是雲霧。她抓著衣服的手忽然給人不客氣地摔了開來,痛的她一皺眉頭。這個死妖怪!他以為她喜歡抓著他衣服麽?!      “馬上就到了。”他冷冷地說著,“如果嚇得腿軟了,自己解決。”      這個妖怪怎麽這麽惡劣?!牡丹氣得渾身發抖,話也說不出來。天知道她現在才感覺黃泉有多可愛!老天爺啊,保佑黃泉他們一定要來救她啊!還不知道這個該死的鷹王翼要怎麽折磨她!      身體忽然一震,雙腳竟有踏中實地的感覺。牡丹微微一呆,人已經穩穩地站在了地上!鷹王翼沒有再將她勾在胳膊上,他的手毫不客氣地捉著牡丹的手腕,大步地向前走去。牡丹的手腕也疼,身上也酸疼。周圍一片令人窒息的漆黑,什麽都看不見。她給拉著走得跌跌爬爬,另一隻手在空中沒有意識地擺動著,卻什麽都摸不到。      奇怪,他們不是從懸崖上跳下來的麽?兩邊應該是狹窄的山穀才對啊!怎麽走了半天卻有周圍很空曠的感覺?      “這個才是真正的嫣紅山,剛才的那個,不過是倒映在雲霧中的影子罷了。”      鷹王翼的聲音忽然在黑暗裏響了起來,牡丹急忙睜大了眼睛四處看,卻什麽都看不到,眼前隻是一片黑糊糊,伸手不見五指。      鷹王翼仿佛想起什麽的樣子,說道:“我忘了凡人的肉眼是看不見這裏的。”      牡丹隻覺一隻熾熱滾燙的手忽然貼上了眼皮,燙的她大叫了起來!急忙用力推開鷹王翼的手,她張開嘴剛要開罵,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17. 開道行   眼前是一大塊漆黑幽深的“洞”。      確切一點來說,其實那不應該叫洞。那隻是一望無際沒邊沒底的黑色“東西”,安靜地,沒有任何聲響地盤踞在牡丹眼前。      沒有任何光芒,隻是“洞”的顏色比周遭的黑還要深邃一些而已。就那樣看著它,都能感覺似乎有什麽古怪的力量將人往裏麵拉。牡丹不自禁地退了一步,卻立即被鷹王翼捉著手腕向前走去。      她想說話,想轉身逃跑。可是她根本沒辦法動彈,鷹王翼緊緊地扣著她的手腕,生生發痛,力道大得驚人。她一步一步被拉到走進那個巨大無比看不見任何光芒和邊際的“洞” 。      這個真的是嫣紅山麽?山在哪裏?就是一個漆黑的“洞”麽?剛才在懸崖上看到的那些壯麗巍峨,竟然是這種東西的影子?天啊,叫她怎麽相信!      鷹王翼一邊走一邊又在掐指排算,然後嚴厲的眉頭終於稍微舒展開了一些。      看來他要找的人就在那裏了,隻要避開山上妖狼的行蹤,他很快便可見到那個人。然後用那個人的無瞳之眼,看透這個凡人丫頭身上的秘密。      手上忽然傳來反抗的力道。他不耐煩地回頭,一把將拚命掙紮的牡丹提了起來!      “給我安分一點!”他抓著她的領口,沉聲命令。      牡丹臉色慘白,兩隻手死死地抓著他的胳膊,忽然低頭狠命地往他手上咬了下去!這隻死妖怪!一路上都在欺辱她,現在又要將她帶到這麽詭異的地方!她恨死他了!就算沒辦法逃脫,也要讓他知道她牡丹不是光被人欺負的角色!      他的手很快便給她咬破,熾熱到如同沸滾的開水一般的血湧進了她的嘴裏。一陣劇痛。她死死地咬著,怎麽也不放口,眼淚都給逼了出來,和鼻涕混在一起,弄得滿臉都是。      鷹王翼看著她,也不說話。忽地抬手,輕輕地劈在了她脖子後麵。牡丹身體立即一軟,癱了下來被他用胳膊勾了住。      他低頭看了看虎口處的傷痕,居然血肉模糊。心裏一陣惱怒,真想將她就這麽劈死了!兀自站在原地忍了半天,額上青筋亂蹦。半晌,他一把將牡丹的後背心提了起來,臉色鐵青地大步向黑色巨洞走了過去。      原來那個洞竟是一個無底的深淵,走到了近前,立即可見一條狹窄細長的小道幽幽地出現,盤旋著向下延伸,完全見不到盡頭。鷹王翼沒有任何猶豫,一腳便踏上了小道,疾步向下走去。      嫣紅山和倒影在懸崖之上的影子完全相反,那個人應該在最底層的某個地方。其間間隔數層,皆是妖狼頻繁活動的地方。如果要避開妖狼,從第一層開始便要繞道而行,以免驚動了那些感覺靈敏的狼。      鷹王翼忽然拔地而起,一個箭步向那片漆黑跳了下去,身體墜落不到半刻,眼前忽然光亮大作。他一個扭身,穩穩地落在了地上。四周一看,原來他到了第一層的雪楓湖。      天空依然是漆黑幽深的一片,隻是漫天都飛舞著點點熒光,也不像螢火蟲。幽幽發藍,將整個雪楓湖都映成了那種接近透明的藍。腳下的土地是淺黑色的,周圍是一片銀白的楓林,茂密濃鬱,銀白的葉片給不知道從哪裏竄來的陰風吹得沙沙作響。除此之外,一點聲息都無。      一大塊如同幽藍色水玉的湖沒有一絲波瀾地靜靜躺在銀色楓林中,鷹王翼四周看了半晌,確定沒有妖狼出沒,這才緩步走了過去。      那些漫天飛舞的莫名熒熒光點,在他靠近的三尺之處自動避了開來。他一邊走,一邊警惕地四處觀察。楓林極廣闊,何況生的茂密,如果有妖狼潛伏其中,他便無法在湖底開道直接去那個人的地方了。      刺骨的陰風將他的頭發吹了起來,沿著脊背蜿蜒卷曲,點點熒光將他本就冷厲陰森的臉映得如同鬼魅,兩點漆黑的眼也仿佛染上了鬼火一般的色澤。他走到湖邊,將牡丹放在地上,蹲了下來伸手探入湖水中。      手上的神火之焰一觸到冰玉一般的湖水,立即緩緩冒出了淡青色煙霧。這裏的水竟然極冰,怕是那個丫頭一進去就會凍死。鷹王翼順手抄起一把湖水,放在鼻子前細細一嗅,淡淡的腥臭氣味立即蔓延了開來。      看來那些妖狼惡習依舊不改,吃完了人便將殘骨剩肉拋在這雪楓湖內。倒也古怪,湖水居然從不沾染血跡,永遠是這麽冰藍一片。看上去晶瑩透徹,可是內裏卻早已腐爛敗壞。      和麝香山一樣……      他的嘴角勾起一個譏諷的笑,轉身便向牡丹走了過去。      手上神火陡然變亮,他將手掌整個按在了牡丹背上。幾乎是瞬間,她身上立即籠罩了一層薄薄的紅色火焰,無聲地燃燒著,卻絲毫沒有傷及任何肌膚頭發。      “有幸被神火覆蓋,也不知是你幾世修來的福分。”      鷹王翼冷笑著,將她夾在胳膊上,輕輕躍入了湖水裏。      兩個人身上的神火一接觸到湖水,立即冒出了青色煙霧,卻隻瞬間便消散。湖麵上漣漪輕微蕩漾了一下 ,也立即消失,依然平靜無恙,仿佛根本沒有兩個人跳進去一樣。      眼前是一片澄澈透明的冰藍,一絲瑕疵也無,隻要不去看湖底那些形狀可怕的骸骨殘屍和血一般紅的湖底泥土,光是身處這片美麗的色澤之中,也未嚐不是快活的事情。鷹王翼伸手撥動湖水,向下遊去,另一隻手放在牡丹心口,護住她的心脈,防止在水中待得太久窒息而死。      他一邊遊動一邊四處尋找那個突破點,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個通道應該在湖的正中心。他低頭看著千百年來被妖狼拋在這裏的屍骨,六百年了,這裏居然絲毫未變。想他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還是一個天真到自以為可以拯救世人的小小星宿。如果沒有她,如果沒有那次驚心動魄的對話,如果沒有親眼看到那些驚心動魄的畫麵,或許他現在也應該還抱著那種天真的想法繼續做他慈愛世人的神官。      那些清冷平靜,那些蕩妖除魔,那些美麗的正義凜然,不過是如同這包含了腐敗碎肉的湖水一樣,都是虛幻之物罷了。他不過,是厭煩了那些虛幻的傳說而已……      雙腳落在湖底正中心,他彎腰在血紅的泥土之中摸索,身邊的湖水立即渾濁了開來,血色的泥沙混雜在其中,將清雅的冰藍染上了血腥的色澤。      終於摸到了那隻巨大的環,鷹王翼緊緊抓住那隻銅製的環,陡然發力,身上神火的色澤頓時明亮起來,將這一方湖水映得通紅。湖水開始震蕩,隨著他的拉扯,腳底突然漸漸出現一個旋渦。開始還是很小的旋渦,隻能將他的衣角帶動著轉兩下。現在卻越來越快越轉越大,竟仿佛那環拉出之後,下麵是一個空洞一般,湖水一個勁地向下旋轉。      鷹王翼鬆開了手,低頭望向被他拉出的環,果然是一個洞。幽深而且漆黑,湖水發瘋一樣地向洞裏旋轉著泄漏,旋渦越來越大。他將牡丹用力地抱在身前,身子一彎,便鑽入了那個洞裏。      湖水將他們衝到了下麵,在那個彎彎曲曲的洞裏滑了半天。也不知在洞裏跌撞了多久,忽然前方水聲大作,竟仿佛有水從洞的另一頭湧了上來。鷹王翼早有準備,將身體側了過去,腳底頓時被水勁一衝,下落的勢頭終於緩了下來。      眼前忽然一片漆黑,原來從洞的另一頭衝過來的水竟是黑色的!鷹王翼一隻手抱著牡丹,另一隻手奮力地劃動,在自下而上的黑水裏艱難地向下遊。      原來兩個湖是相通的,雪楓湖底用銅板將通口封了住,隻要拉開,便可自通道下沉。      鷹王翼費力地在洶湧而上的黑水裏前進,另一邊還要護著牡丹的心脈不能讓她死了。他忽地憤恨低咒,如果不是那黃泉!如果不是這個死丫頭!他何需受這種罪?!他卻不想如果不是他將水妖和牡丹捉去當祭品,那麽現在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不知道費力遊了多久,忽然全身都輕鬆了下來,原來是遊過了通道進入了那黑水湖中。      鷹王翼心頭一寬,立即飛快地向上遊去。湖中什麽也看不見,漆黑一片,可是水質卻比雪楓湖幹淨許多,沒有腥臭之味,卻帶著淡淡的花草之香。依稀可以想象湖麵上必然花草茂盛,隨水飄蕩。      “呼啦”一聲,鷹王翼陡然冒出了水麵,將牡丹舉了起來一掌拍在她背上。隻見她張口吐出了無數黑水,臉色蒼白,眼睛閉得極緊,癱在他身上。      他四周打量了一番,果然如他所想,繁花似錦,碧草叢生。一片湖水墨一般的黑,可岸邊卻種了無數粉色桃花,點點花瓣飄在湖麵之上,雖然雅致,卻也詭異。天空是深藍之色,依然有熒熒光點縈繞,數量卻沒有第一層那麽多。      他向岸邊遊了過去,一躍上岸,身上居然半點水跡未留,清爽如常。到是身邊的牡丹,衣服雖然未濕,可滿頭青絲早已滴下水來,亂七八糟地貼在臉上身上。      鷹王翼小心地看著周圍,慢慢向桃花林走去。圍繞著黑色湖水的,是望不到盡頭的桃花林,如果他沒算錯,那個人應該在正東方不遠處……      “早知有故人前來探望,卻沒想到是鷹王翼大人。失敬。”      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突然在他背後不到五尺之處響起,驚得他一個寒戰,急忙回頭!      那人一身黑色衣裳,外麵還包著一層寬大的黑色披風,從頭到腳都裹了住。安靜地站在五尺之外,身材中等,兩隻手攏在袖子裏。他的頭臉都給披風擋住,什麽也看不清,隻是自那披風內,隱隱有銳利的寒光射出來,令人毛骨悚然。      鷹王翼緩緩吐出一口氣,將牡丹的下巴捏住抬了起來。      “我來,隻是要你幫忙看看她的命盤。”      那人的聲音沙啞,如同從喉嚨裏麵給擠出來一樣,讓人感覺牙都發酸。      “這個我早已知道,她是個沒有命盤之人,我算不出她的命。”      鷹王翼皺起了眉,急道:“莫非用你的無瞳眼也看不破她的命?!”      那人輕道:“鷹王先不要急,且和我去鄙室小坐,我再試一次便是。”      鷹王翼將牡丹勾在胳膊上,說道:“她不懼神火,卻是什麽原因?”      那人沉默了半晌,隻是披風後麵的寒光越來越烈,竟仿佛要穿透牡丹的身體。半天,他才輕聲道:“我不知道,我看不透。我隻知道有高人在她身上下了印,拒絕一切窺視的法力。那人手段極高,不是我的能力可以看破。”      鷹王翼冷道:“莫非是麝香山那幫自以為是的神?”      那人忽然抬起頭來,露出一張慘白發青的臉,臉上道道傷疤如同蚯蚓,猙獰地爬在上麵,血紅可怕。他閉著眼睛,平靜地說道:“或許是,或許不是。鷹王,我沒辦法這樣輕率的給你答案。請先和我走。”      鷹王翼深深吸了一口氣,提著牡丹便要跟上,那人忽然回頭,輕聲道:“鷹王,可否將那小姑娘暫時給我?”      鷹王翼奇道:“怎麽?你也需要觸碰身體才可以了解命盤麽?”      那人忽然睜開了眼睛,居然沒有眼白!兩隻眼妖異地泛著青黑色的光芒,寒光乍現,令人膽寒。眼睛幽深異常,灼灼閃爍,仔細看上去,竟然沒有瞳孔!果然是無瞳眼!      他說道:“我要用全力,看透她的命。世上還沒有一個人或者神,可以逃得過我的無瞳眼。”      18. 引血劫   鷹王翼看了他半晌,默默地將牡丹遞了過去。那人身材不高大,力道卻不小,居然一隻手便將牡丹接了過來攔腰抱起來。      他低頭仔細看著牡丹,從頭到腳,再從肩膀到手指,每一寸都不放過。那雙無瞳眼,耀耀生輝,閃爍著駭人的光芒,仿佛要刺透皮膚一直滲進她的血液內髒將她的秘密挖出來。      鷹王翼有些緊張地盯著他看,等著他說出什麽秘密來。卻見他忽然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閉上了那雙灼灼的無瞳眼。      “我們走吧,鷹王。”      他沙啞地說著,將牡丹輕柔地抱在懷裏,轉身便走。      鷹王翼急忙追在後麵連聲問道:“你看出什麽了沒有?回答我!”      那人也不說話,一路分花拂柳,徑自往桃花林深處走去,竟然走得飛快。鷹王翼有些著惱,卻也不敢大聲嗬斥,隻得強壓了火氣,低聲問道:“你到底看出了什麽?”      那人停了下來,怪笑一聲,“鷹王,你就是性子太急太暴。很多事情何必要問得那麽清楚?就是對的,也會看成了錯的。我現在不說,難道以後不會告訴你麽?”      鷹王翼立即喜道:“你看出來了?”      那人搖頭,“看來我說的你根本沒有聽進去。也罷,跟我來吧。我去用龍骨命盤來排算她的命。”      鷹王翼微微一驚,龍骨命盤?!那不是五曜鎮明的……      那人淡然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鷹王。隻是我還活一天,麝香山的人就不敢不尊重我的意誌。這樣說,你還不明白麽?”      鷹王翼抿緊了唇,沒有說話。跟著他疾步走著,隻覺滿眼桃花亂竄,一時間入目之處盡是粉色桃花,重重疊疊,如同粉色的錦緞。他有些眼花,迷蒙著突然認不得路,隻知道跟著那個黑色的身影飛快地向前走。      印象中依稀走過了桃花林,穿過一個小小的竹子搭成的橋,橋下河水清澈,數片狹長的竹葉漂在上麵打轉,卻不動彈,固定在那裏。他居然也不奇怪,就這麽迷糊著和那個人走,踩著“吱呀”直響的竹子橋,來到了一個山洞前。      那人慢慢轉過身來,輕聲道:“鷹王請進,舍下雜亂,還望海涵。”      他忽然清醒過來,急忙打量四周,不過是普通的小橋,流水,那些竹葉早被水衝得不見蹤影。桃花林就在不遠的地方,依然繁華如錦,開得燦爛無比。一切都很平常,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鷹王翼隻覺一股怒氣衝上了頭頂,頓時按捺不住,疾步上前便吼了起來!      “你對我施了什麽幻覺?!”      他就知道這個人有古怪!似乎什麽事情都給他看破,卻又賣著關子什麽都不說。如果不是看在他身份特殊自己又有求於他,他早就扯下那層故作神秘的披風將他踏在腳底了!      那人也不驚也不惱,甚至連頭都沒有抬一下,半晌才淡然道:“鷹王,請進寒舍一坐。”      鷹王翼陰森森地看了他半晌,忽然露出一絲冷笑來。他冷道:“五曜尊敬你又怎樣?四方神獸不騷擾你又怎樣?誰都知道你不過是一個……”      他沒有說下去,隻得意地瞥了那人一眼,卻懊惱地發覺他根本連手指頭都沒抖一下。一時間有出力卻打在棉花上的感覺,也不知道再說什麽。      那人先轉身進了山洞,步伐平穩安逸。鷹王咬牙想再說點狠話,挫挫他的那種傲氣,卻覺得自己再說什麽也不過是貶低身價而已,隻好兀自惱怒著跟他走進了山洞。      剛踏進去,便感覺一陣清涼之意撲麵而來,夾雜著書卷的淡雅墨香味。洞中幽深,壁上每隔五步便鑲嵌一枚暈黃色明珠,為內裏的布置鍍上一層朦朧的色澤。靠著洞壁安置著一個巨大的書架,上麵放著滿滿的書,都為藍底白線,異常幹淨清爽。在書架對麵放著一張簡陋的床,白色的被褥,疊得極整齊。地上雖然不能說光可鑒人,卻也幹淨沒有積塵。隻是除此之外,洞內除了一麵極大的布簾罩在書架正左邊之外,連把椅子也沒有。      鷹王翼皺了皺眉頭。這成什麽體統?難道竟要坐在床上商討事情麽?他剛要說話,卻聽那人啞著聲音輕道:“舍下簡陋,還請鷹王包涵。”      那人說完竟直直地向那麵巨大的布簾走了過去,伸手一把將布簾拉了開來,後麵竟然還有深深的一個洞口!裏麵黑暗異常,什麽光線都沒有。那人站在洞口,輕道:“這是我的排算房,鷹王不要嫌麻煩再走一段,馬上便到了。”      聲音雖然輕,可是卻通過那洞口反射出來,帶著嗡嗡的聲響,有種神秘不可侵犯的感覺。那洞竟仿佛極深,又不似這裏,壁上安置明珠做照明。鷹王翼愣了一下,卻見那人也不等他,抱著牡丹徑自向洞內走去。他急忙跟了上去,低聲道:“你……當真確信可以看出她的命?”      那人輕笑了一聲,“鷹王,你何苦如此急切?莫非,你想從小姑娘身上得到一些什麽嗎?”      鷹王翼大驚,頓時什麽也說不出來!隻覺心底那些最隱秘最深處的東西給這個人看得一清二楚,他……都知道了?他仿佛這個時候才想起,無瞳眼是可以看透任何人的秘密……他的秘密,自然也給這人看得明白。      那人也不說話,走得飛快,一邊走一邊用手指撚住牡丹的頭發,一寸一寸地摸,似乎在找著什麽。鷹王翼終於不再開口,臉色陰沉不定地跟在後麵,眼睛四處觀望著動靜,卻什麽也看不到。      走了半晌,忽然眼前一亮,隻見四周隻有雪白紗帳,層層疊疊,自洞頂垂下,將這裏的一切都遮掩了住。朦朧中,看那人熟練地撥開紗帳,走了進去。他疾步上前,跟著撥開,卻見這哪裏是什麽山洞?分明是一間古樸清冷的書房!      一張青石做成的案放在書房正中間,以其為中心,地麵擴展開一個八卦圖樣。卻見那八卦圖樣刻在地上,隱隱發著清幽的光澤,竟然是龍骨!鷹王翼驚訝的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他早已聽說過龍骨命盤的威力和力量,一直以為是可以拿在手上排算的八卦,卻沒想到居然巨大到可以做一間屋子!      屋子裏沒有任何其他的裝飾,隻有一麵嵌在牆壁中的櫃子。上麵堆放著雜亂的器皿,卻是鐵碗,玉尺之類,也不知可以用來做什麽。房間四周全用雪白的紗帳籠罩,也不知從那裏有風吹過,居然還在款款飄動。屋頂嵌了一顆極明亮的珠子,白得發亮。房間裏清冷異常,隱隱漂浮著古怪的香味。      那人將牡丹輕放在案上,手指沿著她身體的輪廓,在案上細細畫了一圈,立即有清幽的光隨之出現,將牡丹整個人束在那光圈之中,絲毫不差。      “鷹王。”那人站直了身體,忽然輕輕喚了一聲,“雖然我用無瞳眼無法看透,但是卻可用這龍骨命盤將她身上的封印消除。隻是需要一些時日,你可願意等待麽?”      鷹王翼皺眉問道:“你且先不要說時日的問題,我隻問你是否真能消除?你的無瞳眼在她身上真的什麽都沒看出來麽?”      那人慢悠悠地走向嵌在牆內的櫃子,從上麵取出一個玄黑色鐵碗和一把幾乎透明的極小的刀子。然後他走到了牡丹身邊,用玉尺量著她的胳膊和肩膀,輕聲道:“如果說什麽都沒看到,那也不是真話,隻是看到了什麽,我卻說不出來。”      鷹王翼急道:“怎會說不出來?!大體的影象總該有吧!你要瞞我到什麽時候?!”      “我看到了神火。真正的神火。”那人忽然低沉地說著,“就這麽多。”      鷹王翼倒抽了一口氣,正要說話,那人忽然低語:“目前我也隻有這個方法可以解除她身上的封印,隻是……怕是結束之後,小姑娘就活不成了。”      鷹王翼瞥了一眼昏迷中的牡丹,冷道:“先別管她能不能活,我隻要你能確定地告訴我她不懼神火的原因。之後她便是活著,我也要她死。”      那人怪笑了起來,“果然是冷血冷心的鷹王!也罷!這就是小姑娘的命劫!”他忽然按動了一下青石案下的一個機關,鷹王翼隻覺腳下地麵忽然震動起來,驚得急忙跳到一邊,低吼道:“你要做什麽?!”      那人笑道:“鷹王何必這麽緊張?我能做什麽?不過手無縛雞之力的一個村人罷了。要破她封印,卻需要小姑娘心口的新鮮之血,每日兩鐵碗分量,用來浸泡這龍骨命盤。我量了她的骨骼,卻不過是要將這命盤調整大小以便排算而已。鷹王多心了。”      “心口之血?”鷹王翼駭然地看著那人手上那個巨大的玄鐵之碗,一天兩碗……這個丫頭隻怕不出十天便沒命了。      “需要多少時日可以解除封印?”      “七日整。”      那人用手上的透明刀片割開牡丹身上的衣服,露出她潔白柔嫩的胸脯。      “既然鷹王沒有意見,那我便開始了。請站到命盤後麵。”      鷹王翼退了兩步,皺眉盯著他看。隻見那人先用刀將自己的手腕輕輕劃破,滴在命盤之上。龍骨命盤忽地青光一閃,頓時六十四位全部閃爍出青幽的光澤。      那人口中喃喃地念著什麽,陡然將眼睜開,那雙可以透徹天地的無瞳眼竟然發出凜冽的寒光,直直地逼向牡丹。他手中刀片忽地優雅一劃,牡丹的心口頓時出現一道紅痕。      紅痕慢慢擴大,呈流動狀,一滴一滴地淌了下來。那人也不知做了個什麽古怪手勢,流出來的血竟然張了眼睛似的有意識地飛進命盤上的鐵碗裏。一滴不漏。      那人長長舒了一口氣,將手攏進了寬大的袖子裏。回頭沙啞道:“鷹王,我需要在這裏待上七日做法。卻要麻煩你在舍下盤踞七日了。”      鷹王翼冷冷一笑,“無妨,隻要七日之後可以得知這個丫頭的秘密。”      那人將蓋在頭上的披風取了下來,一雙青光幽然的無瞳眼灼灼地看著他,輕聲道:“這引血之法若還無法看透她的本相,我便不是司日了。”      19. 狼王上   “這裏就是嫣紅山?”      水妖靠在黃泉的背上,驚訝地問著。那山……怎會飄浮在空中的?她從來沒有聽說過妖狼族的妖會飛啊!他們平常上山下山,莫非都用鐵索麽?      黃泉淡然道:“這不過是影子罷了,真正的嫣紅山在地底下,說穿了就是一個巨大的地洞。這座飄浮的山,是妖狼王用法力刻意做出的幻象影子,防止不知情的妖亂闖。”      他說完,看了一眼司徒。      五天前,他們就追著鷹王翼的氣味,日夜兼程地追趕。終於在第五日來到了嫣紅山。水妖的傷勢雖然快好,卻也不能做激烈的跑動,所以黃泉隻好將她背在背上。而司徒,卻五天來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即使來到了這裏,他還是不說話,麵無表情地看著懸崖下麵。      從來沒有見他如此冷漠過。自從黃泉認識他以來,一直以為他是一個單純的沒什麽頭腦的小狐狸,偶爾娘娘腔一下,裝瘋賣傻一通。他從來也沒注意過司徒會有什麽特殊的地方,可是……      那雙此刻凝視懸崖的狹長眼睛偶爾竟會迸發出驚人的神采,配上他本就嫵媚妖嬈的臉,讓他越看越心驚。隱約總感覺很眼熟,似乎很久以前在什麽地方看過。他懷疑過,卻總是放棄自己懷疑的念頭。司徒不會是那隻狐妖的,他甚至連一尾都還沒有修煉到,也和牡丹發生過那麽烏龍白癡的事情。他怎麽也沒辦法讓自己相信司徒和那隻三千年的妖狐有什麽聯係。      “他們的氣味……消失在下麵。”      司徒忽然開口說著,低低地,沒有任何感情色彩。      黃泉沒有說話,他背上的水妖卻急忙掙紮著站到了地上,輕聲道:“我們……還等什麽?快下去吧!”      黃泉扶住她,也不看她焦急的臉,冷道:“你別去,去了也是累贅。在這裏等著就好。”      水妖急急地想辯解,忽然又咬住了唇。黃泉說得對,她沒有什麽本事,一個沒有任何攻擊力的小水妖罷了,還真的是累贅,何況她現在傷勢還在身……      “那……我在這裏等你們……千萬小心!”      她柔順地自己扶住路邊一株小楊樹,將身體靠了上去坐在地上。      黃泉的眼神有些軟動,難得溫和下來。他將自己銀色的外套脫了下來,蓋在她身上,低聲道:“你就在這裏,哪裏也別去。我們最遲兩日後就上來。”      水妖點了點頭,將他的衣服捏在手裏,隻覺掌心裏滿是汗水。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喜悅還是該煩惱,心裏砰砰直跳,也不敢看他。      黃泉沒有說話,站了起來向懸崖邊走去。和司徒做了個手勢,兩個人的身影瞬間就消失在懸崖邊上。      水妖顧不得還在發軟的雙腳,急忙奔到了懸崖邊,卻見下麵一片雲霧繚繞,幽深異常,哪裏有半點他們的身影!      *************      “嫣紅山第一層是雪楓湖,平時妖狼不怎麽在那裏出沒。周圍是可以通向各層的道路,我們先去那裏探探風聲情況。”      黃泉一落地,立即向那個巨大的黑色洞走去。司徒安靜地跟在後麵,透明的身體映著漆黑的洞,更加顯得輕飄飄的,好象馬上就會融化在空氣裏麵一樣。      走到洞口,立即有一條幽長的小道出現。如果沒記錯,走上九步,往下跳便可到雪楓湖。黃泉回頭低聲道:“司徒,你的感覺比我要敏銳一些。下去之後一定要注意四周的情況,如果引來太多的妖狼,隻會延遲我們去找小丫頭的時機而已。”      司徒微微點頭,狹長的眼睛不經意地瞥了一眼那片黑暗,某種光芒在他眼底一閃而過。      黃泉走了九步,翻身躍進那片濃密的黑暗中。      沒過一會,眼前一亮,隻見漫天的幽藍光點縈繞飛舞,將本就顯清冷的雪楓湖映得更加淡雅清寒。銀色的楓樹林依舊繁華,鬱鬱蔥蔥。樹林中那片冰藍如玉的湖水,此刻卻發了瘋一樣卷起無數旋渦,湖底的血色泥沙統統泛了上來,將冰清玉潔的湖水染成了古怪的暗紅色。      水聲響得震天,那些旋渦濺起無數浪花,拍打著岸邊。帶著血色泡末的湖水此刻如同一個使著性子的女人,完全失去了平時的優雅高貴,發了瘋成了潑婦。這樣厲害的聲響,妖狼不可能發覺不了!      黃泉臉色一變,隻見雪楓湖周圍,圍著密密麻麻一圈的妖狼!每隻妖都仰頭看著他和司徒,眼裏是可怕的亮綠色光芒!      真是不運氣!和妖狼遇個正著!黃泉也不說話,袖子一翻,掌心瞬間竄出數條巨蟒,向那些還在發呆看他們的妖狼撲了過去。那些妖狼似乎剛剛才反應過來有強敵來襲,跑的跑,叫的叫,反擊的反擊,躲閃的躲閃,湖邊忽然亂成了一團。      司徒忽然輕聲道:“牡丹……他們的氣味消失在湖邊。看來是進了湖水裏。”      黃泉一落地,也不緊張,神色冷靜地看著圍上來的妖狼。這些都是低等的妖狼……他火紅的眼睛一一打量著:明顯的狼類特征,發綠的眼睛,尖長的嘴和暴出來的獠牙,身體上覆蓋著濃密的黑色體毛,尖耳。      看來住在第一層的妖狼果然都是最低等的。他深深吸一口氣,輕輕抖開袖子,將依然在湖邊竄梭追逐妖狼的巨蟒收了回來。      “對付這些妖,還用不上這種高級的妖力。”      他冷冷地說著,將那些巨蟒捏緊在手裏,忽然化成了一條銀色的長鞭。左右那麽一揮,竟然輕鬆之極。      黃泉忽然輕笑了一聲,“自煉出銀蟒之後,我便再也沒有用過鞭子,今天剛好重溫過往。”他回頭看了一眼站在一邊的司徒,沉聲道:“司徒,你先去那湖底,看看是否有通道。我馬上便將這些妖狼全部解決。”      司徒微微點頭,向湖邊飄了過去。沿路那些妖狼對他又抓又撓,卻總是從他身體裏穿透過去,碰也碰不到他。司徒神色自如地飄到了湖邊,身體飛快地消失在湖水中,去尋找湖底的通道了。      黃泉站立在妖狼當中,一身銀衣,如同玉樹臨風。他緩緩舉起鞭子,冷冷一笑,淡然道:“好了,一起上吧。給我節省一點時間。”      語畢,手上銀光一閃,頓時舞成一片斑斕色澤。      ************      司徒在水裏輕鬆地飄著,即使身邊的湖水渾濁翻湧,對他這個魂魄卻是沒有任何影響。一眼便看到了造成湖水混亂的根源——湖底中心處裂開了一個不算大的洞,周圍的湖水都急速地向那裏湧去,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旋渦。而那個裂開的通道上,有一個巨大的銅製的環,已經變了一些形狀,似乎是給人拉過後才變成這樣的。      他正有些心驚地看,忽然身後傳來黃泉的聲音,“看來鷹王翼早已來過這裏。看那銅環之上,那是神火燒過的黑色痕跡。”      裂開的通道口,有些微的黑色湖水滲透上來,黃泉急忙遊了過去。卻見那通道裏早已滿滿的全是漆黑的湖水。一個巨大的銅環扣在通道口上,上麵一個漆黑的指印,顯然是新添燒焦的痕跡。肯定是鷹王翼!      司徒先飄了進去,連招呼也沒打,雪白的身影晃一下就不見了。黃泉頓了頓,急忙也跟了上去,順著那旋渦的方向一直給衝進通道向另一個湖遊去。      也不知順著水流衝了多久,向下的勢頭漸漸變緩,眼前的水越來越渾濁,色澤越來越深,看來是接近了那黑色的湖。兩股水流暗自較勁,互相對擊形成無數的暗流。黃泉懶得動手去劃,身子一抖,竟將原形現了出來!      那是一條極巨大的銀色蟒蛇!斑斑銀鱗在漆黑的湖水裏閃閃發亮,一雙火紅的眼,巨口大張,四根尖利的獠牙比宮殿的柱子還要粗長!司徒忍不住回頭看他,卻見現出原形的黃泉尾巴一擺,頓時又掀起一陣可怕的旋渦。他的身體雖然巨大卻很靈活,飛快地向下麵的湖水竄去,如同一條在水裏遊動的蛟龍。      “呼啦“一聲,是黃泉的身體竄出水麵的聲音,司徒隻來得及看到銀光一閃,黃泉就恢複了人的容貌定定地站在了種滿桃花樹的岸邊,仰頭看著漫天飛舞的粉色桃花。      “這裏有古怪,這些桃花……”黃泉輕輕摸了一下岸邊的桃花樹,那棵樹居然隨著他的按動凹了進去!黃泉用指甲摳了一塊樹皮下來,立即有鮮紅的液體流了出來,像血一樣。      “這是中了詛咒血桃的詛咒之後,被詛咒的人變化而成的。不能動,不能說話,可是身體上的感覺卻永遠都存在,可以說是最惡毒的詛咒。”      司徒幽幽地說著,似乎是伸手想摸一摸那些被詛咒的桃花樹,伸了出去卻又收了回來。      黃泉沉聲道:“這裏好象住了什麽特別的人,沒有一點妖狼的氣味……”      “那是因為這裏住著我們重要的客人啊。”      一個笑吟吟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不光司徒,連黃泉的臉色都有些發白!這個人是怎麽靠近的?!先前居然一點感覺都無!      兩人急忙回頭,卻見一個年輕的男子站在桃花樹下,玄色的衣裳,微笑拈花,眉目俊朗,笑吟吟地看著他們。那一雙碧綠色的眼,竟如同最好的碧玉,溫潤純澈,半點銳利也無。      “我是該歡迎你們來到嫣紅山呢,還是該懲罰你們殺了我第一層五百個侍衛?”      他折下一根帶著數朵鮮豔桃花的樹枝,竟仿佛沒有看見自斷口洶湧而出的紅色液體!黃泉看著他溫和微笑的眼神,忽然覺得全身都發寒。這個人,絕對不簡單!      “你是誰?”      黃泉冷冷地問著,慢慢將妖氣聚結了起來,警惕地看著他。      那人嘻嘻一笑,“我?我是嫣紅山的主人,狼王啊。”他將桃花輕輕擦過臉邊,溫柔地看著他們,輕道:“怎麽辦?這裏是貴客的地方,不能讓你們打擾。可是要你們回去,豈不顯得我們妖狼太小氣?這樣吧……”      他忽然將桃花丟在了地上,一腳踏了上去,頓時腳底一片粘膩的血水。狼王抖了抖衣服,慢條斯理地說道:“既然你們這麽喜歡嫣紅山,就和這些桃花樹一樣永遠留在這裏吧!也算為我們嫣紅山增添一些景色,這樣好麽?”      他猙獰一笑,碧綠的眼睛陡然閃過衝天的殺氣。      “不知道千年的蛇妖,身體裏會開出怎麽樣鮮豔的花朵?”   20. 鬥狼王   黃泉沒有說話,冷冷地看著他,袖子下的手掌卻捏成了拳。      這個狼王,絕對不是一時半會就可以解決的對象。看他笑吟吟的仿佛溫和無害的模樣,眼底的殺氣卻騙不了人。是知道他的實力特地趕到這裏來對付他的麽……      黃泉冷聲道:“我們隻是來找另一個入侵者而已,那個人抓了我們的同伴,氣味消失在這裏。我並不怎麽想與你打鬥,但如果你執意阻攔,卻不要怪我不客氣。”      他袖子一揚,掌心銀光吞吐,神色頓時肅殺陰冷。      狼王慢慢收起了笑容,語調卻仍然漫不經心似的,撫著袖子懶洋洋說道:“那人是我們貴客的客人,至於他帶來的所謂你們的同伴,也是我們貴客的客人,都是我允許進入嫣紅山的對象。而你們……”他冰冷的眼神滑過黃泉和司徒的臉,沉聲道:“你們不在我允許的範圍之內。蛇妖,不要以為自己有千年的道行就真有什麽了不起。嫣紅山雖然不比麝香山,卻也容不得你亂闖。”      黃泉也不再和他說話。這一仗,看來是打定了。他回頭低聲道:“司徒,你先過去。你是魂魄,他無法拿你如何。快去看那個丫頭到底在什麽地方,我很快就跟上。”      司徒沉默著向前飄去,身體越發的透明,幾乎連一點輪廓也看不到。黃泉在他身後,將對麵冷笑的狼王和盛開的桃花看得一清二楚。以前他雖然也為魂魄,卻從未如此纖薄透明過。黃泉心裏忽然一驚,這種情況是……?!      念頭剛起,卻聽那狼王嘻嘻一笑,玄色的袖子一轉,一道雪白的類似絲綢的冰綃從他袖口飛了出來,竟如同張了眼睛一樣,直直地向司徒竄了過去,速度極快。司徒的身影忽動,像隨時會消失的影子一樣,輕飄飄地讓過了那冰綃。身體自腰部以下竟忽然完全變成了透明的!仿佛突然消失了一樣!      他的神情平靜的異常,好象一點都沒有注意到自己的不同,看也不看狼王,徑自向前飄了去。深紫色的眼睛裏,半點波瀾也無,冷靜的可怕。      “往哪裏走?!”      狼王吼了一聲,那冰綃忽然蛇一般扭了回來,迅速地圍住了司徒,猛地收緊,竟將他束縛在當場,半點也無法動彈!      黃泉手指一彈,一道銀色的光瞬間射出,將那冰綃劃破,絲絲斷裂開來。他拈著手指,冷道:“竟然有神界的鎖魂綃!看來你這個狼王做得不一般哪!”      狼王也不說話,身子一翻,袖口又飛出數道冰綃,撲頭蓋臉地將司徒全身都纏繞了住。一時間冰綃絲絲之聲充斥耳間,飛揚亂舞的冰綃將半片桃花林都遮掩了住。神界的鎮妖神具鎖魂綃竟給他如同普通的布塊使用,不要錢似的撒得漫天都是。專門鎖住魂魄的冰綃將司徒的身影完全蓋了住,他就是長了翅膀也沒辦法飛出去了。      黃泉臉色一變,身形一閃,鬼魅一般竄了上去,手起掌落,與那狼王頓時鬥在一處。狼王不慌不忙地揚手架住他的掌,陡然一個轉身,掌心忽然冒出一簇碧綠的幽火,一掌便往黃泉的胸腹之間劈了過去。黃泉急忙微微側身讓過,隻覺胸腹間忽然一陣劇痛,竟好似裂開一般。他猛地抬腳一蹬,將狼王逼開。低頭一看,卻見胸腹間的衣服已經給他的掌風劃破,鮮血緩緩地滲透了出來。好在沒有給那一掌打的結實,不然還不知會傷成什麽樣。這個狼王,果然厲害!      狼王冷冷地看著他,忽地將兩手慢慢張開,隻見那指甲漸漸生長,慘綠尖利,如同鬼爪。他一邊活動著十指,指尖幽光閃爍,一邊淡淡揶揄道:“口氣那麽大,就這點能耐麽?”      黃泉的臉色越發陰沉,伸手在傷口處用力一抹,抹下了滿手的血跡。放在掌中用力一搓,隻見銀光一閃,等他再攤開手掌之時,那些鮮血忽地變做了一條通體血紅的蛇,款款地在他手掌裏扭動盤旋。那蛇居然很是纖細短小,與他曾經放出的銀色巨蟒比起來連一半都不到。纖細的倒三角頭,牙齒極尖利。一雙猩紅的眼睛,灼灼地看著狼王。分叉的細長舌頭嘶嘶地顫動,血紅的鱗片看上去如同隨時會流下來的鮮血,隨著它身體的柔軟扭動,可怖之極。      “對付你,隻要它就夠了。”黃泉低聲地說著。      話音剛落,那條血蛇竟瞬間消失不見。狼王正驚訝,卻見眼前忽然紅光一閃,那條蛇已然竄到他眼前,獠牙暴長,居然也是血一般的紅!他猛地一驚,急忙後退好幾步,定睛再看,那蛇又消失了!      “放棄吧,你絕對看不到它的。看到的時候,就是你被咬中的時候。”      黃泉淡淡地說著,轉身向桃花林走去,手指在纏繞樹上的冰綃上細細一劃,那些薄如蟬翼的冰綃立即碎裂開來,紛紛散落在地上。他一邊劃破冰綃,一邊向內裏走去,尋找司徒的蹤影。希望那個沒用的狐狸還能在這鎖魂綃中保留住魂魄,要是被冰綃把魂魄吸走了,他可真的是沒辦法救他出來。      狼王在那裏左避右閃,如同瘋子一般,與那看不見的血蛇狼狽地戰鬥著。幾次看到那蛇想要伸手去捉,卻隻能捕捉到影象。那蛇動作太快,他從未見過行動如此迅猛的妖。一個疏忽,卻見那道血紅的影子已經盤踞在右邊肩膀之上,他大駭,急忙伸爪猛地抓了上去。隻覺肩膀上一陣巨痛,竟給自己抓下了大片血肉,而那紅色的蛇又不知道消失去了哪裏。      狼王隻氣得渾身發抖,暴吼了一聲,空有一身的本領,卻拿這個速度奇快的小蛇一點辦法也沒有,像個傻瓜一樣給它玩耍了半日,連碰也沒碰著一下。他忽地念動真言,身上發出慘綠的光芒,竟將本相現了出來!是一隻巨大的灰黑色的狼,額頭正中有一道雪白的毛,兩隻眼睛如同鬼火一般,幽幽閃爍。兩排白森森的牙齒猙獰地咧著,喉間發出危險的呼聲,惡狠狠地盯著往桃花林深處走去的黃泉。      他忽地仰天長嘯了一聲,狼嚎本就淒厲,加上他滿心的憤懣,更是驚天動地一樣。桃花林整個都顫動了起來,震下無數粉色花瓣。黃泉冷笑著回頭譏諷地看了他一眼,火紅的眼睛一瞥而過,好似在嘲笑他的自以為是。      他緩緩抬手,指了指左邊的肩膀,對正向他撲過來的狼王同情地笑了笑。狼王急忙轉頭,卻見左邊的肩膀之上,那條血紅的小蛇正穩穩地停在那裏,一雙猩紅的眼正灼灼地看著他,仿佛譏笑他的不在意。他正駭然,忽覺肩膀上給那蛇輕輕咬了一口,也不痛也不癢,麻麻的,甚至還挺舒服。      他微微一呆,再看時,那蛇已經消失了,竄回黃泉的手上,慢慢化成一灘血水,流到了地上。黃泉轉身便走,看也不向他看上一眼。狼王陡然吼了起來,:“站住!你竟敢小看我!這裏是嫣紅山!豈能容你如此放肆?!”      他飛快地向黃泉撲了上來,白森森的牙裂開,張口便要咬上來。黃泉也不回頭,歎道:“中了毒,還跑這麽快?怕死得不夠快麽?”      話音剛落,狼王隻覺全身忽然一陣麻痹,頓時動彈不得。而從給那小蛇咬過的傷口之處傳來陣陣尖利的痛楚,好象要從肩膀那裏將他撕裂一樣。他猛地摔倒在地,現出了人形,臉色慘白,渾身抽搐著喘息道:“你……那蛇……有劇毒!”      黃泉“恩”了一聲,腳下不停,繼續向前走去,好象對他一點興趣都沒有了。      “放心,死不了,好歹你也是大妖怪。隻不過會痛苦上三天而已。小心不要再亂動了,不然會更痛。”      黃泉淡淡地說著,忽然又想起了什麽,回頭冷冷地看著狼王躺在地上無法動彈的狼狽模樣。      “我是黃泉,千年蛇仙。記住我的名字,以後要報仇,隨時歡迎來找我。”      狼王心頭一陣暴怒,偏偏身體無法動彈。不光是無力的麻痹,他隻要試圖動一下,便有撕裂一樣的痛楚從傷口處傳過來。那條小蛇,當真厲害……      “黃泉!”他恨然地低吼,“我若不殺你,便誓不為妖狼之王!”      黃泉頭也不回,冷道:“我等你。”      話音一落,忽然感覺背後一陣勁風竄來,他心裏一驚,急忙回頭。卻見那狼王奮力抬起手來,一道慘綠的光芒急速向桃花林中飛去。他暗叫一聲不好!這個狼王竟是要對付被鎖魂綃困在裏麵的司徒!      狼王在後麵猖狂地笑了起來,“我便是死,也不會讓你得意太久!黃泉!”      光芒夾雜著淒厲的呼嘯聲,將那些纏繞的冰綃瞬間削斷,往正中心飛了過去。黃泉駭然,抬腳便飛奔跟了上去,企圖在半空阻止那道破壞性的妖氣。無奈那妖氣竄得太快,呼嘯著便飛入了林子深處,直直地往司徒被困的地方砸了過去!      司徒!      黃泉大駭,話也說不出來,隻見那道淩厲的妖氣狠狠地穿透那條被層層冰綃封鎖住的魂魄,一直穿進了後麵的桃花樹,濺出無數鮮血,將那些冰綃都染紅了。桃花樹轟然倒地,斷口處噴湧著鮮血,流得滿地都是,異常淒慘。      狼王陡然大笑了起來,極其歡暢,“他必然死了!魂飛魄散!哈哈哈!”      黃泉又驚又怒,猛地轉身便要將那個狼王亂刀砍死!他居然殺了司徒?!居然?!      冰綃忽然片片飛舞起來,好象被什麽氣流吹上了天空,將桃花林全部遮掩。紅光乍閃,竟山崩地裂一般,仿佛平空出現了大片的血海,撲頭蓋臉地罩了下來。幾乎是瞬間,整個桃花林都給這種豔麗異常的紅光籠罩了住。妖氣衝天。      黃泉給那霸道的妖氣衝得倒退好幾步,一時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隻覺曾經感受過這種妖氣,如此霸道,如此囂張。卻又囂張得極自在,渾然天成,其中還夾雜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魅惑,妖嬈之極。      他忍不住定睛看過去,卻見那紅光中心,一個人影平靜地站在那裏。雪衣烏發,麵容嫵媚,一雙深紫色的狹長眼睛寶光流轉,勾人魂魄,不正是司徒?!      黃泉頓時呆在那裏,半晌隻感覺妖氣漸漸弱了下去,紅光收斂。司徒已經走到了他麵前,翹著蘭花指,嬌滴滴地說道:“黃泉,你看!我終於煉成了一尾狐。”   21. 不是人   一尾狐?      黃泉怔怔地看著他,身體不再透明,地上留著他的影子,頭發順著衣服滑了下來,落在他臉上,癢癢的。      他竟在這種時候煉成了一尾?!剛才那衝天的妖氣是怎麽回事?那根本不是一尾狐可以擁有的妖力啊!那分明是……      “我終於又有元身了。這兩天老覺得心裏煩亂的很,原來竟是我的修為增長。早知道是這樣,我就不擔心了。還以為自己出什麽問題會消失呢!”      司徒快活地摸著實在的頭發和衣服,又笑道:“牡丹那個死丫頭以後再也不敢嘲笑我了!”      黃泉低低地說道:“司徒……你……那妖氣……”      “別說。”司徒收斂起笑容,淡然道:“黃泉,別說下去。”      黃泉死死地看著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他該怎麽消化這個震撼的事實?雖然不知道在司徒身上出了什麽事情,可那妖氣他是不會認錯的啊。千年之前,那種震撼,那種囂張,他一直都深刻的記得。那隻三千年的狐仙,他和司徒到底是什麽關係?!      “黃泉,什麽都不要問,問了我也不會說的。我還是我,你這樣想便好。”      司徒緩緩地向前走去,經過發呆的狼王,也不看他,手指一彈,一道細小的紅點立即砸在狼王的頭上,將他砸暈了過去。      黃泉驚疑地跟在他身後,正要說話,卻聽司徒淡然道:“牡丹的氣味在前麵,我們快去吧。今天一定要將她帶出來。”      “司徒……你……”黃泉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麽說,有些不適應他的轉變。      司徒回頭媚然一笑,柔聲道:“我還是我,不過是煉出了一尾。你不恭喜我麽?”      ***************      昏暗的屋子裏,寂靜的可怕。仿佛所有的聲響都給那灰暗給吞吃了去,隻剩下淅瀝的滴水聲,緩緩蕩漾開來,混雜著兩股沉重的呼吸,有種窒息的氣氛。      “昏迷了三天,她該不會已經死了吧?”      鷹王翼低沉的聲音忽然打破這種窒息的寂靜,平空響了起來,在空蕩的房間裏來回飄動,發出陣陣回音。      屋子中央的青石案上,躺著昏迷的牡丹,雙目緊閉,胸口的衣服被劃開,從雪白的肌膚上的一個深深的血口裏流出的汩汩鮮血,張了眼睛一般一滴不漏地飛向地上放在的一個玄鐵碗之中。血已經裝了大半碗,冒著泡末在清冷的房間裏散發著熱氣。      地上是龍骨八卦命盤,那個一身黑衣的司日正站在“離”位,雙手拈著一個古怪的式,口中喃喃地綿長地念著什麽。他腳下的八卦已經浸透了鮮紅的發暗的血液,隨著他高低起伏的念咒聲一突一突地跳動著,仿佛有生命一樣。      忽然,他的手一揮,那玄鐵碗之中的血液竟騰空飛了起來,緩緩落在“坎”位,一絲一絲地將其浸透。龍骨命盤因為被血覆蓋,幽幽地發出青色的光芒,將鮮紅的血也映上了慘然的色澤。      鷹王翼等了半天,也不指望他會回答。其實這個問題他今天已經問了不下十遍,司日從來不回答。事實上三天來無論他問什麽,司日都沒有說過一個字。他們就這樣不吃不喝在這個隱蔽的洞裏耗了三天。      他懷疑司日是不是在那個丫頭身上做了什麽手腳,三天了,她連眼皮子都沒顫動一下。整個人除了有呼吸之外和死人沒什麽區別,就算他那一掌劈得再狠,也不至於昏了三天吧!      正想著出神,忽然身後的青銅鼎裏猛地竄出老高的青色火焰,“呼”的一聲,幾乎點燃旁邊的白色紗帳。鷹王翼吃了一驚,急忙回頭,卻見一切都恢複了正常,那青銅鼎裏隻有香灰,半點火焰痕跡也無。      他正驚訝,忽聽身後司日沉聲道:“有不速之客來訪。”      他將手上拈的式鬆了開來,雙手攏進袖子裏,轉身輕聲道:“鷹王,還要麻煩你抵擋一下。來了兩個很古怪的妖,而且看來是針對你。”      鷹王翼的臉色頓時變得極難看,他哼了一聲,沒想到!那個蛇妖居然追得這麽快!他還是小看他了麽?      “眼下有人來搗亂,這引血之法才做了三日。半點線索也無,讓我怎麽甘心?!”他低吼了起來,惡狠狠地瞪著躺在案上的牡丹,仿佛恨不得將她剝皮拆骨地剖開來,好讓他得知這該死的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司日淡然道:“鷹王先別急,我知那兩個妖法力高深。你一個人或許抵擋不住,這七日的引血之法也隻得到此為止。不過我卻可以用‘坎’位的法力強行將她身上的血拉出來,浸透這龍骨命盤。引血之法已經完成了一半,我本想留住這個小姑娘的性命。可是現在情勢所迫,我也隻好用上狠厲之術了。”      “坎位?你還有別的方法?為什麽不早用?!”      鷹王翼頓時火了,這個人果然有古怪!      司日攏著袖子,輕聲道:“無緣無故傷凡人的性命,本為我不齒。既然可以留得性命,為什麽要傷她?我已得知她體內的封印屬火相,水可克火。我便用上坎位的術來破她的火術封印。鷹王耐心等一會,不出一刻,結果自然見分曉。”      他將手從袖子裏抽了出來,尾指翹起,拇指微彎,拈了一個極古怪的式。足尖也跟著緩緩在地上移動,踏上了坎位,左足微微一頓,雙手的式立即拆開,拇指和尾指輕輕貼在了一起。隻見牡丹的身體忽然一震,胸脯上的血口突然變成了一個極深的血洞,殷紅的發黑的濃稠血液如同泉眼一般,從血洞裏噴了出來。也不落進玄鐵碗中,直接下雨一樣撒在了離位之上。      離位的龍骨忽然開始發亮,那血液竟好似沸騰一般,落在地上激起一片熱騰騰的白霧,彌漫在整個房間裏。      司日忽地手腕一翻,黑色的袖子在空中打了個漂亮的卷。一邊雙手飛快地結式,一邊緩緩地張開了他的那雙可以看透天地的無瞳眼。他死死地看著牡丹,眼睛裏竟然色彩斑斕,滾滾翻湧。      鷹王翼緊張地等待著。      快了,他很快就可以知道這個丫頭不懼怕神火的原因了!這樣,他終於可以和熒惑大人平起平坐,五曜那幫自詡聖潔的神再也不敢拿他如何了!他還可以東山再起,他還可以再自創門派,他可以做一個真正的“神”了!      司日忽然低吼了一聲,竟好似遇到什麽挫折。卻見他雙手在空中捏緊,仿佛在用力拉著什麽,手腕上青筋都暴了出來,關節一片慘白。鷹王翼一陣駭然,隻見牡丹胸口上噴灑而出的鮮血竟然停了下來,那些被噴出來的鮮血停滯在空中,顫動著竟要往回流!      他倒抽了一口氣,隻看司日仿佛在和那些企圖倒流回去的鮮血做著什麽辛苦的搶奪。整個人都因為施力而渾身顫抖著。可是那些鮮血還是一點一點一寸一寸地往回退去,點點滴滴地滲進她的胸口,一點痕跡都沒有剩下。      鷹王翼一時也不知道該做什麽,隻本能地吼了起來,“快拉住!拉住!”他完全忘了血根本不是用“拉”住的,隻是眼前的景象太詭異,詭異到他都想衝上去將那些血液用手拉住再塞回命盤裏。      司日忽然大吼了一聲,將手鬆了開來,倒退了好幾步,向身後嵌在牆裏的櫃子撞了過去,上麵亂七八糟的器皿叮當掉了一地。龍骨命盤上的青幽光澤頓時消退,那些不停咕咚翻滾的血液也瞬間凝結,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鷹王翼臉色蒼白,瞪著司日,卻聽他喘了許久,才幽幽說道:“她……她……她不是人!”      不是人?!鷹王翼衝了過去將他一把從地上提了起來,再也顧不得什麽尊重,厲聲叫了起來!      “什麽叫不是人?!她不是人是什麽?!快說啊!”      司日忽地捏住了鷹王翼的手腕,他隻覺手腕上如同被極冰的針狠狠刺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把手摔了開來,駭然地看著司日。      “鷹王,你太過激動了。”司日冷冷地說著,將被他扯亂的披風慢慢整理,一邊啞著嗓子說道:“她不是人……她身體裏有魂魄,卻不是一個人的魂魄……”      鷹王翼還想追問,卻聽身後忽然傳來火焰的爆裂之聲。他急忙回頭,卻見剛才那噴出火焰的青銅鼎此刻又噴出了淺碧色的火苗,由小變大,灼灼地跳躍著。      司日忽然低聲道:“她來了!”      “她?”      司日忽地冷笑一聲,“原來如此,借我的手將人交給五曜麽?這次他們的反應倒真是快!”      “五曜?!”      鷹王翼又驚又怒地看著他斑駁如同妖魔的臉,隻見他嘴角嘲諷地勾著,淡然道:“是啊,是她來了。五曜的歲星。”      ***************      水妖靠在懸崖邊的楊樹下,手裏攥著黃泉的外衣,兀自等得心焦。      他們已經下去接近三個時辰了,莫非遇到什麽麻煩了嗎?以黃泉千年修為的本領,本不會出什麽意外……畢竟嫣紅山雖然是妖狼的地盤,可是那些妖狼的修為畢竟比不上獨自在地下修煉了千年的黃泉。或許同樣是千年的水準,一個有煩務纏身,一個專心修煉,程度絕對是不一樣的。      她是從心底相信黃泉的能力,可是……她為什麽這麽心焦?總覺得似乎有什麽不好的事情會發生。坐也坐不穩,背後老是陣陣發寒,好象馬上就有什麽可怕的局麵等著她……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她一驚,急忙回頭,嚇得身體全部僵硬住了!      那是一個女人,不算很美的女人。穿著一身華麗的淺碧色衣裳,漆黑的頭發隨便在頭頂挽了一個髻,用一根通體碧綠的玉簪插在上麵,玉簪尾端墜著幾片透明的葉子,玲瓏可愛。      她麵無表情,神色極其淡漠,眉眼也是淡淡的,臉色白得幾乎透明,連嘴唇也是蒼白沒有一絲血色。好象身體生著什麽大病一般,整個人看上去怯生生的。肩膀纖細柔弱,上麵用碧色絲線繡出了一片葉子,很是別致。      她走過的地方,立即有碧綠的青草瘋狂生長,那些被七月毒辣的太陽曬得蔫下去的樹也立即青翠活力了起來。      水妖僵在當場,隻覺額上冷汗汩汩地冒了出來。      她是神,她是神!她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讓她感覺到那種刺骨的神力!神怎麽會來這裏?黃泉!司徒!牡丹!你們……你們千萬不要現在上來啊!      水妖隻想大叫出來,又想將自己縮成不起眼的一小團好讓自己不要感受到那麽恐怖的氣息,還想立即跳進那懸崖之中飛奔過去告訴黃泉他們趕快躲開不要上去。可她卻動也不能動,臉色慘白地坐在原地,感覺全身都已經不聽自己的指揮了。      那個怯生生的女子走到了她麵前,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那雙眼睛色澤極淡,如同透明的琉璃,在燦爛的陽光下濯濯生輝。她的眼睛裏沒有一點溫暖,空洞冷漠一片。淡淡瞥了水妖一眼,她輕聲開了口,聲音也是冷漠如冰,一時間仿佛墜入冰窖。      “水妖?你一個人在這裏?”      水妖顫抖著點頭,手心裏全是汗,暗暗地滲透進黃泉的外衣中。她緊緊地抓著那外衣,仿佛這樣就能給自己一些麵對神的勇氣。      那個女子望了一眼飄浮在空中的嫣紅山的影子,淡然道:“那蛇妖,狐妖,和那個凡人女子已經下去了?”      水妖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垂著腦袋坐在那裏,全身都在戰栗。      那個女子也不生氣,淺碧色的長袖子輕輕揚了起來,露出一雙纖瘦的手將水妖輕柔地拉了起來。      “你也和我下去吧,不然你等多久他們都不會再上來了。”      水妖無法抗拒地被她拉著胳膊,蹣跚著前進。      那個女子忽然想起了什麽一樣,回頭冷冷說道:“忘了介紹,我是歲星,五曜之一。這次來,專門除妖。”   22. 鎮魂玉   “你說她不是人,那她到底是什麽?神?妖?我不管歲星什麽時候來!你先把她的秘密告訴我!”      鷹王翼暴躁地揮舞著胳膊。時候不多了!蛇妖快來這裏搶人,歲星也要來這裏不知道湊什麽熱鬧。難道要他白白犧牲了自己的流火山,浪費了這三天的時間,就等來一個模糊的答案麽?      司日走到案邊,定定地看著牡丹。她胸口上的那個血口不但不再流血,反而開始愈合了。眼看那個血口越來越小,他歎了一口氣,輕聲道:“想不到我司日也有今天……也罷。鷹王,我便告訴你吧。這個小姑娘身上被下了不止一道封印,光我能看到的,就有三道。一道為記憶之封印,意在封住她從前的記憶;一道為保護之封印,意在保護她能夠不受任何術的侵犯。我想你的神火,我的引血之法,都是因為這個封印而沒有辦法對她產生什麽影響。”      鷹王翼駭然地瞪大眼睛。三道?!一個凡人的丫頭身上居然有三道封印?!她到底是什麽東西?      “還有一道是什麽?”他沉聲問著,司日隻說了兩道,還有一道呢?      司日沉默了半晌,才低聲道:“我……不知道那是什麽封印。我居然參不透……分明清晰可見的封印,我完全不能理解那是什麽……我想,似乎是類似誓約,或者保護封印一類的……”      他囁嚅了半天,細長幹枯的手指在牡丹身上急切地摸索著,仿佛就這樣便可看清她身上那個不解的封印到底是什麽。      鷹王翼煩躁地吼了起來,“不管她的封印是什麽了!告訴我她到底是什麽東西?”      司日喃喃道:“我說了,你還不明白麽?她不是人,不是神,不是妖……她不過是借了個人的身體罷了……”      鷹王翼倒抽了一口氣!      “轉世輪回?!是什麽東西成的精怪麽?!”      司日的聲音幹燥而且嘶啞,在空洞的屋子裏聽起來更是讓人毛骨悚然,他一邊摸著牡丹的肩膀和胸骨,一邊喃喃道:“是一個東西的精怪……到底是什麽?鎮明給她加了封鎖記憶的封印,熒惑給她加了保護的封印……還有一個是……”      “是我和非嫣加的封印。”      一個嫵媚低柔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就在鷹王翼身後不到三寸的地方。驚得他本能地回頭一掌劈了上去!      一隻手輕鬆地接住了他覆蓋滿神火的手掌,鷹王翼大驚失色,抬眼一看,卻是那個當時擋在這個丫頭前的那個狐妖的魂魄!他什麽時候煉出身體的?!      司徒溫柔地看著司日,柔聲道:“日,把她還給我吧。她本就是我的東西,借給你們用了千年,還不夠麽?”      司日雙手一抖,急忙回頭,一雙慘青的無瞳眼裏,竟然也飽含了驚駭和恐懼!      “是你……!原來竟是你……?!”      司徒將動彈不得的鷹王翼隨手往身後一丟,輕聲道:“黃泉,拜托你,將他暫時製住好麽?”      一直跟在他身後的黃泉,雖然也是一臉的驚訝神色,卻還是依言化出兩條巨蟒將鷹王翼緊緊地束縛了住。      司徒走上前去,伸手輕輕撫摩著牡丹蒼白的臉蛋,歎道:“司日,你居然用那麽殘忍的法術對付一個小丫頭。以前你可不是這樣的人啊……”      司日渾身抖得和篩糠一樣,靠在櫃子上,顫聲道:“你……你不是……你分明給封印起來了……!”      司徒笑了笑,“我是給封印起來了,如果不是非嫣,我現在也沒辦法找回我的東西,沒辦法站在這裏。我忍了千年,才等到她的輪回轉世,這一次,我絕對不會放手讓給任何人了。”      司日輕聲道:“是非嫣做的手腳?所以你沒有被鎮明封印?”      司徒坐上了青石案,將牡丹摟在懷裏,柔聲道:“沒錯。非嫣隻是把我所有的能力全部封入了這個小丫頭的體內罷了……三千年的妖仙,忽然成了一尾都沒有的小妖,就是鎮明也不會來管了。你看不破的那個封印,其實是我和非嫣分別加上去的。我在她身上嵌了一滴自己的血,好讓她一轉世我便可知道她的具體情況;非嫣則給她加了轉世的印,強迫她轉世,免得再給那些五曜強搶回去。現在你明白了麽?”      司日臉色慘白,指著他說不出話來。好半天,他才輕道:“莫非……我在她身上看到的不是神火……那種血一般的顏色……那是……”      “那是我的血,真抱歉讓你的無瞳眼受挫了。看來以前玩的幻術小把戲現在居然還可以騙倒我們的司日,我真榮幸。”      司徒笑吟吟地,一雙狹長的眼睛眸光流轉,不需刻意便已妖嬈動人。黃泉心裏微微一動,忍不住回想到自己在千年之前看到的那個三千年狐仙。他和司徒分明長得幾乎一樣,隻不過自己在想象之中將他的容貌誇張了少許,加上司徒給他的印象便是半尾小妖,他從來沒有想過原來司徒竟真的是那隻狐仙!他好深的城府!一路上竟將他們都騙得團團轉!      心念一動,手上便稍微鬆了開來,鷹王翼抓著破綻,身上陡然燃起神火,束縛住他的兩條巨蟒頓時為神火所焚,發出尖利的嘶聲。      黃泉大驚,急忙伸手去捉他。鷹王翼身體一矮,竟然讓過了黃泉的手,閃電一般竄到了青石案前,一邊大笑大吼!      “哈哈哈!原來這個丫頭竟是三千年狐仙的能力容器!她是我的了!”      說著便要去搶奪牡丹,仗著自己一身無堅不摧的神火,他對坐在旁邊的司徒視而不見。      伸出去的手忽然被人輕輕捉住,他身體一抖,從被捉住的手腕處竟飛速地順著經脈湧進無數冰冷的液體!眼看著身上的神火隨著那股冰流的移動瞬間消失,他駭然地張大了嘴,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鷹王,你什麽時候變成這種模樣了?我記得千年之前,你還是朱雀手下的強將,經常被他拿出來炫耀的,不是麽?”      司徒輕柔地捉著他的手,仿佛不費力氣一般。鷹王翼半點也無法動彈,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眼睜睜地看著身上的神火從手腕處瞬間熄滅,現在已經蔓延到了肩膀,胸口……他渾身戰栗起來,顫聲道:“放……放開我!”      司徒將他輕輕拋開,歎道:“看來那個女人給你的影響果然不小,她給你看了什麽?說了什麽?我記得你以前很以自己為神官而驕傲的。”      鷹王翼連滾帶爬地讓到了一邊,生怕再被他碰到身體。他的半邊身子都已經變得麻木,冰冷不堪,半點法力也沒辦法施展。他拉扯著紗帳,那些飛舞著的輕飄飄的帳子給他拉得落在了地上,露出被帳子覆蓋著的潮濕而粘膩的山洞壁。      “關你什麽事?!”他淒厲地吼著。這個妖狐不是已經被封印了千年麽?!怎麽搞得好象什麽都知道一樣!太討厭了!      司徒撣了撣手,似乎剛才碰了什麽髒東西一樣。狹長的眼睛微微一眯,他笑道:“聽說那個女人已經死了,臨死還要將麝香山和印星城的結界撞破,果然是個厲害的角色。好象連心魔都沒辦法控製她,反而被她利用了力量來造反神界。嗬,可惜無緣見上一麵,我也挺佩服她的……”      “住嘴!”鷹王翼厲聲吼著,臉色慘白,“我不是為了她!那個女人……是她!是她把我拉下了神官的高貴位子!如果沒有她,我現在……我現在……”      他竟然說不下去,也不知道是悔還是恨,一張陰森森的臉開始抽搐,怪異可怕。      司徒不再理他,轉頭看向怔怔的司日,柔聲道:“好了,我不再廢話什麽。這個丫頭,現在該歸還給我了。你反對麽?司日?”      司日呆呆地坐在那裏,也不說話,沒有任何反應。司徒笑了笑,將牡丹抱了起來。      “等了千年,找了千年,盼了千年,她終究是我的東西。司日,你替我告訴那些霸道的五曜,如果還想來和我搶,這次我絕對不客氣了。”      話音剛落,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就平空響了起來。      “你想怎麽樣不客氣?”      司徒微微一怔,回頭望去,卻見一個穿著淺碧色華服的纖柔女子怯生生地站在飛舞的白紗旁邊。她手上拉著一個人,一臉的驚恐欲絕,正是水妖!      黃泉吃了一驚,正想上前將水妖奪回來,司徒忽然沉聲道:“黃泉!別去!你鬥不過她!”他猛地停住,驚疑不定地看向司徒,卻見他冷下了神色,銳利地瞪著那個女子。      “五曜的行動力總是讓我敬佩。怎麽?還想將她從我身上再次搶走麽?”      司徒撫摩著牡丹的臉,冷冷地問道。      那個女子麵無表情,將水妖輕輕放開丟向一邊。黃泉急忙上前將她一把摟住,這才發覺她全身抖得不成樣子,臉色越發白得如同透明一樣。      “她是誰?你怎麽會給她帶下來的?”      黃泉低聲問著她,水妖顫聲道:“黃泉,司徒……你們快逃吧……她……她是歲星……”      黃泉駭然地看向那個怯生生的女子!她竟然是五曜之一?!麝香山的神怎麽會親自下來凡界的?難道竟是打算再次除掉司徒麽?!      歲星淡然道:“她本就是鎮明的法器,為你所偷了去做盡罪大惡極之事。我不管你是怎麽複活的,今天就是不將她給我,你也別想活著走出嫣紅山。”      “法器?!”司日忽然激動了起來,竟從地上一躍三尺高。“歲星!難道……難道她就是……?!”      歲星沒有表情地微微低下了頭,“見過日官。您說得沒錯,她就是鎮明的法器,鎮魂玉。四千年前為這個妖狐偷了去迫害了無數蒼生。今天我來收服他,也是我們五曜共同商定的結果。”      司日喃喃道:“為什麽派你來……?司月呢?鎮明呢?辰星呢?”      歲星沒有說話,司徒忽然輕笑了起來。      “司日,你真可憐。這個時候他們還不忘記嘲諷你的身份,你真不明白麽?你以為躲到嫣紅山,就萬事大吉了?”      司日的身體又開始顫抖,司徒根本不放過他,繼續說道:“那些自詡聖潔的神,怎麽可能容得下你?你能做上司日的神官,還不是因為你的父親是麝香王麽?算起來你該是歲星的大哥呢……可惜你們的母親不是一個人……她的母親是神,你的母親是妖……而且是厲害的大妖……父親那裏容不下你,你就逃到母親這裏來。以為他們可以不再和你計較血族的問題。對麽?你好天真,司日。你以為逃避就可以了麽?對於那些神來說,你的無瞳眼再厲害,你的占卜再準確,也改變不了你是個半神……”      “別說了!別說了!”      司日捧著腦袋,奮力地吼著。忽地,他的無瞳眼惡狠狠地盯著司徒,恨然道:“妖狐!妖狐!真是孽障!生了一張傷人傷心的誘惑之口!天地之惡都為你占盡!花樣百出,心思玲瓏,狡猾可惡。如今天不將你除去,怎消我心頭之恨?!”      司徒收斂了笑容,淡然道:“孽障都長在你們心裏,我不過說出事實而已。看不透的人分明是你自己,神怎麽樣?神便永遠是高高在上沒有汙垢?一旦被人發覺了自己的軟肋,立即便將那人視做妖孽?真是可笑!”      司日哀號了一聲,抖得如同篩糠,再也說不出話來。      歲星一雙淡淡的琉璃眼空洞冷漠,靜靜地站在那裏,好半晌,才冷道:“話都說完了?說完了,就把鎮魂玉交過來罷。她本就是神界的法器,絕不能為妖所玷汙。”      司徒冷笑一聲,說道:“神界的法器?你回去好好問問鎮明,鎮魂玉到底是誰修煉出來的!搶奪法器的,是他。鎮魂玉是我的血肉凝結而成,本就是我的東西!”      歲星看了他半天,才淡然道:“那是你與鎮明的糾葛,與我無幹。我的任務,就是將玉帶回去,將你這個初煉成型還未複原的妖狐徹底封印而已。閑話不多說,你若執意頑固,不要怪我出手狠毒。”      她伸出手,將身後身旁的白紗盡數扯下,一時間輕紗飛舞,白浪翻滾。她纖細的淺碧色身影怯生生地站在一片輕紗之中,手指微張,青色的光芒瞬間閃爍起來。      23. 黃泉淚   “歲星!”      司日忽然低沉地開了口,雖然渾身發抖,卻扶著櫃子站直了身體。      歲星淡淡看了他一眼,“日官,我來此就為降妖,你還是不要阻攔為好。”      司日拉起身上的披風將頭罩了住,萬念俱灰地喃喃道:“我不攔你。隻是這個山洞乃為我算卦清淨之地,你要降妖,還是出去打鬥得好。”      歲星沒有色澤的琉璃眼在這個古樸的屋子裏慢慢打量了一番,緩緩開口道:“這是鎮明的龍骨命盤,原來給了你。也罷,龍骨本就是嬌貴之物,我出去便是。”      她轉身要走,司徒忽然輕笑一聲,“歲星,我可不想和你打。你也知道我的能力沒有完全複原,出去了,我可就要逃了。”      歲星回過頭來,一直冷淡的臉居然浮上了一抹笑意。她半帶譏諷地輕聲道:“我如讓你逃走,我就不是歲星了。”      語畢,她昂首走出了山洞,居然真的連頭也不回一下,傲氣之極。      司徒抱著牡丹,失笑了起來,“一個女人還是不要這麽冷淡為好……沒人喜歡的。”      歲星如同沒有聽到一般,絲毫不為所動,徑自走了出去。黃泉扶著虛弱的水妖,猶豫地看著司徒,欲言又止。司徒站了起來,輕聲道:“黃泉,我很抱歉。”      黃泉愣了一下,剛想說什麽,卻見司徒已經抱著牡丹輕飄飄地走了出去,神色凝重。他沉默了半晌,才低頭對水妖說道:“出去吧,事情總要有個了斷。”      水妖臉色白得如同透明一般,死死抓著黃泉的衣服,亦步亦趨地跟著他走出了山洞。經過癱在一邊的鷹王翼,他一點反應都沒有,神色木然地坐在那裏,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洞外,歲星平靜地站在竹橋旁邊,正看著橋下清澈的流水。幾片青翠的竹葉漂在上麵打卷,還有一些粉色的桃花,順著水流向下而去。她看了半晌那粉色的花朵,一直冷淡無神的琉璃眼中,忽然迸發出驚天動地的恨意。隻是那恨之中,還夾雜著些須的痛,些須的酸,些須的悔,萬般色彩瞬間掠過她的眼,紛擾糾纏,最後凝聚成一股殺氣。      她纖手微揚,一道碧色光芒疾射而出,將流水之上漂浮的粉色桃花瞬間衝擊的粉碎,半點殘末都沒有剩下。      她眯起了眼睛,嘴角緩緩浮上一抹淒厲的笑。      “神是不可以有七情六欲的,你這般恨,該是什麽罪過?”      司徒妖嬈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某種了然與狡黠,令她微微一震,有著瞬間的心思被人看破的慌亂。她麵無表情地轉身,冷道:“與你無幹,快些將鎮魂玉送還,我可讓你死得痛快一點。”      司徒慢條斯理地替牡丹係好胸口的衣服,也不緊張,柔柔笑了起來。      “歲星,你以前可不是這種冷漠之人。為了他而變的麽?恩,神韻倒是學得像了幾份,隻是終究與你不搭配罷了。”      歲星冷冷地看著他,沉聲道:“果然是妖孽,什麽事都給你看得明白。如此,我更不能留你。”      司徒轉了轉眼珠,不以為意地笑了。      “你們這些神,用種種聖潔的框將自己圈了起來。完全不去想能不能做得到。可悲之處卻在於不但如此要求自己,還如此要求其他眾生。而卑鄙之處就在於哪怕自己已經墮落,卻也容不得其他眾生前來質問。無恥啊無恥。你早已孽根深種,對那人無法自拔,何不將那礙事之人殺之而後快呢?你也一直這樣盼望著的吧?”      歲星臉色陡然變得蒼白,厲聲吼道:“妖孽!如何再讓你妖言惑眾下去?!受死!”      她身上忽然碧光大作,華麗的衣裳如同鼓滿了風,肆意翻卷,氣勢逼人。淩厲的風聲在她身體周圍呼嘯,以其身體為中心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氣渦,周圍的竹林為這厲害的旋風吹得沙沙直響,竹葉亂飄,橋下的流水也漾起了震撼的漣漪。      剛出山洞的黃泉和水妖立即為這可怕的氣勢所震,駭然地看著歲星抬手拈式,指尖竟有淺碧色煙霧漫了出來,有意識一般地繞在她周身,盤卷扭曲,將她蒼白的臉色也映成了慘綠。      黃泉大吃一驚!早聽聞五曜的歲星是擅長毒物之神,卻沒想到她竟然在這裏下上狠手!一點都不留情!那些淺碧色的煙霧,恐怕就是傳說中的“萬木榮枯”吧!一出手就用下殺著,不打算留活口麽?!      司徒臉色微變,行動如飛地扯下一塊衣服,將牡丹的口鼻死死捂了住。他一手攬著牡丹,另一手在胸前凝氣,豔紅色的妖氣頓時籠罩住他的身體。和黃泉在桃花林看到的衝天妖氣不同,此刻籠罩在他周圍的妖氣淡薄很多,也遠沒有那麽囂張。看來司徒說得沒錯,他雖然一路上和牡丹同行,可畢竟三千年的法力不是那麽容易就恢複的。他此刻,也不過是初具法力的一尾而已。      歲星陰森森地看著司徒,周身的碧色煙霧忽然擴張了開來,迅速彌漫了整個竹林。那些原本就青翠迷人的竹子一觸到煙霧,竟然綠得越發鮮豔可愛,漸漸舒展開身體,眼看著就粗了一大圈。      黃泉也撕下衣服捂住水妖和自己的口鼻,再抬頭時,周圍已滿是綠色的煙霧,什麽都看不清。正有些驚疑,忽聽前方約五尺處,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刺進了耳朵。      “萬木榮枯乃為極勝之毒,中者若為草木,必然繁華至極點而後凋謝;中者若為眾生,必然癲狂若癡,發瘋至死。世間本就如此,豈不知興旺必不可長久,繁榮到了及至便會衰敗。妖狐,你就敗在不服兩個字上。上界容忍你猖狂了三千年,極盛已過,必定不會再允許你猖狂下去。不要反抗神,你終究是敗者。”      黃泉暗自心驚,這個歲星,好厲害的一張嘴!      他忽然想起了同為五曜的另一個人,那個永遠隻穿著黑色衣裳,滿臉傲然之色的太白;那個將他封印了七百年,生生拆散一對戀人的太白。五曜不愧是神,即使自己的內心早就腐爛發黴,說出來的話依然是鏗鏘有力,極惑人心。他到現在都忘不了那個時候被踩在神的腳底,滿心憤懣地聽著頭頂的那個傲慢的神說的話。      「人乃為神之子,妖則為萬物之邪惡所化。一正一邪,豈有和解之日?你說你是真心喜歡她,焉知她也如此?她若與你一般心思,為何不來見你?情愛本就是虛幻之物,迷惑你們這些愚魯之妖罷了。也罷,我也不殺你,畢竟你不曾做過什麽傷天害理之事,四百年的修煉也屬刻苦。你就一個人安靜的想上一些時日吧。等想通之日,也就是你自由之時。」      太白這樣高高在上地教誨他,留了他一條生路。七百年來他日思夜想,怎麽也想不通。那個女子的一顰一笑,早就烙印在他的魂魄之中,與他的血液同在。