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之心

——一行禪師《心經》殊勝開示


1、互即互入(Interbeing-又譯互生互在、緣起性空)

如果你是一位詩人,你將會清楚地看到,這張紙裏有一朵雲在飄飛。沒有雲就沒有雨;沒有雨樹木就不能生長;而沒有樹木我們就不能夠用其造紙。雲對紙的存在來說是必要的。如果沒有雲,也就不可能有這張紙了。所以我們可以說,雲和紙是互即互入的。“Interbeing”(互即互入)這個詞,字典裏找不到,但是如果我們把“inter”這個前綴與“to be”這個動詞連接起來,我們就可以得到一個新的動詞“inter-be”。沒有雲,我們就不可能有紙,所以我們可以說,雲和紙是互即互入的。

如果我們再深入地觀察這張紙,我們還可以從中看到陽光。如果沒有陽光,森林就不可能生長,事實上,沒有任何東西能夠生長。沒有陽光,就連我們也不能生存。這樣,我們就知道,這張紙裏也有陽光。紙和陽光是互即互入的。如果我們再繼續觀察,我們還會看到伐木工人,是他們把樹砍倒,並送到造紙廠去,使它變成紙的。我們還可以看到小麥。我們知道,如果每天沒有麵包吃,伐木工人就沒辦法活下去,因此製成麵包的小麥,也存在於這張紙中。同樣地,伐木工人的父母也在這裏。當我們用這種方式去觀察的時候,我們看到,沒有所有這些事物,這張紙就不可能存在。

再深入地觀察,我們可以看到我們也在這張紙中。這是不難明白的,因為當我們看一張紙的時候,這張紙就成為我們的想(perception)的一部分。你的心在這張紙中,我的心也在其中。所以我們可以說,一切事物都在這張紙中。你無法指出一樣東西不在這張紙中——時間、空間、泥土、雨水、土壤中的礦物質、陽光、雲彩、河流、熱量。每一件事物都與這張紙共存在。這就是為什麽我認為字典裏應該有“inter-be”這個詞的原因。存在(to be)是互即互入的存在(inter-be)。你不可能獨自存在,你不得不與其它每一件事物互即互入地存在。這張紙之所以存在,是因為其它每一件事物存在。

假設我們試著把每一個因素還原到它的本源。假設我們把陽光還給太陽,你認為這張紙還有可能存在嗎?不,沒有陽光,任何事物都不能夠存在。如果我們再把伐木工人還給他的母親,那麽我們也同樣不可能有這張紙。事實是,這張紙完全是由非紙的因素構成的。如果我們把這些非紙的因素還源到它們的本源,那麽紙就根本不可能存在了。沒有非紙的因素,如心、伐木工人、陽光等等,就沒有紙。不管這張紙有多麽薄,它的裏麵卻包含了宇宙中的每一件事物。

但是《心經》講的卻似乎與此相反。觀世音菩薩告訴我們,諸法皆空。讓我們再進一步來考察一下。

2、空掉了什麽?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

菩提(bodhi)的意思是覺悟,薩埵 (sattva)的意思是眾生,所以菩提薩埵 (bodhisattva)的意思就是覺悟的眾生。我們大家有時候是菩提薩埵(覺悟的眾生),有時候不是。觀音是這部經中菩薩的名字。觀音是觀世音的簡稱。《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是觀世音菩薩送給我們的一份殊勝的禮物。在中文、越南文、朝鮮文和日文中,我們分別把他的名字翻譯成觀音、Quan、Am 或者 Kannon,它的意思是尋聲救苦。在東方,有很多佛教徒向他祈禱,或者稱念他的聖號。觀世音菩薩之所以能夠送給我們無畏的禮物,因為他自己已經超越了恐懼。(有時候觀音現男子身,有時候現女人身。)

完美的智慧(即徹悟,Perfect Undersdanding)就是般若波羅蜜多(prajnaparamita)。人們通常用“wisdom”(智慧)這個詞來翻譯“prajna”(般若),但是我認為,“wisdom”在某種程度上不能夠完全傳達出“prajna”這個詞的含義。般若像流水。而智慧和知識是則固態的,它們會阻塞我們的般若。在佛教中,知識被認為是般若的障礙。如果我們認為某件事物是真理,我們就會死死地執著於它,以致於當真理親自來敲我們的門時,我們也不會願意讓它進來。我們必須超越以往的知見,就像爬梯子一樣,如果我們在第五個梯級上,便認為自己已經很高了,那麽我們就沒有希望爬到第六級上。我們必須學會超越自己的知見。般若像流水,可以流動,能夠滲透。知見甚至智慧都是固態的,它們會擋住般若的道路。

根據觀世音菩薩所說,這張紙是空的;但是根據我們的分析,它充滿了一切事物。看起來在我們的觀察與他的觀察之間有一個矛盾。觀世音菩薩發現五蘊皆空。但是空掉了什麽?關鍵詞是“空”。“空”意味著空掉了某種東西。

假設我正拿著一杯水,我問你:“這個杯子是空的嗎?”你會說:“不,裏麵有水。”但是如果我把水倒掉,再問你,你或許會說:“是的,是空的。”但是,空掉了什麽?空意味著空掉了某種東西。杯子不能空掉沒有的事物。除非你知道什麽空了,否則空毫無意義。我的杯子裏的水空了,但是空氣卻沒有空。空意味著空掉某種東西。這真是一個發現。當觀音菩薩說五蘊皆空的時候,為了幫助他表達得更準確,我們必須問:“觀世音菩薩,空掉了什麽?”

