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禾開著新車去了學校。因是周末,街道沒有了平時的繁忙,馬路似乎變得寬敞了許多,天已經有些涼意了,他還是將車頂的天窗打開來,清爽的風從上麵灌進來,立刻充盈了整個車子,這讓他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愜意,剛才在家跟蔚然的一番不痛快,立刻飛到了九霄雲外。
他將收音機的音量調得很高,聽不懂的歌曲在轟轟地震響著,整個車子仿佛也隨著音樂的節奏在振顫著,他心裏美美地想著:到底一分錢、一分貨,錢哪兒有白花的哦,這音質就是那個福特爛車沒法兒比的。
感覺好象才一會兒工夫,車子“嗖”地一下就開到了學校,夏禾一跨進實驗室的門兒,很驚喜地發現,柳絮兒竟然也在。
“喲,掌櫃的親自上工來了,有失遠迎,失禮失禮,”柳絮兒一邊“劈裏啪啦”地打著字,一邊抽空跟夏禾開玩笑。
“什麽掌櫃的,最多也就一包工頭”,夏禾自嘲,他將包往桌上一擱,走過去,熱情地跟她打著招呼:“小柳,今兒還來幹活啊,這麽好的天兒,沒跟朋友出去玩?”
“沒哪”,柳絮兒應著:“D組的小鼠這幾天不太活躍,有點兒厭食,我不放心,順腳過來看看,另外,誌強下周要去邁阿密開會,他趕著做展板,我答應他,過來幫幫忙,上回賴著他訂試劑,總覺著欠他個人情,心裏不過意,呃,我今早給他做了點兒點心,你要不要嚐嚐?”
夏禾“噢”了一下,問:“正巧午飯沒吃足,啥好吃的?”
柳絮兒指著另一個桌子上的一個用塑料薄膜覆蓋著的盤子跟夏禾說:“那兒呐,你自個兒取吧。”
夏禾順眼望去,見那盤子裏麵是一些他叫不出名的西式點心。他過去,小心揭開蓋著盤子的薄膜,拿出一個來,那點心的樣子很小巧、誘人,是一個用麵做的小小的碗殼,裏麵盛著些被蜜一樣的東西裹著的核桃仁,他咬了一口,那點心的殼到了嘴裏立刻變得鬆鬆軟軟的,既香甜又不膩,還帶有一點桂香的味道,而那裏麵的核桃仁烤得也是恰到好處,被牙齒“咯吱”咬碎後,立刻散出一股親切的油香,很是脆爽。
夏禾閉著嘴,使勁地咂著那點心,一口咽下,感覺哈出的氣都是香的。他在手裏把玩著那殘缺了一塊的點心,問道:“真好吃,你自己做的嗎?這玩意兒叫什麽?”。
“是pecan tart”,柳絮兒抬頭望著夏禾,一臉得意地抿著嘴問:“好吃吧?!這是我剛剛跟我的室友學來的,不難做的,就是要費點工夫,不過,我發現老美的點心太甜膩,我就把糖跟油的量減半,比較適合咱中國人的口味,是吧?”
夏禾咀嚼著那香酥的點心,腦子裏過了一下蔚然做的油炸麻花,硬邦邦地硌牙,也就是個甜得發鹹的味兒,她從來不會做西點,也不願意學新東西。望著手裏這半拉的點心,他心裏不免醋溜溜地嫉妒起誌強的福氣來:600塊的公款就賄賂得美人為他下廚,這小子哪輩子修來的福哇。
夏禾咽下了嘴裏的點心,他把胳膊肘子壓在柳絮兒麵前的顯示屏上,麵對著她,似乎漫不經心地說:“小柳,你年輕,又剛來,不了解這裏的情況,有些事情還是多長個心眼兒的好,有些人說一套、做一套,看著挺和善的,背後都能捅你一刀子。”柳絮兒見他意有所指,便問道:“你是說,誌強?”
