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沒藥花園 |2023-04-08
大家好,喜歡看推理小說和影視劇的朋友們,對“完美犯罪”這個詞匯一定不陌生,這些文藝作品中的詭計,往往炫目燒腦又精巧絕倫。不過在現實中,犯罪案件通常就要“平淡”得多,大部分案子之所以成為懸案,更多是受限於技術水平、信息受限或者警方辦案不力的緣故。
今天的這起案子,發生在1996年,媒體將它稱為“最接近完美的犯罪”,真凶距離逃脫法網,真的隻差一步之遙——如果沒有那塊勞力士手表的話。
屍體上的勞力士
1996年7月28日傍晚時分,在英國德文郡的布裏克瑟姆(Brixham),一個名叫約翰·科皮克(John Copik)的漁夫正愁眉不展。
布裏克瑟姆是個漁業小鎮,此時正值捕魚旺季,大大小小的漁船也蜂擁而至。約翰·科皮克今天運氣不佳,除了砂石和海草幾乎一無所獲,於是他決定,將漁船駛向更遠的海域試試運氣。
(布裏克瑟姆的漁船)
科皮克又航行了6英裏(約10公裏),來到當地人稱之為“岩石礁”(Rocks)的地方。一小時後,隨著起網機的轉動,沉甸甸的漁網被從海中拖起,傾倒在甲板上麵,在活蹦亂跳的魚蝦中間,是一具毫無生機的屍體。
魂飛魄散的科皮克慌忙報了警,德文郡和康沃爾郡警察局(德文郡、康沃爾郡以及錫利群島的警察部門)的警員伊恩·克萊納漢(Ian Clenahan),第一個趕到現場。
他回憶說,見到屍體的那一刻,自己萌生出了一種奇怪的錯覺,覺得有人在此之前給死者“搜過身”(當然根本沒人碰過),因為這具屍體,異乎尋常地“幹淨”:死者為男性,法醫估計年紀在45歲左右,死亡時間超過一周,因為一直浸泡在海水裏,麵部特征已經無法辨認。他身穿長袖襯衫、長褲(皮帶)和棕色皮鞋,衣服和鞋子分別在美國和加拿大製造,但沒有任何個性化標記(比如姓名縮寫),口袋裏也沒有任何能推測身份的東西(比如常見的錢包和鑰匙)。
死者唯一的個人特征,是右手手背上的一處紋身,以及一塊銀色的勞力士腕表,腕表的時間停在6天前(22日)的11點33分。
(勞力士的時間停在22日)
紋身的年代頗為久遠,圖案很模糊,法醫們最開始以為,紋身的圖案大概是雪花或者星星。
(死者右手上的紋身)
經過屍檢發現,屍體的肺中有海水,說明死者入海時還活著(死因是溺水)。
死者身上有兩處傷口,在左臀部有一大塊淤傷,後腦上還有一處撞擊造成的外傷(深度不致命)。不過,僅憑這一點,不能肯定死者生前遭受過他人擊打,這兩處傷口也可能是死者在落水時,撞到岩石或者其他硬物造成的。
德文郡擁有全英國最長的海岸線,各種海上事故屢見不鮮,投海自殺的案件也時有發生,所以克萊納漢最初並沒有覺得這次的案子有多特別。讓他苦惱的是,無法確定這具無名屍的身份。
他首先調查了布裏克瑟姆的碼頭、各家旅館和船屋,雖然這段時間有不少人前來度假釣魚,但沒有失蹤人口的報告。在全國的數據庫,也沒有指紋和DNA和死者匹配(當時DNA技術剛剛起步,數據庫很不完善)。
警方又費了很大心力,檢索了全英國的失蹤人口報告和文身數據統計庫,甚至還曾在德文郡和康沃爾郡的媒體上公開征求信息,但全都一無所獲。
幾周過去了,死者依舊姓名不詳,雖然屍體早已被放進冷庫,但整個警局依舊對這個“無名氏”的身份冥思苦想,法醫部門的一位領導,有一天向一位朋友談起此事,這位朋友突然靈機一動,想起自己曾在雜誌上讀到過的一篇文章:“如果是塊真勞力士的話,好像都有個序列號吧?
