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蓮變得越來越不愛說話,在學校裏不敢多言多語,夾著尾巴做人,總覺得有人背後在講她壞話,回家見到了家人沒有溫暖親近之感,卻看他們個個都不順眼:爸爸是個摘帽右派,怎麽說他也是有曆史汙點的,姥姥做過令人不齒的妓女,還是個靠剝削勞動人民為生的資本家,媽媽認她做幹娘,又能好到哪兒去?就連那個沒見過麵的舅舅,也是個逃往台灣的國民黨反動派。
愛蓮思來想去,感覺生長在這樣的家庭是人生之恥,自己雖然無法選擇出身,但可以選擇道路,樓下的姥娘根正苗紅,是個響當當的無產階級,自己跟她又有血緣關係,是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於是,她就找了個理由,提出以後要搬去跟姥娘一起過,想就此與資產階級原生家庭劃清界限。
蕭豔婷不解,問:“好好的,怎麽生出這想法?你姥娘那屋是個半地下室,黑黢黢的不說,又潮又窄巴,何苦去她那兒遭罪?你想照料她是好事,住樓上也不耽誤你啊,幾步遠的事兒。”
愛蓮執意要搬去元福嫂那裏,道:“我今年都14了,能幫姥娘幹點家務活兒了,她平時那麽疼我,現在她年紀大了,一個人過我不放心,我想過去陪陪她。”
櫥嫚倒是不反對,道:“娘,蓮兒說得有道理,嬸娘的關節炎最近愈發厲害了,她腿腳不方便,的確需要個人幫幫她,箱嫚兒在外靠不上,養活一大堆孩兒她自己都成天顧頭不顧腚地,不能指望她,這些年我對嬸娘確有疏忽,照料不周,就讓蓮兒住過去吧,陪嬸娘說說話也好。”
蕭豔婷不情不願,她舍不得蓮兒住樓下跟著元福嫂受苦,又擔心元福嫂沒文化,把蓮兒帶歪了,就跟櫥嫚說:“她姥娘就守著蓮兒這一個寶貝疙瘩,還不知要怎麽慣呢,蓮兒在我跟前兒,至少我還可以督促一下她學習,日後能去個好一點的大學。現如今社會,人心浮躁,萬事全靠一張嘴,說得比唱得還好聽,沒人願意腳踏實地工作,長此以往,偌大個國家怎麽辦?!說一千、道一萬,還是要好好讀書,從小打好基礎,技多不壓人,誰有不如自己有,有一技在身,管到哪兒都吃得開。”
櫥嫚不以為然:“嬸娘再慣她還能慣到哪兒去?咱這不還三個大人守著她這一個寶貝疙瘩呢,也沒見慣出啥毛病來,娘您放心,有我跟達源盯著呢,她的功課肯定落不下。”
愛蓮搬去樓下跟元福嫂同住,雖說生活條件差了很多,可她感覺自己是無產階級一分子了,腰杆子一下子就硬了起來。這日放學,曉娟因為生病沒來上學,愛蓮隻好自己一個人回家,沒想到竟然在那個小胡同又遇上了那個她最不想見到的人。
蘇浩然攔住她的去路,開門見山道:“楊愛蓮,咱們兩個好吧。”
愛蓮被他這話嚇得心髒怦怦亂跳,她羞臊得臉紅,想趕緊甩開他就加快了腳步,不料腳下被一個小石頭絆了一下,她一個趔趄差點兒蹌倒,蘇浩然追上來,道:“我喜歡你很久了,咱倆好吧。”
愛蓮回頭,瞪眼斥他:“流氓,少跟著我!你要敢跟著我,我告訴高老師去。”
愛蓮不想搭理他,趕緊小跑起來,不料那小子又追過來,從後邊一把扯住她的書包,道:“那你先把我給你的東西還給我。”
愛蓮轉過身來,她先是一愣,忽然想起那些不堪入目的插畫來,一下子窘得滿臉發燒,她使勁兒捂著自己的書包,道:“你胡說八道什麽?!我何時拿過你的東西?”
蘇浩然見她心虛,更加相信那些東西就在她的書包裏,道:“你還不承認?你這麽護著書包,東西肯定在裏麵,讓我翻翻看,沒有便罷,若有,你必須跟我道歉。”
愛蓮急得眼淚都快下來了,喊道:“蘇浩然,你放手,你再不放手,我喊警察抓你。”
蘇浩然不屑,道:“警察?我爸就是警察,公安局刑偵處的頭兒,你告誰不好,告我,管用麽?”
愛蓮道:“警察也得講理!”
蘇浩然脖子一梗,道:“講理?對勞動人民可以,對牛鬼蛇神,不用!”
蘇浩然還在拉扯愛蓮的書包,忽然眼前一黑,他感覺一個高大的身影在身邊停下,就抬起頭來,還沒等他看清楚來人的形象,就被那人結結實實“啪”地打了一記大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