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周末,我帶著曉馨去家樂福超市買了許多菜和調料。從那起,每天我上班,她便在家上網,並準備下幾道精美的川菜。難怪她抱怨樓下的川菜不好,她做的川菜果然是一菜一味,味味不同。我印象中的川菜就是麻辣,火鍋、水煮魚、辣子雞、麻婆豆腐等等。但她做的四川泡菜:鮮香、脆嫩、微酸;八寶鍋蒸:酥香甜糯、爽口不膩;口袋豆腐:菜湯白而濃、豆腐嫩而鮮,不一而足。長年單身,不是吃小餐館打發,就是用熟食糊弄,我現在真是大享口福。本以為是她常年在叔嬸壓迫下鍛煉的結果,一問才知,她剛畢業於川菜學習班,握有二級廚師的證書。
一天,我做了一北方的耦合,而她用川菜雞皮慈筍的方法,做了一道肉片筍尖。看到藕上一個個小孔,便用藕出一對聯的上聯:藕生心眼,請她對來。見她苦思的樣子,心中在想,我偶然生一心眼,就把她難住了,正暗自得意,誰知她指著那盤肉片筍尖對道:竹長骨節,對的是絲絲入縫、恰到好處。
我吃飯有看書的習慣,飯好後我抄起一本《神雕俠侶》,邊喝酒、邊看。曉馨說:“吃飯時看書不好。”我答道:“詩書養氣 是以詩書常在手。”她把酒從我手中奪去,然後對到:“酒色傷神 原應酒色少上心。”
我還不知她這麽會對聯,驚奇地看著她。見我盯著她看,曉馨問:“我怎麽了?”“你漂亮。”我順口恭維她一句。
她說:“看什麽,吃飯,光看能看飽嗎,要知道:秀色可餐難果腹,看把你餓死上西天。”她到反過來出一對聯讓我對。我想了想對到:“西方極樂不開心。”我說:“好,不看書了,還是吃飯吧,餓到西方極樂世界去,確不是一件好事。”她聽後,眼中又閃過一絲憂鬱,我心中又一顫,便開始默默吃飯。
這樣平靜和舒心的日子過了兩個月。
5月13日,傳來陳曉旭因乳腺癌病逝的消息,這件事似乎像是晴天霹靂,對曉馨打擊很大,幾天中,她除了收集有關林黛玉、陳曉旭的文章、照片、音樂和多媒體放在她的博克上,幾乎不做其他事情,人也消瘦了許多。我很奇怪,即便她把生活中的自己跟林黛玉聯在一起,甚至連飾演林黛玉的陳曉旭,也看作她生命的一部分,也不至於有這麽強的反應。一段時間她很低沉,話題總是《紅樓夢》、林黛玉、陳曉旭,似乎不能自拔。
一天晚飯後,曉馨心情煩躁、坐立不安,大約九點多鍾,她問我能否陪她到外麵透透氣,我當然沒問題,便將車開到二環路,找一合適的地方停下後,開始跟她一起散步。
見曉馨不想講話,我也就不打破這種沉靜,就這樣我們默默地走了很久,每過一個過街天橋,她都會停下來,跟我擁抱、接吻,我預感到會有什麽事要發生。
當走上東四十條的過街天橋,曉馨站住了,橋上行人很少,她開始凝望著橋下川流不息車流,然後轉過臉,看著我眼睛,告訴我她也患有乳腺癌,她在確診後,給家人說去哈爾濱學校聯係複讀,就偷偷來到北京,出來後,為不讓她家人找到她,便將電話號碼換了。她講述的很平靜,就像在說他人的故事。
一時之間,曉馨為什麽來北京、換手機號、不讓跟她家聯絡、初夜、對陳曉旭的病故反應如此之大?這一連串的疑問,全部解開。
我開始安慰她,並勸她去治療,我有中學同學在北京人民醫院工作,她答應我第三天跟我去檢查,安排住院治療。
我們談了很久,曉馨說她渴了,指著橋下路邊的小賣部,讓我去買點喝的。當我拿著兩瓶綠茶往回走時,我抬頭一看,麵前的景象讓我驚呆了。
曉馨站在橋的護欄旁,身子向外探出,雙臂張開,如同電影《泰坦尼克》女主角溫絲萊特,風吹著她的裙帶上下輕舞,路燈下,她雙目緊閉,麵帶微笑。
我心頭一緊,一種不祥的感覺直逼腦海,忙扔下飲料,疾步向橋上竄去,上橋後,生怕驚嚇到曉馨,躡手躡腳地走到她身旁,當我從後麵抱住她腰時,感到自己背上的冷汗將T血衫濕透了。
曉馨轉過臉來,笑著問我:“水呐?”
“啊,看到你招手,我以為你找我,就先回來了。”我掩飾地說。“我們走吧,水,我們回家的路上買。”
“那好吧,多好的夜晚,本來想多待一會,既然這樣,我們回去吧。”
第二天,我聯係好同學,約定明日的就診。
下班進門後,曉馨不在,屋裏清潔的一塵不染,一桌四個川菜,跟她第一晚在這吃的一樣。我打電話,她電話關機。
在梳妝台上留了一封信:
親愛的:
我走了,像一片雲,無人知道會飄向哪裏。
我不想接受那個事實,手術、化療。知道嗎?頭發、乳房,那些都是女孩子最珍愛的東西。我寧願香消玉殞,也不願讓世人見一殘缺的我。
我很幸運,真的,要比林黛玉幸運多了,她至死都留有遺憾,而我,在你那裏得到了圓滿。
自古紅顏多薄命,我雖早於陳曉旭離開人世,但比起林黛玉,已多活很久,我知足了。
謝謝!我已經得到了很多,我不應該再奢望什麽。
我走後,希望你找到能伴隨你終生的薛寶釵。
又:請不要告知我家人,我不希望讓他們再次為我擔心。
我急忙登陸到曉馨的博客,見她發表了一首五絕:吊陳曉旭
紅樓一夢去,黛玉幾時歸 。了卻塵俗事,梵音自伴隨。
這是曉馨博客中的最後一首詩,她博客上除有關林黛玉、陳曉旭外的所有文章和帖子都被她刪除了,她再也沒有登陸她的博客,那個幽怨的、抑鬱的的她,消失的無影無蹤。那個打情罵俏、喜怒笑罵皆文章的瀟湘妃子也杳無音信。
曉馨走了,帶走了我的一片真情,帶走了我的初戀。我眼前不斷地浮現出,二環路立交橋上,那個風中佇立的女孩,那微笑,那條風中飄蕩的裙帶。為了紀念曉馨,我寫下了:
風中的那條飄帶 / 卷起一縷溫情 / 柔柔向我飄來
風中的那條飄帶 / 飄舞無數精彩 / 使我難以忘懷
風中的那條飄帶 / 掛著一絲憂鬱 / 不帶任何悲哀
風中的那條飄帶 / 氣度高雅純潔 / 難以言語表白
風中的那條飄帶 / 便是我一生的 / 那份真愛
我希望,有一天,曉馨能看到這首詩,從死亡的頹廢中走出來,再奇跡般地出現在我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