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胎兒體位不正外加臍帶繞頸,櫥嫚折騰了大半宿終於產下一女,又因為產程出血過多,達源毫不猶豫地為她輸了600cc的血,這個量超標很多,幸虧他年輕,承受得住。
因是早產,又在產道滯留的時間有點久,愛蓮出生時脖子被臍帶勒得緊,小臉憋得發紫,差點兒就要了命去,好在林醫生經驗豐富,產程有驚無險,愛蓮安然降臨人世。作為父親,達源為女兒取名愛蓮,楊愛蓮。
愛女的降臨讓櫥嫚欣喜萬分,歲月在更替,生命在延續,生活有了新的希望。達源忙前忙後照顧產婦嬰兒,樂此不疲,因為櫥嫚奶水不足,他便隔天清早就跑一趟西大森,給愛蓮買新鮮的羊奶喝,愛蓮大概是因為不耐受羊奶,她吃飽了就哭鬧,無論白天黑夜,怕影響櫥嫚休息,達源便抱著她在走廊來來回回溜達,直惹得永泰裏的婆娘們羨慕不已,在她們看來,這男人不但體麵還顧家,這在永泰裏那幫糙老爺們兒堆裏可真是稀罕。
櫥嫚對於達源也是心存感激,她慶幸有達源相助,他對她、對蓮兒的愛,寬厚、包容又紮實,超出了絕大多數男人愛所能及的範圍。櫥嫚對此受寵若驚,但她覺得這樣下去,她既對不住達源,也對不住自己的良心:善良美好的他,值得擁有一個屬於他自己的家,他真正的妻、他的兒女,還有他美好的未來。
愛蓮兩個多月的一天,櫥嫚抱著女兒,帶著達源來到了棧橋邊那棵老鬆樹下,他們坐在那個熟悉的長椅上,享受這傍晚的愜意時光,沙灘上遊人如織,稚童們在戲水玩鬧,碧海紅霞,清風送爽,看雲卷雲舒,好一幅歲月靜好的風景畫。
櫥嫚溫柔地望著達源,雙眸含情,她心有萬千話語,不知從何講起:“達源,謝謝你。”
達源知道她想說什麽,就微笑著,回道:“嫚,我跟你說過的,永遠不要跟我說‘謝’,怎麽這麽沒記性?是我心甘情願的,與你無關,我樂在其中,樂此不疲。”
櫥嫚情不自禁,淚盈眼眶,她平靜了一下情緒,道:“我今兒把你帶到這裏,有兩件要緊的事想要說,讓大海作證。”
達源見她似乎心懷忐忑,就摟著她的臂膀,道:“無論怎樣,你還有我,你說,我聽著。”
櫥嫚望著大海,含淚喃喃自語,似是對連升傾訴,又似是在暗示達源:“哥,今兒是你我的定情之日,我特意來這裏,想告訴你,我們有了女兒,她的名字叫愛蓮。”
達源心頭一酸,他摟緊了櫥嫚,對著大海,道:“哥,蓮兒也在這兒,她很健康,也很漂亮,兄長放心,嫚和蓮兒交給我,我會好好照顧她們的,我們都在等你回家。”
櫥嫚淚眼朦朧,她轉頭望著達源,道:“達源,我們,我們離婚吧。”
達源一愣,問:“是我做得不夠好嗎?”
“不是,你對我們娘兒倆的恩情,嫚感激不盡,今生都不知怎樣報答於你。”
達源又問:“那,是我不配做蓮兒的父親?”
“達源,何出此言?折殺我也”,櫥嫚聞他言頓時淚飛若雨下:“嫚何德何能……漫漫人生之途有幸遇到你,是上天對我的眷顧,在我最難的時候,是你拉了我一把,讓我們母女絕處逢生。”
達源為她抹去淚水,溫柔道:“傻嫚兒,別說傻話,別胡思亂想,好好活著比什麽都強,咱兩個相互攙扶,一起把蓮兒拉扯大,看著她長大成人,看著她成家立業,看著咱們子孫滿堂,咱們要一起,活它個天長地久。”
櫥嫚感動得心頭一酸,鼻子翕動,淚水差點又要溢出眼眶,她努力平靜了一下心情,婉轉道:“達源,你看,我結過婚了,女兒是合法婚生,她的父親是個革命幹部,我以前擔心的政審問題也不存在了,我有正式工作,有能力獨自養活蓮兒。”
達源沉默了片刻,望著櫥嫚,微微一笑:“就這些?好像不能說服我。”
櫥嫚不敢看他那雙脈脈含情的眸子,她垂下眼簾,道:“大恩不言謝,我唯一能為你做的,就是放開你,讓你尋找屬於你自己的幸福生活。”
達源聳了聳肩,反問:“我不幸福嗎?我看起來不幸福嗎?你又如何定義幸福?‘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於我來說,幸福不過是一種感覺,每個人對它有不同理解和感受,比如我,有愛妻、愛女長伴身邊,其樂融融,達源之幸、之福,莫過於此,人生如是,夫複何求?”
櫥嫚委婉道:“這世上的花兒萬萬千,爭奇鬥豔、各具風采,你又何必守著一朵注定不會盛開的花,虛度光陰、蹉跎歲月。”
達源道:“‘弱水三千,我隻取一瓢飲’,嫚,原諒我的固執。”
櫥嫚無語凝咽,她心裏既感到欣慰,又感覺愧疚。達源拉著她的手,深情道:‘眾裏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我要找的那個人早就找到了,她,在眼前、在心頭,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誤入了她的心門,但我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就是那穿石的滴水,總有那麽一天,我會等到她為我敞開心扉。”
櫥嫚被他的癡情感動,更覺得於心不忍,她道:“‘雨打梨花深閉門,孤負青春,虛負青春,賞心樂事共誰論’……達源,我不願意看著你如此苛待自己,花無百日紅、人無再少年,青春歲月,美好卻短暫,無論對誰都一樣,一去不複返。”
達源接著櫥嫚,繼續吟誦唐寅的這首詞:“‘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嫚,我不同意離婚,也不接受你的任何借口,你也別問我緣由,我沒有理由,就是不想離婚!除非你覺得,我作為一個父親不夠格。”
“達源,你可真傻啊”,櫥嫚伏在達源的胸口,泣不成聲:“我答應過連升,不管多久,我都會一直等到他回家的那一天,不見不散……人在做、天在看,嫚一諾千金,誓言難違,違心、違信之事,我做不到……可是,如此我卻辜負了你,這讓我於心何忍?老天爺啊,何苦三番五次為難我?!你告訴我,我到底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你倒是說啊!”
達源撫摸著櫥嫚的發絲,安慰她道:“嫚,我也是個一諾千金的人……達源願意做個賞花人,靜靜地等待心上的花兒開,不管多久,我都願意等,等你,讓我覺得活著有盼頭。”
櫥嫚望著他,淚眼迷蒙:“達源,這麽做不值得。”
“嫚,我隻在乎,我覺得值不值得……記住,你身上有我的血,我們兩個已經血脈相連,沒有什麽能夠分開我們,就是死神來了也不能,今生若是愛你不夠,下一輩子我還要接著愛。”
櫥嫚感動得無言以對,心痛得抽搐。達源明白,他與櫥嫚之間的距離是連升,他幽然道:“別以為隻有你在等他回來,我也一樣,以後每年的今天,我們都來這裏,告訴他趕緊回家,我要跟他幹一架,讓他把屬於我的,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