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軒見一身戎裝的連升氣宇軒昂、英氣勃發,心下立刻明白了來者何人,不免心懷惴惴,他笑臉打招呼:“大侄子吧?許多年沒見,走大街上都不敢認了。”
連升在記憶中從未見過仲軒,隻當他是套近乎,就客氣地回應了一聲“您好”,一旁的蕭豔婷冷冷地介紹:“這二位是楊先生跟楊太太,噢,就是齊東路上的楊家二爺。”
連升斜眼瞥了他倆一眼,又瞅見桌子上的禮物,不禁眉頭緊蹙,他心有怨怒,更生狐疑:老死不相往來都幾十年了,無事不登三寶殿,此二人意欲何為?
蕭豔婷道:“你來得正好,楊二爺夫婦是專門來提親的,說是他們兒子與你妹一起共事,他二人年貌相當,情投意合,”
還沒等蕭豔婷說完,連升驚問:“母親,您應允了?”
蕭豔婷道:“尚未,我先聽聽你的意見。”
連升氣血衝頂、勃然大怒,他連珠炮般發問:“母親,您這是糊塗了嗎?楊家人什麽德行您會不清楚?!您兒子差點死在楊老三手上,這,您也忘了?就算您大人大量,願意捐棄前嫌,難道,您就忍心看著妹入火坑,讓她再走一遍您的老路?!”
蕭豔婷理虧詞窮,默不作聲。見連升狂怒發飆,詠梅誠惶誠恐,小心跟他保證:“時移事異,人性也各異,我二人自會好生對待淑嫚,絕不會虧待她。”
連升不理會詠梅,卻依舊衝著蕭豔婷咆哮:“不就一個妹,我來養她一輩子!我寧願她老死閨中,也絕不會讓她嫁給姓楊的!”
連升沒有廢話,直接將桌上的禮物一一抓起,順手就往門外扔,他衝著仲軒二人伸手一指門口,冷冷地命令:“出去!”
仲軒夫婦麵紅耳赤、悔恨難當,被個小輩耳提喝斥、當麵羞辱體麵盡失,他倆顧不得收拾撒落一地的禮物,倉皇奪門而去。
連升久沒回家,朝思暮想心上的人兒,本想見她一麵以慰相思之苦,沒想到卻恰好遇上楊家來提親這糟心事,母親竟然也好了傷疤忘了痛,還請他們進門好生伺候著,這讓他情何以堪。更何況,想娶妹的還是楊家那小子,連升本就看著他膩膩歪歪黏糊櫥嫚不順眼,早想找機會敲打一下他的,沒想到這小子色膽包天,竟然搶先一步上門來求親。
新仇加舊怨,連升被奪愛之恨的妒火燒得怒發衝冠,他二話沒說,“砰”的一下摔門而去。
櫥嫚下了班正要回家,一個小童過來:“丁老師,剛才有位先生托我交給您這個字條。”
櫥嫚道過謝後展開紙條一看,上寫:老鬆樹下見,等你。
沒有落款她也知道是誰。櫥嫚心懷忐忑連忙趕去棧橋海邊,遠遠望去,老鬆樹下那個熟悉的身影軒昂挺拔,依然讓她心動不已。
櫥嫚快步走過去,問:“哥,回來了,怎麽不回家?”
連升淒笑一聲,盯著她問:“家?我有嗎?我還有你嗎?”
櫥嫚心亂,不敢看他的眼,輕聲央他:“哥,娘十分想念你,你若有空就常回家看看她,啊?”
“那你呢?想過、念過我嗎?有嗎?”他的眼睛含著血,在噴火。
櫥嫚知他心有怨氣,小心勸他:“哥,忘掉從前吧,日子還要過下去。”
連升上前,猛地抓著她的雙肩,連連質問:“忘記?你告訴我,怎樣才能忘記?如何忘記?!你說過的,今生要與我一起活、一起死,你還說過,願意嫁我為妻、一世相伴,你忘了嗎?全都不記得了嗎?”
“哥,我沒忘”,往事曆曆在目,櫥嫚不由得淚眼迷蒙:“世上之事十有八九不能稱心如願,你我皆如這沙灘上的一粒沙,如何抗拒得了海浪的衝滌?”
連升反問:“卑微如一粒沙就不可以有它存在的理由嗎?就不可以在陽光下,有享受幸福的自由?”