五蘊是構成人的五種因素,譯成英文是“five heaps” 或“five aggregates”。這五種因素在我們每個人的身心內部就像河一樣在流動。事實上,它們真的是五條河流,一起在我們的身心內部流動:色之河(指我們的身體),受之河,想之河,行之河以及識之河。它們一直在我們的身心內部流動著。所以根據觀世音菩薩所說,當他深入地觀照這五條河流的本質的時候,他突然發現,它們都是空的。如果我們問:“空掉了什麽?”他將會這樣回答:“它們空掉了一個孤立的自我。”這句話的意思是,這五條河流中沒有一條能夠獨自存在,它們中的每一條河流都是由其它四條所造成的。它們必須共同存在;它們必須與所有其它河流互即互入。

我們的體內有肺、心、腎、胃和血液。這當中沒有一樣東西能夠孤立存在,它們隻能與其它的髒器相互共存。你的肺和血液是兩種事物,但是這兩者都不能孤立存在。肺吸進空氣,供給血液,反過來,血液為肺輸送營養。沒有血液,肺就不能存活,沒有肺,血液就無法得到淨化。肺和血液是互即互入的,同樣地,腎和血液之間、腎和胃之間、肺和心之間、血液和心髒之間等等,也都是如此。

觀音菩薩說我們的這張紙是空的時候,他的意思是,它空掉了一個孤立的存在。它不可能獨自存在。它必須與陽光、雲彩、森林、伐木工人、心和每一件其它的事物互即互入。但是,空掉了一個孤立的自我同時意味著它的裏麵充滿著一切。這樣看起來,我們的觀察與觀音菩薩的觀察根本就不矛盾了。

觀音菩薩深入地觀察色、受、想、行、識這五蘊,他發現,五蘊當中沒有一個能夠獨自存在。每一蘊都隻能與其它四蘊互即互入。所以他告訴我們,色是空的。色空掉了一個孤立的自我,但是它的裏麵卻充滿了宇宙中的一切事物。受、想、行、識也是如此。

3、般若之道

“度一切苦厄。”

滲透意味著進入某件事物,而不僅僅是站在它的外麵。當我們想理解一件事物的時候,我們不能隻是站在它的外麵來觀察它。為了真正理解它,我們必須深入到它的內部,與它成為一體。如果我們想理解一個人,我們必須去體驗他的感受、他的痛苦和快樂。滲透是一個極好的詞。“Comprehend” (了解、領會)這個詞是由拉丁詞根“com”和“prehendere”構成的。“Com”的意思是“在心中合在一起”, “prehendere”的意思是“抓住、拾起來”,所以理解某件事物(to comprehend something)就是意味著把它拿起來,並與它成為一體。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其它的方法了。

我們隻是站在外麵作為一個觀察者來看這張紙,我們就不能夠完全理解它。我們必須滲透到它的裏麵去。我們必須是雲,是陽光,是伐木工人。如果我們能夠進入到它的裏麵,並且成為它裏麵的每一件事物,我們對這張紙的理解就會很圓滿。

有一個印度故事,講的是一粒鹽想知道大海有多鹹,所以它就跳進海裏去,與海水融為了一體。用這種方法,這粒鹽獲得了圓滿的理解。

我們很關心和平,我們想理解蘇聯,所以我們不能隻是站在外麵觀察。為了真正理解一個蘇聯公民的受、想、行,我們必須與他(她)成為一體。這就是佛教的禪修——為了真正地理解,去滲透、去與被理解的事物成為一體。任何有意義的和平工作都必須遵從不二的原則,滲透的原則。

在《四念處經》(Sutra of the Four Foundations of Mindfulness)中,佛陀建議我們以滲透的方式來觀察事物。他說,我們應該觀身如身,觀受如受,觀行如行。他為什麽使用了這種重複的表達方式呢?因為,你必須進入到你想觀察和理解的事物中去,以便與它融為一體。核科學家們也開始這樣認為。當你進入到基本粒子的世界中時,你必須成為一個參與者,以便理解事物。你不再隻是作為一個觀察者站在外麵。今天很多科學家更願意使用參與者(participant)這個詞,而不願意使用觀察者(observer)。

在我們努力互相理解的過程中,我們也應該這樣做。一對夫妻如果想互相理解的話,必須對他們伴侶的感覺感同身受,否則他們不可能真正理解對方。根據佛教禪觀,沒有理解的愛是不可能的。如果你不理解某人,你就不可能愛他(她)。如果你不理解卻愛上了一個人,那它就不是愛,而是別的東西。

觀音菩薩的禪觀就是對五蘊進行深入地契悟。通過深入地觀照色、受、想、行、識的河流,他發現了它們空的本性,突然間,他超越了所有的痛苦。我們所有想要達到此種解脫的人,也必須深入地觀察,以便契入事物空的本性。

4、空萬歲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

色是波浪而空是水,你可以通過這個比喻來理解這句經文。印度人說話的時候,使用一種使人害怕的語言,但是我們必須理解他們的表達方式,以便真正地理解他們。在西方,當我們畫一個圈的時候,我們認為它是零,空無一物。但是在印度,一個圈卻意味著全體、整體。意思剛好是相反的。所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就像波浪是水、水是波浪一樣。色不異空,空不異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因為五蘊互相含攝。因為一存在,所以一切存在。

在越南文學中,十二世紀李朝有一位禪師,寫過兩句詩:此有微塵有;此無宇宙無。他的意思是,有和無的概念都是我們的心創造出來的。他還曾說:“一毫端藏宇宙,一芥子現日月。”這些比喻向我們表明一包含一切,一切即是一。你知道,現代科學已經發現了這個真理,即:不僅物質和能量是一,而且物質和空間也是一。不僅物質和空間是一,而且物質、空間和心靈也是一,因為心就在它們當中。

因為色即是空,故色的存在便成為可能。從色中我們可以看到受、想、行、識等所有其它的東西。空意味著空掉孤立的自我。但是,同時這件事物又充滿著一切,充滿著生命。空這個詞應該不會嚇著我們吧。它是一個很妙的詞。空並不意味著不存在。如果這張紙不空,陽光、伐木工人和森林又怎麽能夠進入到它的裏麵呢?它又怎麽能夠成為一張紙呢?為了空,杯子必須存在。為了空掉一個孤立的自我,色、受、想、行、識必須存在。

空是一切事物的基礎。因為空,一切事物的存在才成為可能。這是公元二世紀佛教哲學家龍樹菩薩的宣言。空是一個相當樂觀的概念。如果我不空,我就不可能存在。如果你不空,你就不可能存在。因為你存在,我才可能存在。這是空的真正含義。色並沒有一個獨立的實體。觀音菩薩想讓我們明白這一點。

如果我們不空,我們就會成為一塊物質。我們就不能呼吸,就不能思惟。空意味著活著,吸進來,呼出去。如果我們不空,我們就不可能活著。空是無常,是變化。我們不應該抱怨無常,因為沒有無常,一切事物都將不可能存在。一位佛教徒從大不列顛來看望我,他曾抱怨生命是空和無常的(他成為佛教徒已經有五年了,已經對空和無常作了大量的思考)。他告訴我,一天,他十四歲的女兒對他說:“爸爸,請不要抱怨無常,沒有無常我怎麽能長大?”當然她是對的。