我記得文章上是這麽說的……”
當時網絡還不普及,基層警探們對這種高端奢侈品牌不甚了解。警方於是聯係了勞力士的英國分部,公司人員告訴警方,如果這塊勞力士是正品,那麽在表盤側麵,的確會有一個唯一序列號,如果它曾在國內的珠寶店維修或者保養過,也許還能找到買主的名字。
(正品勞力士上的唯一的序列號)
另外,工作人員還告訴警探們一個重要信息,勞力士手表的機芯,一般都有42-72小時動力儲備,手表未佩戴或靜止不動後,隔一段時間才會停走。因為它完全防水,浸泡在海裏也不會受損,所以可以依照手表上的時間,推測死者的死亡時間。
這隻勞力士被火速寄到了分部,幾天之後,公司聯係了警方,他們確認這隻表是正品,經過專業測試和鑒定後,專家們將死亡時間精確到了7月20日。
公司的記錄顯示,這塊表曾三次被送到不同分店保養(分別是1977年/1982年/1986年),留下的寄送地址也不盡相同,收寄人的名字倒是一致:普拉特先生。
警方又聯係了這些地址,終於獲得了普拉特先生的全名:羅納德·約瑟夫·普拉特(Ronald Joseph Platt)。
普拉特是不是就是這位無名氏死者呢?警方開始查找他名下的租約,發現他最近的地址是埃塞克斯郡(Essex)切爾姆斯福德區(Chelmsford)的一所房子,距離屍體被發現的布裏克瑟姆有300多公裏。
(切爾姆斯福德-布裏克瑟姆)
德文郡和康沃爾郡警方聯係了埃塞克斯警方,請對方協助進行調查,埃塞克斯警局的彼得·雷德曼(Peter Redman)警長聯係了房東,發現普拉特在6月21日(屍體被發現5周以前)就搬走了,也沒有留下新家的地址。
對普拉特的情況,房東一問三不知,不過,他翻出了普拉特租房時提供的推薦信,寫推薦信的人名叫大衛·沃利斯·戴維斯(David Wallis Davis),戴維斯沒有留下地址,隻有一個手機號碼。
(推薦人大衛·戴維斯)
雷德曼警長撥通了大衛·戴維斯的電話,向他介紹了自己的身份,一般說來,在死者身份和死因沒有最終確定的階段,警方不會明確告知對方具體案情,但戴維斯很有技巧地“迫使”雷德曼警長告訴了他發生了什麽,之後主動表示要前往埃塞克斯警局,向警方詳細說明情況。
第二天,戴維斯如約前來,他給雷德曼警長的第一印象不錯,他看上去50出頭,身材高大,隨和,友好,舉手投足充滿自信,穿著打扮看似隨意,但看得出衣服做工精良,價格不菲。他沒有提起自己的國籍,但雷德曼警長從口音猜測,戴維斯先生大概是個美國人。
戴維斯先生向警方提供了不少羅納德·普拉特的信息,比如他曾經在1960年代參過軍,有個名叫伊萊恩·博伊斯(Elaine Boyes)的前女友,他還告訴警方,羅納德·普拉特十分向往加拿大,甚至在手上紋上了加拿大的楓葉標誌(就是那個疑似星星/雪花的模糊紋身)。普拉特也的確在幾年前去了加拿大,打算在那裏定居,但不久前又回到了英國。
戴維斯先生還說,大約在六月末,自己曾和普拉特見過一麵,後者表示要去法國“重新開始”,借走了自己一大筆錢,之後就沒了音訊……
(羅納德·普拉特,手上有楓葉紋身)
對普拉特的死亡,戴維斯先生顯得很悲傷,聲稱和他是不錯的朋友,但他也無法解釋為何自己的朋友會殞身大海。
最後戴維斯先生熱情地表示,如果之後有什麽事情,自己會盡可能提供幫助,還給警方留下了自己的地址:埃塞克斯郡莫爾登(Maldon)區伍德漢姆·沃爾特(Woodham Walter)村的“小倫敦農舍”(Little London Farmhouse)。
莫爾登和切爾姆斯福德是兩個毗鄰的行政區,“小倫敦農舍”距離羅納德·普拉特最後的住址,不過20分鍾車程。
(莫爾登和切爾姆斯福德是兩個毗鄰的行政區)
雷德曼警長把這些信息轉述給了克萊納漢警員,按照戴維斯先生提供的信息,德文郡和康沃爾郡警方申請調出了1960年代的軍方檔案,最後通過牙醫記錄比對,確認了死者的確是羅納德·普拉特。
(普拉特的牙醫記錄)
警方認為,根據已經掌握的證據,應該可以結案了。他們推測,羅納德·普拉特是從英國前往法國途中,在橫渡英吉利海峽的時候出現了什麽意外,不幸墜入了海中,這樣的事故每年都會發生。
但克萊納漢警員還有一個疑問:羅納德·普拉特在6月21日離開了切爾姆斯福德的住處,7月20日葬身大海,那麽,這一個月裏他在做什麽?
