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時,無衣隻見采蓮一人,便問:“怎麽沒見紫鳶?”
采蓮支支吾吾:“她啊,突然腹疼難忍,我就,讓她去休息了。”
無衣問:“是不是食物不潔,吃壞了肚子?”
“應該不是……哦,也可能是。”
無衣不放心,道:“怎麽你沒事?會不會是別的毛病?我懂一點醫術,這就過去看看。”
采蓮攔著:“小姐,還是趁熱先用膳吧,我替您過去看看她就行了。”
無衣見她目光閃爍,語焉不詳,她心下生疑,便徑自去了紫鳶的臥室,采蓮勸不住,隻好跟隨其後。
紫鳶趴在炕上,見了無衣,便掙紮著想要起身,卻痛得齜牙咧嘴,一下子又趴在了炕上。
無衣心頭一驚,她趕緊過去,掀開蓋在紫鳶身上的毯子,見她的腰臀被人打得血肉模糊,無衣不禁大駭,驚問:“哪個下手如此歹毒?!”
紫鳶怯生生道:“小姐勿要動氣,是紫鳶闖了禍,被責罰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怨不得旁人。”
無衣追問:“闖的啥禍?被何人責罰?”
紫鳶委屈巴巴,道:“都已經過去了,又是紫鳶自願領罰,小姐,您就別管了,就一點點皮外傷,過幾天就好了。”
無衣憤慨,堅持道:“不行!無論是誰都不能這樣待你,即便你不是我的丫鬟,那也不行。”
“小姐仗義重情,紫鳶感念在心,即便當下就是死了,也心甘無悔”,紫鳶淚流滿麵,她翕動著鼻翼,道:“小姐,您也寄人籬下,自身難保,切勿為紫鳶強出頭,以致斷了自己後路。”
無衣明白她的意思,道:“情是情,理是理,二者不可混為一談。人情,我日後自會報答,義理,我絕不含糊,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打狗還看主人麵呢,何況是人!”
紫鳶不語,隻是默默地流淚,采蓮也抹了把淚,小心道:“小姐,您初來乍到,不了解情況,本府主人,隻有夫人跟孫小姐。此事,小姐您還是別管了,恐禍從口出。我也心疼紫鳶妹妹,可是,她若將實情告知,恐怕日後她的日子更不好過。這次,您就放手吧,這樣對您好,對紫鳶……也好。”
無衣鬱悶氣結,她自問自答:“難道就這麽算了?!麵對不平事膽怯懦弱,豈不愈發助長了濫施淫威者的囂張氣焰?!姑息養奸,天理難容。”
“人間處處不平,連帝王家也躲不過,更何況我們這些做下人的”,采蓮勸道:“小姐,您不是還有大仇未報麽?小姐待我倆如親生姐妹,我倆曾經商議過,願意一輩子跟隨小姐,助小姐事成。眼下這點事,算不得什麽,忍一忍就過去了,千萬別因此誤了小姐的大事。”
無衣感動得無言以對,她用自家的金創藥給紫鳶敷上,紫鳶立刻感到身上的疼痛有所緩解,她道:“小姐真好,拿丫鬟當人看,我從小被舅媽賣入相府,這輩子沒見過爹娘,隻有小姐待我如親人,長這麽大,我頭一次知道,有娘疼的孩子該多有福氣。”
次日早上,無衣被王夢珂喊去,夫人道:“無衣啊,你屋的紫鳶口無遮攔,壞了規矩,昨日被我教訓了一番,她一個下人,竟然膽大包天,粗言鄙語冒犯舒兒,我這當家的若不出手,恐怕她還不知,誰是主子呢。我教訓她,其實也是為你著想,你良善沒錯,可也不能被個丫鬟隨便欺負,我給她施一點煞威,讓她以後夾著尾巴做人,做事知輕重,懂得收斂。”
無衣強忍著憤怒,問:“不知紫鳶犯了何事,惹得舅媽雷霆震怒?”
王夫人數落道:“想當年,那丫頭不到十歲就來了孫府。當時她蓬頭垢麵,瘦得皮包骨頭,渾身上下大概隻有眼珠子還會動,都不知多久沒吃上口飯了,眼看著快活不成了,是我見她可憐,花了二兩銀子,從她舅母手裏買下了她。如今都五個年頭了,我好吃好喝待她,當初若不是我出手相救,如今,說不定她早就在陰曹地府哪個旮旯悠蕩了呢。嗐!沒想到,這丫頭脾氣隨著歲數長,不思知恩圖報也就罷了,竟還敢反噬主子,氣煞我也。”
無衣問:“紫鳶一直呆在蘭雪齋,緣何能冒犯到舅媽?”