當你有一粒穀子的時候,你把它信托給土壤,你希望它能長成一株高高的穀棵。如果沒有無常,這粒穀子將永遠是一粒穀子,而你也將永遠吃不到一個穀穗。無常對一切事物的生命來說都是嚴酷的。我們不必抱怨無常,相反我們可以說:“無常萬歲!”因為無常,一切事物的存在才成為可能。這是一個非常樂觀的解釋。空也同樣如此。空是很重要的,因為沒有空,一切事物都不可能存在。所以我們也應該說:“空萬歲!”。空是一切事物的基礎。因為空,生命成為可能。所有這五蘊都遵從著同樣的規律。

5、愉快的延續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

諸法,這裏的意思是事物。人是法,樹是法,雲是法,陽光是法。我們能夠想象得到的一切事物都是法。所以當我們說“是諸法空相”的時候,我們的意思是,一切事物都是以空作為它的自性。這就是為什麽一切事物能夠存在的原因。這個講法很有意味。它意味著無生無死。這是觀音菩薩曾經說過的極其重要的話。

在我們生活中的每一天,我們都會看到生生死死。一個人出生時,有一份出生證明。當他死後,為了安葬他,又有一份死亡證明。這些證明書進一步證實了生死的存在。但是觀音菩薩卻說“無生無死”。為了看看他的說法是不是正確的,我們必須更深入地觀察。

你出生的日子是什麽?在你出生以前你已經存在了嗎?讓我來幫助你。出生意味著從無到有。我的問題是,你出生以前就已經存在了嗎?

假設一隻母雞要下蛋。在它下蛋以前,你認為那隻蛋已經存在了嗎?是的,當然啦,它在裏麵。在你出娘胎之前,你也在裏麵。這意味著在你出生以前,你已經存在了在你母親的體內。事實是,如果一樣東西已經存在了,它就不必再出生了。出生意味著從無到有。如果你已經是某個東西,那麽出生又有什麽用呢?

所以,你所謂的生日實際上是你的延續日。下一次你向別人祝賀時,你可以說“延續日快樂”。我認為關於我們究竟是什麽時候出生的,我們可以有一個更好的概念。如果我們倒退九個月,退回到母親懷孕期間,我們就有一個更好的日子,可以填到我們的出生證明上去。在中國,當你出生的時候,人們認為你已經一歲了,在越南也是這樣。所以我們說,我們這一期生命是在母親的子宮裏、從母親懷孕的時候開始的,因此我們可以把這個日期寫到出生證明上。

但是這個問題仍然存在:在你母親懷孕以前你是存在還是不存在?如果你說“存在”,我認為你是正確的。在你母親懷孕以前,你已經存在了,也許一半在你父親體內,一半在你母親體內。因為我們永遠也不可能從空無而變成某種東西。你能指出一樣東西曾經是空無嗎?你認為一朵雲能從空無中產生嗎?在成為雲之前,它是水,也許是一條流動的河。它不是空無。你同意嗎?

我們不能想象事物的誕生。它僅僅是一種延續。請再回溯得更遠一些,你將會看到,你不僅存在於你父母的體內,而且也存在於你的祖父母以及你的曾祖父母的體內。當我更深入地觀察的時候,我可以看到,在某個過去世,我是一朵雲。這不是詩,這是科學。我為什麽說在某個過去世我是一朵雲呢?因為我現在是一朵雲。沒有雲我就不可能存在。我就是此刻的雲、河流和空氣,所以我知道,過去我曾是雲、河流和空氣。我是岩石,我是水中的礦物質。這不是一個相信輪回的問題,這是地球上生命的曆史。我們曾經是青草、陽光、流水、真菌和植物。我們曾經是單細胞的生命。佛陀曾說過,在他的某個過去生裏,他曾經是樹,是魚,是鹿。這些不是迷信。我們每一個人都曾經是雲、鹿、鳥、魚,而且我們將繼續成為這些東西,而不僅僅是在過去世。

不僅僅生是這種情況。沒有任何事物能夠誕生,也沒有任何事物能夠死亡。這是觀音菩薩說的話。你認為一朵雲會死嗎?死意味著從有到無。你認為我們能把某件東西變成空無所有嗎?讓我們再回到這張紙上。我們也許妄想把它毀掉,我們所要做的全部事情就是點燃一根火柴,把它燒掉。但是如果我們點燃一張紙,它的一部分將化為煙,而煙將上升並且繼續存在。由這張紙燃燒所產生的熱量,將進入到宇宙中,並滲透到其它的事物裏,因為熱量是紙的下一生。餘燼將成為土壤的一部分,所以在這張紙的下一生中,它可能同時是一朵雲和一株玫瑰。為了認識到這張紙永遠無生無滅,我們必須非常仔細、留心。它可能以另外的形式存在。但是,我們不可能把一張紙變成空無一物。

每件事物都是如此,甚至你和我。我們不受生死的支配。一位禪師或許會給學生這樣一個話頭去參:“如何是父母未生前本來麵目?”這是一個邀請,邀請我們去開始一個認識自我的旅程。如果你做得好,你將能看到你的前生和你的來生。請記住我們不是在談論哲學,我們是在談論真實。看看你的手,問問你自己:"我的手從什麽時候開始存在的?"如果我們深入地觀察自己的手,我就可以看到它已經存在了很長時間,有三十多萬年了。我看到我的很多世祖先,不僅僅是在過去、而且是在現在,仍然活著,我僅僅是一個延續。我從來不曾死過。如果我曾經哪怕死過一次,我的手怎麽會還在呢?