克萊納漢警員覺得,自己必須把普拉特最後這段時間的行蹤還原出來,才可以安心結案。因為戴維斯是目前已知最後見過普拉特的人,所以克萊納漢決定再聯係一次戴維斯。
然而戴維斯的移動電話,撥打了數次都無法接通,於是克萊納漢再一次委托埃塞克斯警局的雷德曼警長,煩勞他去一趟戴維斯的家。
雷德曼警長於是驅車前往伍德漢姆·沃爾特村,他之前從未來過這裏,鄉村的景致廣袤而荒涼(也沒有什麽路標),雷德曼警長很快就迷了路。
兜兜轉轉了很久,雷德曼警長終於找到了(他以為正確的)地方,一位老先生打開了農舍的大門,雷德曼警長問道:“這裏是‘小倫敦農舍’嗎?”
“你找錯了,這裏是‘小倫敦之家’(Little London House),隔壁那家才是——你找誰呀?”
“大衛·戴維斯。”
老先生篤定地搖了搖頭:“你找錯人了,那家的主人,名叫羅納德·普拉特。”
兩個羅納德·普拉特
第二天,雷德曼警長又一次來到了伍德漢姆·沃爾特村,但他沒有前往“小倫敦農舍”,而是溜進了隔壁的“小倫敦之家”,悄悄打聽這位自稱為“羅納德·普拉特”的“戴維斯先生”的情況。
“小倫敦之家”的老先生告訴他,隔壁的那家人已經在這裏住了3年,男主人是個高個子美國人,有個比他年輕很多的小嬌妻“諾埃爾”(Noel),還有兩個小女兒,大女兒隻有3歲,小女兒還是個嬰兒。
“普拉特先生”似乎是做股票和投資買賣的,似乎頗為闊綽,老先生還補充說:
“他在德文郡還有一艘遊艇呢!”
(冒充成羅納德·普拉特的“戴維斯先生”)
雷德曼警長說服了這位老先生,不要透露任何風聲,之後立刻將自己得到的消息,告知了德文郡和康沃爾郡警方。兩地的警方一致認為,這個原本即將以意外事故結案的案子,需要進行徹底的調查。
埃塞克斯警方開始低調地監視這位“戴維斯先生”,德文郡和康沃爾郡警方則掘地三尺地尋找“大衛·戴維斯”和“羅納德·普拉特”這兩個名字的相關信息。
警探們跑遍了英國的各大政府機構(它們的工作效率一向“有口皆碑”):移民局、稅務局、社會保障局、公用事業公司(供水供電供暖這類機構)、簽證簽發機構、結婚、出生和死亡登記處、各家銀行、信用卡公司……最終獲得了以下信息:隻有一份檔案和“大衛·戴維斯”有關,這份檔案來自移民局,一個名叫大衛·戴維斯的人,在1945年就離開了英國,目的地未知,從未有回國記錄。很顯然,現在的這位“戴維斯先生”並不是大衛·戴維斯本人(本人最少也要70歲了)。
關於“羅納德·普拉特”的記錄非常多,比如“戴維斯先生”家兩個小女孩的出生證明,就登記著“父親:羅納德·普拉特/母親:諾埃爾·普拉特”。
另外移民局也證實,最近三年,真正的羅納德·普拉特(也就是死者),的確一直生活在加拿大。而“戴維斯先生”(我們暫且還是這樣稱呼他),則一直冒用著死者的身份,生活在英國。
警方還發現,“戴維斯先生”的那位小嬌妻諾埃爾,身份同樣是偽造的,她的“原名”叫“伊萊恩·博伊斯”(結婚後改了“夫姓”)——而“伊萊恩·博伊斯”,正是死去的羅納德·普拉特前女友的姓名。
克萊納漢警員找到了真正的伊萊恩,她居住在英格蘭北約克郡的哈羅蓋特,聽到羅納德溺亡的消息,伊萊恩非常傷心,她告訴了警方更多關於羅納德的生平。
令警方意想不到的是,伊萊恩和“戴維斯先生”也非常熟悉,正是通過她,羅納德和“戴維斯先生”兩人才得以結識。
羅納德·普拉特出生於1945年3月22日(去世時51歲),他的父親曾經在加拿大的薩斯喀徹溫省(Saskatchewan)任教,羅納德在那裏長大,父親離任後,一家人又回到了英國,但羅納德一直對這個度過孩提時代的國度充滿眷戀。
回到英國後,羅納德參了軍,他在20歲的時候結婚生子,但這場婚姻很快就破裂了,無論是妻兒還是家人,羅納德之後都罕有和聯係,他哥哥布萊恩說,弟弟人很好,但卻是一個不合群的“孤狼”。
(羅納德·普拉特)
1973年,羅納德退伍,他自學了修理電器的技能,成了一個電器維修技師。接下來的近10年裏,羅納德幾乎獨來獨往地生活著,直到他遇見了伊萊恩。
