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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長篇民國小說《永泰裏》 第四章 鄰裏糾紛(5)

(2023-11-04 04:11:00) 下一個

元福嫂跟小籃子娘分手後,回家一個人坐炕頭上,拿起針線來又放下,根本無心做活。她心裏悶悶地,越琢磨越覺得心裏頭不是個滋味,暗忖:這麽看來,八成是那女人指使人幹的了,她,她咋就這麽蛇蠍心腸呢?都是婦道人家,她自己也是個有小的人,咋就對個孩子下得去這狠心?莫非,她就不怕遭電打雷劈?

蕭太太雖說講起話來不溫不火、不急不躁,從不高嗓大門兒地與人爭吵,她麵相和善,見人總是三分笑,也不似一般的粗野婆娘那般,張口就罵,滿嘴汙言穢語,可元福嫂還是打心眼兒裏覺得她這人綿裏藏針,不好交往。

傍晚時分,元福拉車回來,元福嫂將晚飯拾掇到桌上。天熱,為了省下點柴禾,她每天隻做一頓晚飯,將地瓜幹放在箅子上蒸熟,或者把玉米餅子貼鍋沿兒上,烤得下麵焦黃上麵金黃,鍋裏就著蒸鍋水順便再燉上一大鍋菜,一鍋連菜帶飯就都出來了,省事又省火,一家子每人盛上一碗爛糊菜,就著鹹菜、鹹魚佐飯,其餘兩餐都是吃頭天晚上剩下的。

兩個丫頭端著飯碗、拎著馬紮兒到院子裏吃去了,圖惜涼快,還有左鄰右舍家的孩子們做伴兒。

元福兩口子坐小板凳上,守著張地桌吃飯、閑聊。元福嫂肚裏存不住話,便把白天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他學了一遍,又道:“這蕭太太可真是頭不叫的狗啊,牙都長肚子裏了。”

元福悶頭扒飯,聽著婆娘嘮叨,偶爾插句嘴:“論心腸,還是人家蕭太太狠。你啊,別看嘴上厲害,就隻會瞎咋唬,真有事情臨到眼前了,我看你還趕不上人家籃子娘有主見呢,她還知道委曲求全來求你,你呢,肚子裏的腸子連個彎兒都不會打,喜啊惱的,全掛在臉麵上,人家一句孬話就能把你給當炮仗點了,三句好話也能哄得你轉了腿肚子筋兒。”

元福嫂被他說中短處,拿眼白瞥他:“我這樣的實誠人好交往,心裏有話不藏著掖著的,全擺桌麵上,不似樓上那等奸人,表麵上跟你好得像一家人似的,背地後裏使什麽陰損招數誰知道?”

元福咽下滿口的飯菜,又道:“你啊,一根腸子通到底,管活多久都改不了這個實心眼子脾氣。依我說,蕭太太那邊咱不能得罪,也得罪不起,你往後管著點兒嘴巴,別老是掏心掏肺地跟院兒裏的婆娘們什麽都說去,好啊孬的,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閑話一旦傳樓上的耳朵裏去,萬一她心眼兒窄巴,惱怒起來給咱下個絆子、使個壞什麽的,還不得夠咱嗆?咱這樣老實巴交的人,隻長年歲不長心眼兒,哪兒能是她的對手?論手段,論財勢,都不在一個水平上。”

元福嫂被丈夫說得悶聲不語,心裏又開始後悔認下了這麽門幹親。

……  ……

蕭太太打發走了元福嫂和小籃子娘,心裏也不是個滋味。本來,做過妓女的人最怕人家提“婊子”二字,這字眼兒殺人不出血。盡管她出身青樓,可早已從良,如今雖說談不上大富大貴,可至少在這永泰裏她還是說一不二的。這些年來,她小心謹慎地做事,客客氣氣地待人,從不盛氣淩人、頤指氣使,院裏的人對自己“蕭太太,蕭太太”地喊著,也是恭敬有加。她一直以為,大家是尊敬自己的了,漸漸地,她淡忘了從前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自認為已是上等人了。

