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那火紅的餘暉終於從西窗上磨磨蹭蹭地褪去了顏色,夜色象黑色的籠紗,悄然垂下,罩住了一切。
蔚然佇立在窗前,望著樓前昏暗的街燈照著的停車場,心情雜亂潦草。車子從開放的公寓大門處出出進進,每一輛眼前經過的車子象吸鐵的磁石一般,緊緊地抓著她的心。
早已過了約定俗成的時間,那個人還沒有出現,甚至連一點消息也沒有,她不是不想給他打電話,隻是不願,扭捏含蓄的理智壓製著張狂的情感,她在努力不讓自己的心緒失控。
因是周五,傑森放學後被夏禾接了去度周末,屋裏空空的,蔚然覺著自己的心也空空的。不知道為什麽,也說不清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她竟有點盼著那個人的到來,盼著見到他那個笑意盎然的樣子,似乎與他有一種默契,盡管兩人種族不同,還有文化差異,可是,她卻從未感到與他交流要費力氣,更何況,兩個人身上有那麽多共通的地方。
他曾跟她說起他的童年。父母很早就離了婚,那時的他,小小年紀就感到了自卑,領略了世事的滄桑,他從來都不敢說不想去上學,即使是病了,他也咬牙去學校,因為,他的母親吸毒又酗酒,還經常用冷言惡語來傷害他,直到他後來改判給了父親,再後來到了中國,他的境況才慢慢好了起來。
蔚然腦子裏想象著皮特小時的境遇,心裏卻在為可憐的傑森而感歎:唉,兩個本該童年天真的男人,卻有著相似的不幸啊,不,傑森不一樣,他有我,還有媽媽。
皮特進門的時候,蔚然的眼睛倏然一亮,一顆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她望著一臉歉意的皮特,本想關切地問一句,“今兒怎麽才來?”可轉念又一想,怕他誤會,盡管心裏巴望著他來,卻羞怯怯地道:“我還以為你今晚不來了呢。”
“噢,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沒說不來那就是一定要來的了”,皮特在一家公司打工賺學費,因為來得晚了點兒,心下甚感歉意:“嗬嗬,不好意思,今天趕工,下班晚了點兒,從辦公室裏一出來,我什麽也沒顧,連個電話都忘了打給你就直奔這兒來了。”
蔚然連忙問:“你,是不是還沒吃晚飯呢?我給你下碗麵條吧?打鹵麵還是爛糊麵?都挺快,說話就出鍋。”
“都行!你手不方便,我來幫你做。”
皮特站在蔚然身邊幫她做事,一邊忙著,一邊不耽誤陪她說些可笑的事情逗她開心,皮特的性格好開朗,他喋喋地說個不停,從中西曆史、文化對比到風土人情、天文地理,一通海闊天空式的侃侃而談,讓蔚然對他更加刮目相看,暗讚:沒想到這家夥居然還博古通今的呢。
皮特雙手捧著個大海碗伸在蔚然麵前,見蔚然用左手拿著筷子,笨拙地試圖將麵條盛進碗裏,卻怎麽也搞不定,便放下手裏的碗,道:“還是我自己來吧,我會用筷子”,說完,拿過蔚然手裏的筷子,隻幾下便麻利地給自己盛了滿滿一碗麵,隨即又用湯勺連湯帶菜舀來蓋在了麵條上。
蔚然將雙肘架在桌邊,端詳著對麵正“滋溜滋溜”惡狼一般往嘴裏猛吸麵條的皮特,心底深處的母性似乎蠢蠢欲動,那是一份細致的憐惜,還有一絲油然而生的迷惑,甜甜的,暖暖的,是被他這份真實、不造作的感情而打動的一種美妙心情。
蔚然見皮特吃得香,心裏美滋滋的,可還是有點不自信,便惴惴地問:“好吃嗎?”
“喔,好吃,極了”,皮特含著滿嘴的麵條,嗚嚕嗚嚕含混地點頭說著,待咽下了這口飯,又道:“我聽說,按你們中國人的習慣,客人大聲吃麵條,說明麵條好吃,聲越大、越好吃,對吧?”
“啊?還有這一說?我怎麽不知道呢,這些你都哪兒打聽來的啊”,蔚然莞爾一笑,想捉弄一下他:“不過,我也聽說了,你們美國人喜歡舔手指頭上粘的飯,舔得越猛說明飯越好吃。”
皮特接著又“呼嚕呼嚕”地埋頭吃上了,還邊吃邊嚷,“太,太好吃了”,蔚然會心地撇嘴一樂,嗔道:“知道了,知道了哦,慢點吃嘛,都是你的,沒人跟你搶,別燙著,啊?”