伊萊恩是哈羅蓋特一家藝術品拍賣行的助理,她回憶說,羅納德是個非常內向、害羞且拙於言辭的人,但在這個封閉木訥的外殼下,是一個足夠溫和善良的男人。伊萊恩喜歡藝術、愛好攝影,頗有文藝氣息,羅納德留下的大多數照片,都是由她拍攝的。
(伊萊恩·博伊斯)
伊萊恩的印象裏,似乎隻有兩樣東西,能讓羅納德變得健談。
一是那隻勞力士手表,那是羅納德的“寶貝”,他隨時都會戴在手上,甚至洗澡的時候都不會摘下來;另一個就是加拿大,羅納德總是暢想著移民加拿大,在那裏自己能找回童年那種簡單而純粹的幸福。
然而這對情侶都沒有錢,移民加拿大,對他們而言隻是一個遙遠的夢想。
1989年的一天,伊萊恩工作的拍賣行,來了一個身材高大的外國顧客,想要看幾幅拍賣行裏最昂貴的畫作。不過,他很快就把這些畫拋在一邊,和接待他的伊萊恩相談甚歡。
這個人自稱“大衛·戴維斯”,他說自己是美國人,正打算在哈羅蓋特定居。戴維斯先生風趣健談又隨和可親,對伊萊恩攝影、旅行這些愛好讚口不絕,還興致勃勃地詢問她和男友的“愛情故事”,兩人交談了兩個多小時,末了,戴維斯先生熱情地對伊萊恩說:“來為我工作吧!我會給你比現在高得多的工資。”
(羅納德和伊萊恩)
伊萊恩驚喜交加,她猜想戴維斯先生大概是傳說中那種不按常理出牌、有些怪癖的“美國富翁”,她惋惜地告訴他,自己和男朋友打算將來去加拿大,恐怕無法為他工作很長時間。
戴維斯先生露出了迷人的笑容:“那麽,就讓我為你們盡快實現這個夢想吧!”
伊萊恩辭去了工作,進入了戴維斯先生的“卡文迪許公司”(The Cavendish Corporation)。她把自己的男友也介紹給戴維斯先生,羅納德幾乎立即被這個風度翩翩的美國人所征服,對他崇敬有加。
戴維斯先生對這對情侶非常慷慨,不但付給伊萊恩豐厚的工資(都是現金),還讓兩人都擔任公司的董事。他告訴伊萊恩,他之所以不想出麵(成為董事),是害怕美國的“貪婪吸血鬼”前妻向自己索要贍養費,所以他想將這家公司,名義上劃在伊萊恩和羅納德的名下。
伊萊恩的主要職責,是到歐洲各國出差“考察商機”,羅納德也經常同她一道前往。戴維斯先生讓她拍攝了很多房地產和藝術品的照片作為“參考”。但伊萊恩事後回憶起來,戴維斯先生似乎從未真正做成過任何一場交易。
出差之前,戴維斯先生都會“體貼”地給伊萊恩一大疊法郎或者瑞士法郎(當時還沒有歐元,這兩種貨幣是歐洲各國的硬通貨)。每次出差剩下的錢,伊萊恩都會按照戴維斯先生的吩咐,存進他瑞士的國際銀行賬戶。
(從左到右:“戴維斯先生”、羅納德、伊萊恩)
這些細節事後看來都頗為詭異,但在當時,伊萊恩沒有一絲懷疑。戴維斯先生在哈羅蓋特有房子,是教會活動的積極分子,每個人(包括當地牧師)都對他讚不絕口。
他總是顯得非常虔誠,時刻都在熱忱地談論著上帝,就像伊萊恩所說:“如果一個人很虔誠,你就會下意識認為他是可信的。”
1992年年末,羅納德和伊萊恩受邀前往戴維斯先生家過聖誕節,在那裏,他們見到了戴維斯先生的女兒:諾埃爾。
(戴維斯先生的女兒“諾埃爾”)
諾埃爾是個青春靚麗的少女,不過看起來有點羞澀,很少說話,每次說話,似乎都要偷偷打量父親的臉色。
戴維斯先生送給羅納德和伊萊恩一張賀卡作為生日禮物,賀卡上寫道,他將承擔兩人前往加拿大的所有費用,但條件是,兩人必須要在1993年二月底之前啟程。
(戴維斯先生送給羅納德和伊萊恩的賀卡)
夢想成真的羅納德大喜過望,不過伊萊恩還有些許疑慮,現在距離二月底隻有兩個月時間,為什麽要如此匆忙呢?
不過,戴維斯先生很快用各種理由說服了他們,他還“細心周到”地為他們考慮了在公司任職董事的問題。如果兩人去了加拿大,那麽簽署一些公司文件時就會特別麻煩,所以他建議:將羅納德和伊萊恩的簽名刻成印章,這樣他自己就可以直接簽署文件,還能省去不少麻煩。
1993年2月,羅納德和伊萊恩啟程前往加拿大。臨行之前,戴維斯告訴他們,自己還會照常給他們發一個月的工資,幫助他們在加拿大站穩腳跟。
羅納德和伊萊恩感激地在心中感歎:“戴維斯先生是多麽好的一個人呀!”