他不止一次告訴自己,是她背叛他的,她沒有來,她鄙夷他是個小小的妖,她輕而易舉地放棄了他們曾經的山盟海誓,她拋棄他,她讓他一個人苦楚,而自己嫁了良人……都是她的錯……      可是,無論他如何想,他也不曾怪過她一絲半分。她早已是他的血,他的肉,他的骨。哪怕她要他立時五雷轟頂,萬念俱滅,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立即遂了她的心願。他沒有顯赫的身世可以給她,他能給的,隻有自己而已,那樣卑微的自己,他即使用雙手捧著供奉而上,她會不會接受?      七百年來,他獨自在漆黑幽深的地底苦思,想不通的人到底是他,還是那些神?他的愛有罪麽?他的愛是邪惡的東西麽?他這般竭斯力底地,都成了太白口中輕飄飄的一句“虛幻之物”,錯的人是他?沒有人回答他這個問題,陪伴他七百年的,除了那根有著美好回憶的笛子,便隻有一朵她耳邊常簪的媚絲蘭珠花。      媚絲蘭,媚絲蘭,別名刹那芳華。他們的情,半生記憶,都成了刹那芳華。      黃泉一時回憶紛湧,所有的情潮頃刻間將他吞沒,竟然莫名地激動憤慨了起來。      他絲毫不知,自己早已中了“萬木榮枯”的劇毒,將心底最隱秘的思緒全部拉了出來,令他如癡如狂。“萬木榮枯”的毒,根本不是普通的布條便可以阻擋,那些碧色的煙霧直接從皮膚裏滲透了進去,進入五髒六腑,血液經脈,窺視了他的秘密,將它們突然暴露在他眼前,痛的幾乎要死去。      水妖卻沒有什麽異常,眼見黃泉麵色忽紅忽白,火紅的眼睛裏竟然隱約有淚光閃動,而那綠色的煙霧將他整個裹了起來,幾乎要將他吞噬。她頓時大驚,急忙上前一把拉住他,用力搖晃著,顫聲道:“黃泉!快醒過來!你中毒了!黃泉!”      話音剛落,卻見他眼底閃過一陣痛楚,而兩顆淚水,居然就這麽滑了下來,將他臉上蒙著的布條打濕。水妖倒抽一口氣!黃泉居然會哭?!眼看著他滿眼的淚水,不停地掉下來,一雙平常冷漠驕傲的火紅眼此刻滿是噬心的痛苦。他曾經受了這麽重的傷害麽?這樣的一個人,也會有痛苦到哭成孩子的時候……      她一時呆在了那裏,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淺碧色的煙霧越來越濃,方圓三尺之內什麽都看不清了。歲星站在正中,仔細感受著煙霧的流動方向,沒有動靜。看來那個妖狐已經中了“萬木榮枯”的毒,失去心智了。現在該是她動手的時機。      微微展開袖子,她露出了纖細的手指,上麵青光幽然。她輕飄飄地向前走去,在煙霧裏尋找那個妖狐的蹤影。淺碧色的衣服幾乎和煙霧化成了一體,衣裳微微一擺,便卷起一抹清雅的碧綠。      如果她沒記錯,那個妖狐應該在前麵三尺之內……她抬起手,麵無表情地走了過去。      忽然一陣帶著戲謔的笑聲從她身後約數丈之處調皮地響了起來,歲星一驚,隻聽司徒在身後笑道:“你的毒雖然厲害,卻有一個大缺點。我心裏既沒有苦楚,又怎會中你的萬木榮枯?你說盛極必衰,這個道理我承認。可是我既沒有盛過,又何來衰之說?鎮魂玉是我耗費了一千年法力才修煉而出的精魂之物,怎會是那個鎮明的法器?歲星,你什麽事情都搞不清楚,還是不要這麽自以為是的好……”      歲星聽聲辨位,不等他說完,手上的青光忽然閃電一般地射了出去!淩厲的風聲頓時呼嘯而去,歲星等了半晌,卻沒有任何反應。正驚疑,身後卻又傳來了司徒笑吟吟的聲音。他竟好似隨時在移動位置,鬼魅一般。      “歲星,別費力氣了。你本就不是擅長戰鬥之神,如果今天來的是鎮明或者熒惑,我可能早就完蛋了。”      歲星惱的臉色更加蒼白,她也不看,隨手一揮,青色的光線立即四周發散地射了出去,圍成一個圈。她惡狠狠地看著周圍,卻聽司徒說道:“笨蛋,自己放的煙霧反而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所以我說你根本不適合戰鬥,你那一臉冷漠的樣子,和熒惑還真挺像。可惜,他是修羅,他誰也不會愛的。你別費心思了……”      “住口!”      歲星厲聲叫了起來,“妖孽!這個時候還想迷惑本神的心思?!神永遠是神!妖永遠是妖!你以為單憑你一人就可以改變什麽嗎?!清瓷那個女人都沒有做成功什麽!更別說你了!”      “清瓷?我剛才……好象聽到有誰在說清瓷……?”      一個低沉卻帶著嘶啞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接著,鷹王翼的身影蹣跚著從山洞裏走了出來。他瞪大了眼睛,一雙原本漆黑銳利的眼睛此刻變得血紅一片,充滿了瘋狂。      他陡然抬起頭來,額頭上竟黑壓壓的一片詭異的紋理!一個漆黑的如同太陽一般的圖案清晰地現在他額頭正中心,周圍連綿纏繞著無數卷曲的細長紋路,根根飛揚,如同活動的一般。他在碧色的煙霧裏慘然大笑,吼道:“誰說清瓷?!誰在我麵前提起那個女人?!她早該死了!她是個妖孽!妖孽!”      歲星看著他額頭上的古怪紋路,忽然倒抽了一口氣!      然後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一個是她的,還有一個是司徒的。      “心魔印?!”   24. 散魂殺   卻見鷹王翼狠狠地大笑了起來,瘋狂地揮舞著雙手,吼道:“那個女人已經死了!死得好!死得好啊!都是她!是她把我從神官得位置上拉了下來!如果沒有她……如果沒有她……”      聲音到後來竟如同狼嚎一般的淒厲,居然還帶著哭音,他臉色一片可怕的赤紅,連眼白也成了血紅,可怕又可笑的是那雙赤紅的眼睛裏竟然還落下淚來,混合著他瘋狂的模樣,簡直恐怖之極。      歲星有些震驚地看著他,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擠出那麽一句,“鷹王……你……居然有了心魔印?!”      心魔印,心魔困惑心智的痕跡。如凡世所知,人如墮落,則死後墜入陰間十八層地獄,受盡折磨後方可轉世;神如墮落,便是為心魔所誘惑,死後連魂魄也無。雖然歲星知道鷹王翼早已被心魔誘惑背叛了麝香山,可是他額頭上有了心魔印卻需要另當別論。      心魔印不是每個被心魔誘惑的神都能夠擁有的,擁有了心魔印,就等於擁有了心魔無上的法力,心中隻要對墮落有一絲猶豫的神都不可能得到。就她所知,墮落之神裏,除了鷹王翼有心魔印之外,便隻有那個將神界攪得大亂的的狠毒女子清瓷才有了。那個時候,額頭上有著漆黑的心魔印的清瓷,一言一笑仿佛還在眼前。長發蜿蜒,眉目如畫,談笑間盡是驚心動魄的邪氣與灑脫。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奇女子,所以對她額頭上那個詭異妖媚的心魔印印象極深。此刻突然又在鷹王翼身上看到,隻覺駭然。      鷹王翼仿佛根本沒有聽到她的話,他蹣跚著走進碧色的煙霧裏,又哭又笑地胡言亂語著。一會說他的選擇是對的,麝香山早已腐爛敗壞,他的夢想就是超越熒惑,用自己的道建立一個新的神界;一會又惡狠狠地咬牙切齒,說清瓷這個女人將他做一個好神官的夢想全部破壞,他如遇到她,必然啃她的肉,喝她的血……      歲星見他瘋狂的模樣不由有些糝得慌,清瓷以凡人之軀召喚心魔,以半神之軀征服心魔,從此擁有可怕的法力。一個半神尚且讓神界大亂,何況鷹王翼曾經是一個真正的神!如果他當真擁有了高深的法力,以她一個歲星的力量根本不夠對付。      司徒的聲音忽然在她身邊響了起來,“你怕什麽?他早已中了你的毒,心神大亂了。現在不動手,你想等他恢複神智麽?”      歲星猛地一驚,急忙回頭,卻見司徒抱著牡丹笑吟吟地就站在三尺之外,全身上下不要說衣服了,連頭發都沒亂一分!她頓時大怒,抬手便要去捉他。今次降妖奪玉如果不成功,讓她怎麽有臉麵回去見那人?!當初是她搶了他的任務,硬要單獨前來降妖,希望他的眼睛可以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會。她怎可失敗?!      司徒“哎喲”一聲,微微一閃就讓了過去,一邊笑道:“墮落之神就在眼前卻不去管,就盯著我一個小小狐妖麽?你是分不清輕重還是有什麽別的壞念頭啊?”      歲星也不說話,隻管向他攻去,淺碧色的袖子舞成了燦爛的蝴蝶。她的心裏慢慢浮現出那個人的樣子,他雖然是火神,卻比冰還冷漠,仿佛世間一切都不入他的眼。她依稀記得,自己生為麝香王的女兒,還沒有成為歲星的時候,第一眼在神界盛典上見到那個孤獨的身影,從此便墮落了。      幾千年來,她不停問自己,愛他什麽?喜歡他什麽?值得麽?為了一個冰一樣的神,與她一樣的神……她知道的,他的一切她都愛。愛他的發,愛他的眼,愛他的眉,愛他的一言一行。為了讓他可以多看自己一眼,她耗盡無數心神。      這個狐妖說得對,他是修羅,他根本不懂得愛是什麽東西。而愛,在神界就是罪惡的行為。神可以娶妻生子,可以嫁人相夫,卻不能有愛!隻因那是迷惑人心的,罪惡的念頭。      她忽地一個翻身,身子輕巧的如同即將展翅而飛的碧色鳳凰鳥。      可是這個修羅其實是會愛人的,他會笑,會有自己的情緒,他不是冰塊。而得到這些美好情緒的人卻不是她,而是那個……那個……她想都不願意去想的低下凡人女子!依稀記得,神火宮裏,巨大的粉色櫻花樹下,那個溫柔而笑的女子。一身粉色的衣裳,仿佛與那櫻花融在一起,連笑顏也變成了清雅的櫻花。而她身邊的那個讓自己心馳神醉的火神熒惑,眼神溫柔地看著她。一對壁人,本是美好之極的畫麵,在她看來卻比五雷轟頂還可怕。      不公平,本是她先認識他,她先愛上的!就這麽生生給人搶去了最渴望的人,她如何甘心?她好恨!日夜都想著如何殺死那個女子,痛快地哭上一場。她真是受夠了撕心裂肺的嫉妒與苦楚。      她伸手去搶司徒懷裏的牡丹,寬大的袖子因為迅速的動作而舞成了一個華麗的圈,她就在那個淺碧色的圈裏輕盈動作。動作優雅美麗,卻是招招殺機暗藏。奪命一般的狠。      她也隻能這麽想想罷了,她是神,雖然她是五曜裏唯一的女子,雖然她的本領是五曜裏最弱的。她也是神!無緣無故殺戮凡人是要被強行打散魂魄永世不得超生的!她不是怕永世不得超生,她隻是怕熒惑會用充滿恨意的眼睛看著她罷了。那比打散魂魄更讓她恐懼。      她的身體忽然用一種不可思議的弧度彎了下來,柔軟的猶如絲綢。那般的傾倒如醉,如同將自己虔誠供奉一般,衣袖整個飄了起來,仿佛真正的舞蹈。可右手卻猛地從下麵竄了上來,眼看便要捉住牡丹垂在身旁的手腕。      司徒“嘖”了一聲,飛快地轉身,如同陀螺一般轉了好幾個圈,才避開她那華麗卻可怕的招式。他歎了一口氣,苦笑道:“歲星,你還真是頑固。他都到你身後了!”      歲星如同不聞,身體一直,便要上前搶人。忽然整個人給人從後麵大力抱了住!她吃了一驚!急忙掙紮,可那人力氣居然大得驚人,絲毫動彈不得。她猛地回頭,立即對上一雙瘋狂的血紅眼睛。鷹王翼死死地在後麵拖著她,咬牙切齒。      “清瓷!你將我拉入萬劫不複之地!還想輕鬆離開麽?!”      他嘶啞地吼著,忽地張開嘴,兩排白森森的牙齒猙獰地露了出來,一口便往她身上咬了下去!歲星大驚,死命地掙脫了開來,手腕輕揚,直接往他頭頂拍去。一掌打了上去,竟然如同打在了木頭上,一點反應都沒有!      鷹王翼惡狠狠地笑著,恨然道:“清瓷!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讓我看了那些可怕的東西,如果不是你用言語誘惑我墮落,我……我本是高高在上的神!真正的神!”      歲星一邊奮力掙紮,一邊尖叫道:“我不是清瓷!你也已經不是神了!看看自己額頭上的心魔印吧!你墮落的連妖都不如!快放開我!不然定叫鎮明和熒惑來將你收了!”      鷹王翼用力地抱著她,任憑她拚命拉扯撕打,就是不鬆手。他哈哈大笑起來,額頭上的心魔印越發的漆黑,隱約竟活動了起來,那些纖長的紋路忽然張了開來,如同一隻古怪的長了無數腿腳的蟲。      “清瓷,我就是死也要拖著你一起!我恨你!你別想一個人逍遙!”      他淒厲地吼著,身上忽然暴出黑色的光芒,如同嫋嫋的煙霧,將他和歲星整個裹了住。歲星大駭,隻覺身上忽然一點力氣都無,陣陣發寒。她張大了嘴,用盡全身力氣抬起了手臂,十根指頭上頓時緩緩溢出乳白色的毒霧。白色與黑色混雜在一起,劇烈地互相吞噬著對方,顯然黑色占了上風,眼見那黑色的光芒越來越濃,範圍越來越大。歲星已經無法動彈,困在鷹王翼的身上不停地尖叫。      淺碧色的煙霧漸漸散了開來,一直為黃泉落淚的狀況焦急不已的水妖正用力拉著黃泉,急切地和他說著什麽,扶著他的肩膀奮力地搖晃,黃泉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她正急得沒辦法,抬手正要打他一個巴掌,好讓他清醒一點。忽然發覺旁邊不遠之處,鷹王翼死死地拉著歲星,身上發出可怕的黑色光芒。她微微一呆,忽地又聽到司徒的聲音在對麵焦急地喊了起來!      “水妖!黃泉!快躲開!他要散魂了!”      話音剛落,水妖還來不及驚駭,隻見那片黑色的光芒忽然變得極稀薄,仿佛裏麵包含了什麽急速膨脹的氣團,猛地漲開好大。她倒抽一口氣,隻能將黃泉死死地抱進了懷裏,眼前忽然一片刺目的光芒,比太陽還亮,根本無法睜眼。她本能地閉上了眼睛,然後一股強勁的氣流撲頭蓋臉地砸了上來,她和黃泉立即不由自主地向後飛了出去,一時間隻覺全身都給拉扯進一個恐怖的旋渦,身體簡直和破紙片沒什麽區別,在空中打了好幾個滾。      她勉強睜開一點眼睛,強烈的光芒中,她隻看到一個身影依稀像是司徒,他懷裏仿佛正極力護著什麽人,將身體躬了起來,也和他們一樣被那散魂的氣流拉扯的如同樹葉。      她隻知道手裏死命地抓著黃泉,十個指頭勒得生疼。身體忽然一震,隻感覺胸口那裏好象給什麽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頓時劇痛無比。她吸了一口氣,隻來得及看到司徒給氣流拉扯到了另一邊,往與她和黃泉相反的方向飛了出去。她焦急地正要叫喊,一團極灼熱的氣流忽然迎麵砸了上來,將她的聲音全部吞吃了去。幾乎是瞬間,她和黃泉就給氣團砸得翻滾了出去,撞上了無數堅硬的也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渾身疼痛無比。      這就是神散魂的力量麽?      她突然一頭撞到了一個估計是石頭那麽硬的東西上,眼前一黑,頓時昏了過去。昏迷前的瞬間意識告訴她,她與黃泉,恐怕要和司徒他們失散了。   刹那芳華   (此為黃泉的番外,講的是他和從前的愛人秦四的故事,悲劇成分較濃……當然,對於秦四最後的安排也會交代……希望大家能夠把它看完……然後不滿意悲劇的就來砸偶吧……由於這一章字數很多,十四寫了一個晚上,所以今天暫時就更新這麽多。明天還會繼續妖狐的情節,妖狐自然不會是悲劇的說……十四由於家裏電話壞了的原因,暫時沒辦法在早上更新,所以隻能在網吧開門的時候衝進去……估計國內已經是下午四五點鍾了……不過請放心,偶一定每天更新。大家看文要開心啊~)      ************      三月三,早春。   河邊楊柳細嫩,如同女兒蠻腰;岸上繁花初綻,猶如美人笑顏。   歡聲笑語是浪潮,一波一波地,與暖洋洋的太陽交織在一起,悠閑自在。      這裏是七州府富豪秦員外的豪宅。   每年三月三,秦員外都會在趙府裏邀請七州府內其他富豪的家眷來自己宅內賞春,頌花,品景。   或許富豪之人更加歡喜附庸風雅。   秦府西廂名為“三雅”的後花園裏,此刻不光有各個員外的家眷,還請來了數位所謂的當代才子。每個都是青春年少,滿腹經綸。對著繁華花園內的流水,小橋,鮮花,一一爭著頌詠一番。      那些員外們自在“枕芳亭”內喝茶聊天。   亭子外麵,才子們爭先恐後地在這些員外大方帶來的女眷前顯示自己的博學。有幾個往往口出妙語,引得那些輕紗薄裹的美人們笑得花枝亂顫。   她,不過是那些女眷中較受注目的罷了。      “聽聞秦四小姐喜好絲竹之樂,卻不知小生是否有榮幸為小姐你吹上一曲‘春歌’?”   一個唇紅齒白的少年才子笑吟吟地拿著一根通體瑩白的玉笛,刻意掩飾著眼底的愛慕之色,斯文地對著麵前的美人說著。   她看著那玉做的笛子,實在是小巧可愛,不由立即想到“那人”。   笑了笑,她正要點頭,忽地身邊又有一個才子朗聲道:“春歌早已是過時之曲,秦四小姐必然不喜。卻不如來一首現下時新的曲目‘姝媚’,不知於公子意下如何?”   一句話說得微有酸味,擺明了是刁難。      誰都知道“姝媚”是皇宮樂師新譜之曲,若非宮內之人,根本不知道其曲究竟如何。而“春歌”正是眼下最時新的頌春歌曲,卻給那人說成了過時的。   拿著奢侈玉笛的於公子頓時有些難堪,沒辦法下台。   說話的那人立即得意起來,正要好好嘲弄一番這個敢在他麵前向美人獻殷勤的小子,卻聽秦四小姐柔聲道:“姝媚也好,春歌也好,我都不愛。卻請於公子吹上一曲‘幽然’可好?我最喜此曲。”      幽然?   周圍的人都有些發怔。   幽然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古老曲目了,早已沒有人喜歡吹奏。這個秦四小姐,喜好還真……獨特。   卻見她展顏一笑,頓時滿園鮮花都成了陪襯的角色。一幫才高氣粗的才子們頓時暈乎起來,不知道現在何年何月。   “幽然是我最喜歡的曲子,於公子會麽?”      一曲如同嗚咽的幽然,從玉笛中吞吐而出。   幽然本為哀傷之曲,聞者無不落淚感傷,實在不是此情此景所合適的曲子。   一時間場麵有些冷下來,有幾個其他的名門小姐已經不喜地皺起了娉婷的娥眉。   她卻微微地笑著,眼波流傳,很快便看到了遠處孤立在一棵柳樹後的白色身影。      四目相對,頓時傳送無數不需言語的思緒。   她靜靜地聽著幽然,對那個人微笑。   這個曲子,她從他那裏,早已聽過無數次了。隻是他吹得更傷感,所用的也隻是普通的竹笛而已。      春日的斑斕陽光隔著槐樹撒在她頭上身上,那張千嬌百媚的臉給陽光映照得如同玉琢的一般。   烏油油的漆黑長發盤著秀美的天人髻,一朵媚絲蘭的珠花簪在耳邊。   人比花嬌。      眾多望向她的目光有愛慕的,有羨慕的,有妒忌的。   她都不在意。   她在意的隻有他,那個孤獨地站在柳樹後麵靜靜看她的人。   那個總是吹著憂傷之曲的人。   那個從不對她說什麽的人。   那個……據說在她家做工的人。      夕陽西落,三雅花園的賞春聚會也終於結束。   她給姐姐們拉了住,跑到暗處說悄悄話。      “小四兒,你今天可是成心讓於公子出醜?”   “他可是今屆禦賜探花郎,你這般不給他麵子讓他當眾吹奏哀曲,是何道理?”   “你不知道爹爹早就想與他結交麽?今天得罪了他,看爹爹怎麽懲罰你!”      姐姐們七嘴八舌地說著。她笑吟吟地仿佛全不在意。   等她們終於說累了,停下來緩口氣的時候,她輕聲地說道。   “有什麽不對麽?我最喜歡哪個曲子。便是為了我,哪怕讓他當眾吹奏‘送葬’,他也一定願意的。”   說完粲然一笑,頓時讓姐姐們都呆住了。      她知道的,什麽都知道。   爹爹四個女兒中,唯有她生得天人之色。   爹爹早不滿足隻在商界發展,他今天請來那麽多當朝新進才子,正暴露了他的野心。   他想攀結朝廷的人,走官路。   而最快捷的辦法,就是利用聯姻。他想利用幾個美麗的女兒,來達到聯結勢力的目的。   她不過是他眼中最好最珍貴的一顆棋子罷了。      如此而已。      月色皎潔,淺銀色的月光暈暈地映在她潔白的裙子上,隨著她輕盈的腳步歡快跳躍。   她快步走在青石回廊上,沒有穿鞋,生怕木頭的鞋底踩在青石地上的聲響驚動沉睡中的家人。   她的發上鍍著銀輝,睫毛上沾染著月色,一張臉笑得甜美之極,仿佛馬上要發生什麽好事一樣。      裙擺輕飄飄地滑過回廊的台階,中庭的月桂樹下,那個銀白色的身影果然安靜地站在那裏。   手裏拿著一根通體碧綠的竹笛,抬眼看到她快步走來,漆黑的眼底裏隱約有溫和的色彩流淌而過。   但他沒有說話,連笑容都沒有。      她笑吟吟地走上前去,調皮地說道:“我就知道你每天晚上會來這裏吹笛子。”   他還是沒說話,隻淡然地舉起了笛子,幽幽地吹起了早上於公子吹的那一曲“幽然”。   她也不說話了,安靜地站在他對麵,傾聽著也不知道聽了多少次的熟悉曲子。   現在她在夢中都可以毫無困難地哼出這個哀傷的調子。   隻因為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到現在,唯一吹的曲子。      她也不問他為什麽總吹這個曲子,她也不想知道他為什麽吹得這麽哀傷這麽孤獨。   仿佛很久以來就獨自一個人,茫茫天地,千山暮雪,其間隻有他一個人。   那種感覺融在他的曲子裏,漸漸滲透她的血液,印在她的身體裏。   她夢裏都忘不了。      月光沿著月桂樹流淌,滴在他的發上,肩膀上,他漆黑的眼裏。   他的眼在月光下閃爍著一種極美麗的鮮豔紅色,一點都不駭人,反而憂傷的如同他此刻吹奏的幽然。   他的眼角微微上挑,鼻梁挺直,有一種妖魅一般的俊美。眸光緩緩流轉,有一種流水般的雅。   她看得入迷。      這樣的一個人,天人一般。當真如他所說是在她家做工的麽?   這般蕩人心魂的容顏,早該引起府中所有人的轟動才是。   可為什麽從來沒有人談論過呢?   她雖然懷疑過,可是往往在白天見到他的時候,他都是坦然地站在那些長工之中,沒有人用異樣的眼神看他。   可是……   她的眼光滑過他身上整潔華麗的銀色衣裳,袖口和領口都有式樣繁瑣精致的絲繡花紋。   寬大的袖子,玉做的腰帶扣,頭發也是用玉訣束起來的。   這般清雅華貴,可能是下人麽?   難道是月光化成的妖魔?來蠱惑她的?      一曲幽幽終了,她忽然笑了。   “好吧,告訴我你到底是誰?我可再也不相信你是我家的什麽下人了。總也不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難道你是妖精不成?”   他低頭默默地看著她,狹長的眼睛漸漸泛上了鮮豔的紅色。   “如果我說我真是妖,你該怎麽辦?”   他這樣冷冷地問她。      她愣了一下,然後兩隻眼睛眯了起來。   “那你是什麽妖?”   她反問。      “我是蛇妖,我叫黃泉。”      **********      她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床上,回想著昨天晚上那個人說的話。   他說他真的是妖,蛇妖,他叫黃泉。   然後他就平空消失了,真的消失了,就在她眼前。   她嚇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捉,卻隻捉到春夜微寒的空氣。   他就那樣突然消失了,隻剩下滿院的銀色月光,和那棵孤獨的月桂樹。   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覺一般,那曲憂傷的幽然,那個天人一樣的男子,那雙泛著鮮豔色澤的紅色眼睛。      世上原來果真有妖。   她想了半天,得出了這個結論。   什麽時候,她還可以再見他?   妖當真都是來得突然,走得也突然麽?      她記得,第一次初見還是在白雪皚皚的冬天了。   大年初二,白天和姐姐們偷偷出門逛了許久,買了一堆小玩意。回來後又在中庭那裏堆了個雪人,她還特地在那個可愛的雪人頭上插了一朵自己的珠花,因為姐姐們都說那個雪人胖乎乎的樣子很像她穿著厚實裘皮的模樣。   晚上她本來累得不行,上了床就馬上發暈了起來,立即就要睡著。   床前的爐火溫暖而明亮,她舒服得幾乎要和被褥扭成一團,恨不得陷進床裏去。   隱約聽到外麵有笛子的聲音,嫋嫋不絕,絲絲縷縷地鑽進她耳朵裏。她本不想去管,估計是爹爹請來了什麽樂伶在前庭那裏祝賀新春。   可是聽著聽著卻漸漸不困了。   笛聲傳到她耳朵裏時已經很細微,卻音調清晰,婉轉清越。她不由有些讚歎,爹爹從哪裏請來這麽好的樂伶?   前麵姐姐她們一定正和爹爹熱鬧著呢!她也要去!      起身換上家常的月白裙子,外麵隨便披了一件貂皮的披風。就這麽歡喜著衝出了房門往前庭跑過去。   跑在青石回廊上,她漸漸發覺有些不對勁。   前庭那裏一點光亮都沒有,而且笛聲也不是從前庭那裏傳來的。   她有些遲疑,放緩了腳步,走到中庭,才發現一個穿著銀色衣裳的男子站在那裏,手裏拿著一根碧綠的笛子,幽幽地吹著。   他的身段很高,一身的銀白幾乎要和庭院裏的雪化為一體。   沒有月光,卻有雪色。他的頭發很長,泛著墨綠的光彩。她隻能看到他的側麵,睫毛秀長,鼻梁挺直,似乎是個俊美的年輕男子。   他的衣裳看上去很單薄,難道不冷麽?眼看他站得挺拔,似乎也不見冷得哆嗦。她不由有些可憐起來。   莫非是沒錢買冬衣麽?或許是府裏的下人,卻吹得一手好笛子,當真可惜了他的天賦。      她走了過去,張開嘴,隨著她的說話聲,立即有濃密的白霧噴了出來。   “你是誰?怎麽大半夜的在這裏一個人吹笛子?”   嘩,好冷!她露在外麵的臉和手都有結冰的感覺了!走近些看,這個人居然還穿著夏天的衣裳!她甚至清楚的看到他的鞋子上因為站的時間過長而結的冰霜。   好可憐!      那個人似乎很驚訝,急忙回了頭,她立即看到了一張俊美如天人的臉!老天啊,這個人……   她呆住了,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他狹長的眼睛也看著她,似乎沒什麽表情,過了好半天才低聲道:“你能聽見我的笛聲?”   他的笛聲凡人根本不可能聽到的啊!這個凡人的小丫頭怎麽會聽見的?   她點頭,“當然能聽見!這裏是中庭啊,你這樣三更半夜的吹笛子,不怕我爹爹出來斥責你?”   他將笛子放回了袖子裏,淡然道:“如此真是抱歉,我先告退了。”   他居然轉身就要走,她急忙追了上去,急問道:“你是誰?我家的下人麽?你剛才吹的是什麽曲子?很好聽啊!”   他轉頭看她,眼裏有了一些微微的笑意。   “我是這裏的下人,剛才我吹的是幽然,很古老的曲子。”      ***********      他騙人!   他根本不是什麽下人!他分明是妖!居然騙了她好幾個月!   她坐在床上,有些生氣地揪著被子。忽然想到他安靜看她的模樣,卻又軟了下來。   從來沒有人那樣看過她。   沒有帶著醜陋的欲望的,沒有帶著算計的,沒有帶著或羨慕或妒忌的。   他隻是單純的看她。   並不是很溫柔的眼神,也並沒有什麽纏綿悱惻。可那樣很純粹的視線卻讓她很舒服,他從她身上並不想得到什麽。   她都知道的。      她美麗的容貌,顯赫的家世,在他眼裏都沒有影子。   他隻是單純地看著她,看著她這個叫秦四的二八芳華的女子。   她忽然希望他可以對她有所求,希望自己在這個妖的眼中還算是個美麗的女子,希望自己在他眼裏還算是個可愛的人。   她希望……以後可以每天見到這個人。      姐姐們又來找她,說是父親要叫她過去商量一些事情。   她知道一定是關於昨天於公子的事情。心裏不由一陣厭惡,畫著胭脂的手一時因為氣憤幾乎將臉塗成了猴子屁股。   她駭然地看著鏡子裏自己荒唐的模樣,又惱又想笑,急忙起身去洗臉。   如果……有人可以將她從這些可怕的束縛裏救出去多好。   她不想再被當作棋子,她不想與一個自己不喜愛的男子共度漫長的一生。   她知道那些人隻是看上了她年少色美而已。他們的眼裏有的不是她秦四,而是一個千嬌百媚的女人。      她忽然想到了那雙泛著紅色的美麗眼睛,心中猛地一窒,也不知是痛還是喜。      “於公子很喜歡你,昨天散宴的時候又和我提出來想娶你做正房。”   爹爹坐在書房裏,手裏捧著琺琅的杯子,小口小口地喝著裏麵的綠茶,一雙眼睛卻銳利地從杯子上方刺透過來,直直地看著她。   她身體一顫,沒有說話。   “他是個清雅斯文的人,嫁過去對你也沒什麽壞處。而且你是正房,雖然他現在有三個妾,不過聽說都是嫻雅安詳之女子,況且也是大戶人家的好女兒。你過去不會受什麽委屈的。何況他是當屆探花郎,日後榮華富貴的日子有的你享受。”   他似乎是在勸她,語氣卻是冷漠的,強迫的。   她的臉色發白,垂下了腦袋,默默地聽著。   “昨天宴會上的事情我就不和你計較了。不過我要告訴你,我很生氣!一個大家閨秀,居然當眾做出那種沒有禮儀的事情!如果還有第二次,我就要好好懲罰你了!”   語氣嚴厲之極,驚得她不停戰栗。   爹爹緩緩吐出一口氣,淡然道:“好在於公子是個大度的文雅人,他和我說他十分喜歡你,無論你做什麽他都不會生氣。嘿,這種良人,你還要猶豫什麽?三個月前人家就來提親了!被你一推再推,你以為你是郡主公主?公主的架子都沒你大!這次你要是再推,為父就真的要強行把你架上花轎了!”   她渾身發抖,一想到於公子那雙貪婪的眼睛就想吐。      “我……絕對不嫁給他!”   她堅決地說著,一點挽回餘地都沒有。   而回應給她的,是一個火辣辣的巴掌。      她孤零零地坐在中庭的台階上,抱著膝蓋,抬頭看著深藍的夜幕。   臉頰上依然殘留著那個巴掌的痛楚,她回去照鏡子的時候,發覺半邊臉都腫了。   爹爹幾乎氣得發瘋,指著她的鼻子罵她是不孝女,然後強硬地告訴她不管她願不願意,下個月就要嫁過去。   她把臉貼在冰冷的柱子上,讓被打的臉頰稍微舒服一點。   這些事情太煩亂,她一點都不願意去想。   她現在隻想看到那個叫黃泉的妖,隻想看看他那雙美麗的紅色眼睛,隻想安靜地聽他吹笛子。   她的要求隻有那麽多……   一直等著,等著,等到天空開始發亮,中庭裏隻有一棵孤單的月桂樹陪著孤單的她。   她歎了一口氣,等了一夜,他也沒有來。難道怕她揭露他妖的身份麽?   真小氣,一點都不信任她!她怎麽可能會和別人說呢?   她隻不過,隻不過想在難過的時候看到他罷了。   她隻不過很想看到他那雙單純地看著她的眼睛罷了。   她隻不過……      從此之後一連十天,她夜夜都去中庭,卻從來沒有人在那裏。   仿佛這幾個月來她做了一場夢一般。   那個銀色衣裳的男子,那首哀傷婉轉的幽然,那雙火紅的眼睛,都是她做夢的時候見過的罷了。   夢醒了,就什麽都消失無蹤,隻有她這個無所適從的人,悵然地留在這裏,懷念著美好。   一切都是,她的夢罷了。      又等了十日,她開始不往中庭跑。   還有二十日,她就要嫁給那個什麽於公子了。仆婦們忙著給她量身,訂做嫁衣和各種婚後婦人的華服。她的一向冷清的院落忽然就熱鬧了起來。   姐姐們也經常來看她,咬著手絹羨慕她找了個良人。   “說起那個於公子啊……”   她們是用這樣的話語來說話,然後後麵就跟上一串她早已聽膩了的什麽文采出眾,斯文有禮,年少有為,俊美清雅……   就算他真有那麽好,她也不喜歡他!   可是沒人願意聽她說這些。   人人都覺得她應該最開心,人人都覺得她應該興奮嫁給這樣一個好男子,如果她不開心,不是作態就是自以為是。   她真是受夠了。      聽得膩了,幹脆出去逛兩圈,姐姐們急忙跟在後麵,生怕她跑了似的。   她微微冷笑,一定是父親吩咐的。他怕她會逃跑麽?   抬頭望向被亭閣樓台遮住的天空,碧藍如洗。   她想逃,可是沒有人給她逃走的動力和理由。隻差那麽一點點,隻要那個人給她一點點的希望和勇氣,她都會義無返顧的走了,再也不回這個束縛住她十六年的地方。   可是那個人,他卻走了,走得極快,極瀟灑。   他好象根本不在乎,這個重重樓閣裏,有這樣一個女子在等他,隻想看他一眼。      她直直地向前走,走得飛快,木頭的鞋底在青石的走廊上踩出了清脆的聲響。   她什麽也不看,就那樣走著,沒有表情,一點波瀾都不起。   姐姐們慌亂地跟著她,不停地和她說著笑話之類的,可是看到她死水一樣的神情,她們漸漸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走過回廊,走過小庭院,走過花園,一直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裏去,腦袋裏竟然空白一片。   她已經連悲傷的感覺是什麽都忘了,奇怪,那個妖一走,好象把她的魂都鉤走了。   難道妖精都是來攝人精魄的麽?   他突然來了,偷完她的魂,然後就走了。留下她一個空殼,天天過著單調的重複的生活。   如同行屍走肉。      轉過一個拐角,她繼續走。   青石回廊幹淨寬敞,兩邊是雕花的欄杆,塗著紅朱砂,上麵嵌著琉璃珠,成雙龍戲珠的模樣。她沒有表情地看著那些雕花,隻覺得俗。那兩條龍仿佛活動了起來,一個是父親,一個是於公子,而她就是那顆琉璃的珠子。兩個人將她玩弄在掌心,沒有一點喘息的空間。   眼光掠過雕花欄杆,忽然看到了一抹銀色的身影!   她大震!猛地停下了腳步,瞪大了眼睛望過去——   他一個人站在中庭月桂樹下,依然沒有表情,依然是一身銀色衣裳。可是那雙她在夢裏都渴望的火紅的眼睛正看著她,單純地沒有一絲雜念地看著她。      她的唇忽然一抖,一時間歡喜,委屈,苦楚,不甘,渴望,絕望……全部衝了上來。   她什麽也說不出,她就那樣看著他,死死地看著他。   姐姐們疑惑地停了下來,小四兒怎麽了?中庭那棵月桂樹有什麽異常麽?她怎麽那樣看著?      那雙火紅的眼睛似乎對她的急切有些意外,微微動了兩下,露出一種溫柔的光芒。   她忽然就忍不住了。   她盼了好久,她等了好久,她原本以為自己做了夢,也以為自己的魂給他攝了去。   她本來已經要絕望了。   可他突然又出現在她麵前,一點都沒變。她獨自在這裏痛楚難熬,他卻依然光彩照人,好象什麽都不在意的模樣。   她該高興?還是該悲傷?   在這個還有二十天,她就要嫁為人婦的時候,她忽然又看到他了。      姐姐們忽然有些駭然地捂住了唇,“小四兒……”   她隻怔怔地看著那個人,淚流滿麵卻沒有一點聲音。      ***********      晚上,她沒有去中庭。   隻因為他忽然就出現在她房裏了,連點預兆都沒有。   他們都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對方。   看了許久,她才淡然一笑,說了一句,“請坐,抱歉因為很晚,所以沒有好茶。”   她為他倒了一杯冷茶,黃黃的,殘留著一點花香,是夜裏口渴的時候最好的茶水。   他居然真坐了下來,端起了茶杯,細細喝了一口。   她微笑著坐在了對麵,也倒了一杯茶,端著杯子把玩。      寂靜圍繞著他們,誰都不說話。氣氛有些尷尬,他忽然動了動,從袖子裏掏出一朵珠花,遞到了她麵前。   她呆了一下,仔細一看,居然是自己的媚絲蘭珠花!一直沒有找到還以為丟在了什麽地方,原來竟在他那裏!這是怎麽回事?   他淡然道:“抱歉一直忘了還給你,今天我來,就是為了將它還回來。”   她沒有說話,將那朵花推了回去。   “留著吧,就當我送給你的。好歹……我們也算做了幾個月的朋友。日後若是遇到喜歡的姑娘,便送給她吧。這個珠花是皇家工匠打造的唯一一朵媚絲蘭形狀的,我也沒怎麽戴過。