法國科學家盧瓦希爾(Lavoisier)說過,“沒有事物被創造,也沒有事物被毀滅”。這與《心經》所說恰好是一樣的。即使是最好的當代科學家也不能把哪怕是小如一粒塵埃或一顆電子的東西減少至空無所有。一種能量形式隻能轉化為另外一種能量形式。有永遠不能變成無,哪怕是一粒塵埃。

通常我們說,人來自於塵埃,又回歸於塵埃。這聽起來不怎麽令人高興。我們不想回歸塵埃。這兒有一個分別,就是:人是很有用的,可是塵埃根本沒有什麽用。但是科學家們甚至不知道一粒塵埃是什麽!它仍然是一個秘密。想象一下,一粒塵埃,它的電子以每秒鍾十八萬英裏的速度圍繞著原子核高速旋轉。這是非常令人興奮的。回歸一粒塵埃將會是一樁多麽令人激動的奇遇啊。

有時候我們有這種感覺,即我們知道一粒塵埃是什麽。我們甚至自稱我們了解人我們說人將會回歸塵土。因為我們與一個人共同生活二三十年了,我們就會有這種印象,即我們了解他(她)的一切。所以,當我們開車時,那個人緊挨著我們坐著,可是我們卻在想著其它的事情。我們對他不再感興趣了。多麽驕傲啊!坐在我們旁邊的人是一個真正的秘密!我們隻是有這個印象,我們了解他,但是實際上我們不了解任何東西。如果我們用觀音菩薩的眼睛來觀察,我們將會看到,即使那個人的一根頭發,都是整個宇宙。他的一根頭發可以成為通向終極真實之門。一粒塵埃可以是天國、淨土。當你明白你、一粒塵埃和所有事物是互即互入的時候,你將會領悟到事實確實如此。我們必須謙恭。有一句中國諺語講:“知己無知,乃知之始。”

秋季的一天,我在一個公園裏,被一枚非常小但是很美麗的心形樹葉吸引住了,我注視著它,它的顏色幾乎是紅色的,勉強掛在樹枝上,幾乎快掉下來了。我跟它在一起呆了很長時間,問了它很多問題。我發現,這片樹葉曾是這棵樹的母親。通常我們認為樹是母親,而樹葉隻是孩子,可是當我觀察這片樹葉的時候,我看出來,這片樹葉也是這棵樹的母親。樹根所吸取的隻是水和礦物質,還不足以為樹提供營養,所以樹就把這種原始樹液傳送到樹葉那兒去,然後借助光合作用,樹葉負責把這種原始樹液轉化成加工過的樹液,並把它傳送回去,滋養這棵樹。因此樹葉也是樹的母親。因為樹葉是通過樹莖與樹連接在一起的,它們之間的交流是顯而易見的。

我們不再有一根莖把我們與母親聯係在一起。但是當我們處在她子宮裏的時候,我們有一根非常長的莖(一條臍帶),我們所需要的氧氣和營養物質就是通過這條莖傳送給我們的。不幸的是,在我們稱之為生日的那一天,它被剪掉了,而我們得到一個錯覺,即我們是獨立的。這是一個錯誤。我們繼續依賴母親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還有其它幾位母親。大地是我們的母親。我們有很多莖把我們和我們的母親大地聯係在一起。有一個莖把我們與雲聯係在一起。如果沒有雲,我們就沒有水喝。在我們的身體構成中,至少有百分之七十的水,因而連接雲和我們之間的莖就真的存在了。我們與河流、森林、伐木工人以及農民之間的情形都是如此。成百上千的莖把我們和宇宙間的每件事物都聯係在一起,因此,我們才存在。你看到了你和我之間的聯係了嗎?如果你不存在,我也就不存在了,這是肯定的。如果你還沒有看到它,那麽你就再深入地觀察一下,我相信你會看到的。正如我所說過的,這不是哲學。你必須真的自己去看。

我問這片樹葉,它是否感到害怕,因為秋天了,其它的樹葉都落了。它告訴我,“不,整個春夏期間我都充滿了生機。我努力地工作著,幫助著滋養這棵樹,我的很大一部分已經溶入到這棵樹中。請不要說我隻是樹葉這個形象,因為樹葉這個形象隻是我的極小一部分。我是整棵樹。我知道我已經在這棵樹裏,而且在我回歸土壤的時候,我將繼續滋養這棵樹。這就是為什麽我不焦慮的原因。當我脫離樹枝飄向地麵時,我會向樹揮手,告訴她,‘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麵的’。”

突然,我看見了一種智慧,非常像《心經》中所包含的那種智慧。你必須去體察生命。你不應該說“樹葉的生命”,你隻能這樣說“樹葉裏的生命”和“樹裏的生命”。我的生命隻是生命,你可以在我這裏也可以在樹那裏看到它。那天有一陣風吹過,一會兒之後,我看見那片樹葉脫離了樹枝,飄落到地上。它快樂地飄舞著,因為當它飄落的時候,它看到了他已經在樹裏麵了。它很幸福。我垂下了頭,我知道我們可以從這片葉身上學到很多東西,因為它不害怕——它知道,一切事物都無生無死。

天空中的雲也不會害怕。時間到了,雲就會變成雨。變成雨,落下來,喧嘩著,成為密西西比河、亞馬孫河或湄公河的一部分,或者落在蔬菜上,後來成為人的一部分,這些都是很有樂趣的。這是一次令人非常興奮的奇遇。雲知道,如果它落到地麵上,它可能會成為海洋的一部分。所以雲不害怕。隻有人才感到害怕。

海洋中的波浪有始有終,有生有滅,但是觀音菩薩告訴我們波浪是空的。波浪全體是水,但是波浪空掉了一個孤立的自我。因為風和水的存在,波浪這種色才成為可能。如果波浪隻看到它現有的有始有終的形色,它就會害怕生死。但是如果波浪看到它同時是水,並把自己同水統一起來,那麽它就可以從生死中解脫出來。每一個波浪產生了,然後又消失了,但是水卻擺脫了生滅。

當我還是孩子的時候,我經常玩一個萬花筒。我拿一根筒管和幾片毛玻璃,一點一點地轉動,就可以看到很多奇妙的景象。每一次我用手指輕輕地撥動一下,一個景象就會消失,而另一個景象就會出現。當第一個景象消失的時候,我根本不會哭,因為我知道沒有任何東西受到損失,另一個美麗的景象總是隨之而來。如果你是波浪,你與水成為了一體,用水的眼睛來看世界,那麽你就不會害怕起起伏伏了。但是請不要滿足於推度,或者把我的話當成事物本身。你必須進入其中,體味它,並與它融為一體。你可以通過禪觀來達到這一點,你不僅僅要在禪堂裏修禪觀,還要把它貫徹到你的日常生活當中去。當你做飯、打掃房間、走路的過程中,你可以觀察事物並努力從空觀的角度來看透它們的本質。空是一個樂觀的字眼,它一點也不悲觀。當觀音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的時候,他能看到事物的空性,突然間,他超越了所有的恐懼和痛苦。我曾經看到過有人麵帶微笑,安詳地離開人世,因為他們明白生與死僅僅是大海上麵的波浪,就像萬花筒中的一個景象。