不過,那個讓他們心心念念的加拿大,並不如想象中的美好。當時正值寒冬,兩人都很難找到工作,處處碰壁的生活讓羅納德更加消沉封閉,兩人的感情也逐漸破裂。
1993年5月,伊萊恩的妹妹結婚,她作為伴娘獨自回國參加婚禮。作為“家庭朋友”的戴維斯先生也受邀出席,他聽到伊萊恩和羅納德分手的消息,顯得非常遺憾,費盡口舌地勸說伊萊恩和羅納德複合,可是伊萊恩決心已定,她告訴戴維斯,婚禮之後,自己不會再返回加拿大。
(婚禮上的戴維斯先生)
婚禮結束後沒幾天,戴維斯先生毫無征兆地搬了家,他還偶爾會和伊萊恩聯係,但除了一個移動電話號碼,伊萊恩對戴維斯其他情況一無所知。
她不知道的是,自從他們搬到加拿大後,戴維斯先生就開始以“羅納德·普拉特”的身份示人,整整3年的時間裏,兩個“羅納德·普拉特”同時生活在大西洋兩岸。
當警方告訴伊萊恩,他們之前就曾找過戴維斯了解情況後,伊萊恩大為震驚。因為不久之前,她還曾和戴維斯通過話,此時距離警方通知他羅納德·普拉特的死訊,已經過去了將近三個月,但戴維斯對羅納德·普拉特的死亡隻字未提。
伊萊恩記得,自己還曾問戴維斯:“你最近有聽到羅納德的消息嗎?”
戴維斯則回答:“沒有!我自從6月末就沒見過他,聽說他去法國了……”
伊萊恩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她告訴克萊納漢警員:
“這裏絕對有什麽事很不對頭!”
就在警方聯係上伊萊恩後不久,“戴維斯先生”突然打來了電話,他聽起來和往常一樣隨和親切,當得知伊萊恩知道羅納德的死訊之後,他的聲音突然變了,接著他問伊萊恩:
“能不能和我見一麵啊?”
伊萊恩很害怕,但她意識到,如果自己拒絕,一定會引起對方的警覺,於是她和戴維斯先生相約在哈羅蓋特一起喝咖啡。
見麵之後,戴維斯先生和她說起羅納德的死(當然沒有提起警方找他的事),說著說著還潸然淚下。然而,從前圍繞在他周圍的光環,似乎一下子消失不見了,伊萊恩隻覺得他的每一句話都虛假至極,敷衍著和戴維斯告別之後,她立即給警方打了電話。
兩郡的警方一致決定,他們不能再放任“戴維斯先生”繼續自由行動,他極有可能已經意識到警方對自己的懷疑,如果銷毀證據,或者除掉其他知情人(比如伊萊恩),那麽後果將不堪設想。
“戴維斯先生”一從哈羅蓋特回到“小倫敦農舍”,埃塞克斯警局的雷德曼警長就帶人逮捕了他,之後他們又逮捕了他的“妻子”,兩人被一同帶到德文郡和康沃爾郡警察局接受審問。
“諾埃爾”表現得很平靜,但她堅持要帶上一隻大包,聲稱裏麵放的是必備的嬰兒用品。警探們覺得這隻包沉重得可疑,於是打開檢查,結果發現,裏麵是一疊厚厚的瑞士法郎和兩根閃閃發光的金條。
埃塞克斯郡警方在“小倫敦農舍”展開了仔細的搜查,他們發現了若幹幅珍貴油畫、18根金條、多得令人眩暈的一疊疊法郎和瑞士法郎,以及不少照片,其中還包括“諾埃爾”的不雅照。
然而,警方後來單獨詢問“諾埃爾”時才赫然發現,“諾埃爾”並不是“戴維斯先生”的妻子,而是他的親生女兒。
大海撈針
被捕的“戴維斯先生”依舊表現得彬彬有禮,向警方殷切地表示,自己將“全力提供幫助”,因為這裏“一定有什麽誤會”。然而,一旦警方開始提問,“戴維斯先生”就溫文爾雅地拒絕回答任何問題。
看來,“戴維斯先生”勝券在握,深信警方沒有足夠證據起訴自己,絕不可能從他這裏得到招供。
警方唯一的辦法,是尋找能將“戴維斯先生”和這起案件聯係在一起的關鍵性證據,這些證據必須環環相扣,邏輯上難以辯駁。而此時此刻,能將他和案件聯係起來的關鍵性物證數量為零。
警方現在陷入了一個兩難的困境,如果以“冒充他人身份”的罪名起訴“戴維斯先生”,雖然證據確鑿,但由於這屬於輕罪,他很快就會被假釋;如果以“涉嫌謀殺羅納德·普拉特”扣留他,那“戴維斯先生”會被關押一周,警方必須在一周內找到足以立案的關鍵性證據。
德文郡和康沃爾郡警方選擇了後者,他們和埃塞克斯警方開始爭分奪秒地重新搜集證據。他們
出動了所有的警員,再一次詢問所有證人,試圖尋找任何新的線索。
在發現屍體的漁民約翰·科皮克這裏,出現了第一個突破口。科皮克一臉自豪地告訴詢問他的警員,自己早就知道那具屍體“哪裏不對”,並且補充說,那天撈上來的,其實還有一隻船錨——科皮克還推理說,凶手一定是用這隻船錨綁在死者身上,讓他沉入海中。
警員無語地問他,這樣重要的線索為什麽不早說啊?
