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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漩渦》作者講述當年調查報告出籠背後不為人知的故事

(2022-02-23 17:00:17) 下一個

By 冰雪不聰明  2022-02-19 08:00

按:自前天下午6點多本公眾號首發的 獨家:《黑色漩渦》——34年前的一篇調查報告文學,就已揭開瘋縣拐賣婦女之罪 發出後,反響熱烈,不到兩天閱讀量已超過20萬,並有各網站多家自媒體和微博轉發。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誰家沒個妻兒姊妹呢,與每個家庭都息息相關的事件引發巨大關注和擔憂實乃人之常情。

 

也因此有很多讀者想要了解《黑色漩渦》原作者當年出籠那份調查報告的經過,經與作者商量,作者很爽快又寫出這篇“背後的故事”(當然還有些東西是不能寫出來的),依然授權本公號獨家發布,以饗讀者。

 

鄭重聲明:以下文章作者為唐冬梅,已獨家授權本公眾號發布其所有授權文章——

 
《黑色漩渦》背後不為人知的故事
 
作者:唐冬梅
編輯:冰雪不聰明啊
作者授權獨家發布公眾號賬戶:冰雪不聰明
 
我的記者生涯注定要與“拐賣婦女”這個聳人聽聞的事情掛上鉤的。也許這是宿命。
 
1983年4月12日,我來到徐州日報社上班。
 
當時,一個辦公室隻有一部電話,我作為一個新來者,當然成了“接聽員”。
 
第一個電話是一個有濃重外地口音的女孩打來的。她說:“編輯姐姐,求求你救救我。”她說她是四川人,被人犯子拐賣到了銅山縣某鄉某村一個老男人家做媳婦的。
 
我當即與女孩約好在那個鄉郵局門口見麵。
 
當公交車經過兩個小時後,終於到達女孩所說的鄉時,女孩卻不見了。
 
我在郵局門口盤桓到最後一班車才離開那個地方。
 
回來後,我始終無法忘懷這個女孩。
 
大約是1987年底,報社出現了一個著軍裝的年輕人。說是來報社學習的。他叫徐寧。沒過多久,徐寧正式複員成為我的同事。
 
1988年4月的一天,徐寧來到我辦公室,說起他正在跟蹤采訪的一件發生在徐州的特大劫持拐賣婦女案。說到一些聳人聽聞的細節,其中參與犯罪的人數之多,受害婦女波及地區之廣,犯罪手段之殘忍,都是1949年之後全國所罕見的。這讓我馬上想起第一天上班接到四川女孩電話的事。
 
當時,分管采訪的是報社副總編輯陳德,一個G青^團係統培養出來的幹部。徐寧說,陳總已經說了,隻是配合一下市公安局的刑偵,報紙可能發不出來。
 
我從新聞的敏感角度對徐寧說,你要盡可能地將所有能拿到的有關案件的資料收集過來,即使是一個小紙片都不要放過。
 
徐寧是一個熱情洋溢的年輕人。他的聰明、機靈贏得了很多人的喜歡。也許因為他背後的軍方家世,他與當時辦案的刑偵人員相處得非常好,在公安局出入自由。幾乎所有與此案有關的大小案卷,全部被他一張不漏地複印回來了。
 
我和徐寧看著這一大摞複印資料,開始商量怎麽處理這些浸透了血和淚的資料。是讓它們寂靜無聲地躺在資料庫裏,還是把它公布於眾,成為全民關注的一個事件?
 
那一年,徐寧大約是二十五六歲,我剛過了30歲。作為來報社已有幾年的一名編輯和寫作人,我慎重地對徐寧說:我們手裏拿的是一顆炸彈,如果拋出去後,影響會很大,甚至可能傷及到我們自身。
 
做還是不做?如何做?以什麽形式去發表?
 
徐寧肯定地說:怕什麽?做!
 
