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江因組織反美遊行被學校開除,箱嫚被李四爺追債無力償還,他二人對前途悲觀失望,再加上二人的婚事被達江父母堅決反對,於是他倆就合計了一下,幹脆離家出走。達源聯係好了在大連的一位密友,給他倆買了船票,送他們過海北上投奔解放軍去了,臨行前,達江夫婦囑托櫥嫚跟達源照料家人以及忠義一家。
這日傍晚,連升接到櫥嫚的電話趕緊請假回家,沒想到在院門口見到了正在等他的櫥嫚,他問:“妹,你在這兒幹嗎?不是說,家裏有事娘讓我回家嗎?”
櫥嫚道:“哦,娘請了幾個朋友,他們馬上就到,娘讓你陪著。”
連升有點不悅:“娘也真是的,什麽稀客貴賓啊,你陪著不一樣嗎?”
“誰讓你是長子呢?碰巧學校有個家長會,我走不開。”
櫥嫚見他軍裝領口的掛扣開著,就幫他扣上,仔細打量他一下,看看挑不出毛病了,又道:“注意一下儀容,娘請的是市府王主任一家,可能有挺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吧,哥,我就想囑咐你一下,待會兒見了王主任他們,無論如何聽娘的,別拂了她的好意,啊?哦,時間不早了,我得走了,就說這些,你記住了啊。”
連升一頭霧水,追問她:“哎,你講清楚再走,什麽意思嘛。”
連升見櫥嫚撂下話扭頭就走,根本不理會自己,他心下疑惑:是不是娘為我拉關係、走門子升遷啊。
連升進了家門,見娘正在廚房裏指揮傭人忙碌著,客廳間的飯桌上已經滿滿地擺放著幾大盤子的菜肴,還有生活林的糕餅以及幾樣時令鮮果,盤子、碗用的是那套向來做擺設的景德鎮新粉彩瓷,筷子擺的也是那套小葉紫檀木的,就連桌布都換成了一條嶄新的奶白色刺繡台布,家裏窗明幾淨、一塵不染,好像也是才收拾、打掃過的。
連升明知故問:“娘,今兒請的啥神仙?”
“是王主任一家,我跟王太太是多年的雀友,以前,咱家每周四圈兒麻將雷打不動,隻是這二年世道不好,四個人難湊齊,來往得就少了點。”
連升道:“都老熟人了,春和樓擺一桌就是了,母親何苦這麽辛勞?”
蕭太太喜滋滋地說:“那可不行,請人外邊吃飯顯得生分,還是在自家裏說話自在,今兒再累我也樂意。”
正說著,王太太帶著一個麵容姣好、穿著時尚的年輕女郎進門,蕭太太迎上去,一陣寒暄過後,問:“王主任呢?”
王太太道:“剛才我們正要出門,外子接到一個電話,說是市長召集處長、主任以上的幹部開個緊急會議,你看看,當差不自在、自在不當差,反正,咱今兒是有他不多、沒他不少,不耽誤正事兒。”
“那是那是,公務要緊”,蕭太太隨口應著王太太,上前去拉著那姑娘的手,盯著她上下打量,蕭太太笑意盎然,道:“這是嘉貞吧,阿唷唷一轉眼都長成這麽漂亮的個大姑娘了,聽你娘說,你大學都畢業了,現在在匯豐洋行作事,年輕輕的,真是有出息哦。”
初見即被蕭太太肆意誇讚,嘉貞略顯矜持,含羞道:“謝蕭太太繆讚,嘉貞愧領。”
蕭豔婷給嘉貞介紹:“嘉貞啊,這是你連升哥,眼下在劉司令手下當差,做他的上校副官”,蕭太太意猶未盡,喜滋滋地又道:“就是給司令出謀劃策的那個。”
嘉貞衝著連升莞爾一笑:“連升哥好,久仰大名。”
“王小姐好,失敬失敬”,連升也微笑著點頭致意,二人算是打過招呼了。
賓主落座後,連升正襟危坐、虛與委蛇,一問一答地應著王太太,與殷勤待客的蕭太太相比,他更像是個安靜的旁觀客。
王太太可以說是看著連升長大的,那日,四位太太又聚在蕭家打牌,四圈麻將收場後,蕭太太故意絆住王太太,把那意思跟王太太閃閃爍爍這麽一說,沒想到兩造一拍即合,約好了盡快讓兒女們先見個麵。王太太對瀟灑英俊、年輕有為的連升自是一百個樂意,回家後跟女兒說明,嘉貞聽後不置可否,隻說是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主,她要見過連升後才能決定。
蕭太太殷勤周到,忙不迭地往嘉貞碗裏夾菜,道:“連升啊,你嘉貞妹妹可是個大才女哦,她的詩文經常刊登在日報上,我都存著呢,回頭我找給你看。”
連升衝著嘉貞微微一笑,客氣道:“改日一定拜讀王小姐的詩作。”
嘉貞有點羞赧,謙道:“連升哥過獎了,那隻不過是嘉貞的一些附庸風雅的塗鴉之作,算不得什麽詩作。”
蕭太太越看嘉貞越歡喜,道:“王太太哦,咱幾個牌友就數你最有福呢,瞧瞧嘉貞這孩子,不但貌美如花,還賢淑達理,我若是能有個這樣的好閨女,還不知要怎樣開心才好呢。”
王太太喜笑顏開:“哪裏哪裏,還是你家連升出息,有勇有謀、文武雙全,咱國家就是需要這樣的人才哦。”
兩位太太在一個勁兒地誇讚對方的孩子,順便也捎帶著顯擺一下自己的寶貝,不大的客廳被這兩位興致勃勃、熱情洋溢的太太給搞得氣氛火熱,相比之下,兩個年輕人卻各懷心事,顯得有點拘謹,仿佛他倆隻是這場宴會的花邊兒點綴一般。
嘉貞偷眼打量身旁的連升,心頭油然湧起一股莫名的心悸:‘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這是她頭一次離著一個陌生的青年男子這麽近,奇怪的是,她心裏對他卻沒有絲毫陌生的感覺,她覺著他們從前一定是謀過麵的,隻是她忘記了他們曾經在何時、何地相遇過。也許是前世,也許是夢中;他臉上的棱角分明,微微凸起的眉骨下是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他的目光深邃,好似能一眼看透別人的心事一般;他嘴角上那一抹淡淡的笑容好似冬日裏的一縷陽光,給人以溫暖和希望;他矜莊自重、不誇誇其談,那是男人應有的穩重和涵養,他從容平和、禮貌謙遜,這一切深深地吸引著她,令她欲醉欲仙、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