希望……你不會嫌棄。”   他沒有去接,隻灼灼地看著她。她卻不看他,隻將珠花放到他麵前,然後低頭看著茶杯,好象那裏麵有魚一樣。   “你有什麽煩惱麽?為什麽要哭?”   他低聲問著,她也聽不出來那語氣裏是否有擔心和溫柔。   她隻好笑了笑,輕聲道:“沒什麽,不過是快嫁人了,比較煩躁而已。”   話音剛落,他手上的杯子忽然掉在了桌子上,茶水潑得滿桌都是。她嚇了一跳,反射性地就要揚聲叫丫鬟來收拾,卻立即給他捂住了嘴。   “別叫,你想讓他們都知道房間裏有人麽?”   她又是一陣大驚慌,卻是為了他微涼的手。   他居然……就這麽觸碰了她?      黃泉神色自如地將手收了回來,隻輕輕碰了碰桌子,卻見那杯子和滿桌的茶水都立即恢複原狀,如同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她看呆了,哦……差點忘了他是妖……   他坐回椅子上,淡淡說道:“原來你不想嫁給那個人。”   她的眸光微閃,低聲道:“對,我不想嫁他。”   “是誰?你想嫁誰?”   他這樣問著,聲音居然聽起來有種壞壞的感覺。   她頓時又慌了,拚命地捏弄著手裏的杯子,幾乎要將它捏爛。   “我……我……誰也……”   “莫非想嫁我?”   他打斷了她的囁嚅,忽然問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問題。她手上的杯子頓時掉在了地上,“咣當”一聲就碎了,造出了好大的聲響。   她嚇得半死,又想蹲下去收拾又想趕快將桌子上的燭火吹滅。老天啊!要是給其他人知道她屋子裏三更半夜的還有一個妖,她根本就是完蛋了!   他輕輕拉住了她慌張的行為,沒有說話,將剛才一直拿在手裏的媚絲蘭珠花輕巧地插進她的發裏,然後沉聲道:“如你所見,我隻是一個妖。而且也不是什麽厲害的大妖,你若真願意跟我,就要考慮清楚。”   她怔了半天,仿佛忽然才回了神。想了一會,唇角微微勾了起來,喃喃道:“如你所見……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凡人……而且馬上就要嫁人。你若真願意要我,也要考慮清楚……”   他呆了一下,看了她半天,忽然笑了。   她咬著唇,看了他半天,也笑了。      一切好象突然變得很簡單,原來她一直想要的人就是他。   她每天念著,怨著,歡喜著,原來都是為了他。   她不要嫁給別人,拒絕的那麽幹脆,原來竟也是為了他。   她好象剛剛才知道。      “我不想嫁給別人,我想要的人是你。”   她認真地說著,然後對他微笑。奇怪的是說了這樣的話,她居然一點也不覺得羞澀,仿佛理所當然這樣和他說一樣。   他又伸手將她頭發上的媚絲蘭珠花摘了下來,收回了袖子裏。   “既然這樣,我也隻好答應你了。先收你的信物再說。”   他的眼底有很深的笑意,看上去溫柔又開心。      *************      小四兒瘋了!   姐姐們私底下都在偷偷傳遞著這樣的消息。   她們不止一次看到她一個人自言自語的很開心,有時候還笑出了聲。服侍她的侍女也說到了晚上,她會把燈亮一個通宵,然後一個人坐在桌子前嘀咕上一晚。第二天他們去收拾的時候,桌子上隻有一杯茶,動都沒動過。   有時候她們在花園裏或者庭院裏遇到她,她都是笑吟吟地,滿麵紅光。等走遠了再去看,她還在抬頭好象和什麽人說話,可她旁邊四周半個人都沒有。詭異得緊。      爹爹終於知道了這個可怕的消息。他獨自去房裏看了看她,沒有帶上任何人,也沒有讓誰知道。   隔著窗戶,他親眼看到她端著茶杯自顧自地說得很開心,好象真有人和她搭腔一樣。幾天不見,她原本灰暗的臉色居然變得有白有紅,氣色極好。   他不由微微皺起了眉頭。   事情太古怪了,莫非招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麽?眼看著馬上就要送到人家府上做媳婦了,這一付中邪的模樣可怎麽辦?   聽說辦喜事的時候容易衝撞一些穢靈花煞,小四兒估計是給它們魘住了,得請一些法師來除邪才是。      “黃泉,黃泉,你真的活了四百年?”   “黃泉,你的眼睛為什麽是紅顏色的?”   “黃泉我好喜歡你。”   “黃泉,我想聽你吹笛子,好不好?”   “黃泉……”   她就像個小麻雀,幾天下來覺也睡不安生,飯也不想吃,生怕他消失了一樣,拚命地和他說話。   他的話其實很少,多半是在聽她說,偶爾也說兩句,很簡潔。   她從不問他什麽時候帶她走,也從不問他為什麽喜歡上她。她就是胡天胡地地和他亂聊,什麽閨閣儀態,什麽矜持大方都給她拋在了腦袋後麵。她隻要他就好,隻要他。   他也從來不說他們以後怎麽樣,一直就溫柔地看著她說話,拉著他唧唧喳喳,眼神極度寵溺。   歡樂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還有五天她就要嫁人了。他也一直沒有走,一直陪著她。   她幾乎忘了要嫁人的事情,隻希望永遠便這樣過下去。   隻有他們兩個人,永遠。      爹爹請來了無數法師,每天在她屋子外麵作法。開始她還恐懼他會給人收了去,後來見他根本什麽都不在乎,那些聽著頭疼的經文咒語對他一點作用都沒有。於是她也就放心了,幹脆就不出房門,每天拉著他坐在桌子旁邊說話。   “黃泉,你好厲害。真的不怕那些法師麽?”   她隔著窗戶向外麵看去,密密麻麻站了一堆穿著古怪袍子的法師。有的拿著經書在念,有的架著台子跳神,有的拿著古怪的法器念念有詞,有的幹脆盤腿坐在窗戶下麵,閉著眼睛像在睡覺。   黃泉冷笑了一聲,“鬧了三天,他們不倦我也煩了。”   他走了過去,從窗戶上拈起一片樹葉,手指輕輕一搓。隻見銀光一閃,居然出現了一條巨大的蟒蛇!張著血盆大口,獠牙咧開,呼嘯著向那些驚慌的法師們竄了過去。   一時間外麵大亂,叫喊的,哭泣的,逃跑的,幾乎可算是人聲鼎沸。   她張大了嘴巴,話也說不出來,又見他手指一彈,那條蟒蛇頓時化成了灰,給風吹散開來。   他打開了窗戶,火紅的眼睛冰冷地掃視了一圈,那些狼狽的法師們都驚恐地看著他,誰也不敢動一下。   “回去好好把法術學精了再來吧。經文咒語都是錯的,跳神的步法不對,法器不適當,靈體沒辦法出竅。這樣的水平還是不要在我麵前賣弄了。”   “砰”的一聲,窗戶合上了,隻留下外麵無數發抖的法師,和氣得半死的秦員外。      她拉著他的袖子,捧起他的手拚命看,看半天也沒看出有什麽奇特的地方。手指修長有力,手掌幹淨光滑,這樣的一雙手,怎麽突然就可以變幻出那麽可怕的巨蟒?   黃泉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柔聲道:“看什麽?以為我會多出幾隻手來麽?”   她搖頭,輕聲道:“我隻是放心罷了,他們沒有辦法對付你,我很安心。我真怕有人將你收了去。”   黃泉將她摟進懷裏,輕輕撫摩著她的腦袋,歎道:“這些法師都是假的,自然不能將我如何。”   她把臉貼在他胸口,輕道:“我寧願相信沒有人能收了你。”   他沉默了半晌,才低聲道:“你不知道麽?妖最怕的,就是神。隻不過他們很少會在凡間走動,如果請到了他們,我就會被收了。”   她微微一顫,沒有說話。黃泉等了半天,才又道:“別怕,我永遠不會被收的,就算是神,我也不會讓他把我們……”   他沒有說下去,隻是緊緊地抱著她,幾乎要將她嵌進身體裏去。   “小四兒,我知道你怕什麽。放心,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   她喃喃地說著:“黃泉……我……五天後就要嫁人了……”   她沒有任何埋怨或者著急,她隻是說出事實而已,可是鼻子為什麽這麽酸?喉嚨也有些發苦,她好想哭。   那些虛幻的美麗的未來,是水中月,鏡中花?還是可以用手去觸摸到的真實?這幾天她拚命地將這些事情丟在腦子後麵,瘋了一樣享受著與他在一起的歡樂,但他應該知道吧?她有多急,多痛苦。她奢侈地揮霍著與他在一起的時間,就是怕以後無法相守。   她是個普通的凡人,很普通,普通到隻有一點點的勇氣去反抗家族的壓迫。而他在身邊,就是她勇氣的根源,她簡直不能想象如果他消失了,她該怎麽活下去。   她其實脆弱的不堪一擊。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低聲道:“小四兒,你是我的。放心吧,一切都會順利過去的。”      他們約好了三日之後在中庭見麵,因為他需要離開三天。   他本應該早一些時日離開的,早些去安排以後的事情,可是他一直放不下她。   她那樣可憐,沒日沒夜地拉著他,隻求可以多看他幾眼,他實在沒辦法離開這樣一個全心需要他的女子。   所以他留了那麽久,今天才說要走。   她轉過身去,不敢看他消失的樣子。縱然萬般不舍,萬般擔憂,她還是讓他暫時離開了。   因為他說不想她跟了他以後過風餐露宿的日子,他需要回去準備很多東西。   或許當時還是不讓他走地好……至少,他們還可以再擁有三日的快樂時光。      ************      秦員外神情嚴肅地看著麵前這個突然來到的男子。   一大早這個人忽然就出現在他麵前,告訴他這個宅子裏妖氣衝天,然後問他是否有人最近有古怪行為。   秦員外瞪著這個黑衣的俊美男子看了半晌,他異常年輕,一身玄色的衣服式樣很古老,卻十分華貴。漆黑的頭發披在背後,異常柔亮。那張臉更是豐神俊秀,神采飛揚。   怎麽看怎麽像貴公子之類的人物,這樣的少年男子真的能降妖?   那人四周看了半晌,回頭笑了笑,聲音低柔。   “看來隻是幾百年的小妖,修為倒也精純。這樣收了難免可惜,說不定日後可以入神界。既然如此,我就不插手了。員外,告辭。”   他說完掉臉就走,連個禮也不拜,秦員外錯愕了半天,才急忙喊道:“等一下!大仙請留步!”   那人忽地停了下來,剛剛麵上的笑容忽然全部收斂了回去,變成了冷漠高傲的神色。   “我不是什麽大仙,員外不要叫錯了。”   秦員外為他高貴的氣質震了一下,急忙賠笑道:“那……尊駕如何稱呼?”   那人淡然一笑,眉宇間傲氣乍現。   “我是神,五曜之太白。”      “太白先生!請您收了那個妖孽吧!”   “太白先生,他也不知道用了什麽妖法,把我家女兒魘了住,現在天天關在自己的房間門都不出一步!”   “她馬上就要嫁人了!這種樣子,豈不是要急死我麽?”   秦員外跟在他後麵不停地說著,太白停下了腳步,若有所思。   “莫非是附上了身?這可就要收了才行。”   秦員外喜出望外,急忙點頭。   “就是!我就覺得不對勁!一定是附了身!看她每天自言自語,簡直和一個瘋子沒兩樣。怎能不讓我心疼啊!”   太白轉身道:“帶我去你女兒那裏,我去看看情況再說。”      她正在房裏發呆,門忽然被人打開,嚇了她一跳。   一個黑色的身影閃了進來,居然是一個年少俊美的男子!她吃了一驚,正要說話,那人忽然走到她麵前,伸出手指點在了她額頭之上。   她頓時覺得全身好象被人用繩子捆了住,半點也動彈不得。她駭然地看著那個人,卻見他淡淡地看著她,眼睛裏寶光流轉,莊嚴之極。   她一時竟給震撼住,話也說不出來。   秦員外焦急地看著他,拚命地搓手,也不知道該怎麽告訴這個據說是神的男子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   眼見他手指點在小四兒的額頭之上,也沒有什麽其他的動靜,過了半晌,他才將手放了下來。   “不是附身,放心吧。”   他轉身又要走,秦員外急道:“就算不是附身,他也是個妖怪啊!妖怪怎麽能和人在一起?這不是害了小女一輩子麽!你既是神,為什麽不除妖?還是你沒辦法將他除了卻來戲耍我一通?”   太白冷漠地看著他,氣勢驚人之極,秦員外頓時嚇得什麽也不敢說了。   他看了他半晌,才緩緩說道:“好,你既然說神就該除妖,我便除給你看,隻是過後你不要後悔便好。”   “不後悔!怎麽會後悔?妖怪都是邪惡的東西!根本就不該在世上存在!太白先生那就麻煩您了!現在時候尚早,我馬上讓人設宴……”   “不必了。”   太白打斷了他討好的話語,轉身看向秦四小姐。   “你與他相戀?你不知他是妖?”   她動也不動,死命地捏著手,指甲全部陷進了手心,痛得鑽心。   “妖也好,人也好……我隻知他是我最想要的人。”   太白淡淡一笑,“情愛本為虛幻之物,他是個修為精純的妖,日後必然大有前途,何必為了兒女情長之事耽誤?何況你們本就殊途,便是在一起了,於他也不過就短短幾十年的歡娛。妖的壽命不是你能想象的,你何苦固執?”   她忽然冷笑一聲,將桌上的茶杯狠狠摜在地上,碎片撒了滿地。   “幾十年的歡娛也好,情愛之事也好,那都是我與他之間的事情,與你何幹?!為什麽不好好做你的神?我們有錯麽?我們有做傷天害理的事麽?神就可以理直氣壯地來降妖?!”   她厲聲吼著,踏著碎片走了過來,淩厲的眼睛直盯著他。秦員外幾乎被她嚇到,不由退了兩步。   小四兒!他怎麽從來不知道她的性子如此之烈?   太白冷冷地看著她,半晌才道:“你說對了,神就是要降妖的。不過我今天卻不收他,我隻要你好好看著,你和他的約定之日,他到底會不會來。”   她陡然抬頭,恨道:“他當然會來!你以為說那麽兩句,我就會回頭?”   太白冷然一笑,“那你就看好了。如果他真來了,我就放手讓你們走,誰也別想阻攔。如果他沒來,你卻又該如何?”   她捏著手掌,沉聲道:“他若不來,我便聽話嫁人。”      **********      她被爹爹關進一個漆黑窄小的房間裏,簡陋的房間裏,隻有西邊的牆上開了一扇小小的窗戶,可以讓她看清中庭的景色。   為了怕她尋短見,牆上覆蓋了厚厚的一層棉花,屋梁也給人拆了去,屋子裏空蕩蕩的,隻有一個小小的梳妝台,和一張小小的簡陋的床。   她不吃不喝,望著窗外。   中庭裏那棵月桂樹時而被風吹拂著搖擺身體,時而被月光籠罩。   她這樣看了不知多久,總是幻想著下一刻那個銀色的身影就會出現在那裏,溫柔地看著她,告訴她他都安排好了,以後她就是他的人。   她在這樣想的時候,往往會獨自笑出來。   笑完之後,她就會流眼淚,因為中庭那裏什麽都沒有,除了那棵孤單的月桂樹。      她就這樣看了三日,眼睛也不眨一下。   三日,中庭半個人影也不見。   她忽地動了動早已麻木僵硬的手,淒然一笑,一顆心慢慢沉了下去。      第四日,她出閣之日。一大早便有花轎隊伍敲鑼打鼓,喜氣洋洋地來到了秦府門口。   她捏緊了手,絕望地看著那棵孤單的月桂樹,心裏忽然一片空白,什麽也想不到了。   他沒來,他真的沒來。   他是妖,他對她不過是一時好玩。   他或許把情愛當作虛幻的事物,陪她玩了幾日。   他卻不知道,那幾日是她一生最幸福的日子。   對他而言玩耍的日子,就是她最重要的回憶。   事實很簡單,她被耍了,她被騙了。   如此,而已。      她緩緩站了起來,眼睛裏一片空洞。   走到了梳妝台前,她拿起梳子極慢極慢地梳著頭發。   鏡子裏那個蒼白無神的少女仿佛忽然變成了淺淺柔笑的女子,耳邊簪著那朵潔白的媚絲蘭,而她心底最渴望的那人,就在她身後,將那媚絲蘭輕巧地摘了去,對她笑了笑,說道:“你是我的人,這珠花,便作為信物了。”   她忽地一笑,幽幽說了一聲好。   幽暗的梳妝台上,忽然暈上了兩滴水珠,許久都沒有褪去。      門被人打開,進來的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貼身老仆婦,手裏捧著鮮豔如血的嫁衣,後麵跟著爹爹和那個叫太白的神。   “他沒來。”   太白淡淡地說著,看著她慘白的玉容。   她沒有說話,安靜地坐在梳妝台前,慢慢地梳頭。   秦員外急忙笑道:“那妖物定是懼怕了太白先生的神力,不敢再來!小四兒,快換上喜服!花轎早就在門口等著了!不許再任性!”   他示意那個老仆婦去為她梳妝,滿心歡喜,嘴都笑得合不攏。   太白瞥了他一眼,冷道:“你好開心啊。”   他嘻嘻笑道:“那是自然啊!太白先生你不知道,我這個小女兒一向任性,要她跟著那妖魔之物,我怎麽放心?她這夫家,要家世有家世,要勢力有勢力,嫁過去也不辱沒我們秦家的祖宗啊!”   太白沒有說話,看了一眼秦四,眼裏閃過一些憐憫之色,瞬間便消失了。   秦員外笑吟吟地把太白引出了那個小屋子,討好道:“果然是太白之神!真是了不得啊!您是怎麽讓小女認為已經過了三日而非一日的?”   太白還是沒有說話,轉身就走,秦員外急忙追了上去賠笑道:“是我的錯!怎麽可以讓您泄露天機?您先別走啊!晚上請一定要參加小女的喜宴才是!那是我們秦家的光榮啊!”   太白淡然道:“不必了,我說過你不要後悔就好。你且下去,不要再來煩我。”   秦員外嚇的急忙連聲說好,倒退著走了出去招待迎親的新郎於公子。   太白站在中庭之中,掐指算了算,神色有些惻然。   他在這個屋子裏施了法術,好讓這個女子以為已過三日而絕了念頭,卻沒想到……   這是天意麽?      ***************      漆黑幽暗的房間裏,隻有西邊的一個小窗戶裏透進一些早晨的陽光。   空氣陰冷,暗暗浮動著蘭花的香味。   老仆婦用牛角做的梳子沾著一個金色臉盆裏的粘稠汁水,慢慢地替她梳理發髻。   那頭發,一根根,一縷縷,沾上了那褐色汁水中的沁人芬芳,在她手中如同黑色的鮮花盛開。      “四小姐,別哭了。女人哪,還不都是這個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裏有自己選夫婿的道理?”   老仆婦苦口婆心地勸著她,沙啞的聲音如同某種綿長的咒語,幽幽地在這個陰暗的小屋子裏飄蕩。   “你等了三天他也沒來,何苦為這種負心人傷透了身體?那個妖,一沒地位二沒錢財,你跟著他能有什麽好日子過?”   她替她盤著複雜而華麗的新娘髻,動作麻利,一雙青筋暴露的幹枯之手,如同在她頭上輕快舞蹈,青絲飛揚。   “你從小就是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如何過得苦日子?現在你是被他迷得三魂沒了兩魂,等時間久了,再回想起來,說不定你還會感謝老爺呢。你是天生的富貴命,何苦非要糟蹋自己?不是我說你呀,那個新郎官,要容貌有容貌,要才學有才學,要身世有身世,你卻偏偏不中意他,這可不是給妖怪魘住了麽?真是奇了怪了。”   她盤好發髻,拿起新娘繁瑣華麗的頭飾,安在她頭上,對著鏡子一看,好一個天人下凡哪!   本就千嬌百媚的容顏經過胭脂粉色裝扮之後,更是精雕玉琢。   隻是從她眼裏不停地流出淚水,將那些嬌豔的胭脂水粉又給弄花了。      仆婦歎息著抽出柔軟的手絹給她擦拭,她的神情空洞如同死人,兩隻眼睛眨也不眨,一個勁地掉眼淚。   “別哭啦,你看好不容易上的妝又給你哭花了,這下可怎麽出去見人哪?那新郎官可有的等了。”   仆婦嘮叨著,拿起水粉又要給她添上。   秦四忽地慘然一笑,輕聲道:“十四婆婆,從小你最疼我。你怎麽也說這些話呢?”   十四婆婆歎了一聲,一邊在她臉上添補水粉,一邊說道:“我也是為你好,你還這麽小,什麽都不懂的。”   秦四淒然道:“我真的什麽都不懂麽?我喜歡一個人,想和他在一起,真的有罪麽?”   十四婆婆又拿起胭脂給她塗在蒼白的唇上。   “喜歡當然是沒有錯啊,可是姑娘,你馬上就要嫁給別人了,再喜歡也沒用的。還不如狠心斷了,何況那個妖根本就沒有來啊。他拋棄你在先,你若再念著他,可不是癡子麽?”      咦?這個胭脂怎麽越塗越多?都溢下來了!   十四婆婆急忙抽出手絹將那些多出來的胭脂擦了去,卻駭然發覺她嘴角又有血跡緩緩淌了下來。鮮血如同紅色的鮮花,映著她蒼白的臉色,有一種慘然的美。   秦四微微一笑,輕聲道:“我可不是癡子麽?若是認定了他,便是死了,我也不會放棄的。”   鮮血滴在她身上嫣紅的嫁衣上,很快暈了開來,將上麵金色的鳳凰刺繡也染上了血的色澤。   十四婆婆嚇得呆在了那裏,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秦四幽幽地說道:“他若棄我,我也隻能死了。他不要我,天底下就沒有人要我了。十四婆婆,你不懂的。”      *********      黃泉滿身戒備地看著站在中庭正中央的那個黑衣男子。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雖然為他刻意隱瞞,卻依然銳利無比。   他是神!真正的神!   秦家連這種程度的神都可以請到麽?!      太白靜靜地站在中庭,輕聲道:“你放棄吧,她已經嫁人了。妖就是妖,好好修煉成正道才是上策。”   黃泉心中一凜,沉聲道:“我不信!她不是那樣的女子!”   他已經用最快的速度在自己曾經盤踞的山林裏用法力堆砌成豪宅,準備過來接她了!甚至提早了一日!她沒有理由在這個時候突然嫁人!何況婚期是在明天!   太白定定地看著他,半晌才道:“人癡也就罷了,妖為什麽也如此癡?她隻有那短短十幾年的青春年華,日後總會老去,死去。你為了一個女子,放棄自己的修行,實在不明智。”   黃泉冷冷地望著他,“我就是我,我沒有做什麽傷人的事情。隻不過和一個女子打算相守在一起罷了,十幾年也好,幾年也好,甚至幾天也好,我願意!關你這個神什麽事?”   太白淡然道:“可是她已經嫁人了,你的癡念就從此斷了吧!我也不收你,回去山林裏再好好修煉,總有正果等著你的。”   “我不信!”黃泉吼了起來,“讓我去見她!你若是執意阻攔,便是神我也要動手了!”   他揚起寬大的袖子,銀色的光芒頓時大作。   他滿臉肅殺地看著太白,卻見他緩緩移了一下腳步,說道:“就這麽一點功力也敢拿來威脅我,我若不讓,你還真打算上來麽?”   黃泉也不說話,身影一閃,閃電一般竄了上來,劈手便是一掌,眼看就要打在他胸口。太白微微一笑,輕飄飄地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腕。   黃泉一驚,隻覺身上忽然一點力氣都沒有,給他輕輕一掀,立即摔倒在地再也無力動彈。      太白走上前去,居高臨下地說道:“我是什麽身份?我是神,神怎麽可能騙你什麽?她的確嫁人了,不信你自己看。”   黃泉咬牙切齒地瞪著他,見他伸出了手指指向一邊。他忍不住順著看了過去,不由倒抽了一口氣,心裏又酸又苦。   窗戶上,門上,門檻上,到處貼著鮮紅的喜字,紅色的吉祥燈籠在房簷上隨風飄動著,金色的細穗搖搖擺擺,仿佛在嘲笑他此刻的狼狽。   她真的嫁人了!真的嫁人了!他隻是離開了兩天而已!天啊!   他竟說不出話來,隻覺整個人忽然都涼了下來,腦袋裏一片可怕的空白,眼裏隻看的到那些鮮豔的喜字。它們越來越大,凶狠地刺進了他的眼睛裏,然後順著血脈,再狠狠地紮進他心裏,痛得不行。   太白在他頭頂上傲然地說著什麽,他幾乎都聽不見,眼前一片模糊,他什麽也都看不見。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她的時候。   他隻是出來透氣,來欣賞凡人如何慶祝新年而已。飛到了一個華麗院落的上空,忽然看到一個堆得胖乎乎的雪人,更奇怪的是,那雪人頭上還插了一朵媚絲蘭珠花。   媚絲蘭,別名刹那芳華,是誰這麽聰明將這花與雪人放在一起?當真都是擁有刹那芳華的壽命呢!   他一時好玩,便落在了那個院子裏。   那時已是過了三更,半個人影也無,院子裏隻有一棵孤零零的月桂樹和一個孤零零的雪人。   配著他,好象也孤獨了起來。   白雪皚皚,入目滿是冰雪,天地蒼茫一片。   他一時感觸,便吹起了笛子。   他是妖,當然輕易地便施了法術在這院子裏布下結界,防止有凡人不小心進來嚇壞了他們。   可是她卻輕易地進來了,而且還帶著一臉天真地問他是不是下人……   他當時很想笑,卻被她認真憐憫的眼神吸引住了。   她不是開玩笑,她是真的這麽認為。   他忽然對她有了興趣,一來是因為他的結界對她沒有作用,二來……她是第一個說他笛子吹得好聽的人。   他從此天天都去。   每天晚上中庭的見麵幾乎成了一個固定的儀式。   她很安靜,每天隻聽著他吹笛子,也不問他什麽。偶爾看著他的時候,也是笑吟吟地,沒有戒色。   她很溫暖。   她一直很溫柔……      這樣想著,他的心裏一陣猛烈的疼痛。   這樣的她,還是拋棄了他。   他隻是一個小妖,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驚人的錢財。   他有的隻是自己而已。   他把自己虔誠地雙手供奉給她,她卻一時好玩,然後棄如敝履……   真的嗎?她真的不要他了?      太白在他頭頂沉聲道:“人乃為神之子,妖則為萬物之邪惡所化。一正一邪,豈有和解之日?你說你是真心喜歡她,焉知她也如此?她若與你一般心思,為何不來見你?情愛本就是虛幻之物,迷惑你們這些愚魯之妖罷了。也罷,我也不殺你,畢竟你不曾做過什麽傷天害理之事,四百年的修煉也屬刻苦。你就一個人安靜的想上一些時日吧。等想通之日,也就是你自由之時。”   他說不出話來。   他這般竭斯力底,這般苦楚纏綿,卻都是他口中輕飄飄的一句“虛幻之物”麽?他不管什麽正邪,他隻是全心全意地想要這個女子罷了。他隻是想嗬護她,愛她,天天看著她。   這樣是虛幻的麽?這樣是有罪的麽?      他想不通,真想不通。   頭頂忽然傳來道道金光,他隻覺得身體忽然一輕,似乎給收進了什麽器皿裏。   這個神還是收了他……   趁著最後還有一點意識,他顫抖著手將袖子裏珍藏的媚絲蘭珠花死死攥了住。   最後了,他剩下的最後一點東西。   那點東西,卻是叫做刹那芳華的花……   他與她,果然隻是刹那芳華而已。      ***********      太白將收了黃泉的小瓶子從地上撿了起來。正要轉身離開,忽然身後一陣劇烈的喧嘩,秦員外哭天喊地地跑了出來,滿臉的鼻涕眼淚。   “太白先生!太白先生!求求你去救救小女吧!她……她……居然在這個時候吞金了!”   太白暗自歎息了一聲,低聲道:“那也是她的命劫,她的心裏想不開,讓她活著也是受罪。你節哀罷。”   秦員外恨聲道:“節哀節哀!我節什麽哀?!她死得倒輕鬆!我就當沒生過這個不孝女!可是得罪了於公子那裏怎麽辦?我……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這樣的勢力啊!現在要我從哪裏再變出一個小四兒給他?!這個死丫頭!不識大體!真是死也死不幹淨!”   太白冷冷地看著他,沉聲道:“她畢竟是你女兒,剛剛才去世,你想的就隻有你自己麽?”   秦員外甩著手,一身肥肉抖得如同波浪。   “死都死了!我還想她做什麽?!這般不肖……我……”   他忽然拉著太白的衣服,求道:“太白先生!我知道您是神!求求您!讓我女兒複活過來罷!我知道您一定可以的!求求您!您要多少錢,多少東西我都給!一定給!”   太白摔開他的手,冷道:“人死不能複生,這是常識。你不要奢望了。”   他憐憫地望了一眼收了黃泉的小瓶子,再抬頭看看急得幾乎發瘋的秦員外,頓時一陣厭惡。   “我可以讓她轉生!不過代價很高!”   秦員外一時歡喜若狂,沒聽清他說的是“轉生”而不是“複活”,忙不迭地點頭,好字也不知道說了多少遍。      太白冷冷一笑,忽地抬手,指尖頓時金光大作。幾乎是瞬間,他腳下的土地忽然裂了開來,碧綠的青草,高大的樹木,竟然從地底一下子冒了上來!   秦員外頓時呆住了!眼看著自己的豪宅飛快地給那些從地底鑽出的樹木給破壞,隻是那麽一眨眼的工夫,方圓百裏之內居然統統變成了野地!   青山綠水,鳥語花香,還有一汪碧綠的泉水。景色極其美好,可是秦員外卻如同看到了地獄一般,臉色鐵青。   太白收回手指,淡然道:“我的代價就是你的所有東西。”   說完他轉身就走,再也不看那個癱在地上的肥豬一眼。      一直走到了大片的空地上,他忽地揮手聚土,瞬間便壘成了一麵巨大的石壁。   他將那個瓶子敲碎,丟進了石壁下的一個深洞裏,看了一會,才將那洞用石壁掩上。   隨意在石頭上刻了封印,等待著有緣人來將他放出罷!   這段時間,也讓他自己好好想想。      太白忽地轉身,冷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他麵前站著一個紅衣女子,長發委地,麵容嫵媚而雙眼靈動之極。   她微微一笑,柔聲道:“我來看看太白大法師怎麽除妖啊!”   太白冷冰冰地說道:“非嫣,凡人的魂魄不是妖可以碰得,就算你已經列入仙班,這個魂魄也不許你碰。”   非嫣嘻嘻笑了起來,從袖子裏拿出一個透明的水晶瓶,裏麵點點熒光,正是秦四的魂魄。   她的聲音有些頑皮,有些嫵媚,動人之極。   “我知道你打算讓她轉生再為人,然後讓她來解開封印,與這個蛇妖在來生可結連理。不過你不想想?一人一妖,總是不可長久,不如讓這個女子來生做妖,豈不完美?”   太白皺了皺眉頭,“胡來!人的魂魄如何可以做妖?你又要用什麽狐媚邪術?別忘了你已經是神!總是做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非嫣也不惱,歪著腦袋笑道:“如果我可以呢?不是邪術。你還要阻攔?”   太白看了她一眼,這個狐仙!總是任性妄為!   “也罷!我就看你如何將她做成妖!如果法術不正,可別怪我不客氣!”   非嫣笑吟吟地,將那個魂魄放進了袖子裏。   “我自有我的辦法,你跟我來罷。”      ************      淡淡地從袖子裏掏出那朵精巧的媚絲蘭珠花,他的指尖沿著脆弱的花瓣慢慢滑動,仿佛在勾勒一個人的輪廓。   他,已經被封在這裏七百年了。   七百年來,她的容貌卻依然栩栩如生,像被烙印在他心裏一樣,忘也忘不了。   依稀記得那個如花女子,臨門微笑,耳邊一朵嬌柔的媚絲蘭,她曾用柔柔的嗓音喚他:黃泉!   他猛地捏緊了那朵珠花,心裏又是一陣痛楚。   花瓣從指間滑了出來,纖細柔嫩。   半生的回憶,愛情的氣息,都葬送在這陰冷黑暗的地下。   她與他,或許早已中了媚絲蘭的詛咒。   那些鶯鶯的笑語,那些嬌媚的笑顏,那些簡單卻雋永的山盟海誓。   一切,都成了刹那芳華,從他的指縫裏悄悄溜走了。      25. 分路行   牡丹覺得自己做了好多噩夢。      她夢到自己被鷹王翼哈哈大笑著放在高高的祭台上用血紅的火焚燒,她正焦急疼痛的想哭喊,忽然他又跳了上來,拿了一大桶冰冷的水從她頭頂灌了下來,凍得她一個哆嗦,寒毛全部豎了起來。      她想哭,想叫,想掙紮,卻發覺自己的身體早就給漆黑粗大的鐵索圈圈密實地圍了住,連根手指也沒辦法活動。她駭然極了,忽然又見自己的胸口破了一個洞,大股大股五顏六色的水從裏麵噴了出來,如同下雨一樣。那水極冷,滲的她胸口一片冰涼。她驚恐萬分,卻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急得渾身都在發抖。      忽然臉上又給鷹王翼用手“啪”的一聲夾了住,痛的她眼淚都出來了。他陰森森的眼睛一直湊到了她鼻子前麵不到三寸的地方,然後張大了嘴巴惡狠狠地吼了起來!      “你要睡到什麽時候?!快給我起來!”      他的聲音越來越刺耳,如同烏鴉在嘶啞地叫。然後他整個人如同黑色的煙霧,忽然冉冉升起,化成了一團古怪扭曲的黑色水汽。滿眼隻看他在那裏飄來飄去,晃得她頭昏。耳朵裏隻聽他不停地在喊著:“怎麽還不起來?!快起來!快起來!”      那聲音忽然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熟悉。      咦?這種嫵媚誘惑的嗓音,不是那個人妖狐狸的麽?      “牡丹!我叫了你幾百聲了!你是豬啊?快起來!”      司徒惡狠狠地拍打著她的臉,死命地吼著,一點都不知道什麽叫做“憐香惜玉”。這個死人妖!居然敢打她!看她起來之後怎麽將他碎屍萬斷!      等等!他怎麽可能打得到她?他不是魂魄麽?他什麽時候突然就有身體了?!      牡丹困難地兀自與身體上的沉重搏鬥著,明明已經清醒過來,明明能感覺到他的手用力在她臉上拍打的疼痛,她卻怎麽也沒辦法讓自己的眼皮聽話地張開來。上麵是不是給人粘了什麽東西?她為什麽動也不能動?發生什麽事情了?      司徒忽然不喊也不拍了,周圍安靜下來。她正奇怪,突然感覺一個很柔軟的帶著莫名香氣的東西輕柔地落在她臉上。那個東西在她臉上細細地遊走,從額頭到眉毛,從鼻梁到臉頰,每一個地方都溫柔地輕輕觸碰。      她有些茫然,忽然那東西的上方在她臉上輕輕吹起了氣,癢癢的,噴在她臉上有些麻痹,有些酥軟,帶著某種曖昧的氣息。她怔了半天,猛地明白過來了!這個人妖狐狸在吃她豆腐!她登時大怒,抬手便想給他一個火辣的鍋貼,好好教訓一下這隻色狐狸!      可是她的手怎麽也抬不起來,隻好又急又惱又羞,心裏幾乎要哭了出來。他的唇漸漸向下,吻到了她的鼻尖,她一陣大緊張。心底暗暗發誓,如果他敢吻她的嘴巴,她一定把他嘴唇給咬下來!      他細微的氣息噴在她鼻子上,她能感覺他靠得極近。嘴唇上有一種麻麻的感覺,好象前麵不到一寸的地方存在著什麽灼熱的東西。她的心吊得老高,也不知道自己是害羞還是害怕。他要是真吻了下來,他要是真吻了下來……她該怎麽辦啊?!她可從來沒想過和這隻人妖狐狸發生這種事情啊!在她眼裏,司徒其實一直和女人沒兩樣……      兀自提心吊膽等了半天,他卻沒有吻下來,隻是又在她鼻子上輕輕啄了一下。她有些安心,有些放心,心底卻不知道為什麽又有些失落。該死,她失落個什麽勁?!不許失落!      她正想得入神,冷不防臉上突然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痛得她本能地翻身坐了起來,抬手就往那個打她之人回擊了過去!      “痛死了!混蛋!”      她凶狠地大叫,一巴掌拍了過去,卻給人一把捉了住。她定睛一看,卻是笑吟吟的司徒!他捉著她的手腕,蹲在她麵前,笑得可歡喜了。      “你可終於醒過來了!知不知道我叫了你多少聲?睡得和豬一樣!”      他丟開她的手腕,從袖子裏麵掏出一個透明的小瓶子,裏麵裝著清澈的水,滿滿的。他將瓶子拋在她身上,說道:“喝水,喝完我再把所有事情告訴你。”      她怔怔地坐了起來,隻覺渾身發軟,連抬一根手指都好費力氣。打量了一下四周,居然是一個山洞。她躺在一塊鋪了幹草的大石頭上,司徒就蹲在她身邊。山洞不大,不過一眼就可看出給人整理過,非常幹淨。石頭後麵有一個木頭簡易搭成的架子,她的灰色小包袱就放在上麵。現在外麵應該已經是夜裏了,因為她看到了撒進洞口的月光,將外麵班駁的樹枝映成一個個黑色的影子在地上搖晃。      她吃力地伸手拿起瓶子,瓶口塞著一個軟木的塞子。如果是平時,她一定輕鬆地就拔下來了。可是現在她明明渴得要命,一雙手卻怎麽也不聽使喚,軟的連瓶子幾乎都拿不住。她到底是怎麽了?      一隻手接過了瓶子,然後司徒坐到了她身邊,扶著她的後腦勺,將瓶子抵在她唇上,低聲道:“張嘴,慢點喝,別嗆到。”      