科皮克一臉無辜:“你們又沒問。”
科皮克又告訴警員,這隻船錨被一個朋友要走了,警員急忙去追查這位朋友,發現他將船錨又轉手給了自己的老媽,這位老太太則拿它去跳蚤市場售賣。所幸這隻船錨(標價15磅)一直無人問津,累得半死的警員終於追回了它。
(和屍體一起撈上來的船錨)
鐵製的船錨上,一般都會鍍上一層鋅來防止生鏽。
物證科檢測了這隻船錨上的鋅塗料,發現和屍體皮帶內側的殘留物質一致;另外死者後腦的傷口和大腿上的淤傷,都和船錨的形狀一致。
也就是說,羅納德·普拉特正是被這隻船錨打暈之後,這隻船錨被拴在他的皮帶上幫助下沉,羅納德·普拉特於是在喪失意識的情況下溺水身亡(在打撈過程中,船錨和皮帶分離)——
羅納德·普拉特無疑死於謀殺。
警方現在手中的第二條線索,是“小倫敦之家”那位老先生提供的信息:“戴維斯先生”在德文郡有一艘遊艇,他們搜查了“小倫敦農舍”,發現了幾張戴維斯在遊艇“簡夫人”(Lady Jane)上的照片。然而,這艘船究竟在什麽地方?
(遊艇“簡夫人”)
巧合的是,一個路過的外勤警員(他是航海愛好者),在分析案情的白板上,看到了“簡夫人”幾個字。他突然記起在自己常去的旱塢(在岸邊的人工船塢),好像有這麽一艘船——“簡夫人”的確就停在那裏,它被整船打包送進了物證部門。
法醫在“簡夫人”上發現了羅納德·普拉特的毛發和血跡,遊艇的靠墊上發現了死者的血跡,這艘遊艇正是“案發現場”。
(遊艇的靠墊上發現了死者的血跡)
接下來,警方在堆積如山的信用卡收據裏,發現了一張“羅納德·普拉特”名下信用卡的支付收據,這張收據來自德文郡達特茅斯(Dartmouth)一家名叫“Sport Nautique”的航海用品商店,時間是1996年7月8日。
這家商店的店主對“戴維斯先生”記憶猶新,他記得一個“高大、有魅力的美國人”和一個英國人(也就是死者羅納德)一同前來,一共購買了7件商品,其中6件都是很常見的航海用品,第7件是一隻10磅重(4.5kg)的船錨。
這隻船錨和美國人的遊艇並不適配,但他還是執意買下了它,但奇怪的是,他沒有購買配套的錨鏈,店主之後常常疑惑,這個美國人買下這隻船錨,究竟是為了做什麽?
(購買船錨的商店)
在“簡夫人”上,警方找到了那6件航海用品,它們還被裝在“Sport Nautique”商店的購物袋裏原封未動,另外在這隻購物袋的把手上,物證人員提取到了“戴維斯先生”的指紋——也就可以證明,這隻船錨是“戴維斯先生”親自購買並帶到了案發現場。
在搜查“小倫敦農舍”時,警探們還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儀器,這個儀器來自遊艇“簡夫人”(案發後偷偷卸了下來),上麵寫著三個大寫字母:GPS。
全球定位係統(GPS)由美國軍方研製,1994年才全麵建成,在當時屬於妥妥的新潮技術,兩郡警方對此聞所未聞。
當他們弄懂了這個儀器的用途後,不由得大喜過望,立刻派兩名警探前往提供儀器的倫敦分公司,一邊請他們調出7月20日當日“簡夫人”的航行線路,一邊觀摩學習。
(古早時代的GPS)
數據顯示,7月20日當日“簡夫人”的航行路線,就在漁夫約翰·科皮克打撈起屍體的區域內。
達特茅斯碼頭的一位漁民也證實,7月20日傍晚,他看見兩個人有說有笑地開著“簡夫人”出海。顯然,這兩人中的一個,就是死者羅納德·普拉特,那麽,能不能證明另一人就是“戴維斯先生”呢?