那個時候,報告文學成為各個報刊的熱衷體裁。我們決定盡量利用手裏的資料,做一篇紀實報告文學,從社會背景——政治文化經濟等方麵,來挖掘和解析為什麽這一特大惡性案件會發生在徐州。
 
文字撰寫由我來主筆,資料由徐寧收集和采訪。
 
在撰寫《黑色漩渦》一文時,我用了三天三夜的時間,是淚水伴隨著筆墨完成這篇二萬六千多字的文稿。完成後,仿佛從地獄裏返回,整個人都變得恍惚起來。我忍不住放聲大哭了一場。我被重重的罪而傷,被那一百多名被拐賣到此地的姐妹們的哀傷而傷!
 
文字稿是手寫的。我交給了徐寧閱讀。最後決定由徐寧親自坐火車送到南京,交給由徐州地區走出去的著名作家,希望得到他的幫助順利發表。當然這一切行動都是悄悄在進行著。
 
這篇題名為《黑色漩渦》的紀實報告文學,最後在江蘇省作家協會主辦的雜誌《雨花》第十期(總二0八期)上刊發。
 
這篇文章反響巨大,如晴天響雷一般。雜誌問世不久,全國就有四十多家報刊轉載,台港媒體、海外媒體都紛紛摘要報道。
 
一石激起千層浪。在“黑色漩渦”的中心,那一期雜誌脫銷,人人都在談論拐賣婦女案。當時,社會上風傳徐州火車站是一個危險之地,年輕女子不敢在徐州站轉車了。
 
這件事最傷的大概是徐州市^委領導的麵子了。聽說當時的市^委書^記鄭某某勃然大怒。在一次市委擴大會上,點名批評了徐州新聞界的三件事:
 
一是徐州電視台的“沛縣打狗”——當電視台拍攝到縣人大主任拒絕將自己家的狗拴起來,回答記者時口出狂言:“群眾算什麽東西!”電視一經播出,全市民眾一片嘩然。
 
二是電視台做的一期“企業家話‘官^倒’”。
 
第三個就是我和徐寧的關於拐賣婦女的《黑色漩渦》。
 
當時給我們羅列了好幾樁罪名:給徐州抹黑,造成非常惡劣的影響;嚴重泄密,在案件未終審時就公之於社會;以及沒有經過組織審核就拿出去發表等等。
 
其實,在今天看來他們說的都是實情,也是這篇報道存在的問題。但是,當時年輕氣盛的我們如何能口服心服接受這個批評?
 
當即我們找到了鄭書^記住宿的第三招待所(現在的徐州花園賓館,他是從省裏調來不久的幹部,家屬那時未到徐州),想要與他當麵交換意見。結果肯定是沒有見到他。但服務員讓我們留個紙條預約了再見。
 
第二天,市委宣傳部打電話給報社總編輯,讓他通知我和徐寧下午二點去宣傳部,鄭書^記約見。時間為半個小時。
 
我們如約到了宣傳部的一間會議室。當時一位姓鄭的副部長在場,不一會,鄭書^記來了。
 
幾句客氣的開場白之後,話題很快轉到他在市委擴大會議上的講話。當時,我們立足在上麵正在提倡的新聞媒體監督公權力的背景下,竭力為自己辯護。
 
東拉西扯之後,鄭書^記說的一句話被我們咬住了。他說,這隻是他自己的看法。並不代表市委的決定。
 
那是一個八十年代的最好的時期,是那個寬鬆的時代給了我們勇敢,麵對權力,我們沒有認輸。
 
其中,還有一個必須提及的細節,我們在他的桌上放了一個小錄音機。把當時的談話做了錄音。
 
說好的半小時,最後是兩個小時之後不了了之結束。
 
回去後,報社負責人對我們說,市委電話來了:要你們繳出錄音帶。並向我們透露說:你們惹毛了書^記,書^記說你倆是無賴記者
 
為了這一盒錄音磁帶,雙方糾纏了一個多星期。其壓力之大可想而知。但是,最終我們還是沒有繳出去。
 
在這個時候,《雨花》雜誌的王曉丹編輯,專程受編輯部領導委托來看望我們,問我們需要編輯部什麽幫助。她的到來,給了我們很大的鼓勵和支持。
 
同時,她還告訴我們,當時徐州宣傳部派人去了南京,找《雨花》編輯部要全部買下那一期刊載《黑色漩渦》的雜誌。當時的主編葉至誠(葉聖陶的次子)先生對來人說:“你們買得完嗎?隻要有紙我們會不停地印!”
 