“謝謝,真好吃,這碗麵讓我想起了我在北京吃大排擋了,嗬嗬,香噴噴的,小桌子排一溜,一眼望不到邊兒啊”,皮特隻用了不到十分鍾就幹掉了一整碗的麵條,咂著嘴道:“啊呀,要是明天還加班兒就好了。”
蔚然見他意猶未盡的樣子,怕他沒吃飽,便試探著問:“要不要,我再去下一鍋?”
“No,No,我是肚子飽了眼不飽哈。”
待蔚然收拾好了碗筷,皮特道:“時間不早了,該拔火罐了。”
“不急嘛,我想先看你寫字。”
蔚然幫皮特在桌子上擺放好家什,研了墨,又鋪好了紙,見他拉著架勢,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心裏覺得好笑,可當皮特開始下筆時,她暗自有些吃驚,繼而轉為歎服。隻見皮特下筆輕而疾,行筆粗而重,收筆快而捷,動作極具節奏美感,筆畫轉折處,或方或圓,方者動峭,圓者柔潤順滑,字的整體線條和諧流暢。
盡管皮特的書法功底尚待錘煉,但他能寫出這樣效果的字來已大出蔚然所料,她情不自禁地暗暗叫起好來,待皮特寫完,蔚然朗聲念到:
看家護院 守住福祿壽禧
翻江倒海 位列公卿侯王
蔚然頓了一下,頓時驚喜得眼睛都瞪圓了:“天哪!你能寫出這麽好的字就夠我吃驚的了,怎麽?你連對子也對得像模像樣,猶如神來之筆,你看,這聯兒妙就妙在隱去了‘狗’的避諱,但卻能讓人一看便知,上聯描犬,下聯繪龍,另外,此聯的上半句為引楔,埋下了伏筆,而下半句則呼嘯直上,上下聯互相輝映,恰到好處哇。”
“我哪兒有那的本事呀,網上‘狗’來的”,被蔚然誇讚,皮特心裏美滋滋:“有你這點評,我今晚沒法兒睡了,可就是,就是這橫批我還沒想好”,皮特假意思考了一會兒,又問:“呃,你說,‘永、不、分、離’,好不好?”
蔚然抬眼看著皮特,見他的電火一般的眼神兒灼灼逼人,立刻就明白了:“你是,屬龍的?”
“嗯,癡長你6歲。”
“‘永不分離’,好嗎?”皮特見蔚然半天沒吱聲,就默默地揮毫疾書,端端正正寫下了四個字:永不分離。
皮特忍不住又問了一遍:“永不分離,好嗎?”他那深情的目光,象火、象電,一直盯到了她的心裏。
蔚然的心有些慌亂,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簾,她明白,眼前的這個人喜歡自己,而自己,盡管說不上多喜歡他,可並不討厭他,盡管還扯不上什麽愛與不愛。
她明知故問:“你是說,字嗎?”
經曆了幾次失敗的相親,她變得實際起來,與夏禾是無法回到從前了,而茫茫人海中,相互看得上的人在哪裏?這個皮特,雖不是她理想中的丈夫,可是,她又有多少資本可以挑挑揀揀?她對自己沒有信心,對他倆的異國情緣更沒有信心。
皮特咧嘴笑了笑,道:“這個我有自信。”
蔚然推說去廚房倒碗水喝,可她隻邁出了兩步,皮特卻突然跨出一大步,實實地擋在了她的麵前,他的高大挺直的鼻子幾乎碰到了她的額頭,他的身子結實又寬大,一下子攔住她的去路。
他使勁兒抓著她的雙肩,又一次殷切切地問:“蔚然,告訴我,‘永不分離’,好嗎?現在就回答,馬上回答我!”
蔚然含羞一笑,不置可否:“東方人的含蓄你倒是學得徹底。”
皮特死死死盯著她:“蔚然,I love you, 永不分離,until 海枯石爛。”
蔚然被他的真誠所感動,順勢軟軟地倒在了他的懷裏,羞怯切怯地答:“好吧,永不分離。”
愛情象雨後的春草一樣在心田裏瘋長,在呼嘯狂奔的情感麵前,脆弱的理智竟然不堪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