警方詢問了偽裝成戴維斯妻子的女兒“諾埃爾”,她作證說,七月初的時候,自己和父親前往南德文郡度假,在這期間,她每天晚上都和父親呆在一起,隻有一天是例外:
7月20日那天,父親告訴她,自己要開著“簡夫人”出海,他很晚才回到住處,並且渾身濕透,看上去精疲力竭。
至此,案件的最後一塊拚圖也終於歸位——但警方仍然不知道“戴維斯先生”究竟是誰,他們把這位身份成謎的凶手的指紋,發給了國際刑警組織。
僅僅幾個小時後,他們收到了一個驚天回複:這位“戴維斯先生”真名為阿爾伯特·約翰遜·沃克(Albert Johnson Walker),是加拿大警方的頭號通緝犯。
阿爾伯特·約翰遜·沃克
阿爾伯特·沃克生於1946年,故鄉在加拿大安大略省,他成長於一個大家庭,是家中唯一的兒子。阿爾伯特·沃克高中時就輟了學,打了無數零工之後,被一家信托公司聘為銀行出納,他同時還兼職為他人報稅。
23歲那年,阿爾伯特·沃克和一個名叫芭芭拉·麥克唐納(Barbara Mcdonald)的蘇格蘭女子結婚。
麥克唐納一家是虔誠的基督徒,阿爾伯特·沃克也很快融入妻子家的宗教社區,他儀表不凡又樂於助人,很快成為教區的“骨幹分子”。這些教友很多都找他幫自己報稅,日後阿爾伯特·沃克成立公司時,也大多成了他的投資人。
(阿爾伯特·沃克)
阿爾伯特·沃克和妻子芭芭拉一共生了4個孩子,分別是茱莉婭、希娜(Sheena)和希瑟(Heather)和兒子鄧肯(Duncan)。
阿爾伯特·沃克的嶽母尤其滿意這個女婿,家人都說她對阿爾伯特比自己的兒子都上心。妻子芭芭拉也對丈夫忠心耿耿,他的一切指示都會當作聖旨對待,在外人麵前也不遺餘力地維護他。
(阿爾伯特·沃克與妻子、子女和嶽母,後排中間為希娜)
1980年,沃克成立了“沃克金融服務公司”,這個公司一度形象良好,蒸蒸日上,先後開設了6家分公司。
但到了1986年,阿爾伯特·沃克的“完美外殼”開始出現了破綻,先是他和某教堂執事妻子的婚外情曝光,之後他的一些投資也越來越受到質疑,妻子芭芭拉也終於對他的“奇怪癖好”忍無可忍,提出了離婚。
然而,無論是四個孩子還是芭芭拉的家人,一律都站在阿爾伯特這邊,認為離婚的責任全部在芭芭拉身上。
阿爾伯特·沃克曾因家暴被捕(沒有起訴),因此留下了指紋,正是通過這些指紋,英國警方和國際刑警才得以在日後確認他的身份。
(阿爾伯特·沃克的指紋)
1990年,阿爾伯特·沃克借口去瑞士滑雪,帶著15歲的二女兒希娜逃往歐洲。加拿大警方遲來一步,發現他已經卷走了加拿大和美國客戶總計320萬美元的財產。
臨行之前,他還將芭芭拉和孩子們居住的房子偷偷進行了抵押,將錢存入了自己早已開設的國際賬戶中。阿爾伯特·沃克東窗事發後,芭芭拉和三個孩子幾乎露宿街頭。
1993年,沃克在加拿大被指控犯有18項欺詐、盜竊和洗錢罪。成為加拿大頭號通緝犯,國際刑警組織第二大通緝犯,但此時他早已逃得無影無蹤。
阿爾伯特·沃克先是借用了自己一位美國客戶(大衛·戴維斯)的身份來到英國,但他深知,這個身份和自己年齡差距太大,另外因為它來自自己的客戶,被順藤摸瓜的風險也很高。他需要一個和自己之前人生軌跡全無瓜葛的新身份,與他年齡相仿、發色瞳色一樣的羅納德·普拉特,實在是最完美的人選。
阿爾伯特·沃克於是將羅納德和伊萊恩招入麾下,一邊以工作為名,誘騙伊萊恩為自己去歐洲各國洗錢,一邊擬定了一個完美的計劃。將羅納德送到他夢寐以求的加拿大,他和伊萊恩在那邊定居後,自己和希娜就可以借用兩人的身份,高枕無憂地在英國生活。
(阿爾伯特·沃克和希娜)
然而他沒有料到,伊萊恩很快就回了英國,但這個變化影響不大,隻要離開約克郡(當時各郡之間資料數據很少共享),希娜仍然可以用“諾埃爾”這個名字生活,畢竟她不參與任何公共事務、沒有賬戶和駕照,隻有一張偶爾需要用到的社保卡,總和“丈夫”在一起的她,也幾乎不會有人懷疑。