櫥嫚搖搖頭:“既然是一粒沙,那就安心做一粒沙,這樣它才有存在的意義。”
“憑什麽?!”
連升憤憤不平,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以舒緩躁動的心情,問:“妹,既然上天讓我們相遇、相知、相愛,我們為何不順從天意?”
“天意?你是說天意嗎?”櫥嫚心澀難耐,潸然淚下:“從小到大,我何時不遵過天意?我連娘的意誌都違抗不了,你以為,我竟有那逆天改命的法力?”
連升不死心,撫摸著她的發絲,溫柔地向她訴說:“妹,既然你不願意違拗娘的意願,我可以等,我也願意等,等母親百年之後咱們再結連理。”
櫥嫚還是搖頭,她珠淚婆娑:“娘待我如親生,養育之恩、恩重如山,妹本當銜草結環,然而我卻無以為報,此生此世,無論娘是在人間、還是入黃泉,我決不欺她。”
回想起剛才與楊家夫婦起衝突的那個爆裂場麵,想象著心上的人兒與他人‘鴛鴦於飛’的情景,連升難免傷心,他哽咽道:“我從家裏來,剛才,正遇見楊家夫婦來提親,我忍不住,差點兒揍他們一頓……嗐!”
櫥嫚輕輕“哦”了一聲,惶恐無語。
連升見櫥嫚默不吱聲,隻是低眉順眼不敢與自己對視,他恍然大悟,自嘲道:“嗬,我怎麽就這麽傻,都來提親了,自然是郎情妾意、你情我願的事了……我隻是沒想到,你居然這麽快就喜新厭舊、另投懷抱了。”
連升的字字句句如一把利錐,一下一下紮櫥嫚的心,她淚流滿麵,央道:“哥, 你我今生注定有緣無份,放手吧,咱今生今世做兄妹,來世我與你相守相伴,片刻也不分離。”
連升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她,問:“真有來世嗎?你相信會有來世?你敢保證,來世我們不會擦肩而過,還會在正確的時間、正確的地點恰好遇上,就像現在?”
櫥嫚一時語塞,連升情真意切,道:“如果真有來世,我不怕下地獄,我隻想今生與你白頭偕老、患難與共,不虛此行、不枉做人一回。”
櫥嫚別過臉去,心有愧疚,輕道:“哥,我答應了達源,不能反悔。”
連升聞言妒火驟起,他冷笑一聲:“嗬,你不是也答應我了嗎?怎麽跟我就可以反悔,跟他就不行?!”
櫥嫚小心翼翼,想跟他解釋,卻不知此話該如何出口:“你們不一樣,他,我……”
連升的目光咄咄逼人,他厲聲喝問:“怎麽不一樣,啊?你說呀,說你愛他多過愛我,是嗎?!”
櫥嫚淚如泉湧,央他:“哥,求你別再說了,我的心已經在淌血,你何必再割上一刀?”
連升忿然回應:“你以為,我的心是石頭做的,不會淌血,是嗎?你割了它又豈止千刀萬刀!”
櫥嫚抹去眼淚,長出一口氣:“娘說過:除了哥你,嫁什麽人隨我心意。難道你就不樂見,妹終於可以自己做一回主,可以活得隨心所欲、開心自在?”
連升心中怨憤,口不擇言,他冷笑一聲,道:“哼,你就這麽著急嫁人?他到底怎麽你了?”
“夠了!這種話你居然也說得出口!”櫥嫚氣急,連忙打斷他,她臉漲得通紅,嘴唇直哆嗦:“不是你托人捎信來,讓我尋個好人家,早日出嫁的嗎?”想起當初連升那戳心戳肺的字句,過了這麽久她依然意難平。
連升望著櫥嫚半晌不語,卻突然仰天哈哈大笑,他笑得太猛,竟然笑出了眼淚,櫥嫚惶恐,小心問:“哥,你沒事吧?”
連升不語,他將胸前的扣子慢慢地、一個一個地解開,隨後雙手一把扯開衣服,露出胸膛上的累累傷痕,他冷言冷語:“看見了嗎?這都是拜那個你一心想嫁的好人家所賜,虧我命大,沒死成……,要不,幹脆你也來上一刀,反正我都已經挨過這麽多下了,不差再多你那一下,不疼。”
櫥嫚心慟,淚眼望著連升,道:“哥,妹誰都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