於是你就會明白,我們可以從雲、水、波浪、樹葉和萬花筒中學到很多東西。從宇宙中所有其它事物那裏,也是如此。如果你仔細地觀察事物,足夠地深入,你就會發現互即互入的秘密。一旦你看到了它,你將不再會屈從於恐懼——對生的恐懼或對死的恐懼。生死隻是我們心中的妄念,並且這些妄念與現實不相符。這就像上和下的概念一樣,當我們舉起手來的時候,我們很肯定這是上,當我們垂下手的時候,說這是下。天堂是上,地獄是下。但是坐在地球另一麵的人們肯定不會同意的,因為上下的觀念不適用於整個宇宙,就像生死的觀念一樣。

那麽請繼續往回看,你將會看到你一直就存在著。讓我們一起來看,並融入樹葉的生命當中去,這樣我們就可以與樹葉成為一體了。讓我們融入進去,與雲或者與波浪成為一體。認識到我們作為水的本質,這樣我們就可以擺脫恐懼。如果我們非常深入地觀察的話,我們將會超越生死。

明天我將繼續存在,但是你要非常留心才能看到我。我將會是一朵花,或者是一片樹葉。我將存在於這些形色中,並向你打招呼。如果你足夠留心,你將會辨認出我並問候我,我將會非常高興。

6鮮花與垃圾

“不垢不淨”。

垢或淨,肮髒或純淨,這些是我們心中所形成的概念。一枝我們剛剛剪下來的玫瑰,我們把它插到花瓶裏,它是幹淨的。它聞起來是那麽香,那麽純潔,那麽清新。它使人想起純潔這個概念。而與之相反的是垃圾箱,它發出難聞的氣味,裏麵裝滿了腐爛的東西。

當你隻看到表麵時,情況是這樣的。如果你深入地觀察,你將會看到,隻需五六天以後,玫瑰就會成為垃圾的一部分。你不需要等五天就可以看到這一點。如果你專注地看著這朵玫瑰,深入地觀察,你當下就可以看到這一點。如果你再觀察垃圾箱,你就會發現,幾個月以後,它裏麵的東西可能已經轉化為可愛的蔬菜,乃至變成一株玫瑰。如果你是一個好園丁,有一雙菩薩的眼睛,那麽當你觀察玫瑰的時候,你將能看到垃圾,當你觀察垃圾的時候,你將能看到玫瑰。玫瑰和垃圾是互即互入(互生互在)的。沒有玫瑰,我們就沒有垃圾;沒有垃圾,我們就沒有玫瑰。它們彼此之間非常需要對方。玫瑰和垃圾是平等的。垃圾確實與玫瑰是一樣寶貴。如果我們深入地觀察“垢”和“淨”這對概念,我們就會返回到互即互入(互生互在)的觀念上來。在《中部》(相當於《中阿含》)中,有很短的一小段講了世界的起源。這段話很簡單,很容易理解,也很深刻:“此有故彼有,此無故彼無,彼是故此是”這是佛教關於緣起的教義。

在馬尼拉這個城市有很多年輕的妓女,她們中的有些人隻有十四五歲。她們是很不快樂的年輕女性。她們並不想成妓女。她們的家庭很窮,回此這些年輕的姑娘想到城市找份工作,比如大街上小商販之類的,好掙些錢寄回家去。當然,不僅在馬尼拉是這樣,在越南的胡誌明市,在紐約,在巴黎,都是如此。事實也確實是這樣,在城市比在農村容易掙到錢。所以我們可以想象,為了幫助家庭,一個年輕姑娘是怎樣被誘惑到城裏去的。可是僅僅幾個星期以後,她就被一個聰明的人說服了,去為她工作,這樣能掙到百倍於現在的錢。因為她還太年輕,還不怎麽懂得生活,所以她就接受了,結果淪落成為妓女。從那時起,她就背上了肮髒不淨的感覺,而這種感覺給她帶來了巨大的痛苦。當她看到其他的年輕姑娘穿戴漂亮、出身於富裕家庭的時候,一種不幸的感覺就會湧上心頭,於是這種自認為肮髒的感覺就成為了她的地獄。

但是如果她有機會與觀世音菩薩見麵,觀音菩薩就會告訴她,深入觀察自己和整個社會情形,她就會明白,她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別人如彼。此是故彼是,所以,一個出身於富裕家庭的所謂的好女孩,又有什麽可驕傲的呢?因為她們這樣的生活方式,才有別的女孩不得不那樣地生活。我們當中沒有一個人手是幹淨的,沒有一個人可以宣稱這不是我們的責任。馬尼拉的女孩之所以過著那樣的生活,是因為我們過著這樣的生活。觀察那些妓女的生活,我們看到了那些不是妓女的人們。觀察那些不是妓女的人們以及我們的生活方式,我們看到了妓女。此助彼生,彼助此生。

讓我們來看看貧與富。一個富裕的社會階層和一個被剝奪了一切的社會階層是互即互入的。一個社會的富裕是由另一個社會階層的貧困構成的。彼是故此是。財富是由非財富的因素構成的,貧困是由非貧困的因素構成的。這就象那張紙一樣。所以我們必須小心。我們不應該拘泥於概念上。事實是,每件事物都是其他一切事物。我們隻能互即互入地存在,我們不可能獨自存在。我們對我們周圍所發生的一切事情都負有責任。觀世音菩薩會告訴那些年輕的妓女們:“孩子們,觀照一下自己,你會看到一切。因為別人是那樣生活的,所以你是這樣生活的。你不是唯一的責任人,所以請不要再痛苦了。”僅僅通過互即互入的眼睛來看問題,那些年輕的姑娘們就可以從她們的痛苦中解脫出來。你還能提供別的什麽東西來幫助她們獲得心靈的解脫呢?