在得到《雨花》雜誌社的支持和安慰之後,我們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徐寧更是興奮,到報社來不久,幹了這樣一件大新聞。
 
在那個時候,報社領導層內部分成兩個派別,以至於編輯和記者都選陣營站隊。具體因為什麽事情產生的矛盾,我至今也不明白。一邊是以陳德副總編為首的,對陣以總編兼社長的另一邊。
 
接著,市^委、宣傳部幾方組成了一個調查組來到報社調查這篇《黑色漩渦》如何出籠的經過。徐寧將這個消息告訴我時,他還說:陳總讓他一口咬定是總編讓采訪撰寫的。
 
第二天,調查組來到報社會議室,總編、副總編及辦公室負責人都在場,我和徐寧也被叫到會議室。徐寧如實地說明了采訪的經過,我如實地匯報了為什麽要寫這篇文章的一些想法及發表的經過。所有的講話都有錄音和專人記錄。
 
經過幾次折騰,陳德副總編最後調到市政府任秘書長,他調走時帶走了幾個他的親信。原總編依然留任在報社做負責人。
 
此事似乎平息了。我依然做我的副刊編輯,主編當時的“放鶴亭”文學副刊。徐寧依然在采訪部當記者。
 
這件事之後,全國各地紛紛成立了打擊拐賣婦女兒童辦公室。簡稱“打拐辦”。聽公安機關內部人說《黑色漩渦》引起了高層震怒。
 
第二年,更大的一個“刧數”來了……。風波過後,新聞界開始清理隊伍。一個受人尊敬的新聞人被調離報社。
 
據內部人說,我是市裏點名要第一個調離的人選。報社領導可能認為我隻是一個小小的編輯,而且在那個對質的調查會上,我是如實地說明了事實。這可能無形中站在了留任領導的這一邊。多少應該是有他的堅持,我最後還是留在了報社。
 
但是,很快我被調離我摯愛的副刊部,去了新聞研究室——報社為安排那些年老又尚未退休的人的部門。同時,和我約法三章:不容許在報紙上寫署名文章,不容許采訪,不容許接受采訪。也就是讓我這個人在報紙上徹底消失。
 
不久,徐寧在他父親調往上海之後,也離開徐州日報社去了上海。至此,我們再沒有聯係了。也不知道他後來做了什麽工作。
 
這期間,有一個最大的新聞是那個去了市政府做秘書長的陳德跳樓自殺了。為什麽而死?坊間傳說很多。最後市^委為他舉辦了隆重的葬禮。徐州民間百姓有傳言:因公自殺。
 
就這樣在報社瞎混了幾年後,有一天,報社的一個年輕編輯突然告訴我他辭職了,要去南方了。我非常驚訝。他接下來的話更是如子彈擊中了我的心髒。他說:我想了許多,即使我留在報社繼續做下去,十年後,唐老師你的現在不就是我的明天嗎?
 
因為這位年輕編輯的話,我開始想到了“逃離”。
 
於是,在1995年初,我不辭而別,離開了徐州日報社。
 
一轉眼,離那件特大劫持拐賣婦女案已經有34年了。豐縣之鐵鏈女事件,讓有心人再次從曆史的塵埃裏挖掘出這篇《黑色漩渦》。對照過往的一切,仿佛歲月停止流逝,一切都沒有變。
 
回憶往事,我依然懷念那個時代,懷念那個有著一群勇敢無畏的記者的徐州:陸小平、王雪丁---還有我曾經的同事徐寧!你們都還好嗎?
 
如今,64歲的我回首當年撰寫《黑色漩渦》的往事,不知不覺對那時的我有了一絲的敬畏。我慶幸自己在石頭和雞蛋麵前,選擇站在了弱勢的這一邊。
 
2022年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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