王夫人懶洋洋抬了抬下巴,示意雲舒:“你說吧,我懶得理會那個賤人,一提起她來,我就心口疼。哼!我的女兒嬌生慣養,豈容她一個下人倒犯天罡,騎脖子上拉撒。”
雲舒道:“昨日傍晚,我本想去雲雪齋看望姐姐,順便跟姐姐說說體己話,不巧姐姐不在,我便問了紫鳶幾句,不過是些尋常談資,哪承想,她竟然出言不遜,讓我少管閑事。一個小丫鬟竟敢頂嘴,我心生煩惱,便告知了母親,母親氣不過,對其施以家法管教。姐姐少驚勿怪,有些人生就一副賤骨頭,好好的敬酒不吃,偏要吃罰酒。”
王夫人跟雲舒說:“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我說你也長點腦子,別總是那麽耳軟心善,被個下人拿捏,說出去不怕被人恥笑?連阿娘都覺得羞臊。我可事先警告你,若那丫頭膽敢再有下回,惹你氣成這樣,阿娘二話沒有,連你也一起教訓!”
那母女二人一唱一和,無衣默然抗議。終於,王夫人跟無衣說:“啊喲,我這光顧著生氣去了,差點兒忘了正事。無衣,太子爺約了你,今日午時在攬月亭見麵,說是有事相告。”
無衣已有婚約在身,且父仇未報,她心無旁騖,推托道:“舅媽,我與太子爺隻是泛泛之交,形同路人,也許,我倆以後也會老死不相往來。況且,我重孝在身,不便與人交往。若是可行,何不讓他人代為轉達?”
“我也是這麽想的,可太子爺非要親自轉達”,王夫人內心酸溜溜的,她撇了撇嘴,問:“難道你倆,已有私情?”
無衣赧然,道:“舅媽放心,無衣與太子爺不是一路人,絕無私情可言。”
雲舒冷言冷語,道:“紅口白牙,實難令人信服。”
無衣舉手發誓:“我秦無衣願對天地、神明起誓,此生絕不會與大淵太子有肌膚之親,如若有違,必遭天打雷劈。”
“那就好”,王夫人做作一笑,她謊稱:“實不相瞞,舒兒對太子爺情有獨鍾,雖然她與昭王互換了庚帖,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蓋因王太後的意願,連陛下都不敢有違,更何況我們做臣子的。我已找命理師給他倆掐算過,他倆正好八字不合,勉強在一起,恐有大劫。過幾天,我選個日子,以此為由把婚給退了,再想辦法促成舒兒跟太子爺的婚事,嘿嘿。”
無衣道:“那就預祝舅媽心想事成,表妹與太子爺鴛鴦成雙,好事成真。”
王夫人收起笑容,慢條斯理地問:“無衣啊,捫心自問,你來我這裏快倆月了,舅媽待你如何?”
無衣明白她的意思,道:“舅媽放心,無衣是個有仇必報、有恩必償之人,您不必多言,我知道該怎樣做。”
“哈哈哈,響鼓不用重錘,無衣果然冰雪聰穎,一點就透”,王夫人笑容燦爛,囑咐無衣:“太子爺非等閑之輩,你務須察言觀色,謹言慎行。記得,如今你不僅僅代表你自己,還代表我們孫家,切不可恣意妄為,逞口舌之快,以致招災惹禍。”
雲舒心裏五味雜陳,嫉妒與怨恨交織在一起,令她煩躁不堪,她口無遮攔,道:“表姐,前事不遠,當引以為戒。秦家已經這樣了,無可挽回,孫家可不能再步後塵。我父母在你危難關頭,冒著被陛下責難問罪的危險收留你,將心比心,你可不能做出對不起孫家的事。”
王夫人假意責道:“舒兒,瞧你這耿直的性子,總也改不了,即便是一家人,也不好實話明說。你表姐通情達理,並非忘恩負義之人,不需你提醒,她自然也會記得我們對她的好”,她扭頭又問無衣:“舒兒心直口快,話糙理不糙,無衣,你不會耿懷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