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叔軒近來有點煩心,家裏養的幾隻寧津土種蟋蟀怎麽個個都跟犯了大煙癮似的,低頭耷拉角、萎靡不振的?特別是那頭“黃鎧大將軍”,目光炯炯、趾高氣昂地長得精神,顏色也是他一向鍾愛的土黃色,按說這隻蟲出身不錯,品相也端正,應該是個能咬善戰的凶蟲吧?唉,可那慫貨一見了卜公子養的那隻“青頭大帥”便跟老鼠見了貓一般,還沒等開咬呢,人家大帥剛一亮翅,破鑼嗓子才“蟈蟈”叫了兩聲,它卻連個屁都沒放,一個激靈猛地竄出了罐子,出溜得倒利索。
白白拋撒了夠買幾擔糧食的錢在他來說倒沒什麽,嗐,三爺那是丟不起這人哦,沒交戰就敗下陣來,按慣例楊三爺賠了兩倍的錢不說,還得給那卜公子刷土蚱罐兒以示敗主的謙卑恭順,這下可夠楊三爺窩囊個十天半月的了,一氣之下,他剛一回家便把那隻大將軍抓手裏,高高舉起又恨恨地摔地上,眼都沒眨一下便抬起腳來將那貨給踩扁了,覺得如此還不解恨,他就又用腳狠狠地碾了它幾碾,嘴裏還罵罵咧咧的。
秋禾一旁冷眼瞅著,不安慰一下也就罷了,卻冷言冷語地對待他:“嗬嗬,你跟它有仇我管不著,可你幹嗎跟錢過意不去涅?拿市上換個仨瓜倆棗來家也強其碾死它嘔,至少不辜負了我好吃好待伺候了它一場。”
“你懂個屁!哪個願意跟錢出五服嘔,不滅了它,以後被它倒了時氣兒咋辦?”三爺難得跟太太發火,被那蟲弄得灰頭土臉的,他心情不好便顧及不了她那母大蟲脾氣了,汙言穢語忍不住就出了口:“他娘的,三爺我出道這些年還真頭一次遇上這等窩囊事兒呢,當年卜三爺那頭‘咬不死’多張顛嘔,還不是被我那隻不起眼兒的小‘黃皮’給咬得不戰便爬了罐兒?嗐,沒想到他一這蹬腿兒,他兒子接班兒倒比老子還要厲害三分呢,唉,風水輪流轉,這下可好,我丟人丟大發了。”
“嗬,要我說,碾死了也好,省得你拿著土蚱當兒養。”秋禾這回倒耐得住性子,冷笑了一聲,沒心沒肺地接著謔嘲他:“我看,你幹脆趁機罷手得了,跟個小輩兒的玩土蚱都贏不了人家,你還有啥臉麵在外麵武得得的(嘚瑟)跟個人兒似的?咱丟得起銀子可丟不起人嘔。”
楊三爺在外被個晚輩後生戲耍,回家又被太太給噎了一頓,心情自然糟糕透頂,可他哪兒肯輕易咽下這口窩囊氣?他心裏一直惦記著再整個狠貨來好報仇雪恨,正巧,這日小欒過來看他,還沒說上幾句正經話呢兩人便扯到了這上邊來,而一旦說起土蚱來,三爺眼裏便沒了其它,就隻剩下這檔子事了。
楊叔軒乜斜了小欒一眼,又低頭喝了一大口釅茶,那茶水在他嘴裏“嘩嘩”涮了幾下,這才被他咕咚一下給咽下,他淡淡地道:“嶗山貨恐怕不行吧?這些年來我可是隻認寧津土種的嘔。”心道:我開始玩兒土蚱時恐怕你還在找地兒投胎轉世呢。
小欒拍胸脯打保票,道:“我那本家絕對是位相土蚱的專家,他手裏的可都是上好的貨色,要不,改天我帶您親自過去瞧瞧?”
楊三爺起先並不動心思,可架不住小欒誠心誠意地再三鼓動,又聽他說:人家那位土蚱伯樂欒四爺乃嶗山的隱居高人,不用見著蟋蟀,他隻要聽聽叫聲便知是個什麽貨色,而他對買家也挺挑剔的,上好的貨他隻賣給識貨的主……三爺心下便有點鼓恿。
“嶗山貨竟有這麽厲害?”楊三爺嘴上還是將信將疑地問著,眼前卻仿佛已經見到,卜公子那頭青皮被自己的嶗山土蚱給咬得滿罐子逃竄呢。
“那當然了,欒四爺可都是自己親手逮呢,貨色稍差點的他根本就瞧不上,上回我去他那兒,見一外號‘大牙板兒’的紫頭,個兒長得雖小,牙口卻厲害得很,十分硬辣,屬於咬死不敗一類的烈種,當時我一掀開蓋子,你猜怎麽著?它居然站當中間一動都不動地瞅著我,跟塊木頭似的,我拿根稻草逗了逗它的須角,好家夥,那土蚱立馬橫著張開了一對大牙板兒,吱溜吱溜叫個不停,還一口咬住了我手裏的逗草不鬆口。”小欒伸出手來張著五個手指頭,神神迷迷地道:“後來,那隻大牙板兒賣了這個價。”
楊叔軒心裏一緊,忙問:“五十?”他暗道:比我那隻大將軍可貴多了嘔。
小欒得意地笑道:“五百,嗬嗬,整五百大洋呢。聽說那隻大牙板兒被買主轉手就貢給了省府某位要員,那蟲可是百戰百勝的嘔,嘿嘿,後來的事您可想而知,就不用我廢話了。”
“乖乖,看來還真是天外有天呢,怪不得卜公子那隻嶗山青皮那麽厲害”,楊三爺心裏愈發癢癢的:可這價錢麽,也實在是,嗐,一分錢一分貨,他娘的,豁出去了,秋禾不是已經發話了麽?咱丟銀子也不能丟人!
小欒又道:“聽四爺說,深色土中出產的淺色蟲大多善鬥,而淡色土中出產的深色蟲必定凶猛,嶗山雖多水,屬於陰濕地帶,但高山深處卻有那異常幹旱地帶,那裏出產的土蚱脾氣極其躁烈,比起寧津種的辣烈來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正因為稀缺,嶗山土蚱才不被人重視,而一旦尋到個上等好貨,那蟲兒可真正是一鳴驚人嘔。”
楊叔軒的目光變得呆滯起來,他支吾道:“不錯,看來那欒四爺的確是個行家裏手,可就是這價錢麽,”
小欒見他欲言又止,心裏不禁暗喜,就道:“三爺您莫嫌價高,人家欒四爺的土蚱可是貨真價實的,就這樣,也隻怕是有價無市嘔。”
楊三爺被小欒添油加醋地這麽一哄,果然摩拳擦掌、心癢難耐,他隔天就跟著小欒去了趟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