她忽然想臉紅,而她的臉也真的紅了。奇怪,這隻狐狸怎麽今天突然感覺和以前完全不一樣?是因為有了實在身體的原因麽?怎麽……突然覺得他不那麽娘娘腔了?糟糕……她好象開始緊張了……      瓶子裏不是單純的水,居然還帶著一種酸酸的味道,好象餿了一樣,難喝之極。她先是因為口渴,沒在意那麽多,一氣喝了大半。等喝到有酸味的時候,瓶子裏還剩了半瓶水。她抬眼看了看司徒,他一點把瓶子移開的意思都沒有,用眼神示意她喝完。      “很難喝啊……它……怎麽是酸的?”      牡丹抱怨著,搖頭表示不喝。司徒笑了笑,輕聲道:“不喝也可以,不過作為懲罰,我就不告訴你你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啊!這個卑鄙的小人!居然用這種事情來威脅她?!她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卻見他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著,精光閃爍。她忽然迷惑起來,司徒……以前有過這麽銳利的眼神麽?記得以前一路上,都是她氣勢洶洶地,不可一世地欺壓司徒。現在好象角色突然換過來了……她開始懷念曾經的威風。      苦下了一張臉,她乖乖地仰頭將半瓶酸水喝下了肚。嘴巴裏頓時滿是那種古怪的酸味,難受的要命。她捂著嘴,模糊不清地問道:“這到底是什麽東西?好惡心的味道!”      司徒慢條斯理地將空瓶子收回了袖子裏,指了指地上攤著的一堆模樣古怪的黃色果子。      “是骷髏果的汁液,恢複精力是最好的。”      他從地上拿起一個骷髏果,放到她手上。果子的表麵坑坑窪窪,摸上去都有惡心的感覺。她翻過來一看,嚇了一跳。原來那果子果然長了一張骷髏臉!兩個黑漆漆的洞,好象骷髏幽深的眼睛。她急忙還給他,四處看了看,忽然驚訝道:“水妖和黃泉呢?他們怎麽不在?”      司徒將果子丟在地上,笑道:“問得好,現在我就告訴你發生的所有事情。”      他說得很慢,卻條理極清楚。原來鷹王翼將她捉了去是想弄清楚她不怕神火的原因,他把她帶到了妖狼的嫣紅山,請了一個高人看她的命,卻發現原來她不怕神火是因為身體裏有封印。      聽到這裏,牡丹不由駭然道:“我?封印?那是什麽東西?我怎麽不知道?”      司徒笑眯了眼睛,忽然伸手,兩根手指點在她胸口。她吃了一驚,正要反抗,卻見他兩根手指之間好象夾住了什麽東西,正往外拉!她低頭看過去,卻見他兩指間一片血紅,似乎還在熒熒閃著光。      “這就是你的封印,我用血在你身上下的封印。”      司徒說著又將那紅色的發光物體推了回去。牡丹卻一點異樣的感覺都沒有,隻拉著他的袖子拚命問怎麽回事,她怎麽不知道這個狐狸會給人下封印?他什麽時候在她身上下的封印?      司徒笑道:“我自有我的辦法,說了你也不懂。反正你就是因為有封印才不怕神火。至於我們,趕了五天的路去嫣紅山救你。黃泉和我與狼王打了一場,打完之後我的身體就突然變成實體了,煉出了一尾。現在明白了?”      她茫然地點頭,忽又搖頭。      “你是說你現在已經不是半尾狐了?你已經煉出了元身?”      司徒點了點頭,“是啊,不恭喜我麽?”      牡丹怔怔地看著他,他煉出一尾了,他擁有實體了。他可以不用再附在她身上,那其實他們這個旅程也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啊……他們,他們現在就已經可以分道揚鑣了。她的心忽然痛了一下下,不是很重,卻後勁不絕,纏繞著盤旋著,好象非要她承認自己傷心才好。      “恭……恭喜。”      她小聲地說著,一時間也找不到什麽話來說。她想她是給震撼住了。      司徒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起來,嫵媚之極。      “現在高興還太早了,我們和黃泉水妖走散了,他們必然會往西方王城走,總是要和他們匯合的吧?路上還有許多危險,我們還要去見非嫣大人讓她給你安排做工的事情。你以為我們現在就要分開麽?”      牡丹給他說中了心事,頓時紅了臉,嘟著嘴咕噥道:“你以為我傷感麽?其實我開心的要死!終於可以離開你這個人妖狐狸了!哼!”      他挑了挑眉毛,也不在意,“至於我們為什麽會和黃泉他們走散,是因為被心魔蠱惑的鷹王翼忽然發瘋,把自己的魂魄散了開來,造成了劇烈的氣流震蕩,我們被吹到了不同的地方。你也不用擔心,黃泉的本事那麽強,水妖也不是沒有自保能力。說不定他們可以比我們先到王城,你現在就先睡覺吧。骷髏果的效用要睡覺了才能發揮,明天早上起來你就會發覺自己又精神百倍了。”      牡丹被他按了下去,乖乖地躺在了石頭上。奇怪……她總感覺這個狐狸有詭異。說得那麽輕鬆,她看他簡直就像變了一個人,說出來的話連她都不自覺地去聽從。他以前什麽時候這麽有過威儀?      她躺在石頭上,半合著眼睛,迷糊著眼看就要睡著。月光下,就看司徒靜靜地坐在她旁邊,一雙妖嬈魅人的狹長眼睛定定地看著她,隱約有眸光流轉,她困得無法去想他為什麽要這樣看她的理由,合上眼睛就陷入了夢鄉。      *************      黃泉昏昏沉沉中,覺得有什麽清涼的東西從嘴裏湧了進來,順著他幹得幾乎冒火的喉嚨往下滑,進入身體之後立即彌漫開來,緩緩滲透進身體所有的部位,令他原本發軟的手腳忽然有了力氣。      他本能地仰起了頭,渴求更多的水,雙手無意識地抬了起來,將麵前的那人緊緊摟了住。感覺那人似乎震動了一下,他便捉得更緊,幾乎是貪婪地吸吮著那清涼的微微發甜的水。      幾綹頭發落在了他臉上,刺著他的眼睛和額頭,癢癢的。他不由睜開了眼,水妖蒼白的容顏立即映入了他眼中。她見他醒了過來,驚喜欲狂,眼淚都湧了上來。      “你總算醒了,我還以為,你中毒了再也醒不過來了!”      她顫聲說著,臉色白得好似透明一般。      黃泉忽然發覺自己嘴裏咬著什麽,急忙鬆口,卻發覺竟然是水妖的胳膊!上麵有一道極深的傷口,殷紅的鮮血更汩汩地流出來。剛才那讓他全身舒坦的水,竟是她的血麽?!他呆了住,話也說不出來。      水妖將流血的胳膊送到他口邊,柔聲道:“水妖的血是解毒的聖藥,抱歉我法力淺薄,沒辦法為你治療其他的內傷。隻是這毒,卻還可以幫你一些。”      用血來療傷?!她不要命了麽?!難怪她的臉色慘白的和鬼一樣。黃泉別開了腦袋,沉聲道:“把傷口包紮一下。你沒有必要這樣犧牲自己來救我,我不過是咎由自取罷了。”      水妖有些難過地看著他,輕聲道:“我隻是想幫你,我知道我是沒什麽用的小妖,一路上也起不了什麽作用。不過既然這次我可以幫你,為什麽要拒絕?你想讓我一直沒用下去麽?”      黃泉奮力坐了起來,頓時感覺全身散了架一般,骨頭格格直響,好象瞬間都化成了粉末,身體頓時軟了下去。他咬牙撐住,冷道:“你就一直沒用下去吧,也不需要你有用。”      水妖沉默了半晌,忽然笑了笑,伸手將他輕輕一推。黃泉本來坐著就很吃力了,給她這麽一推,立即又倒了回去。他有些惱怒地瞪著她,卻見她毫不在意地捏住他下巴,強迫他將嘴張了開來。然後她將流血的胳膊湊了上去,說道:“受傷的人就不要再任性了,這樣下去隻會更麻煩而已。你不要我有用,我就偏有用給你看。”      說著她粲然一笑,嘴角頓時露出兩個迷人的梨渦。他一時怔住,心裏也不知是甜是苦。這樣的微笑神情,多像她啊……      他動也動不了,眼看水妖這麽堅決,也隻好將那些血吞進了肚子裏。不一會,全身都輕鬆了下來,他抬手捉住了她的手腕,在她的傷口上一抹,那道極深的傷痕居然瞬間就愈合了。他坐了起來,四處看了看,這是一個陌生的森林,他就靠在一棵樟樹下,身子下麵墊著自己的外套。      “司徒和牡丹呢?”      他看了半天也沒找到他們的身影,心裏有些發驚。該不會給歲星的毒給毒倒了吧?      水妖柔聲道:“你中毒之後,發生了很多事。本來我也以為或許死定了,可是當時鷹王翼忽然衝了出來。”      她將事情的經過一一說了一遍,說到鷹王翼額頭上有了心魔印,抱著歲星散魂的時候,黃泉驚駭地問道:“他們死了?歲星和鷹王翼都死了?”      水妖點頭,“雖然當時光芒很強烈我看不太清楚,可是也隱約看到了一些蹤影。散魂的力量好大,他們兩個人都是瞬間就全身化成了粉末,半點痕跡都沒有留下來。”      黃泉沉默了半晌,忽地低聲問道:“司徒和牡丹他們……給散魂的氣浪震飛去別的地方了?”      水妖歎道:“是啊,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麽樣了,好讓人擔心。”      黃泉撣了撣衣裳下擺的泥塵,輕鬆地站了起來。      “既然這樣,那我們倆就先去王城吧!我急著去找非嫣確定一些事情。”   26. 人之能   水妖也跟著站了起來,眼前隻覺金星直蹦。她咬了咬牙,掐著手指硬是站在那裏不讓自己癱下去。為了治療黃泉中的毒,她足足喂了他近一半的血,縱使她是妖,也沒辦法承受。      她臉色頓時慘白,旁邊黃泉在說什麽她都聽不見,耳朵裏嗡嗡直響,眼前漆黑一片。她抓著樹幹,隻怕自己撐不住跌了下去。唉,到頭來,她便是救了他,卻也還是會成為累贅。她唾棄著自己的沒用,再想到牡丹和司徒也不知道現在究竟如何,心裏又是一陣大急,一個踉蹌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黃泉急忙一把將她攬住,摸了摸她的額頭,冷濕一片。眼看她臉色漸漸委靡下去,他好生後悔。枉他黃泉千年的修為,今天卻要一個柔弱的女子來拚命相救!想起從前自己種種傲氣之行,立即覺得如同孩童一般可笑。      想這一路西行走了近一個多月,同行者司徒乃是深藏不露之人,牡丹雖然莽撞卻也爽快,水妖溫柔安詳,極識大體。相比較之下,自己冷酷怪異,自以為是。總覺得自己什麽都是對的,到了後來,才發覺自己其實竟是四個人中最無能的一個。      因為過去的心結中了歲星的毒,死了倒也幹淨,卻又累得自己最不想麻煩的人幾乎拚了命去救。以前總說牡丹任性,其實看來自己才是最任性的那一個。      “水妖,還聽得見我說話麽?”      他湊近她的耳朵,輕聲問著。      水妖動了動睫毛,張開嘴氣若遊絲地說道:“黃泉……借……借你眼睛一用……”      黃泉微微一怔,眼睛?正在疑惑,卻見水妖忽然全身都化成了透明之色,汩汩而動,忽地縮成了一個極小的水滴,飛快地竄進了他眼睛裏。他隻覺左邊的眼睛中忽然微微一涼,她竟化成了他的一滴淚水,安身在他左眼之中。      “我需靜養三日,拖著一個虛弱的身體勉強和你走,也不過是累贅。你放心,三日之後,我必然可以痊愈。”      她在他眼中細細地說著,黃泉眨了眨眼睛,低聲道:“無妨,隻是不要勉強自己就好。”      水妖幽幽笑了一聲,便再也沒了聲音。黃泉沉默了好久,才轉身離開。他忽地伸手入袖,捏緊了那朵媚絲蘭的珠花,茫茫然地,心裏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      牡丹一覺醒來,隻覺得全身都輕鬆,竟好象給人重新換了個身體一樣,隨便動哪裏都是活力無限。      她猛地從石頭上跳了下來,四處一看,司徒那隻狐狸也不知道跑哪裏去了。地上還堆著一些骷髏果,雖然已經知道這果子極好,她卻也不敢徒手拿來吃了。那一個個黑黑的洞,好象骷髏在幽怨地看著她,糝得慌。      她伸了個懶腰,覺得即使馬上要走上一千裏,也沒什麽問題。肚子忽然傳來咕嚕聲,呀,她餓了!摸了摸幹癟的肚皮,她向洞口走去。這裏也不知道是什麽地方,山洞外麵長了無數碧綠的大葉片的樹,樹林深處隱約有流水聲傳來,她眯著眼睛看了半晌,依稀看到一個白色的人影。      一定是司徒!      她急忙跑了出去,一腳踩上了柔軟的草地,才發覺腳上居然沒穿鞋子!眼看她月白色的羅襪已經沾上灰塵泥土青草汁,她幹脆脫了襪子光腳走過去。      清晨的陽光異常可喜,撒在寬大的葉片上,落下點點金屑。林中微風陣陣,涼爽宜人。隻是風過之處,碧綠的葉片一晃動,就露出了後麵一個個詭異可怕的骷髏臉!原來這些大葉子的樹就是骷髏果樹!      牡丹撥開葉片,飛快地往深處的小河走去。她已經可以看到那條被陽光照射的波光粼粼的河流,司徒一身雪衣,坐在河畔,低著頭不知道在做些什麽。微風帶著某種讓她食指大動的香味直接鑽進了她鼻子裏,她饞得口水都漫了上來。      司徒是不是在烤什麽東西啊?好香!      她急忙奔過去,卻見司徒手裏正拿著幾根樹枝,上麵串著野兔和山雞,正烤得恰到好處,變成了誘人的金黃色,油脂四溢,芬芳撲鼻。聽見她跑過來,司徒頭也不回,直接將手裏一串已經烤好的野兔丟給了她。牡丹慌忙地接住,顧不得說話,一口先咬下去再說!      “喂,狐狸,這裏是什麽地方?我們還要多久才能到西方王城?”      一口氣幹掉了兩隻山雞一條野兔,牡丹心滿意足地在河水裏洗手,一邊問著正在撲滅火堆的司徒。      司徒輕聲道:“昨天我帶著昏迷的你出了嫣紅山走了半日,我想再走上半日,便可到達落伽城。到了那裏再問路。”      牡丹疑惑起來,“問路?問什麽路?你不認識西方王城嗎?”      司徒坐在河邊,將頭發散了開來慢慢整理,一邊說道:“我從來也沒說過我知道西方王城的位置。事實上誰也不知道它的具體位置。那是屬於神界管轄的勢力範圍最大的一個王城,雖然也有君王朝廷,卻是真正以神為王的地方。而落伽城則是神界管轄範圍中最邊緣的一個城鎮,隻有到了那裏,才好問路。”      “神界?”牡丹有些發愣,“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到了落伽城就等於進入了神界?那……你不是妖麽?妖怎麽能進神界?你說的非嫣大人也是狐仙啊……她怎麽能在神界的王城裏待著?”      司徒歎道:“你當真以為神界就是麝香山和印星城麽?神界的覆蓋範圍是很廣泛的,裏麵也不光是神,有人,有妖。不過都是心裏絕對要以神為聖,絕對忠誠的。至於非嫣,她的修為已經足夠做神了,待在什麽地方都不會有神去管她。”      牡丹呆了半天,隻覺得一切都不可思議極了。居然還有虔誠信仰神的妖!妖修煉到一定程度居然也可以做神!想來想去,隻覺得人倒反而是最沒用的一類。既沒有法力,也沒有長命,一邊怕著妖的傷害,一邊恐懼著神的威力。好慘。      司徒慢悠悠地用玉訣將頭發束了起來,招手讓她過去,然後一把散開她亂七八糟的發,用梳子沾著水替她整理。      牡丹正想得入神,也沒注意司徒在她後麵弄什麽,卻聽他在那裏柔柔說道:“好歹也是個女子,卻一沒吃相,二沒儀態,以後誰敢要你?”      牡丹急忙揮手示意他不要說話,然後連聲問道:“有沒有人修煉成神的?難道我們凡人就是最弱的一類麽?就注定了要被神妖欺壓?”      司徒沉默了半晌,才輕道:“錯了,其實眾生皆有自己所能而他人所不能的特點。神之能體現在強大的神力和聖潔的言行上;妖之能體現在特殊的體質和多變的外型上。至於人,卻有一個神妖都無法抵抗的能力。”      牡丹急忙回頭,也顧不得梳子卡著頭發拉得疼,扯著司徒的袖子急切地問道:“是什麽?是什麽?”      司徒將梳子從她發中拔出,說道:“那是叫做七情六欲的東西。神自天地開始以來便從不知什麽叫七情六欲,妖乃為天地精華凝聚而成,也不知什麽叫七情六欲。隻有人,善惡兼並,情欲甚多。往往感情濃至極點,天地可感,連神也沒辦法抵抗。說穿了,其實妖和神都是沒有感情的眾生,隻有人,集天地靈秀於一身,卻也聚乾坤罪惡於一體。妖神墮落者,往往都為人所誘惑。”      牡丹呆呆地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真的嗎?人真有狐狸說得那麽可怕?人若沒有感情,那和行屍走肉有什麽區別?所謂的聖潔不染世俗,說白一點不就是無情之人?      倒影之中忽然多了一張如妖似魅的臉,司徒貼在她後背,將臉靠在她肩膀旁,看著她的倒影,柔聲道:“你看,色美。在神眼中色美與枯骨爛肉沒什麽分別,在妖眼中也是極為常見,隻有人,對色美無法抗拒,又喜愛升為想了解,了解之後想占為己有,占為己有之後還想霸占一輩子,哪怕自己不愛,卻也不容他人染指半分。愛到極點時,哪怕掏心裂肺也在所不惜。其之狠烈決絕,往往就是誘惑妖神之時。”      牡丹隻覺得他一雙眼睛勾人魂魄,灼灼地,明明是在說著玄機的話語,卻又好似在引誘她一般,眼波慢轉,極至妖嬈。她的心忽然抖了一下,色美……他還真說對了。這般天人之色,有誰不喜歡?隻是歡喜其色美是一回事,愛其靈魂愛至刻骨卻是另一回事啊……      司徒幽幽地在她脖子上吹著氣,柔聲道:“你看看……已成凡人的你,也染上了情欲。我的容顏,你可歡喜?”      他的手摟上了她的腰身,很軟,很柔,卻帶著魅惑的味道,居然無法抗拒。牡丹隻覺得全身都融化一般,隻盼就這麽化在他灼灼的眼波裏,隨之蕩漾起伏,無法自拔,根本想不到他話裏的古怪用語。      他的唇輕輕碰了碰她脖子上細嫩的肌膚,細密地吻了下去,雙手緊緊地摟著她,幾乎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胸口。牡丹一陣意亂情迷,忽然清醒過來,登時大驚失色,奮力推開了他的摟抱,跳起來就想逃。      司徒怔了一下,急忙伸手去捉她,牡丹嚇得猛力一閃,結果左腳踩上了右腳,一時站立不穩,尖叫一聲便“撲通”一下掉進了河裏。      在水裏喝了好幾口水,她手忙腳亂地撲騰著浮了上來。原來河水極淺,隻及腰部,她渾身濕漉漉地站在中間,不可思議地看著岸上的司徒,他正略微帶笑地看著她,不需刻意便已滿臉誘惑之色。這隻狐狸!煉出了一尾也罷了,怎麽連性格也大變?!居然連她也誘惑!這算什麽事?!      司徒慢吞吞地站了起來,走進河裏,一直走到她麵前,低頭看了她半晌,才低聲道:“如果我想誘惑你,你便是逃到天邊也沒用。你本就是我的東西,永遠都是。”      牡丹瞪著他看了半天,忽然伸手舀水潑在他身上,一邊用力潑一邊恨然道:“我不是你的東西!人也不是如你所說的那般愛美色!你就是再美,我也不喜歡!我不喜歡!你懂不懂?!”      司徒全身都給她潑濕了,卻也不閃躲,笑吟吟地看著她奮力潑水,然後弄得自己也全濕了,氣喘籲籲,一雙大眼睛晶瑩明亮,如同有火在裏麵焚燒一般。牡丹潑了半天,他也沒反應,她卻累得半死,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吃力地在河裏麵走著,打算離開這個變得莫名其妙的狐狸。      司徒忽然伸手拉住了她,她嚇得急忙反抗,結果踩在河底的鵝卵石之上,腳下一滑,撞到了他身上。司徒故意給她撞得跌坐進水裏,順勢盤住了她的腰,將她攬進懷裏,不許她動。      “放開!”      她怒吼著,一張臉氣得紅綠交錯,幾乎要抓狂。      司徒貼著她的耳朵,細聲道:“你既然說人不愛美色,為什麽要這般躲我?以前你也沒有怕過我,不是麽?口是心非的小姑娘。”      牡丹冷笑一聲,用力摔開他的手,回頭恨道:“是!我是為你的美色所惑!惑了又如何?我還為水妖的美色所惑,黃泉的美色所惑!你以為光是色美就可以打動人心?!愛有那麽容易麽?愛上一個人根本就不需要理由!今天我可以為你的美色所惑,明天還不知道被其他什麽妖的美色所惑!你說的,不過是色欲而已!妖神總是把凡人看低了!”      她站起來沒命地向岸上走去,頭發衣服全部貼在身上她也不管。上了岸,她還氣不過,狠狠跺了跺腳,這才往山洞跑去,氣得渾身都在抖。      司徒苦笑著坐在水裏,拈起一朵她掙紮之時掉下來的粉色珠花貼在唇邊。他幽幽看了半晌,才歎道:“愛一個人不需要理由……這便是人誘惑妖神的能力麽?人之能,果然……”      他將那珠花放進袖子裏,長歎一聲,良久無語。      27. 落伽城   又走了半日,果然出了山林。      眼見天邊祥雲萬裏,紅霞漫天,周圍的景色仿佛突然就變了。隻見青翠的山巒連綿起伏,如同巨大的幕帳一般將他們籠罩住。天邊經常有飛鳥啼鳴著飛過,偶爾抬頭,居然還有雪白的仙鶴。      牡丹雖然一肚子感歎疑問,卻繃著臉就是不開口。她決定與這個狐狸勢不兩立!哼!不過是煉成了一尾而已,真麵目立即暴露出來!他若還想占她便宜,她一定把他滿頭頭發都拔光!      她正想得解氣,忽聽司徒說道:“快到神界了,恐怕會有人認得我,我且換一個樣貌。”      她呆了呆,換樣貌?怎麽換?卻見司徒拈著手指,身上忽然紅光大作,隻那麽一瞬,身材忽地小了一大圈,滿頭原本用玉訣束起的長發也變成了秀美嫵媚的望天髻。牡丹看傻了,變化後的司徒一身女子的雪白衣裙,身材高矮與她差不多,麵目卻平凡了許多,不若他真實容貌的妖嬈魅惑。就是隨便在街上走,也不會注意的那種女子。      司徒抬眼看了看牡丹,微微一笑,輕聲道:“如何?我現在像一個普通的凡人女子麽?”聲音細嫩婉轉,居然也是典型的女子聲調。他全身上下看上去極其普通不惹眼,隻是如果仔細看去,可見那雙微微狹長的眼睛裏,光芒微閃,灼灼攝人,依然是一雙勾人魂魄的狐狸眼。      牡丹忽然吞了口口水,也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想到了千裏之外的水公子。想起司徒就是為了成為女子和水公子相守這才搞錯了人附上了她的身,他曾經在她麵前情真意切地訴說他如何喜歡水公子。可是現在他煉成了一尾,可以隨意變化男女之後,卻再也不見他提過。早上居然還來勾引她,實在是奇怪……古怪之極。在她昏迷的那段時間裏,他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麽事情,他沒有告訴她實話。      司徒見她發呆,不由淡淡譏諷了一句:“怎麽?就這樣的容顏,也可以誘惑住我們的牡丹大小姐麽?”      她回過神來,狠狠白了他一眼。這隻死狐狸!根本就是完全換了一個人!到底出了什麽事?      司徒走到她麵前,抬手正要摸向她的眼睛,牡丹急忙跳開,惡狠狠地說道:“你再隨便碰我,不要怪我不客氣!”      司徒挑起眉毛,揶揄道:“安心,我也不會再碰你。你並不是水妖那種天仙絕色,我還不至於這麽窮追不舍。我隻是幫你開眼,不然那麽大的城池在你麵前,你什麽都看不見。”      “城池?”牡丹正在訝異,忽覺眼皮子上給人用手輕輕一揉,帶著一種很緩和的熱,隻那麽一下,他的手就移開了。      她立即發覺其實他們兩個人站在懸崖邊上!懸崖下麵,一座氣勢磅礴,巨大無比的城池安靜地盤踞在那裏。咦?!剛才這裏分明是群山環繞的樹林啊!怎麽突然就成了懸崖?她低頭發覺自己根本就是站在最邊上,隻要稍微挪動一小步就會跌下去了!      牡丹急忙後退了好幾步,心裏又驚又怕。如果司徒沒有幫她開眼,那她豈不是再走一步就莫名其妙的摔死了麽?!      司徒輕聲道:“不用怕,這裏已經給神布下了無數結界,凡人無法看到神界的東西,就是一直走過去也沒有危險。隻是你既然已經開眼,能見到神界的景色,那就再也不能這樣直走過去了。”      他回頭看著驚訝的牡丹,淺淺一笑,戲謔道:“我可又要碰你了,我們馬上要跳下去。先告訴你一聲。”      跳下去?怎麽又是跳下去?妖界的嫣紅山也是跳懸崖,神界這裏也是跳懸崖。這些神妖是不是特別中意懸崖?      司徒一把摟過她的腰,不給她思考的時間,一縱身便跳了下去。      牡丹隻覺耳邊風聲呼嘯,下落的雖然極快卻也不難受。正想睜眼看看情況,司徒的手卻立即概蓋了上來。他在她頭頂低聲道:“先別看,馬上就到了。”      話音剛落,牡丹立即感覺腳底踏上了實在的地麵。司徒的手從她身上放了下來,她急忙睜開眼睛,立即見到了剛才在懸崖上看到的那座城池!他們現在正站在巨大的城門前,高聳的城牆是用巨大的青色石磚堆砌而成,城門是緊閉的,在巍峨的城樓上,掛著一付金色的樓牌,上麵用一種極古怪的文字龍飛鳳舞地寫著什麽,她半個字也看不懂。      她急切地看了半天,也沒發現可以進城的門,不由回頭正想告訴司徒,卻見他走到了城門口抬手輕輕一碰,一道很小很窄的門忽然就開了。他招手讓她過去,一邊沉聲道:“進去之後不要隨便說話,這裏用的都是神界的語言。你若開口,他們一聽便知道你是外來的凡人,定會將你抓起來。擅闖神界是很重的罪名,輕者丈罰之後丟出,重者立即焚燒至死。你要小心。”      牡丹打了個寒蟬,急忙捉住正要跨進去的司徒,顫聲道:“我……那我聽不懂可怎麽辦?萬一他們問我什麽……我……”      司徒拍了拍她的腦袋,柔聲道:“安心,你隻要不說話便好。”      他拉著她進了城門,牡丹剛走進去,身後那道被司徒推開的小門立即就消失了。而展現在她眼前的,是一條寬敞安靜的街道。兩邊一排整齊的青瓦大屋,隻是各自的窗戶卻用顏料塗成不同的顏色。她籠統看了一圈,隻有四種顏色,青,黑,白,紅。      街道上人很少,零落地幾個攤子上,賣的都是香爐蠟燭一類的祭祀用品。偶爾看到一個人,都是穿著紅色或白色之類的古老衣裳,神情安詳和定,目不斜視地走著。      司徒挽著她的胳膊,低頭在她耳邊輕道:“落伽城原本不是神界的管轄範圍,隻因為兩千年前這裏的人崇拜起暗星張狂的力量,紛紛打算信仰暗星,投靠黑暗勢力,所以麝香山才派出五曜強行征服了這裏。你看那些窗戶上的顏色,還有路人穿的衣服。各種顏色就表明他們各自的信神。金色是太白,青色是歲星,黑色是鎮明,白色是辰星,紅色是熒惑。雖然同為五曜,可是也都各自擁有不同的教眾。”      牡丹隻見滿大街,紅色和黑色最多,金色幾乎沒有,不由疑惑道:“沒有人信仰太白麽?”      司徒笑了一聲,貼著她耳朵說道:“切記,千萬不要說到太白這個名字。落伽城的人對太白可以說恨到了極點。兩千年前,征服落伽城的神就是太白,他殺了這裏的君王,幾乎屠殺了近一半的人才讓他們屈服於神界。你還記得麽?黃泉曾說過的那個撞破了神界封印的女子?她叫清瓷,就是落伽城為神界征服之後君王的女兒,她作為供奉之物和她姐姐一起被送到了麝香山,成為太白的奏樂女官。前不久她號召了無數不服神界管轄的凡人和妖,在神界作亂。聽說她死了之後,太白好象也消失了,妖界好多人推測其實他是和清瓷同歸於盡的。隻是一個神為凡人女子所殺,傳出去難免不好聽,所以神界封鎖了太白已死的消息。”      牡丹聽得心驚,原來這裏竟是為神界強行占有的地方,她忽地又想到了什麽,抬頭問道:“你不是說神界的神不隻麝香山麽?不是還有那個……叫什麽印星城的地方麽?五曜是神,四方神獸也是神啊,怎麽一路上不見有人信奉他們?”      司徒低聲道:“印星城和麝香山是不同性質的地方。四方神獸已和五曜決裂,自成一家。可以說目前神界一分為二,一半是五曜的勢力,一半是四方神獸的勢力。落伽城是屬於五曜的勢力範圍,在這裏,除了太白是禁忌,四方神獸也是禁忌。你別問那麽多了,我們隻要去西方王城找到非嫣就好,神界的紛爭,本來與我們無幹。”      牡丹急忙點頭,跟著他走了半天,拐了個彎,忽然便看到了一家客棧。那客棧的屋簷上掛著一麵巨大的旗子,是黑色的,上麵用雪白的絲線繡著土地的樣式,一針一線,具體而真實。她正看得仔細,卻聽司徒道:“這家客棧的老板是信奉鎮明的,哼……也罷,我們進去吧。”      他挽著牡丹走進了客棧,卻見裏麵一個大廳,整齊地安置著桌椅,有幾個零落的客人正在那裏吃飯。一切都很安靜,從她進到這個城鎮之後便發覺了。這裏沒有一點凡人世間的喧囂和熱鬧,她記得光州府,雖然不是一個重要的府郡,可即使是在比較偏僻的街道,也有小販的叫賣聲,酒家小二的招呼聲,客人的笑聲交談聲。但這裏什麽聲音都沒有,街道上的人各自麵無表情地走著,從不往旁邊看一眼。酒家客棧,這個最應該每天熱鬧非凡的地方也安靜的如同靈堂。      他們進來了半天,也沒有小二過來招呼。司徒挽著她向櫃台走了過去,一邊在她耳邊說道:“記得,不要說話!聽到什麽都別說話!”      她抿著唇,微微點了點頭,走到了櫃台前,隻見一個麵容清雋,穿著黑色古老長袍的中年男子安靜地站在那裏,似乎正在低頭看著什麽東西,神情專注而且虔誠。感覺到有人走了過來,他慢慢抬起了頭,安詳地看著他們,突然開口問了一句什麽,語調平靜,可是說的話語卻極古怪,莫可名狀。牡丹愣了一下,才想到這可能就是所謂的神界的語言。      司徒和那個男子柔聲說著什麽,用的居然也是這種語言!這隻狐狸!她怎麽不知道他會神的語言?!      隻聽他們兩個人嘰裏咕嚕的說了半天,司徒連連點頭,滿麵笑容溫柔而且甜美。最後那個男子又高聲喊了一句什麽,立即從後麵走出來一個穿著夥計服飾的年輕男子。她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個人身上過於幹淨整齊的小二服,哇!這裏連小二都這麽莊重大方!好古怪的感覺啊!      小二神色同樣安詳,微笑著在前麵說著什麽,將他們兩個人領著拐彎上樓。司徒偶爾回答幾句,流利而且低柔。      樓梯扶手上鏤空著雕花,居然也是呈土地狀,而且上了黑色的顏料。小二帶著他們彎繞著走了半天,才領到了一間有著黑色推門的房間門口。牡丹偷偷地四處打量,隻見一條狹窄的過道,雖然幽暗,卻依然幹淨整潔,一眼看過去,過道兩邊全是和這間屋子一樣的黑色推門,隻是各自的門上都掛著一麵白色的小牌子,估計是寫著客房的名稱之類。      眼看小二為他們打開了房門,然後笑吟吟地關門走了出去,牡丹終於舒了一口氣,拉著司徒連聲問道:“你和他們說了什麽?你怎麽會說神界的語言的?神界難道都是這樣沒有人說話談笑的麽?”      司徒示意她小聲,然後拉著她坐到了窗邊的椅子上,低聲道:“以後千萬不要這麽大聲說話!如果給人知道你是外人,那就真的糟了。”      牡丹急忙點頭,有些抱歉地笑了。司徒接著說道:“我是問他知不知道西方王城的位置,原來王城還在西邊,他說走上五到六天應該就可以到達了。你想想,還有這麽幾天的路要走,我對王城也不是很熟悉,當然應該在這裏留兩天問清楚情況再說。好在我曾經學過神界的語言,老板也沒懷疑什麽。你就一定要注意了!千萬不要離開我!人家和你說什麽你都不要搭腔,記住了麽?”      牡丹連連點頭,歎道:“神界真可怕,話也不得自由說,笑也不得放肆笑,真不知道這些選擇信奉神的凡人怎麽忍受過來的。”      話音剛落,忽然聽見窗戶外麵一陣巨大的喧嘩。她愣了一下,咦?剛說不能大聲說話這裏就有人喊起來了!      司徒悄悄開了一點窗戶,透過縫隙往外麵看去,隻見街道上的行人都慢悠悠地讓了開來,有的人麵無表情,有的人略有激動,還有的人目光裏幾乎要噴出火來。兩邊頓時站滿了行人,街道正中空了出來,似乎前麵有什麽大人物正往這裏走。      牡丹把腦袋湊了過去,擠在司徒和窗戶之間,好奇地看著下麵,也不覺得這樣的姿勢難受。司徒歎了一聲,將窗戶又打開一些,把牡丹推在身前,忽地抬手環住她的肩膀,手掌捂住了她的嘴巴。      “你這個人就是喜歡大驚小怪,我可要防著。給我好好看著,不許出聲。”      牡丹也沒在意,事實上她的心神已經給街道上經過的那群人給勾走了!老天啊!這是怎麽回事?!隻見一排戴著青色枷鎖的人,衣衫襤褸,滿身血跡,蹣跚地走在街道上。他們身上的枷鎖都連在一起,使得他們隻好被迫走成一條直線。每個人的枷鎖下麵靠近心口的地方都安置著一個小小的鈴鐺,每走一步就響一聲,鈴聲尖銳而且刺耳,極其響亮。即使牡丹隔著那麽遠,聽在耳朵裏都覺得頭疼。      她吃了一驚,這些人,莫非是犯了什麽罪麽?!卻見那些被枷鎖鎖住的人裏麵,有年長古稀的老人,骨瘦如柴,每走一步仿佛都耗盡所有的力氣,搖晃著幾乎要跌下來。而衣服上破爛不堪,還有血跡班駁著印在上麵。還有年幼的孩子,他們也不哭,神情麻木空洞地跟在後麵,小小的身體上居然也是血跡遍布,甚至有一個孩子臉上明顯地紅腫起來一大塊,顯然是被人打的!      牡丹隻覺腦袋“嗡”的一聲,一股怒火幾乎衝破了頭頂。天啊!這些老人和孩子犯了什麽罪?居然要用這種殘忍的方法對待他們?!這些神……這些自詡聖潔高貴的神……他們……他們居然!她激動的全身都顫抖了起來,司徒收緊了胳膊,將她死死摟在懷裏,貼著她耳朵低語:“別衝動,這些人是叛族的家眷,每天都要這樣在整個城鎮裏走上一圈,以示神威不可侵犯。你看到了麽?那些枷鎖上寫著字,他們是……清瓷的族人!”      神威?!神威是這樣體現的嗎?!牡丹兩隻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死死地看著拿著鞭子,監督在這些囚犯周圍的侍衛。他們滿臉傲然之色,仿佛自己正做著什麽高貴的工作一般,看到那些老人和孩子有誰走得慢了,立即就是一鞭子上去,頓時血花四濺。      那些被打的囚犯連聲音都發不出來,隻是這樣木然地走著,走著,哪怕馬上就會摔倒在地無法動彈,哪怕身上已經沒有力氣再邁動步子,他們依然這樣走著。好象他們的一生都是這樣走著,走,已經成了融化在他們血液中的一個最大最重要的任務。      周圍的行人有的憤怒,有的憐憫,卻沒有一個人上去幫忙。司徒輕聲道:“這是司月的安排,她一直是一個很冷酷的神。清瓷的事情一定駁了她不少神的臉麵,可惜人已經死了,她沒辦法懲罰,隻好算上連帶罪將清瓷的遠族遊行示威。”      司月?!也是神麽?她怎麽沒聽過五曜裏有這麽一個神?卻聽司徒又道:“五曜和四方神獸爭奪麝香王的位置,司月是五曜這裏最有望成為下屆麝香王的神,而四方神獸那裏卻還沒有任何代表推出來。在麝香山那裏,司月的勢力其實已經和麝香王差不多了。隻是她一向冷酷自傲,對叛神從不留情,所以對她的怨聲很多。”      牡丹正駭然,忽聽那些囚犯中一個老人沙啞著喉嚨尖聲喊了起來!      “五曜之神萬歲!我誠心信奉神靈!求求你們放過我們吧!神啊!神啊!放過我們這些卑微的凡人吧!”      喊的居然是凡人所用的話語!牡丹呆住了,隻見街道上頓時人聲鼎沸,所有的人都驚慌地說著什麽,而那個尖叫的老人,卻早已被身邊的侍衛一鞭子抽倒在地,連帶著他身前身後所有的囚犯都跟著跌了下來,爬在地上無法動彈。      鮮血隨著抽動的鞭子濺了出來,那個老人隻是扯著嗓子拚命地叫著神靈萬歲,放過他們這些卑微的凡人。牡丹覺得鼻子一陣劇痛,眼淚幾乎都要衝了上來。      司徒忽然貼著她的耳朵,輕聲道:“你想去救他們麽?”      她震了一下,不可思議地回頭看著司徒,卻見他一雙狐狸眼眸光流轉,帶著某種魅惑的神采。      “如果你想救他們,我就出手。”      他這樣說道。   27. 惑之初   “我……”      她突然囁嚅了,看看他,再看看樓下那些被粗長皮鞭抽打的老人與孩子,她忽然輕聲道:“司徒,你真的能救他們麽?你若真能救,我牡丹一輩子都感激你。”      司徒笑了笑,柔聲道:“我可不要你的什麽感激,隻是既然這是你的願望,我便幫你實現而已。其實他們受難,看在我眼裏,並沒有什麽觸動。你的願望,才是我認真對待的。”      