夏禾支吾著回答:“唔,我不是特指某個人,這社會就這樣,實誠人總被人算計”,說完,他又加了一句模棱兩可的話:“你剛來,有些事情我也不願意多跟你說,以後你會慢慢明白的。”
柳絮兒聽得一頭霧水,見夏禾不願意多說,又不好追著他打聽,便說:“老夏,謝謝你,我其實也不太年輕了,我經曆過的事情、打過交道的人也不能算少了,我明白你這話的意思,我為人處事知道分寸,謝謝你的提醒”,說完,她將文件存好檔,關掉了計算機後,又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東西,跟夏禾說:“我這就過去,誌強在那兒等我幹活呢。”
柳絮兒正要離開,誌強過來了,他人在門口,還沒見著她就抻著個腦袋開始喊:“絮兒,趕緊過來幫我畫畫那幾個分子式,還有一個三維的示意圖,我搞不定”,說完,扭頭就又走了。
“哎——,這就來。”柳絮兒應了一聲飄然而去,留下夏禾一個人在那裏回味那點心的馨香,而他的心隨著柳絮兒的離去卻一下子就空了,他感覺不知道要幹點什麽才好,也想不起他今兒來實驗室的目的是什麽,這個世界仿佛也是空空的了,隻剩下了時鍾裏在“嘀嗒”前進著的時間,而時間的進程卻是如此地徐緩,讓人感到難熬、難耐。
他坐下來,打開計算機,本想把要寫的proposal趕緊寫個大綱,可腦子裏卻一片空白,他一個字也寫不出來,呆呆地盯著屏幕發愣,他又順手拿起一篇paper,第一段讀了三次才讀完,便再也讀不下去了。
“絮兒”,我聽得清清楚楚地,那小子喊她絮兒。
夏禾的心裏,象是剛才那甜點是蘸著老陳醋吃下去的,不是個滋味,他“唉”地出了一口氣,感歎歲月無情,自己早生了十年,已無法從頭來過青春時光;感慨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如同於燈火闌珊處,欣賞對岸的火樹銀花,那是一份讓人眼花繚亂卻無法置身其中的無奈,當年那個“為賦新詞強說愁” 的青蔥小子,“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可是,一想起蔚然剛才那個輒劣樣兒,他不願回家,回去還要麵對她的絮叨,從前那個讓他心旌搖動、小鳥依人般的花季姑娘,如今已經蛻變成了一個平庸無聊的、俗不可耐的婦人,她胸無大誌,眼裏隻有柴米油鹽。夏禾感到,很多事情已經難以跟她溝通,為一點點小事也要爭執不休,他們之間越來越少了那種讓他沉醉的、心有靈犀般的默契。
烈日正緩緩西沉,火燒雲映照著天空,天下萬物仿佛皆被染上了一層豔紅。
夏禾佇立在窗前,從五層樓的高處俯瞰著,這個世界是祥和而有秩序的,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子,仿佛是人這一生動態的速描。再怎麽成功的人,也不過是時間長河裏的一個小小的過客,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而歲月的河流不會因哪個人的存在而加速流淌,同樣,它也不會因某個人的離去而停滯不前,隻是,每個人涉足這條河的經曆會有所不同而已。然而,正是因了這不同的個體經曆,這個社會作為一個整體才是協調的,然而與此同時,這個社會對每個個體而言也是不公平的。
夏禾的目光漫無目的地掃著四周,經過樓前的停車場時,他的眼前豁然一亮,一個嫋嫋婷婷的身影收入他的眼底,讓他看不到了其它物體的存在:是絮兒!絮兒正走去她的車子。他對那個身影好象已經很熟悉了,仿佛是在夢中見過無數次的伊人的倩影。
他的目光送著那個倩影進了車,又隨著車子走遠了,直到再也望不到那車。
他把迷離的目光收回,正想回到計算機前瀏覽一下新聞,電話鈴恰在這時突然響了起來,他這才想起來,到了該回家吃晚飯的時候了。
我的理解。
看到這裏,竟然開始討厭老夏了,但是蔚然也有不通情理的一麵,不管什麽樣的工作,尤其給人打工,怎樣都是累啊。但也不是說家庭主婦就不累,家務活很膩歪人的,做得久,還不出活,看不出一整天下來都忙乎了一些啥,但是也很累人。各有各的累吧,夫妻間這個問題本應該權衡著來的,可以抱怨,但也要互相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