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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長篇民國小說《永泰裏》第十二章 引狼入室(3)

(2023-11-26 09:13:31) 下一個

一來二往,蕭豔婷與隔壁的由紀子越走動越熟絡,至少在外人看來,這兩位婦人處得挺融洽,或許是因為中日文化習俗上的差異而相互吸引,或許是因為獨守空房同樣寂寞孤獨,也或許是因為同病相憐,她二人竟挺投緣的。

這日黃昏時分,蕭太太特意煮了點燕窩魚翅冰糖粥,裏麵還放了些黃芪、枸杞、當歸等補血養氣的中藥,她盛了一小缽帶過去想讓由紀子補補身子。頭天夜裏,一場深秋豪雨攜來了濃濃的涼意,白日的氣溫下降很多,空氣濕度也大,初來乍到之人一般難以適應反差如此大的氣候變換因而很容易著涼感冒,更何況,由紀子那個病病歪歪、柴禾棒一般的身子本來就不抗浪頭。

可是,敲開秋吉家的門,蕭豔婷感到很意外,幫她開門的人是身著和服的龍太郎,他一向早出晚歸很少著家,不知為何這會兒他竟休閑在家。

從初次見麵起蕭太太就對他有點莫名的懼怕,一來他是個不苟言笑之人,麵相冷漠、不怒也威,況且他又是個日本人,她很難不把他跟殘暴的日本鬼子聯係在一起;二來此人做事異常執拗,且容不得別人有二言,尤其是他板起麵孔來時,更讓她覺著他是個不好惹的人,將他招作房客,簫氏心下不免覺著窩囊:自己白白賺個房東的名頭,行事還得看房客眼色,什麽世道啊。

蕭豔婷遲疑了一下,但還是邁腳進了屋,她把手裏的青花瓷缽交與由紀子,又與秋吉夫婦寒暄了幾句後正要告辭,不想,龍太郎卻和顏悅色地邀她共進晚餐,這讓蕭太太甚感意外,真是應承下來不是,拒絕更不是。

正在這左右為難的尷尬時刻,由紀子異乎尋常地熱情挽留她,說是這日正是她兒子正雄的22歲生日,她準備用地道的壽司還有正宗的日本清酒來招待她。

盛情難卻,蕭豔婷隻好勉強留下,由紀子見蕭太太答應了,便歡喜地去廚房準備晚餐去了,此時,廳裏隻剩下蕭太太與龍太郎兩個,他們對麵坐在榻榻米上,無話可說,隻是默默地飲茶。

蕭太太有點拘束,一來她不習慣橫坐地鋪,二來與一個自己不怎麽熟悉、不怎麽喜歡的男人麵對麵坐著這讓她感覺十分不自在。

龍太郎起身去臥室拿來一本厚厚的大相簿,他忽然變得興致勃勃起來,居然得寸進尺地盤腿坐在了她身邊。他把那相簿放在自己腿上,一頁一頁翻給蕭豔婷看,還不停地解釋:“這是正雄滿月的樣子”,“中間的這個是正雄,這是爺爺,這是奶奶”,“正雄上學了”,“正雄畢業了”,“正雄……”,“正雄……”

蕭豔婷歪頭看著,耐心地聽他講解,間或點頭稱讚一下小家夥的可愛、調皮、英俊,感歎時光的流失、光陰的寶貴。直到一個身著昭和式陸軍軍裝的年輕人出現,他道:“正雄參軍了,為了大東亞共榮”,她的心在收緊,沒說什麽,隻是厭惡地把目光瞟向他處,心還在微微地抖。

“粗茶淡飯,招待不周”,由紀子客氣地跟蕭太太連連抱歉,她將簡單的飯食連著小桌一起端上榻榻米,又將清酒壺瓶隔水加熱至適飲的溫度,然後分別給蕭太太和龍太郎斟上,三人邊聊邊飲酒進餐。

由紀子說起正雄來臉上溢漫著為母親由衷的自豪,就連龍太郎的眼裏似乎也飽含了慈父般的脈脈溫情,席間,他的話異乎尋常地多,幾乎都是關於正雄的:“我的正雄可真是個聰明、勇敢的孩子。”

他在嘮叨些什麽蕭太太根本沒在意,手裏把著的這盞清酒著實讓她著迷,雖說這酒看著清淡,入口後那股淡淡的醇味、醉人的香氣讓她回味無窮,不知不覺中,待她覺察到喝得有點多時,她的頭已經有點沉重,目光也開始飄忽起來。隻是,這種微微的暈眩似乎恰到好處,讓她既有點抑製不住地興奮,卻還不至於令她失了理智、亂了方寸。

恍恍惚惚地,那個正在喋喋不休的自豪母親似乎換位變成了自己,連升分明就在眼前麽:他在繈褓中啼哭,在地上蹣跚學步,伏在桌上念書寫字;她給他穿衣喂食,為他洗澡,哄他入睡。她不由自主地也變得開始健談起來:“我的連升也是一樣地優秀呢。”

三人不厭其煩地輪流誇讚了一頓各自的兒子後,又天南地北地亂扯了起來,說到漢家文化,龍太郎道:“蕭太太,我對貴國的古代思想、學說癡迷已久,尤為推崇《易經》,易是萬變、經乃萬法,其真正體現了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四季更替、星象變化、陰陽消長,黑與白代表了天和地,就像太極不斷旋轉的兩股力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此消彼長、此起彼伏,內中富含多少人生哲理哦。”

蕭豔婷卻不以為然:“其實,愚婦倒認為,最能體現中國古老文化精髓的當首推圍棋,其內涵包羅萬象、深不可測、妙不可言,它不僅僅是對手間的一種博弈,更是眾生平等、機會平等的一個體現,具體說來,在舉棋未落之前,眾多棋子並無任何價值上的差異。”

“不不,你的見識是片麵的”,龍太郎打斷了她的話,堅持道:“圍棋我三歲時便會下,可以說,十歲時我便精通棋理,可在我看來,那不過是個用來消磨時間的技藝,而易經八卦則不同,其深邃的哲理可以用來應對世間萬物千象,故其上能探求宇宙本體從而知天命,下可指導人生之行藏。”

蕭豔婷見他誇誇其談,分明眼中無人,心下甚是不悅,也是仗酒壯膽,她猶豫了片刻,然後不動聲色地建議道:“既然秋吉先生精於圍棋,你我可否在此手談一局?豔婷粗通博弈之術,願向先生討教一番,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龍太郎聞聽此言有點驚異,他抬起頭來盯著蕭豔婷端詳了一會兒,他的神情嚴肅得讓她“怦怦”心跳個不停。

蕭豔婷正暗自揣測他這是個什麽意思,心裏不免有點忐忑不安,不料,他卻忽然“噗嗤”一下笑出聲來:“我從不與女人下棋。”他把“女人”二字說得重些,他的目光裏也分明布滿了高傲與不屑。

蕭太太鎮靜了一下,半眯著一隻眼瞧他,慢條斯理地挑釁道:“噢?難道說,秋吉先生這是害怕輸給女人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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