我們被我們關於善與惡的概念束縛住了。我們隻想成為善的,而想擺脫惡的。但是,這是因為我們忘記了善是由非善的因素構成的。假設我正拿著一根可愛樹枝,當我們以無分別心來看它的時候,我們會看到這是一根很好的樹枝。但是一旦我們分別一端是左而一端是右的時候,我們就陷入麻煩了。我們或許說,我們隻想要左,而不想要右(就像你經常聽到的那樣),麻煩馬上就來了。如果沒有右傾分子,你怎麽能成為一個左傾分子呢?假設我們說我不想要這根枝條的右端,我隻想要左端,於是我們把真實的一半掰下來扔掉了。可是一旦我把不想要的那半扔掉了,剩下來的那一端以變成了右(新的右)。因為隻要有左,就必然有右。我或許感到失望,再掰一次。我把我所剩的樹枝又掰掉了一半,可是仍然又有新的右端產生了。

善和惡也是如此。你不可能隻是善的。你不可能把惡的都清除掉,因為有惡,善才存在,反之亦然。當你扮演一出英雄劇的時候,你必須設置一個對手,這樣英雄才能成為英雄。所以佛需要魔來扮演惡的角色,這樣佛才能成其為佛。佛與這張紙一樣是空的;佛是由非佛的因素構成的。如果沒有右傾分子,我們又怎麽能叫某人左傾分子呢?

按照我習慣,每次我合掌向佛陀深深地鞠躬的時候,我都要誦這首短偈子:

皈命頂禮者,

接受頂禮者,

二者俱是空,

是故今圓滿。

這樣說並不是驕傲。如果我不空,我怎麽能向佛頂禮呢?如果佛不空,他怎麽接受我的頂禮呢?佛和我互即互入的。佛是由非佛的因素構成的,比如我。我是由非我的因素構成的,比如佛。所以禮敬的主體和客體都是空的。沒有客體,怎麽會有主體呢?

在西方,你們為善惡的問題已經爭論很多年了。為什麽要有惡存在呢?對西方人來說,要理解這一點似乎是很困難的。但是借助不二之覺照,這個問題就不成其為問題了:隻要有善的概念,就會有惡的概念。為了展示自己,佛需要魔,反過來也是這樣。當你用這種方式觀察現實的時候,你就不會因為玫瑰的緣故而歧視垃圾了。你會同時珍視這兩者。為了擁有一根樹枝,你既需要右端,也需要左端,不要隻取一邊。如果你隻取一邊,你就是在試圖消滅另一半的真實,而這是不可能的。很多年來,美國一直試圖把蘇聯說成是惡的一方。有些美國人甚至有這種錯覺,即沒有另一半,他們也能獨自存在。但是這就如同相信右邊沒有左邊也可以存在一樣。

在蘇聯那邊,情形也是這樣。人們認為,美帝國主義是惡的一方,為了全世界的幸福,我們必須把它消滅掉。但是這是二元看待事物的方法。如果我們深入觀察美國的話,我們會看到蘇聯。反過來如果我們深入觀察蘇聯的話,我們也會看到美國。如果我們深入觀察玫瑰,我們將會看到垃圾;如果我們深入觀察垃圾,我們將會看到玫瑰。在當今的國際形勢下,每一方都宣稱自己是玫瑰,而把另一方叫做垃圾。

這樣一講,“此有故彼有”的觀念就很清楚了。如果你自己想生存,你就必須為對方的生存而工作。這是非常簡單的道理。生存意味著全人類的生存,而不僅僅是人類的一部分。現在我們知道,不僅僅在美國和蘇聯之間需要把這個觀念變成現實,在南北之間也應如此。如果南方生存不下去了,那麽北方也就崩潰了。如果第三世界還不起債,你在北方這兒也要受苦了。如果你不關心第三世界,你的富裕狀況就無法持續下去,因而你也就無法再維持你長時間以來所維持的生活方式。問題已經擺到我們麵前來了。

所以不要指望你能消滅惡的一方。認為我們是善的而對方是惡的,的很容易的。可是富裕是由貧困構成的,而貧困是由富裕構成的。這是對現實非常清晰的透視。為了明白我們必須做什麽,並不需要我們看得多麽遠。蘇聯公民和美國公民都隻人而已。我們不能隻通過統計資料來研究和了解一個人。你不能把工作都扔給政府或政治家,你必須自己來幹。如果你能理解蘇聯公民的恐懼和希望,那麽你就能理解自己的恐懼和希望。隻有看透事物的實相才能拯救我們,恐懼不能拯救我們。

我們不是孤立的。我們不可避免地相互聯係著。鮮花就是垃圾,不是妓女的人就是妓女。富人就是窮人,佛教徒就是非佛教徒。非佛教徒不可避免地是佛教徒,因我們是互即互入的。當年輕的妓女們看到事物互即互入的本性時,她們的解脫就到來了。她們將會明白,她們正在承擔著整個世界的苦果。如果我們觀察自己,並了解了她們,我們就會分擔她們的痛苦以及整個世界的痛苦。

7、月亮總是月亮

“不增不減。”

我們焦慮是因為我們以為自己死後不再是人了,我們會重新成為一粒塵埃。換句話來說,我們“減”了。

但是這不是真的。一粒塵埃包含著整個宇宙。如果我們像太陽一般大,我們就可以往下看到地球,看到它是多麽地渺小。同樣地,作為人,我們也是這樣看待塵埃的。但是大和小的觀念隻不過是我們心中的概念而已。每件事物都包含著其它一切事物;這是互即互入(互生互在)的原則。這張紙包含著陽光、伐木工人、森林、所有一切,所以一張紙是小的、微不足道的想法隻不過是一個觀念而已。我們甚至無法毀滅一張紙。我們沒有能力毀掉任何東西。當甘地和馬丁·路德·金被暗殺的時候,暗殺者想把他們減少到一無所有。但是他們卻繼續與我們在一起,甚至比以前更親密了,因為他們繼續以別的形式存在著。我們本身就在延續著他們的生命。所以我們不要害怕“減”。這就像月亮,我們看到它增了、減了,可是它卻永遠是月亮。