牡丹死死地瞪著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小聲說道:“你若用這些花言來戲弄我,卻也不用費心了。我是凡人,看不得他們被神或者妖來欺壓,我不若你的鐵石心腸沒有七情六欲在這裏說酸話。如果有能力,我定要逆天!”      司徒靜靜地與她對視,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從來沒有這麽堅定過。她是他的血肉化成的玉石,她是他的一部分,隻是他沒有想到在轉世成了凡人之後,他的小小玉石精擁有了這麽一雙勇敢的眼睛。不懼天地,不畏神鬼,柔弱到沒有任何保護自己的力量卻依然堅持著自己的理念。這也是凡人誘惑妖神的能力麽?      他想他或許是被惑住了。      他笑了笑,捏了捏她的下巴,寵溺道:“既然你說我沒有七情六欲,你何不來教會我呢?你已經教會我色美不能打動人心,何妨再教我什麽叫做正義之道呢?我很好學的。”      牡丹把腦袋別了過去不給他再捏自己的下巴,有些微微地惱怒。      “你在開什麽玩笑?七情六欲你不是早就學會了麽?我會在這裏,我會遇到那麽多的麻煩,還不都是因為你仰慕水公子附錯身造成的?你若再和我說這些無聊的話,我就真惱了!”      司徒低笑一聲,“過去的事情何必再提?他反正也不過是讓我可以遇到你的一個契機罷了……我話已經說出來,若不做些什麽,還當真讓你看不起麽?”      他將牡丹輕輕一推,把她推坐在床上,沉聲道:“坐在這裏不要動!無論誰敲門也好進來也好,出什麽事你都別動別說話,我去去就來。”      他一個轉身,忽地又變回了原來的樣貌,雪衣烏發,微微而笑。牡丹急忙拉住他,急道:“你要怎麽救他們?若是殺了那些侍衛,總也不是辦法!神界還會再派人來折磨他們的!”      司徒“恩”了一聲,笑道:“我自有我的方法,你就乖乖在這裏等我罷!”      他打開了窗戶,整個人忽然化做一道狂風,呼嘯著吹了下去。街道上頓時風塵大作,屋簷上的各色旗子給吹得嘩嘩直響,行人頓時開始慌亂,一個個不是給風沙迷了眼睛沒辦法睜開,就是給狂風吹得東倒西歪,隻好扶著牆躲在一邊。樓下亂成了一團,喊叫的喊叫,奔跑的奔跑,那些拿著鞭子的侍衛都警覺起來,四處觀望著可疑的事物。      那團狂風從街頭吹到了街尾,隻吹得房門大閉,人人躲閃。牡丹在房間裏看得暗自心驚,這隻詭異的狐狸!他原來竟這麽厲害!      風聲裏隻聽一個人嘻嘻笑了一聲,調皮而且帶著戲謔的嫵媚。那些侍衛隻微微一怔,還來不及反應,風卻立即停了!他們駭然地站在原地,還沒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一直到周圍的行人突然指著那些倒在地上一動都不動的囚犯叫喊了起來,他們才慌張地發覺所有的囚犯竟然全部都死了!      所有的囚犯沒有例外地通通倒在地上,臉色青白,麵容上看來都沒有什麽痛苦之色,想來是一瞬間便給人將魂魄攝了去。可恨的是他們居然沒有一個人看到究竟是誰搗的鬼!      牡丹驚駭地看著那些突然死去的囚犯,心裏又是害怕又是疑惑。司徒竟將他們全部殺了?!這怎麽可能?這算什麽?!眼見那些侍衛慢慢恢複了思緒,揮著鞭子驅趕著路人,將他們聚在街道正中,語氣嚴厲地盤問著什麽,還有幾個侍衛抬頭向樓上望過來,幾乎就要看到她,驚得她一個戰栗,坐在床上動也不敢動。      樓下侍衛們盤問小二和老板的聲音極響,她在房間裏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隻是她半個字也聽不懂,也不敢動,隻好坐在床上幹著急。司徒那隻狐狸到底打算做什麽?無緣無故殺了那些囚犯,她分明是讓他去救人的啊!他怎麽把人家都殺了?!現在還把侍衛引了過來,他想在這裏搗亂麽?      沉重雜亂的腳步聲飛快地竄了上來,顯然目標是她所在的房間。牡丹心底暗暗叫苦,全身都僵在那裏,腦子裏隻記得司徒鄭重叮囑她的話:不要動!不要出聲!她筆直地坐在床沿,和一尊石頭雕像沒有什麽分別。因為緊張,她連喘氣也不敢大聲,偏偏心跳得老快,胸口因為憋氣,窒息得難受,幾乎要爆開來。      “砰”地一聲,房門被人用力地踹了開來。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死死地把眼睛閉了住,不敢去想象後麵會發生的事情。司徒!她恨死他了!早知道狐狸都是奸詐狡猾之輩,她根本不該相信他!      她感覺有好多人衝了進來,帶起了一片淩厲的風聲,可是等了半天卻沒有半個人碰她一下,她有些好奇,悄悄睜開了眼睛眯成一條縫,隻見那些穿著銀紅色衣裳的侍衛翻箱倒櫃地搜索著什麽,還有幾個人就爬在她腳邊揭開被褥往床下看去!卻偏偏沒有一個人看她!      她忽然想到在流火山的時候,水妖也在她身上下了這種法術。這些侍衛原來看不到她!牡丹的膽子稍微大了一些,睜大了眼睛骨碌碌地轉著,聽著這些侍衛嘰裏咕嚕地喊著什麽,然後看他們神色憤然地把櫃子桌子什麽的全部推倒,搞出了好大的聲響,鬧了半天才氣勢洶洶地下了樓,估計嘴裏還在罵著什麽,聽起來似乎是在責難客棧的老板。      她微微鬆了一口氣,緩緩攤開雙手,隻見上麵全是汗水,十根手指現在連握成拳都好困難,指尖在發著抖,一片慘白。她苦笑了起來,自己也真是沒用,明明沒有危險還嚇成這付德行,看來她還是太幼稚了。      看了看窗外,那些死去囚犯的屍體被路人好心地用布塊蓋了住,侍衛們圍在旁邊,似乎正在束手無策,不知道該做什麽。她正看得入神,忽然覺得脖子後麵被人小小地吹了一口氣,癢癢的。她急忙回頭,立即看到了司徒那張笑吟吟的臉!      牡丹急切地抓住他,小聲道:“你做了什麽?!我隻是想救那些可憐的老人和孩子,你……你怎麽把他們都殺了?!人命在你眼中就這麽不值錢?你怎麽可以……?!”      語無倫次地說到後來,她的眼睛都紅了。也不知道為什麽,她對司徒的行為不隻憤怒,還有著極深的心痛和失望。他不該是這樣的妖啊!      司徒捏了捏她的鼻子,歎道:“愛哭鬼,我不將他們的魂魄取出來,難道這麽多人我能一下子帶走麽?你呀,見識太少了,身體不過是一個皮囊,想做多少就可做多少。何況他們的身體本就傷痕累累,就是我救了出去,恐怕也撐不了多久。”      牡丹吸著鼻子,眼睛紅紅地問道:“那……那你將他們的魂魄取了出來,放到什麽地方了?”      司徒從袖子裏掏出一個黑色的小瓶子,輕聲道:“都在這裏,再過一段時間等我的法力恢複一些,我就可以替他們造好元身,恢複他們的自由。笨蛋,你還要哭麽?”      牡丹用力揉著眼睛,聲音雖然小,卻很堅決:“我沒哭!你看錯了!”      司徒輕輕笑了起來,忽地將她摟在了懷裏,摸著她的腦袋說道:“你可不會再生我的氣了吧?我說了,隻要你希望的,我都可以去做。你想我是怎麽樣的狐狸,我就做怎麽樣的狐狸。你還討厭我麽?”      牡丹震了一下,微微地想掙紮,可是動了動,卻又不知怎麽的又放棄了。給他緊緊摟在胸前,她也不知是歡喜還是緊張。半晌,她才低聲道:“……謝謝你救了他們。你是隻好狐狸……我……錯怪你了……”      司徒柔柔地撫摩著她的頭發,沒有說話。又過了半天,她忽然說道:“司徒,你變了。你不是我以前認識的那個娘娘腔狐狸,我提起水公子你也沒反應……你,出了什麽事嗎?”      司徒怔了一下,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他的記憶從法力被封進鎮魂玉中之後便消失了,其後隻是一點一點地慢慢恢複。水公子不過是因為曾與和牡丹朝夕相處的米家三小姐接觸過之後,身上沾染了鎮魂玉的氣息才將他吸引過來的。現在想起來,他附錯上牡丹的身或許就是自己的意識冥冥之中的選擇吧!他在被鷹王翼用神火貫穿胸口之後立即恢複了所有記憶,說起來,他或許還應該感謝那個叛神。      隻是他不想告訴牡丹這些,他不想讓她知道自己不是人,而是一塊玉石轉世而成的。他也不想讓她以為他是因為鎮魂玉而接近她的。理由他不清楚,可是他就是不想看到牡丹傷心失望的模樣。這樣的女孩子,還是適合瞪圓了眼睛神采飛揚的好。      他頓了半天,才輕聲道:“我就是我,我沒變什麽。我隻是開始有點喜歡你而已。”      牡丹大震,急忙就要推開他!這隻狐狸!他又死心不改地想誘惑她麽?!司徒這次卻不讓她掙紮開,輕鬆地抱著她,製住她所有的動作,才說道:“都是你的錯,是你誘惑我的,是你讓我知道什麽叫真正的七情六欲。你闖了禍卻想不負責的逃跑,我怎麽能放手?”      牡丹駭然,話也說不出來,顫聲道:“我……我什麽時候……誘惑你了……?都是,都是你這隻狐狸……來誘惑我啊!”      司徒從袖子裏掏出那日她掙紮後落在水麵上的珠花,輕輕放開了她,將它溫柔地插進她頭發裏,然後看了她半晌,才輕聲道:“我不管,我已經被你誘惑了,招惹狐狸的下場就是賠上自己。你本就是我的,這一次,無論是誰來搶,我都不放手。”      牡丹整個人都呆住了,怔怔地看著他忽然展顏一笑,笑容裏有一股頑皮天真的味道。      她突然什麽話都不想說了。      其實,被誘惑的,何止是他?   28. 司月上   黃泉來到落伽城的時候,已經是兩日後的事情了。為了讓化成淚水靜養在他眼中的水妖多有一些時間恢複,他刻意走得很慢,所以兩日之後才來到落伽城。      “我想司徒牡丹他們一定已經在落伽城中等我們了,我們快點進去。”      水妖在他眼中細細地說著,很是擔心急切。      黃泉不慌不忙地掐著手指微微一算,皺眉道:“他們已經離開落伽城了……怎麽會這樣?莫非遇到什麽麻煩了?”      “他們現在在哪裏?”水妖擔心地問著,“沒有危險吧?”      黃泉走到城門前,說道:“他們正向西行,而且……走得很快……”      他抬手推了推城門,立即又裂開了一道小小的門,他沉聲道:“不管怎麽說,我們也要快了。他們會這麽趕,一定有原因。”      進了落伽城,印象中安靜祥和的氣氛全無。黃泉收斂著妖氣,將麵容化成普通的凡人男子,四處觀望著。隻見家家都緊閉著大門,偶爾有幾個行人在外麵走動,也是行色匆匆,似乎很緊張的模樣。      酒家,客棧,全部都關著門,連街上的小販都不見蹤影。一條街走下來,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連一絲聲音都無。黃泉不由好生訝異,想找個人問問情況都找不到。      “看起來,落伽城好象出了什麽大事。” 水妖在他眼睛裏憂心地低聲說著,“會不會和司徒他們有關?”      黃泉沒有回答,四處又看了一下,眼光忽然被左手邊一道白色圍牆所吸引。上麵貼著一張巨大的通緝令,呈月白色底。通緝令上密密麻麻寫了一些什麽東西,他沒有看清,隻是那上麵畫著兩個人物卻讓他吃了一驚!      那是兩個年輕的女子,其中一個編著大辮子,耳朵上簪著一朵小巧的珠花,一雙杏核眼黑白分明,即使瞪著眼睛都好象在笑。他倒抽了一口氣,這不是……?!      “牡丹?!”水妖駭然地低叫了起來!老天!她和司徒果然遇到了麻煩!神界居然在通緝他們兩個人!      “可……她旁邊的女子是誰?莫非是司徒麽?”水妖疑惑地說著,那個女子麵容很普通,隻是一雙眼睛又細又長,豔豔生輝,和司徒很像。      “那定是他變化後的模樣。隻是他們到底惹了什麽麻煩?神界很少這樣大張旗鼓的通緝罪犯……”      黃泉伸手摸了摸通緝令,由紙張的手感和墨跡的潮濕程度來看,這張通緝令應該貼了一天左右。看來他們應該是兩日之前就到達了落伽城,兩日前,這裏必然發生過什麽事情!他忍不住輕輕“嘖”了一聲,暗暗有些埋怨。司徒那隻狐狸,明明身邊帶著一個凡人的丫頭,還要在神界惹是生非!果真是三千年狐仙的劣性不改!隻是他功力尚未複原,實在讓人擔心!      “黃泉,我們快追他們吧!司徒還隻是一尾,牡丹是一個普通的凡人,如果真給神界抓到了,他們一定沒辦法逃脫的!”      水妖急急地說著,鼓動著身體就要從他眼睛裏鑽出來。黃泉抬手蓋住了左眼,沉聲道:“你別動,傷勢還沒複原出來了也隻會更麻煩。這個事情……我來解決。”      他轉身便走,一邊掐指排算確定司徒他們的方向。      “他們往西走了很遠!我現在要加快追趕速度。你且安心,不要出來。”      他忽地袖子一張,兩腳一蹬,如同一隻展翅的仙鶴,輕飄飄地竄上了房頂。從高處看去,整個落伽城的街道都是空蕩蕩的,人跡極少。他微微安了心,飛快地向西跑去,銀色的身影在急速跑動跳躍下,如同一隻輕巧靈活的白鶴,快得幾乎看不清。      落伽城在西邊有一座更大的城門,平時那裏幾乎沒有人看守,因為那裏經常用做神進城的入口,現在隻能希望暫時還沒有神打算來落伽城。他一躍而起,踏過青瓦屋梁,竄得老高。他看到了!落伽城西邊的城門!      巨大巍峨的城樓如同一隻沉睡的獸,安靜地盤踞在那裏。周圍看上去似乎沒有人,黃泉安下了心,加快了腳下的速度,飛一般地一個旋身,寬大的袖子和衣裳下擺因為動作的猛烈而沙沙響著。他忽地張開手臂,穩穩地落在了城門前麵。如他所料,這裏周圍並沒有人。      黃泉飛快地往城門跑去,隻盼可以盡快找到司徒他們。不知道他們惹了什麽麻煩,隻希望不要再派出五曜來捉人,不然他們一個都逃不掉。歲星的死那些神一定已經知道,說不定還會算在他們的頭上,到時候必死無疑。      眼看就要接近城門,可詭異的是城門忽然傳來巨大的吱呀聲!黃泉猛地刹住腳步,警覺地向邊上讓了開來,躲在一株茂密的梧桐樹後,摒住呼吸看向城門。      隻見城門一陣驚天動地的震動,刺耳的摩擦聲聽得人牙酸,可顯然推門之人並不介意。那門開得極慢,好象刻意要造出什麽神秘尊貴的氣氛。隻是眼見那麽巨大沉重的黑色玄鐵門給人這樣毫不在意地推開,黃泉還是警覺起來。來的人一定不簡單!      門終於打開,出乎意料地,從對麵走進一個穿著月白色華服的年輕女子!她梳著嫵媚的天人髻,耳邊還垂著兩綹青絲,用同樣是月白色的綢帶圈圈卷下。身材纖柔,仿佛不堪身上華服的重量,嬌怯怯地。      黃泉愣了一下,這個人是誰?五曜裏除了歲星,沒有女子了啊!卻看這個女子提著衣裳的下擺,走得優雅,如同一個沒出過門的大家閨秀,每一步都是儀態萬方,顧盼生姿。那張臉說美也不是極美,說不美,卻又仿佛蘊涵著某種誘人的光彩。那一身的月白,更是讓她看上去如同剛從月宮裏下凡的天人。      等一等!月?!      黃泉倒抽一口氣,難道她竟會是麝香山目前地位最高的神,司月麽?!早就聽說司月是個女子,但關於她性格冷酷,行事殘忍的說法不絕於耳,他本以為會是一個彪悍的神,卻哪裏想到是這般嬌弱無骨,我見猶憐的小女子?      水妖在他眼睛裏開始瑟瑟發抖,顫聲道:“她……她……比歲星還……可怕……!”      黃泉緩緩抬手輕柔地按在左眼上,低聲道:“別怕,我們不去招惹她。”      話音剛落,卻見那個女子立即向他這裏望了過來,黃泉吃了一驚,一時也不知道該出去還是繼續躲著。      那個女子開了口,聲音如同地下十九層的冰冷泉水,清冽刺骨,連黃泉都忍不住打了個寒蟬。      “那裏的妖,擅闖神界是要被責罰的。以前沒有人告訴過你麽?”      黃泉幹脆走了出來,麵對麵地看著她。見她一張秀麗纖細的鵝蛋臉,麵色如月光皎潔,一雙漆黑的眼更是幽深不可測,似乎是在怯怯地看著他,可眼神卻讓他有些發寒。      她看了看他,淡然道:“原來還是一隻修為上千年的蛇妖,你的眼睛怎麽了?還住著一隻水妖麽?”      黃泉沒有說話,隻定定地看著她。一時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有敵意還是打算不計較。      那個女子看了他半晌,才說道:“最近神界總是混進來一些莫名其妙的妖和凡人,看來你與兩日前的作亂妖精是一路的。”她舉起寬大柔軟的袖子,捂在鼻子前,輕道:“你身上滿是狐狸的味道,原來那兩個女子之中居然有一個是狐妖。”      黃泉震了一下,還是沒說話。      那個女子又道:“你且和我走吧,罪狀等到了麝香山再定。我還要去捉那兩個膽大妄為的闖入者。”      她說完之後,好象倦了似的,撣了撣袖子,輕輕一拋,卻見那雙寬大的袖子陡然變得極長,瞬間便竄到了他眼前,眼看便要將他束縛住。黃泉手掌一揚,銀光乍閃,瞬間便將那些飛舞盤旋的水袖劃得粉碎。一時間碎裂的布片到處飛揚,如同無數玉色的大蝴蝶。      那個女子“咦”了一聲,“還挺厲害的,你叫什麽名字?”      “黃泉。”      那個女子忽地一震,好象終於反應過來自己是來捉妖的。她死死地看著他,一雙漆黑的眼睛竟仿佛暗藏了無數波濤,澎湃洶湧。      她頓了半天,才低聲道:“你……就是黃泉?七百年前被太白封印的蛇妖?”      黃泉怔了一下,他從沒想過太白會在其他神麵前提到他的名字。對他而言,不過是封印了一個小小的蛇妖罷了,轉身就該忘記的事情,可這個女子怎麽知道的?      那個女子輕道:“是你,原來就是你……讓他念念不忘,居然還生出悔意的妖。”      黃泉竟呆了住,太白?念念不忘?怎麽會?!他不是曾那樣高傲地斥責他麽?他並不認為這些五曜的神會有什麽同情心。他曾做了那麽冷酷的事情,又豈是念念不忘能抵消的?!      那個女子沉默了半晌,才道:“忘了說,我是司月。太白曾是五曜之長,隻是一來曾為你的事情所感觸,二來為自己的女樂官清瓷所惑……”      她頓住了,沒有說下去,又過了好久,她才淡然道:“你的兩個同夥,將神界叛徒的族人瞬間取走了魂魄。無故取人魂魄乃為大罪,何況是叛族的人。你那同夥既然是狐妖,必然取走魂魄煉成自己的妖力,此乃神界大忌,她的膽子未免包了天。哼,妖狐!遲早我要將無塵山鏟平。”      司月的語調沒有一絲波瀾,平平的,聽起來更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恐怖。她緩緩攤開了手掌,冷聲道:“太白如此看重你,必有他的理由,你若潛心修煉,他日定能成大果。我便不小看你,隻是你若能從我這裏過去出了城門,我就不追究你擅闖神界的罪過。你若無法通過,就不要怪我將你捉去麝香山定罪。我隻給三次機會。”      黃泉深吸一口氣,擺出了戰鬥的架勢。      這個司月看上去似乎全身都是破綻,可偏偏他的直覺一直嚴厲地警告他要小心。有了歲星的那次經曆,他再也不小看這些神。      “既然如此,我就上了。”      他沉聲說道,身影一閃,瞬間便衝到了司月的麵前。卻見她竟忽然消失在他掌下,如同不可捉摸的光。然後一根手指輕輕點在他的脖子上,耳邊隻聽司月清冷的聲音說道:“第一次!”      他頓時駭然。   29. 麝香山   這個女人,當真是月光做的麽?那種速度,那種靈敏,連鬼魅也沒這般靈活!      司月收回手指,向後退了幾步,也不得意也不高興,麵色依然沉靜,就好象她馬上不是要和一個妖戰鬥,而是要去賞花品茶一樣輕鬆。      黃泉神色凝重,將收斂起來的妖氣統統釋放了出來。如果他不用全力,隻怕今天必要給她捉去麝香山。那裏為神界聖地,水妖乃是低等妖,她的能力恐怕還沒靠近麝香山就沒辦法承受神的結界了。      他緩緩抬起胳膊,袖子滑到了臂彎處。至少,得讓水妖安全離開。      他的指甲在手指上狠力一搓,劃破一道血口。汩汩而出的細紅鮮血居然不落在地上,卻圍著他的手指上下盤旋,如蛇一般靈活。仔細看去,居然真是一條蛇!極小極細,如同一根小紅線,卻鱗片分明,兩隻芝麻粒大小的眼睛為金色,灼灼攝人。身體雖小,卻詭異莫名,嘶嘶聲不絕於耳,也不知那細小的身體如何發出這等聲響。      司月微微挑起了眉毛,淡然道:“你煉出了檀香蛇,看來我還是小看你了。”      黃泉沒有說話,任那條小小的紅線一般的蛇在他手指上來回旋轉。隻是那蛇看上去似乎很焦急,總想竄出去,尖小的頭顱不停地搖擺著,蓄勢待發。      檀香蛇乃為天下第一奇毒,被咬中者無論人神,立即全身麻痹,窒息而亡。加之其速度極快,眼睛根本無法捕捉它的行動,往往看清其位置之時,就是被咬之時。黃泉在與狼王的戰鬥中所用的是最普通的檀香蛇,而這隻,則是檀香之王,他煉了三百年才得到。隻是一用上它,卻就要立即想好逃離的路線。隻怕這蛇也無法鎮住司月。      他將檀香蛇一拋而出,隻見那紅色細小的光芒一閃,轉瞬即逝,竟如同突然消失了一般。黃泉將蛇拋出之後,也不向她那裏看,雙手飛快地拈了一個式,喚來無數沙塵,將城門附近籠罩了住,幾乎是一瞬間,漫天沙塵飛舞,五步之內什麽都看不清。      黃泉身體一抖,立即現出原身,一條巨大無比的銀色蟒蛇。隻見他一躍上天,如同禦風而起的銀龍,血盆大口裏,四根尖利可怕的獠牙比城樓上的柱子還粗。他飛快地向空中竄去,然後身體忽然縮小,刹那之間便成了胳膊粗細的一條小小銀蛇。風沙裏,他銀色的身體閃爍著微弱的光芒,閃電一般往城門後麵竄去。      地上隻聽司月忽然輕笑一聲,說道:“檀香蛇是第二次機會!”      黃泉正驚訝,低頭一看,卻見那條小小的紅蛇在司月身體周圍急速地飛竄著,幾乎形成了一個血色的密網。司月哪怕生十雙眼睛也看不過來它到底在什麽地方。她緩緩揚起手來,做出要捉的動作。黃泉冷笑一聲,這個司月,未免單純的可笑!檀香蛇若能徒手捉住,卻也白被人叫做蛇中之聖了!      冷笑聲未絕,卻見她的纖纖玉手飛快而且優雅地微微一擺,手指幾乎拈成美麗的蘭花狀,指尖泛著皎潔的月光之色,明滅閃爍,點點縈繞。黃泉忽地倒抽一口氣!她的動作優美的如同舞蹈一般,一隻手伸了出去,另一隻手還挽著寬大的袖子,就那麽如同捉蝴蝶一般輕巧地將檀香蛇用兩根手指捏了住!      老天!      黃泉震撼的幾乎僵在空中!忽地又聽司月冷聲道:“召喚風沙是第三次!”      她將檀香蛇頭骨輕輕捏斷,那條鮮紅細小的紅線一般的蛇立即化做了一灘血水,從她指縫中淌了下去。她也不在意,抄起手中的血就往天上撒了去,那些鮮豔的血滴頓時化做萬丈光芒,如同天空突然多了無數輪圓滿巨大的月亮,頓時漫天風沙都給映得透明起來。黃泉銀色的身影無所遁逃,給那光芒困在其中,動彈不得。      司月抬頭看向被困在光芒之中的黃泉,淡然道:“三次機會已過,你沒能逃走,隻好麻煩你和我去麝香山定罪了。”      說著她的五指猛地合攏,那些光芒立即將黃泉道道束縛了起來,從頭到腳,每一寸都不放過。眼看黃泉給裹得如同蠶繭一般,從空中落了下來,給司月一把拈在手中,登時恢複了人形,一雙火紅的眼睛如同焚燒著的火焰,又是不甘又是憤怒地瞪著她。      司月輕哼一聲,走上前去在他身上輕輕一拍,他頓時化成了一個小小的光點,被她一把收進袖子裏。      “難為了你千年的道行,倒也可以和我對峙上幾招,也不枉太白如此愧疚器重於你。”      她沉聲說著,轉身便向落伽城內走去。      ***********      此時牡丹和司徒已經早早出了落伽城。那日司徒攝了清瓷族人的魂魄之後,立即帶著牡丹出了客棧,背著她化成了微風,很快便出了西邊的城門。      “狐狸,我們走得這麽快,可不知能不能和黃泉他們碰麵呢?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比我們快了還是慢了。”      牡丹給司徒背在背上,貼著他的耳朵問著。司徒在野地裏奔跑得極快,寬大的袖子給風拂在了身後,如同兩隻雪白的翅膀。跑得雖然快,卻極穩,牡丹靠在他身上連半點顛簸也感覺不到,隻覺涼風撲麵,還夾雜著水汽和泥土的些許腥味,原來竟是下雨了。      司徒一個轉彎,飛快地停在一棵巨大的榆樹下,那樹冠如同碧綠的大傘,將綿綿的細雨盡數遮擋了住。雨點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打在葉片上沙沙作響。地麵很快就潮濕起來,眼見著泛起了泥濘,隻怕等會上路時會染上一腳的泥。      他將牡丹放了下來,一邊掐著手指算黃泉他們的方位,一邊柔聲道:“我們要先走也是沒辦法的,我想現在神界一定已經鬧開了清瓷的族人魂魄忽然被攝走的事情。若是其他的人或許也罷了,卻偏偏是神界最敏感的那個女子,恐怕現在一定已經有五曜行動起來了。我們不能等,須得趕快到達西方王城,找到非嫣才是。”      牡丹沒見過五曜,也不知他們到底怎麽個厲害法,但是提到神她就立即本能地想到鷹王翼那張冷酷猙獰的嘴臉,不由一個寒蟬,歎道:“真是奇了怪了,怎的現在的世道,神比妖還像妖……雖然是叛神,卻也可怕……我可不想再遇到什麽古怪的神了。”      司徒忽然“咦”了一聲,顯然極驚訝,他拈著手指,忽地又重新算了一遍,隻見五根手指舞動得花樣百出,變幻莫測,然後猛地又停在那一處,卻好似身不由己一般。他皺起了眉頭,神色頓時凝重起來。牡丹急忙問道:“怎麽了?黃泉他們出了什麽事情麽?”      司徒頓了半晌,才輕道:“牡丹,我們要改路線了。”      牡丹立即一驚,捉著他急切道:“莫非真是黃泉和水妖出了事?!到底怎麽了?你快說啊!”      “別急,”他拍了拍牡丹激動的臉,“他們現在……在麝香山。估計是給去捉我們的神強行帶去的,我想,一時半會那些神還不會對他們怎麽樣,我們現在需要馬上動身去麝香山。”      “那就快去吧!誰知道那些變態的神會怎麽對付水妖他們啊!”她一想起鷹王翼曾經對她做的事情就膽寒,好在司徒給她下了封印沒受什麽傷害,但水妖可不一樣!她要是出了什麽事情……!牡丹戰栗了一下,頓時悲傷起來,如果溫柔的水妖出了事情,她會很傷心的。      司徒抬頭看了看陰沉的天色,那細雨似有變成大雨的趨勢,連綿不絕,將周圍萬物都籠罩在水霧裏,迷離朦朧。他忽地回頭看著牡丹,笑了笑,柔聲道:“我也知道你是一定要跟去的,我不勸你,隻是希望你可以一直跟在我身邊,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別離開。好麽?”      到了麝香山,等於把自己往虎口裏送,神界一直對轉世成人的鎮魂玉虎視眈眈,怕是到了那裏,鎮明就會過來搶奪了……他伸手摸了摸牡丹的臉,輕聲道:“你若不離開我,讓我怎樣都行。”      牡丹點了點頭,“我自然不離開你,你放心。”      他看了她半晌,沒有說話。      她顯然不懂,她什麽都不懂……司徒默默地將外套脫了下來蓋在她身上,“把衣服披上,不要給雨淋濕了。”他將她一把背了起來,飛快地往麝香山的方向奔去。      一連奔波了三日,路過的城鎮都張貼著他們兩人的通緝令,看來這次神界算是上了心思,非要捉住他們才行。那些神恐怕想不到,他們自己跑去自投羅網,隻為了救同伴。      過了三個城鎮,周圍的景色陡然轉變,原本的青山綠樹好象一瞬間就消失了一般。一片空曠,寸草不生,地上還積著前兩天的雨水,映出司徒四處觀望的模樣。      他回頭看了一下,顯然剛出城門不久,從這裏本應該清晰可見剛才的城鎮,可是極目望去,卻隻是白茫茫的一片,什麽都沒有。這裏的一切都是白茫茫的,好象分明可以看到盡頭,卻遙遠的根本無法觸及。      天地間忽然極度的寂靜,半點聲響都無。天上雲層翻滾,纖雲肆卷,現出無數飄渺的莫可名狀的形態。地上隻有無數積水,將那些變幻著的雲朵倒映其中,如同上下擁有兩個一模一樣的飄渺世界,而他與她,就身處其間,看得見,卻怎麽也無法觸摸到。      “這裏是……?”牡丹輕輕開了口,不敢大聲說話,這裏安靜得可怕,好象極度廣闊,一望無垠,又好象極度狹窄,隻要一伸手,便可碰到什麽古怪的東西。天上腳下,都是翻滾的雲彩,他們就好象給雲朵籠罩了起來,身處半空中一般。      司徒看了半天,才歎了一口氣,“我也是第一次來麝香山,這可難倒我了,到底入口在哪裏?”      牡丹驚訝極了,貼上他的耳朵問道:“難道你不認得路?”      司徒一邊又伸出手指掐算,一邊說道:“非嫣曾與我說過麝香山不存在於地麵之上,神界在麝香山周圍布下無數結界,製造幻象。‘不要給幻象所迷,’她當時是這樣和我說的。莫非這裏便是神做出的幻象?”      他抬頭看了看天,卻見其翻卷不休,隱隱有霞光透出,帶著嫣紅的色澤,飄浮不定的雲彩上麵竟還有無數雲朵!他眯起了眼睛,仔細看過去,那些雲朵……?      牡丹隨著他的視線也望過去,忽地一笑,開玩笑地說道:“你看那些雲!可不像一幅山水畫麽?那條長長的,真像一座山!還有那一大片細細的,好象波浪一樣的,可不像湖水麽!此情此景,如果在湖水中再加上一朵小烏雲,難道不像一個坐在小舟裏釣魚的漁翁麽?”      司徒忽地靈光一閃,忍不住笑了起來,“牡丹,托你的福,我可看明白了!”      他也不看向天上那些雲,蹲了下來,伸手飛快地抄進積水之中,柔柔一撥,那片積水立即蕩漾開來,奇怪的是隨著水麵漣漪的擴展,倒影中那些翻滾不休的雲竟也慢慢散了開來!水麵漸漸停止了波動,卻見霞光嫣紅,祥雲籠罩,倒影之中忽然出現了一幅巨大的山水畫,那些映在天上的雲朵,有的如同山,有的如同水,有的如同金碧輝煌的宮殿,襯著豔麗的霞光,簡直逼真之極。      司徒站了起來,拍拍看呆了的牡丹的臉蛋,笑道:“走吧,我找到去麝香山的路了!”他抬手指向天邊,牡丹順著望過去,忽地倒抽一口氣!      老天!那是什麽?!極遠的天邊,那些翻滾的雲朵一一散了開來,剛才在水中所見的倒影竟然清楚地現在天上!而從那如同宮殿一般的雲彩中,溢下無數熒熒光點,將那一方天地都映得透明通徹。      司徒一把攔腰抱起牡丹,朗聲道:“就是那裏了!你抓緊!”      他飛一般地竄了過去,天邊那些熒熒的光點看上去極遠,可他跑了幾步,忽地又仿佛觸手可及。司徒一邊跑一邊哼道:“結界而已!騙那些無知的凡人!”      他陡然伸手,空中微微一彈指,卻見那些光點忽然全部集中了過來,從他們的頭頂散下,如同下雨一般。牡丹驚得呆了,隻顧著仰頭看那些熒熒的光,司徒輕道:“原來這裏就是麝香山。我們到了。”      她急忙四處觀望,隻見周圍水汽忽然全部退散,青翠起伏的山巒仿佛橫空出世一般,一下子就出現在她眼前。而山下是一汪碧波蕩漾的湖水,湖水後麵,便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金光閃閃,灼灼生輝,便是凡世間的皇家,卻也沒有這般富麗華貴的景象!      剛才所看到的雲朵拚成的山水畫,忽然真實地出現在她眼前,牡丹覺得自己好象墜身入夢,一時間分不清到底是在夢裏,還是真正發生過。      “那金色的行宮,必然是五曜太白的噬金宮,太白為五曜之長,他的行宮必然為神界第一宮。”      司徒沉聲說著,將牡丹放了下來,“也不知黃泉他們究竟給帶到何處,我們須得慢慢尋找才是。”      他拉著牡丹的手,回頭笑道:“你有幸可以凡人之身來到神界,機緣難得,可要好好瞪大了眼睛看著,日後如果忘了,我可要打你屁股。”   30. 惡之花   黃泉給司月化成一個光點攏在袖子裏,半點也動彈不得。一時氣悶無比,也不知該痛恨這些自以為是的神,還是該痛恨自己法力不精總是栽在神的手上。      司月的袖子被風吹得飄了起來,露出一個縫隙,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麵的景象。可入目所見全是白茫茫的霧氣,什麽也看不到。莫非還沒到麝香山麽?司月已經走了近兩日了,除了去落伽城詢問過侍衛攝魂的事情,她一點都沒有耽擱,直接趕回麝香山,即使如此,還是走了兩日。      麝香山,太白必然也在那裏。黃泉一想到可以見到太白,心底就又是激動又是痛恨。司月說他愧疚,可是無論他之後如何愧疚,當時他可沒有任何手軟。哪怕小四兒已經嫁給了別人,隻要沒有太白從中阻攔,他還是可以將她搶奪回來,她終究是他的女人。他可以不計較她的軟弱,也可以不在乎她的突然背棄,隻要她可以在他身邊,他什麽都可以不在意。他的幸福是太白生生切斷的,叫他如何不恨?他在地下苦苦修煉了七百年,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報仇,親手殺了太白。可是與司月的一仗打鬥下來,他的信心頓時消了大半。司月可說幾乎沒有費什麽力氣便將他生擒,這般可怕的實力,就算他再修煉上七百年恐怕也不是對手。他的仇,何時可以報得了?      正想得憤慨,忽然覺得左眼之中水妖在細細蠕動,然後她柔和嬌嫩的聲音如同蚊吟一般傳進了他的耳朵裏。      “黃泉,我馬上便出來化出原形,你就趁她收我的時候,快快逃走罷!見到了非嫣大人,替我向她說一聲謝謝,水妖對她的救命之恩永世不敢相忘。”      說著她就激烈地掙紮了起來,顯然打算突破他的左眼出來擾亂司月的行動。黃泉急忙用手按住眼睛,沉聲道:“別亂來!她豈是你可以對付的?”      隻怕她一出來,還沒化成原形就給司月眨眼工夫收回去。他不想這隻柔弱的水妖受傷。      水妖歎道:“我自知不是她的對手,我也沒想過要與神鬥爭,我隻是想讓你安全罷了。”      黃泉頓了半晌,才柔聲道:“別想這些事情了,我們……我們都會安全的……”      他這樣說著,忽然又想起曾經和秦四說的話:小四兒,放心,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      他的心忽地一痛,他的承諾沒有兌現,他根本就沒有能力去實現自己的諾言。可笑,現在居然還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天底下再沒有比他更懦弱的人了。      黃泉忽然沉默了,一個字也不說,就呆呆地看著司月袖子外麵的景色,依然是雲霧繚繞,一片茫茫然。水妖見他不說話,隻好幽幽歎了一聲,輕道:“我即使現在不出事,到了麝香山還是會被結界所銷,死不過是早晚的事情,還不如在死前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也好過一死一傷。”      黃泉微微震了一下,好半晌才低聲道:“你在我眼裏好好待著,別出來,神界的結界不會銷了你的。你也別想著怎麽來救我了,我承不了你的恩情,我的事情,我自己來解決。”      水妖心裏酸楚,什麽也說不出來。他終是不想她為他做些什麽,他終是,不想與她糾纏上而已。不過如此而已……      袖子外的風景忽然大變,隻見點點熒光閃爍,將司月的袖子幾乎都映成了透明的。黃泉和水妖都給這奇異的景色迷住了,呆呆地看著外麵。有幾點小小的光鑽進了司月的袖子裏,繞著黃泉不停打轉,帶著一種溫暖的祥和的氣息。      “那是……?”水妖疑惑地說著,這種縈繞的光點怎麽這般熟悉?她是在什麽地方見過麽?      “賜福神光,凡有資格進入神界的人或者妖神,在進入之前都會沐浴在賜福中,以示神的讚賞和祝福。嫣紅山也有這種神光,不過卻沒有這等神力。那裏的光是死光,必然是司日帶過去的。狼王那裏的鎖魂綃想來也是他給的。哼,他分明口頭上說著不參與神界一切的事務,隱居山林,卻還假公濟私,帶了一堆神界的好處過去,這些神實在無聊!”      黃泉冷冷地說著,眼看著那些光點繞了半天又飛出司月的袖子。      水妖沒有說話安靜地藏身於他的眼睛裏,看著那些熒熒光點緩緩消失,然後周圍的光線越來越亮,幾乎要穿透司月的袖子。