小饅頭辱罵連升是“婊子養的”,真真是戳著了她的心窩窩,傷透了她的自尊心。一來,她似乎恍然明白了,院裏的人盡管表麵上對自己恭敬有禮,但實際上,他們心底裏還是極其瞧不起自己的,背後“婊子長、婊子短”地,還不知怎樣謔嘲自己呢。

“嗬”,她咧嘴苦笑了一下。流水落花春已去,豔婷雖然芳華依稀,可儼然已是一個半老徐娘了,往日沉醉於聲色犬馬,歡場上賣弄風情、左右奉迎,如今除去鉛華洗手做湯羹,世人卻依然不肯放棄對自己的偏見和歧視。富人拿妓女做玩物,窮人視婊子為賤貨,偏偏豔婷自視甚高,孤芳自賞,可是,如今的世道、人心就是這樣子冷漠,重利輕德,寡情薄義,是沒有什麽道理可講的。

想想真是心酸,自己知書達理,體恤窮人,很少為難永泰裏的房客,可是,按世俗的標準,一朝入了娼門,永世都是婊子,而且都隻能是婊子了。她可以不在乎別人背後怎麽貶損輕賤自己,可是,她不能不在乎連升怎麽想。連升是她今生今世的指望和期盼,她不能讓他活在“婊子養的雜種”的陰影下,活得沒有勇氣,活得抬不起頭,她一定要堵住那些下等人的爛嘴髒口。

情急無奈也好,不擇手段也罷,她就是要讓人知道,蕭太太既可以有菩薩心腸,亦可以有屠夫手段,孤兒寡婦也不是讓人隨便揉捏的軟柿子。

她決定找人教訓一下小饅頭,免得他日後還來滋擾連升。

那日,她特意仔細梳妝打扮了一番,上身選了一件玉色的鑲著蔥綠線滾邊的湖縐對襟衫子穿上,腰間係了一條長及腳踝的茄子紫色百褶裙,腳上一雙水紅色的軟緞麵繡花鞋典雅華麗,鞋尖處繡著的牡丹花兒,隨著蓮步的輕移,恰到好處地在裙擺下若隱若現,惹人憐愛,引人遐想。

收拾好了,她照鏡子前後瞧了瞧,烏黑油亮的頭發梳理得一絲不亂,腦後的發髻上斜插了一隻鑲著寶石的金簪,雙耳垂一對翡翠綠的墜子,略顯豐腴的臉龐嫵媚得很,衣服也穿得時髦、得體,她這才前去找老相好、在市警局裏公幹的陳副處長至魁。

兩人久未見麵了,陳至魁不忘舊情,見霓裳姑娘依然風情萬種,自然喜出望外。關上門兒,兩人依偎在一起,膩膩乎乎一番敘舊談心之後,聽說姑娘受了委屈,陳處長不免憐惜舊愛,二話沒說就痛快地應承了下來:“小事一樁麽,往後誰若再敢欺負姑娘,但來找我無妨,不必客氣。”

然而,令蕭豔婷大感意外的是,她隻讓陳至魁給籃子家找點麻煩,沒料到,他處長卻捎帶著指使人打斷了小饅頭的腿。

剛才聽小籃子娘這一番哭訴,除了有點意外,蕭豔婷心下還是覺著了絲絲縷縷的痛快的。不過,事情做得這麽絕,她心裏也還是有些歉意的,也害怕遭天遣,於是,她給了小籃子娘兩塊銀元讓她拿去給孩子治腿,以示自己的寬厚仁義、菩薩心懷。她不怕人家知道這事是她的主謀,最好大家都知道,她甚至有點暗自得意:這下好了,我看以後誰還敢拿這些齷齪髒話埋汰連升。

果然,永泰裏的眾房客領教了蕭太太的霹靂手段後,從此無人再敢在她娘兒倆麵前提起“婊子”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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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黎程程 回複 悄悄話 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蕭太太既孤傲又自卑,有了兒子更是見不得他活得低人一等,於是就施展霹靂手段以便堵住別人的嘴。
蟬衣草_890 回複 悄悄話 原來如此,此禍真是蕭太太的幕後。妓女從良之後也難,堵不住人家的嘴,也騙不過別人的短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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