8、佛是由非佛的因素構成的

“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

這句話是從確認五蘊皆空開始的。五蘊不能獨自存在。每一蘊都必須與其它四蘊互即互入地存在。

這個句子的下半部分是列舉十八界(dhatus)。首先是六根(六個感官):眼、耳、鼻、舌、身、意。接下來是六塵(感覺的六個對象):色、聲、香、味、觸、法。色是眼塵,聲是耳塵,如此等等。最後,這六根、六塵互相接觸又產生了“六識”:眼識,耳識,乃至最後一識是意識。所以,這部經文講,從第一界“眼”開始到第十八界“意識”,這十八界當中沒有一界能夠獨自存在,因為每一界隻能與其他各界互即互入地存在。

接下來談到十二因緣(pratitya samutpada)。十二因緣是從無明開始,以老死結束。這部經裏的意思是講,十二因緣中沒有一個因緣能獨自存在,每一個因緣的存在隻能依賴於其它因緣的存在。因此,十二因緣都是空的,而且正因為它們是空的,它們才真正地存在著。同樣的規律也適用於四聖諦:無苦、無集、無滅、無道。經文中列舉的最後一項是:無智亦無得。般若智慧(prajna)是佛的精髓。“無智”的意思是,般若智慧沒有孤立的實體。般若智慧是由非般若智慧的因素構成的,就像佛是由非佛的因素構成的一樣。

我想給你們講一個佛和魔的故事。有一天,佛在他的岩洞裏,佛的侍者阿難站在門外邊。突然,阿難看見魔來了。他很驚訝,很不高興,希望魔走開。但是魔卻徑直向他走來,並請他向佛通報一下他的來訪。阿難說:“你為什麽到這兒來了?你不記得你過去在菩提樹下被佛陀打敗了嗎?你來這兒不覺得害臊嗎?走開!佛陀不會見你的。你太壞了。你是他的敵人。”魔聽了這些話,哈哈大笑起來:“你是說你的老師告訴過你他有敵人嗎?”這一問使阿難很尷尬。他知道他的老師從沒有說過他有敵人。所以阿難被打敗了,不得不進去通報魔的來訪。他希望佛陀會說:“去告訴他我不在這兒,告訴他我在開會。”

可是當佛陀聽說魔這樣一個老朋友來拜訪他時,他很興奮。“真的嗎?他真的來了嗎?”佛陀一邊說,一邊親自出去迎接魔。阿難非常難過。佛陀徑直向魔走去,鞠了個躬,用最親切的方式握著他的手。佛陀說:“嗨!你好嗎?一向可好?事情順利嗎?”魔沒有吭聲。於是佛陀把他帶到岩洞裏,給他準備了個座位,讓他坐下來,並吩咐阿難去為他們倆準備香茶。“為我的師父我可以一天泡一百次茶,可是給魔泡茶可不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阿難想道。可是既然這是師父的命令,他又怎麽能拒絕呢?於是阿難去為佛陀和所謂的客人準備香茶,一邊準備,他一邊卻努力地傾聽他們的談話。

佛陀很親切地又問到:“你一向可好嗎?事情順利嗎?”魔說:“一點也不順利。我作魔作煩了,我想作別的。”阿難感到很害怕。魔說:“你知道,作魔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你說話,必須打悶葫蘆。不管你作任何事情,你都必須很狡猾,看起來很壞。我煩透了這一切。可是令我更不能忍受的是我的弟子們。他們現在老是談論社會正義呀,和平呀,平等呀,解脫呀,不二呀,非暴力呀,所有這些名詞。我真受夠了!我覺得我把他們都轉交給你比較好。我想當別的。”阿難開始發抖了,因為他害怕他的師父會決定扮演別的角色。那樣,魔就成了佛,佛就成了魔。這使他很傷心。

佛陀專心地傾聽著,充滿了慈悲。最後,他用一種平靜的聲音說:“你以為作佛就很快樂嗎?你不知道我的弟子們都幹了些什麽!他們把我從來沒有說過的話塞進我嘴裏。他們修建起花花綠綠的寺廟,把我的塑像放在佛台上,好去為他們吸引香蕉、橘子和甜米。他們把我包裝起來,把我的教義變成了一項貿易項目。魔,如果你知道作佛真正是怎麽一回事,我敢肯定你不想作佛了。”隨後,佛陀誦了一首長偈,總結了上麵的談話。

9、解脫
 

“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 ,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盤。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這些障礙就是我們關於生死、垢淨、增減、上下、內外、佛魔等等的觀念。一旦我們用互即互入的眼睛來看問題,它們就會被從我們的心中清除掉。我們就能超越恐懼,把自己從虛妄中永遠地解放出來,從而實現究竟涅盤。一旦波浪認識到它僅僅是水,除了水再沒有別的,它就會意識到,生死對它無法造成任何傷害。它已經超越了各種各樣的恐懼,而究竟涅盤就是這種無畏的狀態。你解脫了,你不再屈從於生死、垢淨。你擺脫了這一切。

10、薩婆訶

“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咒語是當你的身心和呼吸在甚深禪定中合而為一的時候所說的話。當你處於那種甚深禪定中時,你能夠看透事物,看它們就好比看掌上的一隻橘子一樣清楚。通過深入地觀照五蘊,觀世音菩薩看到了事物互即互入的本性,超越了一切痛苦。他完全地解脫了。就是在這種甚深禪定、這種喜悅和解脫的狀態中,他說了一些重要的話。這就是為什麽他所說的話是咒語的原因。

兩個年輕人相愛的時候,女孩可能一直在等待著三個非常重要的字,可是男孩還沒有說出來。如果男孩是個非常負責任的人,他也許是想要確證一下自己的感情,因而在說那三個字以前他可能要等好長時間。然後有一天,他們一起坐在公園裏,旁邊沒有別的人,周圍靜靜的,兩個人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他終於說出了那三個字。當女孩子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她有點發抖,因為這是一句多麽重要的宣言。當你這樣用你的整個生命來說話的時候,而不僅僅是用你的嘴或你的頭腦,這樣說出來的話就可以改變世界。凡是具有這樣的改變力量的話就被稱作咒語。