忽然,她的袖子一抖,黃泉不由自主地從她袖子裏掉了出去,落在地上瞬間恢複了人形。      司月站在他身邊,冷聲道:“跟著我走,別想耍什麽花樣。這裏是麝香山,如果出了什麽問題,我可不保證你們能活著出去。”      黃泉有些訝異地看著四周,卻見一片碧色山水,青山巒翠,碧波連綿,天空一絲雲彩也無,澄淨明澈。湖水微瀾,岸上種了無數血紅的花,從湖邊一直蔓延到山崖之上,如同一大塊鮮血凝固在那裏,給這裏幽靜安閑的景色增添了一種古怪的氣氛。      湖對麵是一座金色的宮殿,殿角斜飛,琉璃萬丈,每一個斜飛的殿角之上都蹲坐著一隻五彩瑞獸,其下墜著無數古銅風鈴,隨著微風拂動,發出陣陣脆響,居然連他們身在湖對岸都清晰可聞。殿前有九根金色的巨大柱子,其上雕刻著無數古怪的文字與花紋,隱約看去,竟好似還在盤旋而動,閃爍不止。      最奇怪的是那些鮮血一般紅的花,眼看著居然還蔓延到了宮殿前麵,連白玉的台階上都一片血紅,也不知是如何種上去的,宮殿四周種的全是這花,黃泉忍不住仔細看去,隻見花瓣重疊繁瑣,其狀如同凝結的血滴,花朵不大,大約如同小兒的拳頭,根莖都為血一般的紅,花蕊更是嫣紅的發黑,整朵花看上去如同浸透了鮮血,詭異莫名。      水妖忽然輕聲道:“這些花,以前從來沒有見過。莫非是神界之花麽?”      黃泉沒有回答,事實上他也是第一次來神界,根本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卻聽司月忽然冷笑了一聲,緩緩開口,聲音居然有些幹澀。      “你問得好,水妖。這花以前從來沒有過,它們都是一個叫做清瓷的叛徒種植出來的。此乃邪惡之花,你們這些道行低淺的妖小心中了它的毒。”      水妖大為驚訝,清瓷?不就是那個鷹王翼臨死之時還念念不忘恨之入骨的女子麽?她居然也曾是神界之人?一時間她突然覺得所有事情恐怕都要在這個叫做清瓷的女子身上挖掘,神界突然的分裂,妖魔在世間的盛行,神界各個城鎮之中的緊張恐怖氣氛,五曜最近行動的怪異……這些或許都與那個女子有關,她到底做了什麽?      司月漫步走到岸邊的血紅花海裏,忽地伸手狠狠拔起一朵花,在手中捏碎。頓時亂紅飛舞,掌中滿是如同鮮血一般的汁液。她冷冷看著手中的碎片,淡然道:“這是惡之花,可以迷惑人心。初時或許不自知,時間一久,五髒六腑之內都滿是劇毒。偏偏此毒一旦沾染上,永無消亡之日,永世都為其折磨,苦不堪言。”      水妖驚駭地低聲問道:“那……是什麽毒?如此可怕?”她從來還沒聽過這麽可怕的毒,哪裏有永遠無法化解的毒呢?偏偏這花看上去如此嬌豔美麗,卻居然是奇毒!當真世間任何事物都不可看外表而下定論。      司月將那碎花丟在地上,黃泉忽地“咦”了一聲,卻見那花落地之後立即溶成了一團血水,化入泥土之中,不出半刻,從那裏又鑽出一棵鮮豔的花來!這花,竟然無法將它消滅麽?!      司月恨恨地看著漫山遍野的血紅花朵,慢慢說道:“此毒乃存在於凡人心中,那些最肮髒最隱秘的東西,名喚‘七情六欲’。中者無不立時委靡,神沒有聖潔之相,妖沒有靈動之姿,終日隻想著情欲之事。便如同一個厲害的染缸,進去了,出來之後再也沒辦法恢複從前的清明潔淨。可恨我無論用什麽方法都沒辦法將這些惡之花消除!清瓷!你果然夠狠!便是死卻也要反咬一口!不但害得五曜紛紛離開神界,還把太白……!”      她說不下去了,黃泉和水妖駭然地看著她,隻見她眼底一片瘋狂的怨恨之色,還夾雜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嫉妒與厭惡。水妖怔了半晌,才對黃泉極輕地歎道:“她……其實也……”黃泉微微點頭,司月自以為聖潔不懼這些奇毒之花,卻不知七情六欲本就無法自知,沾染上之後漸漸生出各種欲望,愛,恨,妒忌,羨慕……等等情緒。她隻知怨恨清瓷,卻不了原來自己也落在那個女子的掌握之中,諸般作態,無非讓人偷笑而已。      司月轉過身來,神情已經恢複淡漠雅然,她輕道:“和我走罷,去麝香正殿召集諸神與你們定罪。你且暫時安心,我不會取你們的性命,你是太白至死都沒忘記愧疚的妖,我定會尊重他的遺願。”      說完她轉身就走,黃泉卻怔在那裏半天都沒動彈!什麽?!太白死了?!天!這是怎麽回事?那個高傲的神,那個滿口聖潔理論的神,那個……那個生生拆散一對戀人的神!他怎麽死了?!他,他還沒有報仇啊!苦等了七百年,修煉了七百年,滿心的怨恨,滿腹的滄桑,卻隻還來仇人已死的消息!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等一等!”他忽然吼了起來,火紅的眼睛裏滿是無法置信的震撼,“你說太白已死!卻是怎麽一回事?!告訴我!”      司月回過身來,麵上忽地閃過極盡哀宛的神色,她沉聲道:“他為清瓷所惑,最後為清瓷所殺,與她一起墜落下那斷念之崖。”      她指著那開滿血紅花朵的山崖,手指竟好似還在顫抖。      黃泉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山崖,卻見滿目的血紅,猙獰張狂地爬滿了整座山。山崖隱在後麵無數的霧氣之中,茫茫不可測,也不知究竟有多深,多陡峭。      司月說道:“斷念崖下本是印星城與麝香山相連的結界,自她墜崖之後,便被撞破。那些早就心懷不軌的四方獸趁這個機會脫離了五曜……哼!他們根本不配做神!妄想爭奪麝香王的寶座!隻要我司月在的一天,必不讓他們得逞!”      黃泉根本沒聽她後麵說了什麽,隻怔怔地看著那陡峭幽深的山崖,思緒萬般淩亂,翻滾不休。眼前忽地一片模糊。他死了,他死了……他的恨,他的仇,都給他那縱身一跳擊得粉碎。一切的情緒好象都被他的墜崖給帶走了,他腦中忽地一片空白,什麽也想不到。      隱約似乎可以看見,那山崖之上,黑衣隨風起伏,麵上帶著他曾恨之入骨的傲然之色,毅然縱身,墜入那茫茫的崖底,粉身碎骨,沒有任何痕跡再可捉摸。他怎麽可以走得如此決絕?!在做了那麽多傷人傷心的事情之後,他自己瀟灑的走了,留下他這種滿心仇恨的妖,空有滿腹的怨,此後卻如何消?!      水妖眼見黃泉神色異常,也不敢說話,隻好跟著看向那開滿血色花朵的山崖。她沒有見過清瓷,可是卻可以想象出她究竟是如何模樣。這般決絕,這般工於心計,這樣的女子,必然有一雙幽深的眼。      她呆呆地看著山崖,想象清瓷長發蜿蜒,眉目如畫,額上一個與鷹王翼一模一樣的漆黑的心魔印,詭異卻妖嬈。談笑間縱身而下,三千青絲根根飛揚,朵朵鮮豔如血的惡之花從她墜落的身體後張狂地開放,亂紅飄零,極盡慘厲。      兩個人各自想得出神,忽聽司月在身後說道:“時候不早,且與我去正殿,定罪責罰之後,便可恢複自由。”      她從袖子裏掏出一個小巧可愛的如同號角一般的事物,玉色玲瓏。卻見她放在嘴邊輕輕一吹,那小小的號角居然立即發出了驚天動地的聲響!如同龍吟鳳啼,音質極其古樸渾厚。      那號角聲繚繞不絕,漸漸往遠處飄去,依然是嘹亮綿長,嫋嫋不絕。黃泉和水妖正在訝異,忽地又聽司月驚訝道:“非嫣?你怎麽會在這裏?”      水妖一陣驚喜欲絕,掙紮著便要從黃泉的眼睛裏出來拜見她的救命恩人,給黃泉急忙按住。這裏是神界!如果不是因為躲在他眼裏,水妖早就給這裏的神力創傷到不能動彈了!      卻聽一個極其嫵媚柔倦的聲音輕飄飄地說道:“我呀,來看看司月大人怎麽給兩隻妖定罪啊。好象我和他們以前有過一些交情呢,還希望你不要太斥責得好。”      黃泉轉過身去,隻見一個紅衣女子,衣裳華美,長袖曳地,一張俏美的臉蛋上此刻掛著招牌甜蜜笑容,那雙漆黑的眼,靈動狡黠,笑吟吟地看著司月,可不正是九尾狐仙非嫣麽!   31. 五曜上   司月哼了一聲,有些厭惡,有些忌諱地看著她笑眯眯的模樣,冷道:“你不是在西方王城麽?怎麽,女官做膩了,又想來麝香山搗亂?”      非嫣懶洋洋地攏了攏袖子,曼聲道:“不過是回來看看五曜過得如何而已,聽說麝香山最近發生了不少事情,我擔心得很呢。”      說完,她不等司月說話,轉頭看向黃泉,放柔了聲音說道:“你已經被她放出來了啊,怎麽?還不讓她從你眼睛裏出來麽?有我在,不用怕她被結界消了。”      黃泉愣了一下,還沒明白她的話到底什麽意思,水妖已經急切地從他眼睛裏鑽了出來,透明的身體遇風見長,落在地上瞬間化成了人形,正對著非嫣盈盈拜了下去,恭敬之極。      “水妖拜見非嫣大人,大人的救命之恩,水妖永世不敢相忘!”      她輕柔地說著,連拜了三拜,這才抬頭看向非嫣,神情又是激動又是感動,淚光閃爍。      非嫣嘻嘻一笑,漆黑靈動的眼珠子在黃泉身上轉了轉,問道:“怎麽?你們什麽都不知道?我還以為你們都知道了才想去西方王城找我呢。”      此言一出,黃泉和水妖都愣住了。知道……什麽?他們應該知道什麽嗎?      非嫣“恩”了一聲,“呀,先不說這些,你呢?封印解開之後怎麽會來這裏?想報仇麽?”      她問得頑皮,好象想到什麽說什麽的模樣,一切都漫不經心地,什麽都不放在眼裏的樣子。      黃泉難得恭敬地彎了彎腰,沉聲道:“其實,我想找您是想確定一些事情。聽說您經常往返於陰陽兩界,打理一些無主的魂魄。請問有沒有見過一個叫秦四的女子的魂魄?她……是我很重要的人。”      非嫣又“呀”了一聲,說道:“看來你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呢,水妖,你也沒有印象麽?”      水妖呆了一下,怔怔地搖頭,怎麽?事情與她有關?      非嫣點著下巴,歎道:“奇怪奇怪,七百年後按理早該恢複了啊。恩,算了,這樣也好。”      她笑了笑,回頭對神色不善的司月笑道:“我是不是耽誤你們的時間了?”      司月沒有說話,隻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非嫣擺手說道:“算了,大事重要,我就等你們給他們定罪之後再說罷!蛇妖,我沒有在陰界見過那個女子,從來也沒有見過。這樣說,你還不明白麽?”      說完她抖了抖袖子,歪著腦袋看著司月,“走罷!我也去看看。很久沒有看到五曜齊聚一堂的場麵了,還挺懷念。”      司月繞開她,徑自向前走去。這隻狐狸!她能猖狂也隻有現在了!遲早她要將無塵山鏟平,把這些放肆的妖狐好好治理一番!      非嫣跟在她身後,回頭對水妖做了個鬼臉,小聲道:“安心!我既保了你們一次,這次也必然罩著。不用害怕!”      水妖感激地笑著,連話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了。在她還是很小很小的小妖時,曾被其他的妖霸占了山林,要將她殺死,如果不是當時正好路過的非嫣大人救了她,還劃地為潭給了她一塊安身之地,她現在早已成了飄零孤獨的野鬼。隻是,為什麽非嫣大人的話裏總帶著她不明白的東西?她和黃泉該有什麽嗎?她遺忘了什麽?還是黃泉遺忘了什麽?她不明白,但是卻隱約可以窺見一些答案,那些答案不是她想要的……      黃泉沒有看非嫣,他在後麵用複雜的眼神看著水妖。會不會是她?從非嫣的語氣來看,事情分明和水妖有關!他早該想到的,那般相似的容貌,那般相似的笑顏,甚至連性格都很像……莫非真的是她?隻是人如何成妖?何況,她分明對之前的事情一點印象也無……      兩個人又都各自陷入沉思中。      沿岸一路分花拂柳,那些血色的花開放的極盡燦爛,非嫣拈起一朵看了好久,才又輕輕拋開,笑了一聲。這不管是誰做的,手段都太絕了,神界隻怕保不住,難怪走了兩個,死了兩個。剩下的那一個,還不太服管。而司月……她抬眼看了看司月冷漠的背影,她恐怕根本不自知罷!一直以來,用聖潔高傲裝點的神的外衣,還可以稍微抑製住她的野心,自從麝香王戰死,她的野心也逐步暴露了出來,也難怪四方神獸那裏會受不了與五曜決裂。這些花……不過加速了神界的腐敗而已。如果心內當真澄淨如秋水,沒有一絲汙點,任是誰也無法誘惑,這些花也自然起不了什麽作用。果然人心最複雜,最容易受外界影響的是它,最不容易受影響的,也是它。真真無奈。      她忽地想起了那個一身雪白的男子,豐神俊秀,高潔文雅。他,會不會也因為怕了這些惡之花,才離開麝香山呢?      穿過湖水,越過金碧輝煌的宮殿,一條幽幽的小徑出現在眼前,似乎是用法力開出的一條捷徑。司月也不說話,挺直了胸膛走了上去,仿佛自己已經淩駕五曜之上,統帥麝香山一般,高貴不可觸犯。      她剛才用的是召集所有五曜的號角,隻是非嫣擔心到時候等在正殿裏的,半個人影也沒有,估計司月會氣瘋的。就她所知,五曜的辰星早已離開麝香山,下落不明;鎮明永遠行蹤不定,誰也不知道他到底下一刻會在哪裏出現;太白和歲星已死;剩下的熒惑,即使麝香王在的時候也不敢強行地命令他什麽,他是修羅,隻懂得毀滅與破壞,他的能力,恐怕是天地間最可怕的……當然,除了那個能把麝香王殺死的暗星。      曾經繁華聖潔的麝香山成了現在這種樣子,連她都覺得可惜。她還記得曾經洗玉台輕歌曼舞,樂官纖纖玉手曼撥弦琴,紅袖翻卷,白紗飛舞,一派祥和寧靜。如今這種寧靜,都為一個女子所打碎,光憑司月的能力,根本無法將碎片重新融合。也罷,所謂盛極而衰,神界自天地初始便風光到現在,光從外界無法將其擊垮,隻有從內裏讓他們腐爛,感歎也好,惋惜也好,幸災樂禍也好,都由他們自己來承擔。這些神,也應該從昔日繁華似錦的舊夢裏清醒過來了。世間,本就沒有什麽永恒的善惡,過於計較,不過是讓自己更為他人笑話而已。      小徑走到了盡頭,忽地豁然開朗,眼前繁花盛開,團團錦蔟,碧草如蔭,流水明澈,在那蜿蜒的溪流盡頭,盤踞著一座華麗的正殿。沒有門,隻有環繞著宮殿的十八根朱紅的柱子,上麵雕刻著五曜與四方神獸各自的名字和代表花紋。殿前四盞長明燈,火焰為碧藍之色,白玉的台階上也雕刻有無數花紋,其富麗莊嚴的景象,比之世間皇家有過之而無不及。殿內依稀有人影閃動,倒讓非嫣有些驚訝,她原本以為根本不會有人來的,來的是誰?      司月停在殿前,似乎等裏麵的人出來迎接拜見她,鼻孔幾乎要仰到了天上去,傲氣的可怕。      白玉台階上忽然多了兩個人,非嫣吃了一驚,鎮明?熒惑?他們真的來了?鎮明不是還留在西方王城做他的宮內陰陽師麽?怎麽突然就跑回麝香山了?莫非來捉她回去?呀……突然有不好的預感!      卻見那兩個男子,一個全身雪白如同天人,一個全身漆黑如同鬼魅。水妖和黃泉都是第一次看到其他的五曜,忍不住有些怔忪。      那個全身雪白的男子,連頭發也是雪白的,根根在陽光下流光溢彩,柔順地垂在身後,用一根銀色的帶子束在後麵。他的眉眼倒是漆黑的,容顏俊美如同少年,豐神俊秀,玉樹臨風。隻是神色間似乎總帶著一種看透一切的笑意,冷靜而且睿智。黃泉不用猜都知道他必然是鎮明,隻是沒想到司土的他會是這般華貴高雅,那雙眼……太厲害,幾乎讓人沒辦法與他對視,看久了,好象下一刻自己就沒有一點隱秘地暴露在他眼下,無所遁逃。      既然他是鎮明,那旁邊那個一身黑衣的就是熒惑了。再一次見到這個驚撼天地的修羅,黃泉又是感歎又是佩服。他不若鎮明與太白的俊美,一雙眼狹長上挑,漆黑的眼珠裏什麽感情都沒有,冷冷地看著所有事情,什麽,都不能在他眼裏心裏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其實他並不是一個容貌出色的男子,隻是眉宇間那種冷酷和漫不經心,讓人難以忘記,忍不住在他麵前瑟瑟發寒。他的左手之上不再用寫滿經文的布條包裹,仔細看去,那些密密麻麻的經文竟然寫在他的手上!血一般的紅,似乎還在突突跳動。      兩個人站在白玉台階上,微微對司月彎了一下腰,隻聽鎮明低柔清朗的聲音說道:“不知司月大人將我們喚來所為何事?”      他說著看了一眼臉色不太好看的非嫣,眼光裏瞬間閃過一絲戲謔的意味。非嫣暗咳了一聲,心底直叫倒黴。看來鎮明一定是為她才來麝香山!真是麻煩!都幾千年了,他還不放過她,總認為她會做什麽壞事。真是無聊!      司月冷道:“辰星呢?為什麽總不見他出來?難道竟不將我司月放在眼裏麽?”      鎮明微微一笑,低聲道:“辰星在半年之前就已經下落不明,派人尋找至今也沒有消息。這點早已向司月大人匯報過了。”      非嫣偷偷笑了起來,這個鎮明!明明是諷刺還能說得這麽正經,也不怕司月動怒?所謂最毒婦人心……他是沒給司月整過吧……      司月的臉色果然變了,忍了半晌才沉聲道:“最近神界總是動亂,妖魔擅闖,凡人不定。你們作為五曜,為什麽不去平亂?”      鎮明沒有說話,隻看了一眼站在司月身後的黃泉和水妖,有些明了地看了看非嫣,卻見她做了個鬼臉,把腦袋別了過去。他淡淡一笑,說道:“司月大人降伏了兩隻擅闖神界的妖,請問是否需要定罪?”      他沒有回答司月自以為是的問題,讓她的臉色更難看了幾分。水妖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這個全身雪白的男子顯然根本不把司月當一回事!他這樣刻意激怒她,倒黴的會是黃泉和她啊!      司月沉默了半天,才說道:“是,要給他們定罪,這兩隻妖,一個是修為上千年的蛇妖,一個是修為三百年的水妖,罪名是擅闖神界,其同伴還在落伽城攝去了清瓷族人的魂魄!如此挑戰神界的威嚴,應當施以重罰!”      水妖吃了一驚!她之前可不是這樣說的啊!難道是為了在鎮明和熒惑麵前體現自己的權威,才拿他們做炮灰麽?!      鎮明神色如常,“如此也好,也可以警告那些過於猖狂的妖。請問用什麽刑罰?”      非嫣的臉色也變了,她皺起了眉頭,眼神突然變得冰冷,直直地瞪著鎮明,他卻看也不看她,兀自神色自如,平靜如水。      司月冷漠地看著鎮明,慢悠悠地說道:“蛇妖有千年修為,也算精純刻苦,死罪可免,且罰他去熒惑的神火宮赤手度神火三個月。水妖修為不純,心懷雜念,兼之有誘惑之心,定為死罪,立即上禦零台行淩遲之刑。”      此言一出,水妖的臉色頓時慘白,黃泉的臉色大變,一把護在她身前,張口剛要說話,卻聽非嫣懶洋洋地開了口。      “那,司月,我說過我會保他們二人的吧。你不給我麵子也罷,卻不要怪我出手救人。”      司月陡然轉身瞪著她,卻見她兩眼冰冷,也不看自己,卻望向一邊麵無表情的鎮明。      鎮明微微一笑,漆黑的眼睛裏仿佛也融進了笑意,他淡然說道:“哦?你打算怎麽在三個神麵前救人?我很想知道。”32. 做妖誤   非嫣哼了一聲,居然像在使性子一般,咬牙恨道:“鎮明!你當真要與我作對麽?!你……你好可惡!”她的聲音軟軟的,聽起來如同撒嬌,卻是埋怨多於憤恨,嗔多於怒,一雙天生嫵媚的狐狸眼更是似怒似喜,豔豔生姿。隻是眼底依然隱藏著一抹精光,灼灼地看著他。      鎮明有些無奈地笑了,輕道:“非嫣,硬的不成就來軟的麽?求人幫忙是用這種態度?”他鎮定地與她對望,了然地笑,好象就是想看她生氣發火的模樣。      非嫣咬了咬唇,放軟了聲音,往他那裏走了幾步,幾乎貼著他的胳膊膩聲道:“你也知道我要保他們啊,不管怎麽說死罪也太重了!神不是應當寬宏慈愛的麽?對不對?”      這個死人!明明什麽都知道卻還偏偏為難她不給她麵子!與她作對有那麽好玩麽?!      鎮明定定地看著她眼底的惱怒之色,緩緩漾出了笑容,淡然道:“就衝著你一句神應當寬宏,我好象不幫你也得幫了。”      他轉身剛要和司月說話,卻見她臉色一片鐵青,冷笑道:“鎮明!枉你身為最穩重的五曜,居然在麝香山這麽聖潔的地方與一隻野狐妖打情罵俏!你還當真要求情麽?!五曜現在就淪落到如此地步?!”      鎮明也不在意,淡然說道:“司月大人言重了,‘打情罵俏’四個字實在不適合我。隻是一來非嫣說得有道理,二來她已經是列入仙班的神,你豈可如此當麵侮辱?這兩隻妖不過是擅闖神界,死罪實在不至於。何況所謂同夥攝去清瓷族人魂魄一說並無實在的證據,不可妄下斷言,不然隻顯得神界霸道無理而已。”      司月狠狠地瞪著鎮明和非嫣,眼見非嫣在鎮明身後對她做了個極醜的鬼臉,她隻覺怒火幾乎要衝破頭頂,差點把滿嘴的牙給咬碎。偏偏鎮明說得字字占理,她也找不到反駁的言語。再說下去,無非給他套上霸道的說法而已!連麝香山裏的人都敢這樣不服她的權威,何況印星城那幫獸!她司月有什麽不好?!為什麽偏偏要與她作對?!      她也不說話,就這麽恨恨地看著他們倆,似乎是硬要倔強到底,怎麽也不肯服軟。她是司月!麝香山目前地位最高的神!誰敢反抗她?如果沒有那幫叛逃的獸,她早就已經是麝香王了!這些傲氣的五曜,她總要讓他們知道她司月不是好惹的對象!      兩邊的人都在不說話地對望著,留下兀自緊張得半死的水妖。黃泉將她攬入懷裏,攬得很緊,好象生怕一放手她就會消失一般,她卻沒注意。      過了好半天,忽然聽一個冰冷低沉的聲音說道:“不需要死,她本就是人。”      話音一落,水妖驚呆了,黃泉也駭然,司月更是吃了一大驚。人?!怎麽可能?!她分明是一隻水妖!她的眼睛怎麽可能看錯!      非嫣“哎呀”了一聲,笑道:“原來熒惑能看出來啊,嘻嘻,我做的手腳有意思麽?”      熒惑麵無表情,事實上他從來也沒有過任何表情。瞥了一眼水妖,他沉聲道:“看得很清楚。”      “怎麽可能?!她分明是水妖!為何顛倒黑白?!你們……你們都想反了嗎?!”      司月厲聲吼著,臉色青紅交錯,顯然已經怒到了極點。      非嫣慢悠悠地走到了黃泉和水妖的麵前,笑道:“本來還想多瞞你們一會,因為很好玩。不過現在還是說了吧。蛇妖,她就是你想要的那個女人,當日你被太白封印,我將秦四的魂魄取了去,抽出其有靈性的一部分,加了妖氣放入露水之中,浸透了四十九日,才得她現在的妖之魂魄。隻是勉強人做妖難免困難,她修煉三百年還不得要領,也是因為人性太重。現在你明白了麽?”      黃泉又驚又喜,又呆又怔,一時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他癡癡地看著懷中的水妖,簡直不敢相信這個與他同行了近三個月的水妖竟然就是他魂縈夢繞的那個女子!天啊!她是他的小四兒!他的小四兒就在他懷裏!他激動的渾身都開始戰栗,也不知道是該將她一把揉緊,還是好好看看她的容顏!      非嫣嘻嘻一笑,有些得意,“太白原本想讓她轉世繼續做人,然後讓轉世的她去解開封印好讓你們可以再續前緣。隻是無論怎麽說,人妖終是殊途,難以長久相守,我便想出讓她來生做妖,好圓了你們這對有情人。我以為她早已恢複前世的記憶,畢竟她的魂魄沒有去陰間,也沒有喝忘川水,不該忘記你的。可是現在看來……”      她的眼睛滴溜溜地轉在水妖蒼白的臉上,呀,她根本就是什麽都不記得了!這下可如何是好?難道她好心辦壞事了?難道……她用的法術不對?她開始嚴重懷疑自己的能力。      水妖隻覺得一切都像夢,她就是小四兒?黃泉一直念念不忘的那個女子?她為什麽什麽都不知道?她……她本以為自己隻是一個普通的水妖,她本想……用自己的能力讓黃泉接納她。可是峰回路轉,今天忽然被告之她就是曾經讓黃泉愛之入骨的女子,這……可不是一場滑稽又可悲的夢嗎?她到底算什麽呢?對於黃泉而言,她現在已經是小四兒了,那曾經和他一路走來的水妖算什麽?隻是一個模糊的影子?      她怔怔地看著黃泉飛快地伸手入袖,取出一枚潔白的媚絲蘭珠花。那珠花顏色已有些老舊,微微泛著黃,卻依然纖細嬌弱,惹人愛憐。黃泉顫抖著手將那朵珠花插進她發中,火紅的眼睛裏幾乎是澎湃洶湧,仿佛要將千年的愛恨都在瞬間傳遞給她。他定定地看了她好久,才柔聲道:“小四兒,真的是你。我等了七百年,終於見到你了。你,可願跟著我?”      水妖臉色慘白,失神地摸了摸耳邊的那朵珠花,漆黑的眼睛裏幽深一片,仿佛包含了無數話語,想說,卻說不出來,最後隻是黯然垂下眼睛,默默點了點頭。      黃泉喜極,一時間隻覺天地間再沒有什麽讓他痛苦煩惱的事情,那些在陰暗地底的苦苦思索,那些百轉千回的柔情纏綿,都在這一刻突然消失了。就連對太白的怨恨,仿佛也在瞬間退散。他緊緊地將水妖抱在懷裏,鼻子一陣熱辣,幾乎有要流淚的衝動。      一滴,兩滴,有無聲的水滴打濕了他的衣服,很快就暈了開來。一切都很安靜,安靜到誰也沒注意有一隻傷了心的水妖在偷偷的哭。      非嫣滿足地歎了一聲,回頭對發怔的司月笑道:“你也看到了,她前世的確是人。沒事拆散人家戀人是最卑鄙的行為,您老就大發慈悲,別殺她了!”      司月陡然抬頭,冰冷的眼睛一一掃過鎮明,非嫣,熒惑。她的眼神極冷酷,極恨,就連熒惑都有些震驚。她看了半晌,才緩緩說道:“眾口鑠金,強詞奪理……你們都這般逼迫於我,我也沒話說。要懲罰也好,不懲罰也好,以後這些事情我都不管了!你們自己看著辦!神界破也好,散也好,以後與我司月沒有任何幹係!隨你們高興!”      她轉身就走,頭也不回,月白色的衣裳決絕地打了個卷,頓時掃斷無數地上的鮮花。她直直地踩過岸上的花,走過之處立時碧草枯萎,豔花凋零,一直走到了溪水邊,竟如同沒看見一般,一腳踏了上去,刹那間整條溪水都幹涸,仿佛有一個巨人在瞬間便將溪水喝幹。幹枯的河床上,還有無數玉色鯉魚在拚命撲騰,她看也不看,竟將那些肥美的魚一個個踩了過去,頃刻間鮮血滿地,連她的衣裳下擺和鞋底,都沾染上了觸目的血跡。      非嫣有些駭然,走了幾步上去想去追她。這個司月,莫非瘋了嗎?哪裏有這般殘忍行事的神?便是心裏再不高興,卻如何做出這等發指的行為!      她的步子剛邁出去,胳膊就給人拉住了,鎮明在她身後說道:“讓她去罷,你去說什麽都不過是火上加油而已。這麝香山早已成為清瓷一手打造的地獄,她不過是身處其間而不自知。”      他歎了一聲,似乎有惋惜,有懷念。清瓷,隻一個凡人,血肉之軀行事,卻將神界翻天覆地地改變,到底是她的能力強大,還是神界本身的問題呢?      非嫣撇了撇嘴,回頭對鎮明微微一笑,柔聲道:“你來這裏做什麽?當真總是不放過我呢!我去哪裏你必然要跟著,你也不累?”      鎮明忽然冷聲道:“我自然不累,隻是你到過的地方,總是有異常的狀況出現。”      他忽然回身,寬大雪白的袖子猛地展了開來,這才讓人看清他的手。卻見他手指修長有力,卻有一串漆黑的念珠,從胳膊上一直纏繞到手腕上,將半個手掌都覆蓋了住。仔細看去,每顆念珠上都有密密麻麻的咒文,詭異神秘。      非嫣見他忽然亮出念珠,不由微微一驚。與他相識了幾千年,自然知道他亮出念珠之時,就是要降伏妖物之時。他想做什麽?      隻聽鎮明冷道:“千年不見,你過得還不錯。”      非嫣呆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什麽,駭然地向鎮明所指的地方望了過去!立即見到她熟悉的妖嬈嫵媚的笑容!那雙深紫色的眼睛!那身同樣雪白高潔卻魅惑的衣裳!      司徒!他怎麽會在這裏?!一時間黃泉他們也都呆在那裏,也不知道說什麽。      司徒笑吟吟地拉著緊張的牡丹從一棵相思樹後麵走了出來,他柔柔地看著鎮明,開口輕聲道:“千年不見,你也一樣很好啊。沒有被非嫣給煩死麽?”      鎮明瞥了一眼牡丹,長眉立即皺了起來,“你膽子好大,居然就這麽將玉帶到我麵前!落伽城七十三條魂魄,我早該知道那是你做的!沒想到千年之後,你還是魔性不改!她現在已成凡人,你竟還將魂魄封在她體內,當真可惡!”      司徒歎了一聲,柔聲道:“你當真看清楚了?你確定我將魂魄封進去了?怎麽千年之後你還是這麽妄下言論?這樣你居然還敢當麵指責司月,真是笑話。”      鎮明冷著臉,抬手便要將念珠拋過去降妖。這隻狡猾的妖狐!這次他必然不會再讓他跑掉!      非嫣大步上前擋在了鎮明的麵前,他愣了一下,皺眉道:“你讓開!千年之前你對他的包庇我還沒和你算!現在又想做什麽?”      非嫣卻也不火,笑吟吟的樣子居然和司徒如出一轍,她輕道:“你以為我要做什麽?一個姐姐保護自己的弟弟不被神欺負,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麽?”      司徒歎道:“我可不希望有你這個古怪的姐姐。”說著他淡然一笑,一雙狹長上挑的狐狸眼裏,滿是嫵媚的神采,蕩人心魂。      33. 修羅退   牡丹呆呆地看著這幾個互相對峙的神妖,他們剛才說了什麽?怎麽她一句都沒聽懂?什麽玉,魂魄,封印的,是說她麽?這個滿身雪白的俊美男子就是鎮明?長得可真好……還有這個紅衣的女子,那雙眼,和司徒的好像!都是一樣的妖嬈嫵媚,她就是非嫣?怎麽又成了司徒的姐姐?      她越想越亂,感覺好象他們幾個以前就認識一樣。什麽千年不見之類的話都說了出來。司徒分明隻是一個修煉兩百年的小妖嘛,哪裏能和他們千年不見……她滿肚子的疑惑,但看這氣氛凝重詭異,卻也不敢開口問,隻好四處隨便打量,立即看到了一邊的黃泉和水妖。      他們果然在麝香山!牡丹急忙揮了揮手,水妖對她溫柔地笑了一下,卻笑得勉強。黃泉微微點頭,很快又心不在焉地將水妖抱在懷裏,看著司徒他們。      隻聽非嫣嘻嘻笑了笑,柔聲道:“我也不想有你這個隻喜歡做壞事的弟弟啊。你給我惹的麻煩可真夠多的。”      話說得不好聽,可語調卻是慵懶柔媚,好象其實也沒什麽一樣。當真狐狸精都是用這種語調說話來著,她記得司徒不管說什麽都是這種軟綿綿的模樣,仿佛不自覺地便要去勾引誰一般。      鎮明輕喟了一聲,皺眉看著非嫣,半晌才道:“袒護作惡之人並非神道,你想白白浪費自己數千年的修為嗎?”      司徒幽幽一歎,走了過去看著鎮明,眼光裏又是歎息又是戲謔,“搶奪他人的東西就是神道?你當真以為神說什麽都是對的?鎮魂玉本就是我煉出來的玉,好端端的你為什麽要搶奪?你若不生事,如今又怎麽會有這麽多麻煩?”他慢條斯理地整著袖子,居然一絲懼怕的神情都無,連非嫣都忍不住有些佩服。      這個死小子,分明隻恢複到一尾的能力,居然還敢擅自跑來麝香山,現在還當著鎮明的麵指責他,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想找點罪來受。      鎮明坦然道:“妖孽之輩,人人得而誅之。那玉的確為你血肉所化,然而你卻放任其做盡惡事,一夜之間攝走上千無辜凡人的魂魄化為自己的妖力。鎮魂玉本可做聖物,卻被你如此濫用,我豈能不管?千年之前我憐你三千年修為精純,隻想將你的玉收走,好好感化你一番,好讓你不再踏上邪道。你卻讓非嫣將你法力瞬間散盡封入玉中,以圖來日大行惡事,死不悔改!這般妖孽邪物,今天我若再不將你收去,枉我鎮明一世威名!”      他說到後來竟是慷慨激昂,手上的念珠光芒大作,眼看便要脫手而出將司徒收服。      忽地聽司徒幽幽一笑,輕聲道:“我所殺之人,全部為罪大惡極,狡詐奸滑之徒。你說他們是無辜凡人到也當真好笑!我且問你?什麽叫善?什麽叫惡?殺戮數口人家搶奪其財產的叫無辜凡人?強奸幼女販賣良家女子去青樓的叫無辜凡人?是不是在你們這些神的眼中,隻要是凡人都是無辜的,和你們一樣聖潔的隻會被妖魔誘惑的?還是你口中的惡,指的是我這樣擅自挑戰神威的妖?我可以用我三千年的修為保證,鎮魂玉裏沒有一個不是該死之人!”      鎮明定定地看著他,目光澄澈如秋水,絲毫不為之所動,“天理輪回,善惡自有報應之時,此乃神之道,輪不到你這種妖孽來行什麽正義!目光短淺之人隻看得見現世的果,如何看得見前因?你自以為公道,我且問你有什麽資格來代行神之事?人之善惡自有神來處理,幹你何事?況且你將魂魄收走卻也不是化為己用麽?與那些你口中所說的惡人行為有什麽分別?你還要和我狡辯?!”      他一個字一個字說得緩慢而且清晰,隱隱自散發出一種莊嚴聖潔之相,牡丹有些被震懾住,這……就是真正的神了……可為什麽?她身體裏麵有什麽在排斥著那種聖潔安詳的氣息呢?她總感覺,自己應該說點什麽,做點什麽,可是她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做什麽,隻好怔怔地看著司徒冷笑,開口之時銳氣頓發,從未見過他如此正經銳利的模樣,現在看來倒有點威嚴,讓人不敢靠近。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將那些凡人的魂魄化為自己的妖力了?我就告訴你罷,鎮明。鎮魂玉中一共有三千二百一十八條魂魄,全是奸淫擄掠的惡徒。我半個也沒有動!你未免小看了我,也未免小看了妖!你們憑什麽自以為聖潔?你們憑什麽擅自認定其他眾生的惡?你們自己是什麽?我做了什麽事,何須要資格?那你們有什麽資格來約束其他眾生?!眼見到了惡卻不去清除,還要在這裏和我說什麽因果報應天理輪回!如果沒有這些惡,還需要什麽報應輪回?!當真歲星說得沒錯,世間萬物都是盛極而衰,鎮明,這話我送給你們眾神,你們盛了那麽久,現在就是衰的時候了!這才是真正的天理,神也不過隻是眾生中的一個罷了,並不是你們自己想得那麽高貴不可觸犯。”      這番話一說出來,不隻牡丹水妖,連非嫣和黃泉都怔在那裏半天回不了神!有誰這般想過?有誰曾敢這樣說過?這種……顛覆神界顛覆一切的言語,當真是那個平時總是軟綿綿漫不經心的司徒說出來的?      鎮明終於有些震動了,他瞪著依舊平靜無波的司徒,很久都沒有說話。      場麵有些冷了下來,氣氛雖然依舊凝重,卻已沒有當初的劍拔弩張。非嫣悄悄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好,鎮明算是比較講理的一個五曜。這個白癡弟弟,他也不想想他說了這種逆天的言論,若果遇到了司月那種霸道的神怎麽辦?就憑他現在這種半調子的法力,估計人家一個手指頭就把他給滅了。不知死活啊!      可是……她點著嫣紅的唇,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個不停。好過癮啊!真想多聽聽這種逆反的言語……顛覆神界,以前是不可思議,現在卻也不再是神話。從清瓷開始,眾生皆醒,或許以後終能成為三界鼎立的局麵也不一定……      “神總是神,妖總是妖,的確不同,同為眾生我同意。妖狐,你的確很會說,很能說,我找不到反駁你的理由。隻是你膽子也越來越大,當著神的麵說這般逆反的言語,當真不怕我們收了你麽?”      鎮明忽然露出微笑,不知怎的,非嫣總感覺他笑得詭異,隻聽他又道:“就如你所說,神與妖與人都是眾生,各自互不幹涉,你卻為何要去擅自處理凡間的善惡?還在落伽城攝去七十三個叛族的魂魄。妖狐,就憑這一點,我便給你加上擾亂三界的罪名也不冤!熒惑!收了他!”      非嫣倒抽一口氣,急忙要上前救助,忽然腳下白光一閃,草地上竟仿佛給人突然用筆劃上了一個圓圈,她給困在這個圈內,周圍如同銅牆鐵壁,絲毫無法動彈!她立即咒罵了一聲,惡狠狠地抬頭看向鎮明,尖聲道:“你竟連我也敢用法術困住?!快點解開!”      鎮明也不看她,背對著她沉聲道:“你在那裏乖乖待著!你搗的亂還不夠多麽?這次卻不容你插手。”      非嫣幾乎氣暈過去,被困在那個小小的圈子裏狠命跺腳,卻一時怎麽也解不開這個古怪的法術!該死!早該想到鎮明是司土的!他便畫地為牢,任誰有天大的本事卻也逃脫不了!她咬牙看著熒惑,卻見他站在那裏也不動,仰頭看著天空,竟好象在發呆!      “熒惑!”鎮明點出手指,立即封住了司徒的動作,事實上司徒根本就沒動過,神態平靜地站在那裏等著他出手。一被他封住行動,他立即僵立在當場,如同木偶一般。      熒惑給他一喚,似乎回了神,淡淡地看了司徒一眼,他緩緩抬起了左手,上麵的經文頓時發出豔麗的紅光,灼灼跳動,如同燃燒起來一般。牡丹雖然還沒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可是從他們剛才的對話,還有現在的行為看來,他們一定是要收了司徒!眼看那個麵色冷酷的男子手上燃起她再熟悉不過的血紅色火焰,曾經被神火焚燒的痛苦經曆仿佛又回到了她的腦海裏,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蟬。      黃泉本想上去幫忙,身體剛剛動了一下,立即撞上了一道無形的牆壁!他駭然地低頭一看,卻見自己和水妖身邊也給劃上了一道圈!隻聽鎮明冷冰冰地說道:“都安生地待在那裏,等降伏了這隻頑劣的妖狐,自會讓你們自由!”黃泉驚駭地看著熒惑左手上燃燒起熾烈的火焰,那般張狂,那般冷酷,隻有修羅熒惑才擁有的實力!司徒今天定要死在這裏了!      熒惑麵無表情地看著司徒,然後再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火焰,低沉地開了口。      “死在神火之下,也不枉你三千年的修為和剛才精彩的言語了。”他本就少言,降妖之前更是從不說話,今天能說上一句,已表示他對司徒的惋惜和讚賞了。      司徒苦笑一聲,給鎮明的束身法捆地如同僵屍一般,站在那裏歎道:“我該榮幸麽?”他忽地看了一眼身邊的牡丹,眼睛裏滿是溫柔愛憐,“牡丹,還好你在我身邊,我真是高興。”      牡丹隻覺心裏一陣大痛,沒來由地激動起來。這些神!這些神!他們真的要把司徒收了嗎?!怎麽可以這樣!她看著熒惑慢慢走了過來,帶著那讓她恐懼的熾熱火焰,一時間仿佛整個天空都給映上了那種血的色澤。她倒抽了一口氣,本能地衝了過去一把抱住司徒,閉著眼睛尖叫了起來!      “你……你……我不許你們殺他!”      熒惑怔住了,伸出去的手頓時僵在那裏,居然推不出去。鎮明歎了一聲,“孽障!孽障!你怎的要護他?可知他做了多少惡事?枉你一片清明澄淨的鎮魂玉,怎麽也沾染上了七情六欲?”      司徒也呆住了,他低頭怔怔地看著閉著眼睛卻一臉堅決的牡丹,話也說不出來。      牡丹隻憑著一股衝勁護著他,腦袋裏什麽也不敢想,她吼道:“我才不管什麽七情六欲!什麽鎮魂玉?那是什麽鬼東西?!反正我……我就是不許你們殺他!”      鎮明連連歎息,似乎極為惋惜。熒惑怔怔看著牡丹,看著她滿臉恐懼卻死活不讓開的可憐模樣,看著她閉得死緊的眼,看著她蒼白的臉色,他伸出去的手,怎麽也沒辦法繼續推上去。他忽地想起了那個人,那個一身粉色衣裳,總喜歡站在櫻花樹下的人。他記得自己曾在殺戮清瓷的時候也想到了那個人,他記得自己曾和那個人說過,以後再也不殺凡人,他記得他說完之後,那個人笑得極美,那雙漆黑的眼睛帶著感激和溫柔定定地看著他,她喚他:謝謝你,熒惑。      熒惑忽然將手猛地縮了回去,轉身就走。所有的人都呆了住,似乎根本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修羅居然神火出了手卻沒殺人?!這……今天也未免發生太多異常的事情了罷?熒惑也有停手的時候?      “熒惑!”鎮明冷冷地在後麵叫他,“為什麽要走?”他這樣問道。      熒惑望著天空,好象想了很久,然後沉聲道:“我許過承諾,再也不殺凡人。鎮明,你小心,莫要被那惡之花牽動了心思才是。”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走向他的神火宮。他忽然很想回去,忽然很想在那棵高大的櫻花樹下和她靜靜地坐著,他忽然不想殺人了。就這樣,很簡單,所以他走了。      鎮明有些震驚,他說的,是什麽意思?難道他這種執著的念頭,也是因為中了清瓷那些惡之花的毒麽?      牡丹幾乎軟了下去,她拉著司徒的衣服,坐在了地上,緊張的心幾乎要蹦了出來。靠在司徒的腿上,她歎道:“哇,可怕可怕!我還以為自己真的要死了呢!狐狸你到底招惹他什麽了?居然讓這種人來對付你!”      司徒看著慢慢轉過身來的鎮明,微微一笑,柔聲道:“我?我招惹了他們的神威而已。”      鎮明冷冷地看著他和牡丹,也不說話,慢慢走了過來。   34. 鎮明退   “神威?”牡丹一邊說著一邊跟著司徒的眼光望過去,立即看到了鎮明!她本能地又跳了起來張開雙手擋在司徒前麵,恨道:“不許靠近!不許殺他!你們這些討厭的神!”      鎮明停在一丈之遠,一身雪白的衣裳,一頭雪白的長發,當真恍如天人。隻是他的神情太肅殺,這樣的人,本不該有這種表情的。卻見他冷冷地看著司徒,看了半天才說道:“想不到,千年之前鎮魂玉選擇跟隨你,千年之後她還是選擇跟隨你。妖孽,也不知你用什麽狐媚的法子將聖潔之物玷汙!”      司徒居然還調皮地笑了笑,也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他怎麽笑得出來,“鎮明,我何需用什麽狐媚?她本就是我的東西,相信什麽是對,什麽是錯,她還是可以分辨出來的。你緊咬不放,到底是為了什麽?神便永遠是正確的嗎?你當真如此認為?”      鎮明目光如冰,整個人看上去如同用冰雪雕塑出來一般,寒氣逼人。      “神或者也有錯誤的時候,可是神在妖麵前,永遠是正確的。”      他這樣說。      司徒連笑都笑不出來了,看著他認真的眼神,他知道鎮明必定當真如此認為。他是該為他如此自重自信歎息呢,還是好好笑上三天表示不服?一旁被困在圈子裏的非嫣隻是在那裏冷笑,也不說話。遇到這種神,他們能說什麽?再說什麽,也無非是他眼裏的妖言惑眾而已!可笑!可悲!      鎮明忽地看向牡丹,澄澈的眼睛一下就攫住了她的,那般幽深,那般莊嚴,牡丹頓時震了一下,竟不知道如何移開眼光。他的眼睛裏好象有一股拉力,將她的心神往裏麵拉,很慢,卻很決絕,她沒辦法抗拒。耳朵裏隻聽他柔和的嗓音輕輕地說道:“你是鎮魂之玉,是天地間的聖物,你當真要護著一個妖孽麽?”      牡丹有些茫茫然地,好象給他震撼住了一般,一時間心裏一片澄淨安詳。妖孽那兩個字在腦海裏無限放大,她本能地感覺那是不好的東西,她應該堅決地拋棄。她……她是聖潔的,怎可與妖孽為伍?她……她是……      “喂!對一個凡人下迷神咒,你也太卑劣了罷!”非嫣銳利的聲音忽然將她心頭的迷霧劃開,牡丹倏地清醒過來,才發覺自己竟已經向鎮明那裏走了近一半的路!她倒抽了一口氣,急忙要回身,卻聽鎮明在身後說道:“你還要執迷不悟?你於他不過是一塊玉而已,一塊可以攝魂以助他功力修為的玉!你今世身為凡人女子,自是動了情欲,我也不怪你。隻是若能看透一切,你自可達到神聖的境界,你還要固執麽?”      牡丹不可思議地看向他,抖著唇喃喃道:“什麽玉?我……我是人啊……你在……在說什麽?!” 她是牡丹!一個很普通的從小沒有父母的活了十六年的女子!她怎麽可能是什麽玉?!天啊!太荒謬了!      鎮明沉聲道:“你若不信,隻管問那隻妖狐,你是不是從他血肉中化出的鎮魂玉。他接近你,愛護你,是不是為了要從你身上尋回自己三千年的功力。你不是一塊普通的玉,你可以攝魂,你的身體裏不光封印了三千多個凡人的魂魄,還封印了他三千年的修為法力。你當真以為他是什麽良人麽?凡人可笑的情欲在他眼中不過是誘惑你的把戲而已!”      牡丹覺得渾身都在發抖,她很想反駁,很想大聲告訴鎮明她和司徒根本不是他想的那種關係,她也想告訴他她根本不是什麽玉,她是活生生的人!人!可是她什麽都說不出來,腦袋裏一片空白,隻是本能地回頭看著臉色蒼白的司徒,好半天,才艱難地問道:“他……說得……不是真的吧?”      快啊!快回答啊!告訴她這個自以為是的神說得都是假的!她一定相信的!為什麽要用那種抱歉的眼神看她呢?為什麽?司徒你平常那種漫不經心的笑容呢?司徒!司徒!      她的心幾乎要裂開,眼看著司徒點了點頭,低聲道:“牡丹,他說得對,你的確是我血肉化出的玉。我接近你是起初為了恢複功力,可是……那個時候我沒有恢複記憶……你若不信我,我也不怨。”      牡丹覺得自己突然掉進了一個坑裏,摔得鼻青臉腫,渾身都在發疼。她卻什麽都想不到,腦袋裏忽然浮現出司徒最近過於迥異的變化,還有他說的那些古怪的話語。      他說:你看看……已成凡人的你,也染上了情欲。   他說:你本就是我的東西,永遠都是。   他說:你若不離開我,讓我怎樣都行。   他說:你的願望,才是我認真對待的。   他說:…………      他說過很多!是她笨!她居然在那個時候什麽都沒聽出來!她現在隻覺得自己渾身都冷冰冰的,一陣冷一陣熱,心裏也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她於他,當真隻是一塊玉而已麽?那她的那些小家子氣在他眼裏豈不是可笑到了極點?她……討厭!她根本就是出了好大一個洋相!一路上司徒豈不是看醜角一般地看她麽?她該惱他的,她該氣得半死然後叫他死狐狸死人妖再也不理他的。可是她為什麽那麽傷心?她的眼睛都模糊了。天地間忽然一片朦朧的水霧,她的耳朵裏什麽聲音也聽不到,好象突然隻剩下了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這裏,告訴自己她不是人,她隻是一塊玉。      鎮明冰冷的聲音刺進她耳朵裏,尖銳的發痛,她不禁哆嗦了一下,幾乎要癱在地上。她好辛苦地站在那裏,好辛苦地回頭看著鎮明,隻看他薄薄的兩片唇在不停地動著,無數紛亂的雜音擠進她本就疼痛無比的腦袋裏,好象冗長紊亂的經文一般,隻是重複著那幾句:他是妖孽!妖孽!妖孽!你是他血肉化成的玉,天地間的聖物,他接近你就是為了恢複他的功力,他不過是利用你小女兒家的懷春情欲而已,他怎可能是你的良人?你當真動了心?那可真是太悲慘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木然地走到司徒的麵前,也不看他,張開手護在他身前,冷道:“無論怎麽樣,我不許你殺他!”      那些突然而來的痛楚,那些席卷她所有思緒的巨浪,都比不過她這個唯一的念頭:她絕對不讓他死!絕對!      鎮明有些銳利地看著她,忽地一揮手,手上的漆黑念珠如張牙舞爪的龍,一下子就竄了出去,精準地將她全身都纏了住。牡丹隻覺身上一緊,頓時無法動彈半分。耳邊司徒和非嫣驚慌憤怒的叫喊聲她都沒注意,她隻定定地看著鎮明,死活也不讓開。      鎮明一邊拈式讓念珠纏得極緊,一邊沉聲道:“可笑!一個澄淨聖物居然自甘墮落!他自嫵媚,他自妖嬈,他自是風情萬種!卻與你何幹?與你何憂?值得你為他這般與我對抗!色乃最是虛空之物,無非枯骨爛肉而已,你卻執迷不悟,甘心中他的蠱惑!枉為千年鎮魂玉!”      牡丹隻覺得那念珠越纏越緊,胸口幾乎要裂開一般,漸漸連呼吸都不能夠。她的臉色越來越白,咬著嘴唇的牙上麵都沾了血跡。她的腦海裏忽然出現了司徒笑吟吟的模樣。      他初次出現的驚豔,他訴說情苦的婉轉,他偷偷親吻她的熱烈,他將她攬在懷裏時的溫柔。   他說:牡丹,還好你在我身邊,我真是高興。   這些過往如同閃著微弱光芒的熒熒光點,在她腦海裏飛速閃過。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的心情,那般苦楚,纏綿,竭斯力底,神魂俱滅,意亂情迷……   可是她不要他死!      她忽地嘶聲吼了起來!      “我就是自甘墮落!我就是被他誘惑!我就是動了情欲!與你何幹?!與你何擾?!我的情欲!我的愛恨!我的意願!你憑什麽這麽光明正大的插手?!我的事情,與你有什麽關係?!”      她的身上忽然山崩地裂一般地迸發出豔麗的紅光,頓時整個正殿都籠罩在這紅光之下,刺目之極。所有的人都呆住了,怔怔地看著那些衝天的紅光如同無數巨龍,在空中盤旋良久,放肆地呼嘯著,強勁的氣流幾乎將滿地的青草都要連根拔起,花瓣零落亂卷,正殿殿角下的青銅風鈴給吹斷了好幾個,掉在地上還給那氣流吹得滿地翻滾。非嫣黃泉水妖他們的衣服都給卷得亂飄,要用力按住才行。勁風刮在臉上巨痛無比,根本無法將眼睛睜開。      鎮明吃力地護住頭臉,眯著眼睛看過去,卻見那些紅光盤旋良久,忽地猛地砸了下來,以司徒為中心,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旋渦,急速地旋轉著。他身上的紅色妖氣越來越重,兩隻眼睛裏也散發出異樣的神采。他暗叫不好!鎮魂玉以自己的意識將三千年的功力全部還給了司徒!若他恢複法力,要輕鬆收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他奮力地在狂風肆卷中抬手拈式,正要用咒語攻擊尚未成型的妖狐,眼角一瞥,卻看到牡丹小小的身影。她也被氣流衝擊的幾乎要跌倒,卻執著地拉著司徒的衣服,惡狠狠地在那裏瞪著他。那雙灼灼生輝的眼睛告訴他:如果他還想殺他,她也還是會堅決保護到底!      鎮明吃驚地與她對視了良久,抬起的手慢慢地又放了回去。風聲漸歇,那些刺目的紅光形成的旋渦也漸漸微弱消散。地麵上一片淩亂,滿是被風扯碎的花朵樹枝之物,還有幾個破裂開來的青銅風鈴。非嫣也好,黃泉也好,都是一付狼狽模樣,頭發亂七八糟,衣服也亂七八糟。他們卻一點都沒注意自己,隻顧看著沒有一點聲響的司徒,三個人,六隻眼睛,直直地瞪向那裏,看起來倒有點滑稽意味。      司徒忽然動了動,剛才一直僵硬著的身體忽然靈活起來。他將手放在眼前捏了捏,忽地抬頭對鎮明微微一笑,柔聲道:“抱歉,讓你失望了,又沒能將我收了去。我也很遺憾。”      鎮明沒有說話,他隻是看著一旁的牡丹。她麵無表情,也不看司徒也不再看向他,隻是怔怔地看著殿角上那些斷裂開的風鈴,臉色蒼白。      一個人走近他,他還沒抬頭看是誰,額頭上就給人用手指用力彈了一下,然後隻聽非嫣柔媚嬌軟的聲音笑吟吟地說道:“怎麽樣?你的噩夢還沒醒麽?清瓷那些惡之花看來讓你做了一場很惡劣的夢哦!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再輕視七情六欲的威力!”      他愣了住,他……當真為惡之花所惑了麽?原本隻是小小的沒有收到狐妖的遺憾念頭,在當時卻忽然膨脹了無數倍,非要將他殺了才甘心……原來……      一朵給剛才的氣流衝起的血紅的惡之花緩緩落在了他手邊,他看了良久,才將那花輕輕拈了起來,失笑道:“惡之花……果然名不虛傳……”      非嫣對他做了個鬼臉,沉聲道:“你若真將他收了,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好在不過一場噩夢,也讓你嚐嚐情欲有多可怕。”      鎮明將花揉碎,拋在地上,歎道:“當真連神也無法逃脫她的掌握,我隻是不懂,天地初始至今都聖潔高貴的神怎會無法抵擋這小小的惡念。”      非嫣看了他許久,才幽幽說道:“你知道西方那些色目的國度裏,有一種叫獅子的野獸麽?那是一種很凶殘的獸,極喜新鮮的血肉,專門捕殺弱小的其他獸類。你們神,在情欲麵前就是幼小的從未嚐過鮮血的獅子。一旦嚐過血的味道,就再也忘不了,漸漸發展為一日都不可無血。現在你明白了麽?欲不過是眾生的本能罷了,神也不例外。所以你們沒有任何資格斥責其他眾生的情欲,因為那的確不關你們的事。”      鎮明歎息半晌,終於一笑,目光澄澈地看著非嫣,淡然道:“說得好,隻是這個道理早些讓他們了解就好了。神界也不至於落到如今這種破敗的地步。”      他忽地又古怪一笑,低聲道:“七情六欲,也不隻是噩夢而已……”      非嫣莫名其妙地看著他,聳了聳肩膀。反正他看開就好,最好以後也不要老來纏著她了,她真是受夠這個神的糾纏了。   35. 惑之終   司徒走到牡丹身後,正要將她摟進懷裏安撫一番,卻聽她冷冷地說道:“別過來,別看我,你告訴我,鎮魂玉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怎麽會是你化出的玉?”      司徒站在原地,居然走不過去。他歎了一聲,說道:“你是我花了千年的功力和心血化出的玉,可以攝人魂魄。我曾用你攝走三千多人的魂魄封在你身體裏,那些都是罪大惡極之徒,我自認不曾錯殺一人。隻是此事驚動了麝香山的神,他們派出兩個五曜來收我,要將你搶奪走。我便讓非嫣將我的法力全部封進你體內,然後還嵌了一滴血進去,好讓已成了玉石精的你轉世成人,我隻待修煉出元身之後便可去找你恢複功力。可鎮明在你身上下了封鎖記憶的封印,還讓熒惑給你下了保護的封印不讓任何法力可以接近你。隻是一來,我沒想到你被封鎖了記憶,二來我沒想到自己的法力失去之後也失去了記憶。可我還記得玉的氣息,你身上有我血肉的氣息,所以我會接近你,其實都是我下意識的舉動。牡丹,我開始真的沒騙你,即使我騙了你什麽,也是我不希望看到你傷心。你隻是個普通的小丫頭,我怕你不能接受自己前世不是人,我也怕……你認為我接近你對你好,都隻因為你身上有我三千年的法力。其實你會這麽想我也不怨,你若恨,就恨我罷。你若要將我殺了,我絕對不會皺一下眉頭。”      牡丹背對著他,鬆散的長辮子垂在背後,那朵粉紅的珠花在風中怯生生地顫抖著。她的肩膀看起來纖細的似乎一折就斷,從來沒有這麽柔弱過。她沉默了好久好久,才輕聲道:“我既拚了命保你性命,又怎會來殺你?你現在已經得到了三千年的法力,恭喜。以後我們也沒什麽幹係了,告辭。”      她筆直地向前走去,頭也不回。司徒急忙要去追,卻聽她沉聲道:“別過來。還有,我隻想告訴你,世間沒有誰是該死的,就是該死,也沒有誰有資格去殺他。你的行為,和那些自詡高貴的神有什麽區別?到頭來,不過是顛覆了一個神界,再繼續創造另一個神界罷了!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小女子,說得不中聽,見解也不高深,你不要介意。”      司徒怔在那裏,三千年的法力失而複得,在他體內平靜地流淌著。他已是一個真正的狐仙,可他卻沒有勇氣邁出那一步。他的小小玉石精,決絕的背影看得他心酸。她說的什麽都對,隻是他曾經沒有能力看透罷了。現在他看透了,她卻走了,他想過去抱住她,他想看她瞪圓了眼睛凶他的模樣,他想聽她用清脆柔軟的聲音叫他:司徒!狐狸!人妖!他喜歡她柔弱到沒有一點能力去保護自己,卻還要逞能去救別人的勇氣。他的玉石精,轉世竟成了一個如此可愛的女子。      可是他卻怎麽也走不過去,她的背影是在訣別,沒有猶豫,沒有脆弱。前世,是他毅然放棄了她,任她轉世輪回,今生,輪到她毅然離開他了。或者這才是真正的天理報應?可笑他傲然地指責鎮明,自己卻也陷在裏麵沒辦法掙脫。      報應!報應!他苦笑了起來,任憑瑟瑟的風將他的頭發吹亂,樹葉紛飛,在他身邊胡亂地打卷。神界純淨燦爛的陽光柔柔地照在他身體周圍,塑造出一個繽紛流彩的世界。是的,他現在已經不再是那個懵懂的半尾狐狸,他是三千年的狐仙,他的世界應該是繽紛多彩的。隻是,曾經那種單純的在打鬧中的幸福,他卻再也體會不到了。      惡之花血紅的花瓣被風拂動著滑過他的臉,有兩滴水落在他唇邊,他輕輕一嚐,淚水一般的苦澀。陽光將他的影子慢慢拉長,他就站在那裏,一直都沒有動。      水妖站了起來,張口想喚司徒,讓他快去追,卻被黃泉捂住了嘴。      “別叫他,他現在需要一個人自己好好想事情。”      黃泉將水妖攬著腰身揉進懷裏,喜悅地歎道:“小四兒,和我走罷!這次,我絕對不會再放開你了!”      水妖臉色蒼白,囁嚅著,在他懷裏瑟瑟發抖。黃泉不解道:“怎麽了?還在想司徒他們的事嗎?你放心,牡丹那個丫頭的脾氣肯定不會持續多久的。她是典型的不會記仇的笨蛋,嘴上說得越凶的人,心腸往往最軟。他們遲早會和好的。你還有什麽擔心的?”      水妖沉默了很久,才用細微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我……不是小四兒……我的名字……是水妖……”      黃泉怔了一下,柔聲道:“你不喜歡小四兒這個名字?那我就喚你水妖好了……水妖,水妖,你可願意和我一起走?”      水妖頓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她的性子一直很柔,如同牡丹那般決絕的話語絕對是說不出來的,眼看黃泉這般開心,她也不忍心讓他難過。可是……她不想做小四兒——她前世的替代品。她多希望黃泉是因為她是水妖而愛上她……      黃泉歎了一聲,輕道:“你在擔心什麽?對於我而言,水妖和小四兒已經是一個人了。你現在暫時沒有恢複前世的記憶,所以可能還會排斥我,等你恢複了記憶,一切都會好的。”      水妖咬著唇,低聲道:“你……能等我恢複記憶麽?在恢複記憶之前,你將我看做水妖好麽?求你了,黃泉。”      黃泉看了她半晌,看她快要哭出來的模樣,一陣心軟,歎了一口氣,將她摟進懷裏,良久無言。      ****************      四年後,光州府一家普通的飯館裏,客人滿座,談笑聲不絕於耳,酒香,飯菜香,茶香混合在一起,構成一股熱鬧的味道。衣著油膩滿臉笑容的小二穿梭在各個飯桌旁,忙著為客人們端茶上菜,偶爾和老主顧說說笑笑,很是開心。      在他正和一個客人說得忘形沒有看到身後好幾個客人招手喚他的時候,一隻白嫩的手也不知道從哪裏伸了出來,忽然就揪住了他的耳朵,疼的他立即殺豬一樣地叫喚了起來!      “哎呀哎呀!老板!饒命!耳朵要掉了!”      他可憐兮兮地抬手護在耳朵邊,也不敢反抗,一肚子的苦水。那可憐的模樣倒讓大廳裏的客人們都哄笑了起來,有幾個厚道的客人立即過來勸解。      隻聽一個女子哼了一聲,聲音居然甚是嬌媚,“小鬼!在我麵前你還敢偷懶麽?快去給客人倒茶!再讓我看到你偷懶不去管其他的客人,我可真把你的耳朵揪下來了!”      她將手鬆了開來,小二逃命似的急忙點頭哈腰地跑去那些有要求的客人桌子前,眼淚和鼻涕還沒擦幹淨,一臉的狼狽。      幾個老主顧歎道:“牡丹啊,小竹才十五歲,小孩子愛玩愛鬧,你稍微包容一點就是了!再這麽潑辣下去,可真沒人要你咯!”      被喚做牡丹的女子,一身絳紅色的衣服倒也雅致,隻是頭發包了起來做婦人打扮,一張還算白淨的臉上卻生生貼了兩張膏藥!眉邊還長了一顆巨大的黑痣,從背影看上去隻是芳齡秀美的少女,可看這臉,卻起碼有二十來歲了!當真還挺嚇人!      卻聽她哼道:“十五歲還小麽?我十五歲的時候,早就不知道給多少大戶人家做過丫鬟了!哪個主子不喜歡我?要想自立有出息,就不能懶!懶人什麽都得不到!我呀,就要他從小懂得這個道理!省得老大了之後做些狗皮倒灶的事情!丟人現眼!”      客人們哄笑著和她開各種玩笑,她也不惱,神情自若地駁回去,潑辣的本性顯露無疑。那個叫小竹的小二再也沒敢和客人嘮叨什麽,低著頭拚命做事,眼角也不敢往老板那裏瞥一下。      忙了一天,飯館打烊的時候,幾個慈祥的老主顧站在櫃台前,悄聲說道:“牡丹,你也老大不小了,雖然沒了男人,你還當真打算一個女人家獨自撐著這個小飯館過一輩子麽?你也不難看,何不找個好男人再嫁呢?聽說城西那裏的賣菜王三很喜歡你,這幾天天天往你飯館裏跑,你就不給人家一點回應?”      牡丹暗自冷笑,搞了半天給她說媒來了!賣菜王三?那是誰?聽也沒聽過的人!      她將手裏的抹布往櫃台上一丟,頭也不抬地說道:“誰說女人撐不起飯館?我這不是撐得好好的麽?找個男人來幹嗎?氣我麽?你們走罷!好意我心領了!”      幾個老主顧一邊歎氣一邊往外走。這個牡丹!就是太潑辣太倔!她那種貼膏藥的臉,能有個男人要算是不錯的了!何況她還是個寡婦,再等兩年,歲數大了,想要男人也沒人要她了!真是個笨蛋!      月色如水,牡丹獨自坐在飯館樓上自己的小閣樓裏,呆呆地望著外麵。忽然她重重歎了一口氣,站起來走到洗臉架旁邊,用手抄起盆裏的水就往臉上潑。膏藥沾了水立刻軟了下來,給她用力一撕,立即露出下麵有些發紅的嬌嫩肌膚。她對著鏡子將眉邊的黑痣也扯了下來,鏡子頓時映出一張二八少女秀美的臉!可惜麵上的神色卻是咬牙切齒的,將她的麗色衝淡了好多。      “該死的!我這身子到底出了什麽事?!”      她低聲咒罵著,從她毅然離開麝香山之後,回到光州府,她的容貌身體就一直維持在十六歲的模樣!簡直是噩夢!要是給人知道她牡丹現在還是個這種幼稚的小丫頭,估計他們的眼珠子都會掉下來!怎麽會發生這種事情?她一直是個普通人而已!就算她曾是那個什麽勞什子鎮魂玉,現在她也不過是個普通人罷了!哪裏有普通人二十歲了還長著一張十六歲小丫頭的臉?!      她惡狠狠地瞪著鏡子的自己看了半天,才恨恨地轉身拿布死命地把臉擦幹。      她一回到光州府,就改變容貌將頭發包起來做婦人打扮,用荷包裏剩下的銀子在偏僻的小街道上開了一家油條店。好在客人還是挺多的,估計大家都同情她一個女子,沒了丈夫一個人討生計。就這樣生意越來越好,銀子越來越多,她就把油條店擴展成了小飯館。      做老板的感覺自然很好,可是她每天都要用兩塊該死的膏藥貼臉上,遮住她那張過於年輕的臉!連夥計都不知道他們的老板居然還是一個小丫頭。要是給其他人知道了她的秘密,恐怕這光州府她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微微歎了一口氣,她脫了鞋子躺到了床上。      司徒……不知道為什麽,一想到這個名字,她的胸口就會窒息。回想起來,他們第一次相遇也是在床上,那是個很烏龍的事情……恩,他現在,在做什麽呢?有想她麽?當年她那麽決絕地走了,他必然很恨她罷!可是,當時她真的很氣……她隻想著他是為了恢複功力才接近她的……那她之前的一切行為,她的心動,她的惱怒,豈不是像個白癡麽?      話雖然這麽說……過了四年,該恨的,該惱的,也都過去了。現在她是寡婦牡丹,那些神界也好,鎮魂玉也好,狐仙也好,都不在她的世界裏了……呀……店裏的青菜快沒了,明天要早起讓小竹去城東賣菜老何那裏多買一點回來……      她想著想著眼皮子就合到了一起,怎麽突然這麽困?空氣裏飄著什麽古怪的香味?咦?她怎麽身體動也動不了?      正在驚疑,忽然感覺一根冰涼的手指在她臉上細細滑動,然後一個她夢裏都忘不了的嫵媚低柔的聲音在她耳邊輕道:“果然是寡婦牡丹,當真嬌嫩可人,你的身體,就暫時給我罷!”      她一陣激蕩,立即從床上蹦了起來!床邊坐著一人,雪衣烏發,俊美妖嬈,不是司徒是誰?!她頓時呆住,話也說不出來,隻見他微微一笑,捏著她的臉說道:“倒黴,附錯了人!居然上了一個色咪咪的小丫鬟的身!怎麽辦?你可要負責啊!”      牡丹幾乎有墜身入夢的感覺,她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好半天才結巴著說道:“我……我負什麽責?”      司徒笑道:“你誘惑我,讓我四年來每天都跟著你不想走開,我這輩子可算栽在你手上了,你怎麽能不負責?”      牡丹大驚!“你四年來一直跟著我?!那我……我這容貌……都是你做的好事?!再說……誰……誰誘惑你了?都是你這隻狐狸來誘惑我啊!”      司徒拉著她的手,柔聲道:“我不管,反正我被你誘惑了。誘惑狐狸的下場,就是陪我一輩子!我可不許你先老了,走了,死了。你是我的。”      她什麽也說不出來,這些話,他很久以前也說過,現在再提起來,讓她的眼淚都要出來了。她狠狠地吸著鼻子,抓起他的手放在嘴邊用力咬了下去!司徒“哎喲”了一聲,笑歎道:“這算是答應我了?給我打上記號麽?”      “死狐狸!死人妖!”她用力地罵著,眼淚流了滿臉,“我可不是玉!我是人!”      司徒將她攬進懷裏,柔聲道:“你是人,你是我的牡丹,你是要陪我一輩子的老婆。可別再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牡丹把眼淚鼻涕一股腦抹在他身上,哼道:“我就知道你有古怪!居然先下手把我的容貌一直停留在十六歲!你知道我每天扮裝有多辛苦嗎?”      司徒說道:“那不是我做的,你前世畢竟是玉石精,四年前突然靈性大發將我的法力全部送了回來,那次的異動造成了你身體結構的改變,所以你才能一直維持十六歲的容貌。”      牡丹揉著眼睛,揪著他的手死命捏,“你怎麽跟了我四年?怎麽想起來現在才出現?!”      司徒歎了一口氣,苦笑道:“我怕你會罵我將我趕走,隻好偷偷跟著你。本想就這麽偷偷跟你一輩子的,看你什麽時候原諒我。可是居然有人要搶我的老婆,我怎麽能不趕快出現呢?你就是打我罵我,我也死皮賴臉的不走了!你是我的人!”      牡丹想到今天那幾個老主顧要給她說媒的事情,不由一陣好笑。他也當真有趣,居然和一個賣菜的計較!先前的自信都跑哪裏去了?      司徒撫摩著她的頭發,輕聲道:“你……可不怪我了罷?你要我做什麽樣的狐狸,我就做什麽樣的狐狸,你還不喜歡我麽?七情六欲,我可學得很認真啊。”      牡丹抓著他的手,這次卻是輕輕地咬了下去,然後她輕道:“狐狸精都來誘惑我了,我這個凡人哪裏有能力抵抗?隻好乖乖給你惑走了。”      司徒一陣狂喜,激動的身體都抖了起來。      “你說的……可是真的?”他的聲音微微地顫抖著,顯然心中激蕩不能自己。      牡丹拉了拉他的頭發,貼著他的耳朵說道:“既然要我,你可就要做一個好狐狸哦!我說的話,就是聖旨!不許你反抗!”      司徒連連點頭,卻聽她忽然問道:“你有水妖黃泉他們的消息麽?好久沒見他們,當時連再會也沒和他們說,我很想念他們啊!”      司徒笑道:“安心罷,他們早就隱居山林了。水妖前世的記憶已經恢複,看樣子他們快要有孩子了。”      “真的?”牡丹立即笑得開了花,“我好想現在就去看看他們!”      司徒捏著她的下巴,柔聲道:“遵命,夫人!隻是現在很夜了,要看老朋友也要等到明天罷?還有,你當真打算在這裏做一輩子的老板麽?”      牡丹歪著腦袋看他,“不做老板,那做什麽呢?我可沒有耐心隱居啊!會悶死我的!”      司徒捉著她的手,放在胸口,說道:“你若不嫌棄,我帶你遊遍三界可好?銀票隨便你用,苦力就在你麵前,你願意麽?”      牡丹轉了轉眼珠,嘻嘻笑道:“好主意!你呀,可要做好準備!我很難伺候的!”      司徒微微一笑,“遵命,夫人。”      ************      伏神引言。      西方王城,皇家陰陽師宮內——      鎮明忽地睜開了雙眼,直視著放在八卦正中的那個青銅鼎,裏麵原本平靜的水突然開始翻滾跳躍,激蕩不安,隱隱透出漆黑的色澤。他的眉頭一皺,這個征兆是……?!      “看來四方神獸那裏趁著麝香山大亂,終於找到機會出手了呢。”      一個柔媚的聲音從門口傳了過來,鎮明不用抬頭都知道是非嫣。他看著翻滾不休的水麵,裏麵的水已經變成了墨一般的黑,極其可怖。      非嫣神色也有些凝重,沉聲道:“這個征兆……莫非是他們招來了……?!”      鎮明抿著唇,微微點頭,“不錯,看來他們膽大妄為到將暗星給喚醒了。荒謬!竟想讓暗星做麝香王麽?!”      非嫣挑著眉毛輕道:“喔,看樣子你們五曜又有的忙了,是不是該把辰星找回來了?”      鎮明抬手,放在書案上的銅鏡忽然一片透亮,他淡淡地看著上麵映出的人影——一個笑得頗有無賴味道的俊美男子,然後他低聲道:“他就在北邊的曼佗羅城,三日之內,我一定將他帶回來。”      非嫣嫣然一笑,柔聲道:“當真辛苦你了,如果有什麽要我幫忙的,隻管說罷。”      鎮明淡淡瞥了她一眼,露出了一絲幾乎不可見的笑容。      “你隻要別給我惹麻煩,我就很感激你了。”      (全文完)      後記   終於又完結了一部小奇幻~~~~撒花撒花~~~HOHO~   前麵也說過,十四是剛開始寫奇幻,可能大氣不足,情感未盡,不過偶一定會努力寫好的!!   小奇幻寫夠了,現在想寫大奇幻。。。。說的就是偶心愛的《伏神係列》了。   有朋友在前麵提出要知道清瓷的故事,十四先告訴大大們,清瓷的故事在妖狐裏自然是不會有了,不過伏神第一個故事就是她的。   奇幻也好,玄幻也好,其中最需要的就是那個“幻”字,幻想天開,幻化萬物…………可是無論是男生寫的玄幻也好,女生寫的玄幻也好,“情”這個字卻始終存在。   當然,做不做主線那是作者的事情,可是少了情實在會讓小說趣味大減。   原本不想在文裏寫情的,可是寫到後來又覺得不寫情實在達不到效果,所以伏神還會寫情。但十四也說過,我隻是想表達一種叛逆的情緒,將那些高高在上自以為是的人從雲端拉下來而已~~(好象很惡趣味…………)   其實清瓷就是這樣一個人,別人侮辱她,令她家破人亡,強迫她接受神的意誌。她的報複就是拉著他們一起墮落。   其實十四很喜歡那種很“狠”的女子,敢做,敢說,敢愛敢恨。或許這種女子不太為男生所喜愛,男生一般都比較喜歡溫柔可人一點的~   每個人看文的興趣都不一樣,有的喜歡淡淡的筆觸,溫馨裏麵感受那種美好;有的喜歡濃烈一些的風格,愛就愛的不顧一切,恨也要恨到竭斯力底。   不可否認,十四喜歡濃烈的風格,這點在文裏應該可以看出來……往往我寫著寫著就要狠烈一下的說~~(變態!!)可能就是因為現實生活裏不能夠如此快意恩仇,所以才喜歡這類讀起來過癮的作品罷……   妖狐的故事已經完結,本來還想寫司徒恢複功力之後大發神威的模樣,可是後來還是沒寫。不是我懶……(不許找借口!!)其實這個文十四在前麵也說過了,屬於開篇的性質,不過將人物走馬觀花式地出來亮個相而已……順便交代一下主題:伏神,降伏神。   套用一個MM的話:就是一個顛覆神界的故事!   就是了!   我看不慣的一切!!我要將你們全部顛覆!!挖卡卡卡卡~~(十四發狂中,大笑十八聲)   最近由於電話的問題,十四的更新總是不太規律,很抱歉!修理的工人一共來了兩次,都沒有修好,最後我打了電話去電信公司,才發覺是房東已經四個月沒交電話費的說!!怒!!   現在房東還賴著沒交,偶也不知道怎麽催她~隻好和她這麽耗著~反正房子是她的~以後她還是要交的~HOHO~   連著寫完兩個比較長的文文,十四真有點累了~偶休息幾天的說~本來說想寫一個現代的,再繼續伏神,可是實在有點寫不動了……休息五天,立即開始與伏神奮戰!順便也好再查一點資料,可以多寫一點有意思的東西。   該說的就說到這裏了,五天之後,偶一定開新坑!      好了,偶要說的都說完了~鞠躬!   謝謝大大們的光顧!十四一直在努力!HO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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