真正致命的事情,是羅納德回到了英國,窮困潦倒的他,跑到埃塞克斯郡去投奔沃克——在小小的埃塞克斯郡,如果存在兩個羅納德·普拉特,事情遲早就會露餡,所以真正的羅納德·普拉特必須永遠地消失。
1996年7月20日,沃克借口帶羅納德出海夜釣,在船上謀殺了他——直至被殺,在羅納德·普拉特的眼裏,這位“戴維斯先生”,大概一直都是自己最信賴的“大恩人”吧。
1998年春,“勞力士謀殺案”在英格蘭初審,沃克從始至終拒不認罪。1998年,他以謀殺罪被判處無期徒刑。
至於希娜,警方和陪審團一致認為,她當時已經被父親徹底洗腦,另外對謀殺案的確一無所知。在這之後,她回到了一直苦苦等待她的母親芭芭拉身邊,低調地撫養自己的兩個孩子(她拒絕透露孩子的生父是誰)。
2005年,沃克被引渡回加拿大,又以欺詐、盜竊和洗錢的罪名疊加判刑,至今他仍在加拿大監獄中服刑。
雖然阿爾伯特·沃克早已被審判,但回想起這件案子,兩郡的辦案人員仍然隱隱“後怕”,這起案子充滿了戲劇性的“意外”。
雷德曼警長有時不禁會想:如果那個手氣不佳的漁民,沒有換個地方打魚呢?要是沒有那塊勞力士手表呢?
但如果從一開始,警方就滿足於將屍體當做無名氏,如果在聽取“戴維斯先生”的證詞後,沒有克萊納漢警員的“較真”,就草草結案......
如果自己沒有迷路、敲開了另一家的房門,阿爾伯特·沃克是不是就會逃脫法網?要是那隻船錨被賣掉了呢?若是找不到那艘遊艇呢?……
警察不是英明神武的名偵探,他們也是人,會犯錯會失誤會後知後覺。真正的偵查過程,也不遠遠不會是文藝作品裏的驚險刺激,往往隻是在浩如煙海的可能性裏,持續不斷地“大海撈針”。
也許,和過人的聰明才智相比,對逝去生命的審慎和重視,才能讓所有的“完美犯罪”,終究出現那麽一點點的“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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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沃克自認為的完美殺人計劃,敗在了一塊勞力士手表上,順著這條線索,警方抽絲剝繭,最終揭開了沃克謀殺羅納德的真相,以及隱藏在他背後的那些罪惡。
1998年7月6日,沃克因一級謀殺罪被英國的法院判處終身監禁。
2007年,沃克被引渡到加拿大,在那裏他因犯有19項與詐騙相關的罪刑被判處有期徒刑4年,此外因為還要繼續執行他在英國被判處的終身監禁的刑罰,加拿大方麵決定將沃克囚禁於一所安全級別極高的監獄。
2015年,沃克曾經提出過假釋申請,但也許是意識到自己的申請不可能獲批,他很快就撤回了申請。
2021年,時年75歲的沃克再次提出假釋申請,被加拿大法院駁回,至今他依然還在監獄中服刑。
至於沃克的二女兒希娜,她在本案中,也曾是引起警方和媒體關注的另一個焦點。希娜為何願意假扮父親的少妻多年?她是否參與了謀殺?
法庭上,希娜似乎用行動解開了部分疑點。她不僅當庭指控沃克,還為警方提供了很多父親涉嫌犯罪的證明。
案件判決後,希娜就回國和母親一同生活了,她一直拒絕給兩個孩子做DNA鑒定,也不願意討論孩子的父親是誰。此外希娜也不再提及過去,不願和聲名狼藉的父親再有任何關聯。
當沃克被引渡回加拿大時,希娜曾公開表示過強烈反對,可事實未能如她所願。在父親的影響下,希娜到底曾經經曆過怎樣的無奈和痛苦,可能也隻能是個謎團了。
目前的希娜仍是單身母親,她曾明確表示,不希望父親再幹擾她或是兩個孩子的人生。
而羅納德的家人和親友們至今仍在哀思和惋惜。這場因偷換身份而引發的犯罪,實在要讓人感歎一聲:現實好魔幻。
如果,死者身上沒戴那隻表,警方也沒能找到其他的證物,會不會這個邪惡的秘密,真的就永遠石沉大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