觀世音菩薩的咒語是:“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揭諦”的意思是“去”。從痛苦中走向解脫,從無明中走向覺照,從二走向不二。“揭諦揭諦”的意思是“去呀,去呀”。“波羅揭諦”的意思是“走過所有的道路到彼岸去啊”。所以這個咒語的語氣是很強的。去呀,去呀,走過所有的道路去彼岸啊。在“波羅僧揭諦”中,“僧”的意思是每一個人,僧伽,眾生的全體。每個人都到彼岸去。“菩提”是內在的光明,是覺悟,或者覺醒。你觀照著,這種實相觀使你獲得了解脫。“薩婆訶”是一種喜悅或興奮的呼喊,就像“歡迎!”或“Hallelujah!”。“去呀,去呀,走過所有的道路,大家都到彼岸去啊,覺悟了,薩婆訶!”。

這就是觀音菩薩所說的話。當我們聽這個咒語的時候,我們應該讓自己沉浸到一種全神貫注的狀態中去,這樣我們才能接收到觀世音菩薩所散發出來的力量。我們背《心經》不象唱一首歌兒,或者僅僅是用智力。如果你修習空觀,如果你把你的身心都契入到了事物互即互入的本性中去,你將會達到一種甚深禪定的狀態。那時侯,如果你用你全部的生命來念這個咒語,它就會產生力量,因而你也就能夠與觀世音菩薩進行真正的溝通和交流,而你也將能夠朝著覺悟的方向來完善自己。這篇經文不僅僅是用來唱誦的,或者是被放到佛台上受人敬仰的。它被當作一個工具提供給我們,以便我們為自己的解脫和所有眾生的解脫好好地工作。它就像一個農具一樣,被提供給我們,以便我們好好地耕田。這是觀音菩薩的禮物。

世界上有三種禮物。第一種是物質資源方麵的禮物。第二種是知道如何行動的禮物,即法的禮物。第三種也是最高級的禮物,就是無畏的禮物。觀世音菩薩能夠幫助我們從恐懼中解脫出來。這是般若波羅蜜多之心。

般若波羅蜜多為我們與自己和平相處、超越對生死的恐懼和彼此的二元對立提供了堅實的基礎。在空性的光照中,每件事物同時都是其它一切事物,我們互即互入地存在著,每個人都對生活中所發生的每一件事情負有責任。當你在自己的心中創造出和平和幸福的時候,你就是在開始為整個世界實現和平。借助於你內心的微笑,借助於你體內養成的正念呼吸,你就是在開始為世界的和平而工作。你微笑,不僅僅是為了你自己;世界會因為你的微笑而發生變化。當你練習坐禪的時候,即便你隻享受坐禪的一刹那,如果你在內心裏建立起了寧靜和幸福,你就是在為世界提供和平之堅實基礎。如果你不能給自己帶來和平,你又怎麽能夠與別人分享和平呢?如果你不從自身的和平工作開始做起,你又從哪兒開始呢?坐禪,微笑,觀察事物並真正地了解它們,這些都是和平工作的基礎。

昨天,在我們的靜修活動中,我們舉行了一個橘子會。每個人發了一隻橘子。我們把它放在手掌上,注視著它,正念呼吸,橘子就會慢慢地變得真切起來。大多數時候我們吃橘子,我們並沒有觀察它。我們在想著很多其它的事情。觀察一隻橘子意味著觀看花蕾是怎樣變成果實的,意味著觀察陽光和雨水。我們掌上的橘子是生命的一種精彩展示。我們能夠真正看到這隻橘子,聞到它的花香和溫暖潮濕的泥土味兒。當這隻橘子變得真切起來的時候,我們也變得真切起來。生命在那一刻也變得真切起來。

我們開始專心地剝橘子,聞它的清香。我們小心地取下每一瓣橘子,把它放在舌頭上,我們能夠感覺到這是一隻真正的橘子。我們在完全的覺照狀態下吃每一瓣橘子,直到吃完一整隻。這樣吃橘子是很重要的,因為橘子和吃橘子的人都變得真切起來了。這也是和平的基礎工作。

在佛教禪修中,我們並不是在為五年或十年以後才會發生的開悟而奮鬥。我們修行是為了使我們生命中的每一刻都成為真正的生活。因此,當我們坐禪的時候,我們是為坐而坐;我們不是為其它東西而坐。如果我們坐二十分鍾,那麽這二十分鍾應該給我們帶來快樂和生機。

如果我們練習行禪,我們隻是為行而行,不是為了到達某個目的地。我們必須隨每一個步履而生機律動,如果我們這樣做到了,那麽每一個步履都將會為我們帶回真正的生命。同樣地,當我們吃早餐的時候,或者當我們抱孩子的時候,我們都可以這樣練習覺照。擁抱是一種西方習俗,我們東方人願意把練習有覺照地呼吸加入到其中去。當你懷抱孩子的時候,或者擁抱你的母親、丈夫、朋友的時候,專注地呼吸三次,這樣你的快樂將至少增加十倍。當你看某個人的時候,你要真正地專心地看著他,並練習有覺照地呼吸。

在每頓飯的開始,我建議你看著盤子並默默念誦:“我的盤子現在是空的,但是我知道一會兒它將裝滿美味的食物。”在你等待服務的過程中,或者自己動手之前,我建議你呼吸三次,並更深入地觀察它:“就在此刻,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的人也在拿著盤子,但是他們的盤子會很長時間是空著的。”因為缺少食物,每天有四萬兒童死於饑餓。這僅僅指兒童,並不包括成年人。能吃上這麽精美的飯菜我們可能會很高興,但是由於我們能夠這樣觀照,我們也會很痛苦。可是當我們這樣觀照的時候,我們會變得頭腦清醒,因為我們眼前的路變得清清白白了:我們應當按照這種方式去生活,以便使自己既能與自己、也能與世界和平相處。當我們既看到了善、又看到了惡,既看到了奇跡、又看到了深重的災難的時候,我們就必須以這種方式去生活,以便我們能夠在自己和世界之間創造出和平來。般若智慧是禪觀的結果。般若智慧是一切事物的基礎。

我們所做的每一次呼吸,我們所邁出的每一個步履,我們所綻開的每一個微笑,都是對和平的一個積極貢獻,都是朝向世界和平邁出的不可缺少的一步。在互即互入的光照中,你日常生活中的和平和幸福同時也就意味著世界的和平和幸福。

感謝你們這樣專心地聽講。感謝你們聆聽觀世音菩薩的話。因為有你們,《心經》就變得很容易接受了。

回向偈

願以此功德,普及於一切。

我等與眾生,皆共成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