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組人圍著坐在我們客廳的厚地毯上。這就是剛剛成立的往世療法組。一個二十來歲身材瘦小的小夥子,我叫他彼得,閉著眼睛躺在地毯上。他的身體微微歪扭著。他把頭轉向一邊,麵部扭曲,雙拳緊握,牙關緊閉。
小組的人決定聽聽年輕人所見的影像。
“我是一個十來歲的男孩”,他說,牙關仍然緊閉著,“正被這個農場主鞭打。”
“還有其他事發生嗎?”我問。
“有兩個農場工人。他鞭打時,他們就抓住我的手臂,我恨透那個狗崽子。”
“你哭了嗎?”
“不,我不哭,”他仍然磨著牙說道。他的臉扭曲,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的痛苦和憤怒。
“假如你能發泄出來,你會說什麽?”我催促道。
“我想殺死那個狗崽子。我沒權利對他說個‘不’字,但他可以隨便打我。我恨他,我恨死他!我想從這地獄出去,但卻走不了,他會殺死我。”
這時彼得呼吸粗重,對虐待他的農場主發泄著滿腔的怨恨。過了一會兒,我鼓勵他重複那些最憤怒的字句,說出他那緊握的拳頭要說的話,把一切都發泄出來。
“我受夠了,你這個雜種。我要殺你。我要狠狠地打你一頓。我一向怕你,但我現在大了,我可以殺死你。”
他大喊大叫,渾身扭動,呼吸深重,指關節變白;我這時隻需輕微的促進,整個故事便開始浮現出來,因為他已經完全沉浸在其中了。
“我隻是這個農場的一個雇工,才十來歲,但身軀高大。我因簽過某種契約而被這人製約著。那是在密蘇裏。我不記得我的父母。我想他們一定是在我很年輕時就去世了。我一直恨他隨意使喚我的作法,但我從沒說過什麽。但今天他太過分了。他叫我去喂雞,我說不。他就打我的臉。我揮手打了他一下。他受不了,就叫兩個年長的農場工人抓住我。他們抓住我兩臂,把我抵在柵欄上,農場主就去拿他的馬鞭。他在鞭打我〔他的身體退縮著,扭動著〕,但我不哭出來。”
這一次,當彼得尖叫著說出了他的憤恨,他的身體明顯地變得鬆馳,牙關和拳頭也不再那樣緊扣著。他已經用言語表達了他的憤怒。憤怒的影響已經減輕了。現在彼得變得安靜些了,更有思想了。
“我不知道我做了什麽,我一定做了什麽事情。那不公平。我沒有權利說不。”
由於他講話時不那樣憤怒了,我注意到他講話時帶有一種很特別的口音,與平日的彼得不一樣。當他繼續他的故事時,一種辛酸的嘲笑的語氣滲進了他的聲音,同時出現一種老向一邊看的奇怪習慣。
他的故事的其餘部份既令人傷感,又使人不安。由於從來沒有讀過書,又對那種讓人丟臉的懲罰傷透了心,他終於在那個農場主去世時離開了農場,當時17歲。法律上不再受約束了,他開始四海為家,成了一個流浪勞動者,一個與社會格格不入的人。他做了一陣礦工,但他遮遮掩掩和古怪的行為弄得別人很緊張:“他們認為我很奇怪”,他說。他的大半人生都在到處流浪,直到他在美國中西部一家州立醫院裏一張慈善施舍的病床上去世,享年84歲,那時剛好是新世紀的開始。
他的故事中有著很大的時間間隔。我就問他,“還有其他重要的事情你得看一看嗎?”稍加引導後,他仍閉著眼,又說出長著蒲公英的一片田野中的一棟房子。
“是的,我來到這所房子。有一個老年婦女在那裏。城裏的男人討厭這個女人。他們給我錢去打她並威脅要殺她。我在房子外麵,她請我進去,給我茶點吃。她真的對我很好-是我人生中第一個對我友善的人。我不知道我是否能下手,但我完全被激起來了。那些男士們知道我很瘋狂,足以勝任,所以或許我幹得了。我走進廚房,那是一間大房子。女傭在那裏。她說我看起來很好笑,這下把我惹火了。我脫口而出地說道,我要殺那個老年婦女。她卻隻顧笑我。現在我當真瘋起來了。我朝她猛擊一拳,茶盤飛了起來。我把她打得真狠。我把她打死了。我在做什麽?不想殺人但殺了人了。我把她的屍體拖走,扔進房子後麵的池塘。然後,我找到路離開了。他們從來沒有抓住我。我也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這件事。”
彼得兩眼含著淚水:“那個老年婦女,她是唯一一個曾經對我好的人。那是第一個我被以理款待的地方。我沒有一個,沒有一個人。”
這位無家可歸的人流浪歲月中的孤獨,他在農場裏痛苦難言的羞辱,他對殺人的深深悔恨,以及他對人類善心的些許渴望,一起湧上心頭;他為自己空虛的人生而哭泣。
周圍的人被深深打動了。我把一隻手放在彼得的肩上,仍然把他當作中西部的人, 對他說道,“現在一切都過去了,你可以把它放下了”,我說。
彼得現在又回到醫院病床上。
“現在我要走了。我在那個身體外麵,隻是向下看著它躺在床上。啊, 它是如此地孤單。我充滿憤怒。這就是我不能麵對任何人的原因。我對整個世界感到憤怒。那個女傭撞上了所有那些歲月中在我內心堆積起來的憤懣……我向上延伸著。有一個天使。他來接我。”
彼得笑了。我為他留下一點安靜的時刻,讓他在死後的景像中與天使帶給他的一切進行溝通。然後,我問他:“彼得,這個故事怎樣和你現世的生活聯係起來呢?”
“我一直有容易發怒的毛病”,他說,“我對暴力和戰爭很入迷。一方麵擔心自己一旦被激怒便會猛打亂撞,一方麵又總是觸犯權威人物。”
“你今生還會帶有前世那個人的某些東西嗎?”我問道。
“是的,這很有道理。我今世也傾向於孤獨。”
我們談了一會兒,覺得應該對那個人生活中的痛苦和不幸表示同情。但最主要的是認識到彼得內心這一不幸人格不再需要象以前那樣從背後操縱他的生活了。彼得同意地說,似乎他無意中一直在向權威人士挑戰,借此平衡其實是屬於那個雇工而不是他自己的那些恥辱和怨恨。
最後,彼得睜開他的眼睛,環顧客廳。一圈人又驚奇又關心地問候他。他笑了。“我很好”,他說。好像為了使他們相信,他又說:“我感覺自己很不一樣了”。整個回憶花了四十五分鍾,但對我們大多數人來說,似乎要長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