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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寅恪的傳奇

(2021-10-13 20:38:27) 下一個

By 學者薈

 

 

 
他是中國現代久負盛名的集曆史學家、古典文學研究家、語言學家、詩人於一身的傳奇人物,與葉企孫、潘光旦、梅貽琦一起被列為清華大學百年曆史上四大哲人,他是一代宗師陳寅恪。
 
他終身連一張過硬的文憑都沒有,曆史學家傅斯年卻說:“陳先生的學問,近三百年來一人而已。”

 

 

 

陳寅恪為什麽要在晚年為一個妓女立傳?

 

01

 

 

1925年,清華創立國學研究院,意在整理國故,培養棟梁之才。
 
建院之初,國學院欲聘四位導師,前三位都已有了著落:第一位導師王國維,曾開創以甲骨文研究殷商史。第二位導師梁啟超,著作等身,戊戌變法核心人物,第三位導師趙元任,從哈佛回來的漢語言學大家。
 
較之這三位,陳寅恪的名聲沒那麽響亮,但為了推薦他做導師,梁啟超還與校長有過一番舌戰。
清華國學院四大導師
 
校長說:“陳先生一無大部頭著作,二無博士學位,堂堂國學院導師,怎麽能連個學銜都沒有呢?”
 
梁啟超說:“沒有學銜和著作,就不能當國學院的教授了嗎?我梁啟超雖然著作等身,加起來不足陳先生三百字有價值。這樣的人如果不請回來,遲早會被外國大學請去的!”
 
清華這才下了聘書。
 
 
02

 

1890年7月4日,陳寅恪出生於湖南長沙,祖父陳寶箴,官拜湖南巡撫,被曾國藩稱之為“海內奇士”。
 
父親陳三立,晚清著名詩人,與譚嗣同、徐仁鑄、陶菊存一起,號稱“清末四公子”,文學成就曾被譽為魯迅前近代中國第一人。
 
陳寅恪9歲那年,家裏出了件大事。祖父眼界高遠、誌在變革,攜陳父一同響應戊戌變法。
 
變法失敗後,兩人被朝廷革職,永不敘用。父親陳三立從此遠離政治,寄情於詩詞:“憑欄一片風雲氣,來作神州袖手人。”
 
左二為陳寅恪。中間老人乃其祖父
 
陳寅恪之父,陳三立
 
照理說,這是家族不幸,沒想到卻成就了陳寅恪。
 
陳三立不要兒子應科考、求功名,隻叫他遍讀典籍,打下深厚舊學基礎。
 
陳寅恪才13歲,就被送去日本求學,博聞強識的他由此接觸到西方文化。後因足疾回國,就讀於複旦新式學堂,很快就熟練掌握了德語、法語。
 
兩年後,陳寅恪從複旦公學畢業,登上去往西方的遊輪,開始了長達16年的遊學生涯。
 
1896年陳氏兄妹合影
拈花的孩童為陳寅恪
 
曾有學生問唐筼(陳寅恪的妻子):“外傳先生懂三十多種文字,是不是真的?”唐筼說:“沒有這麽多,也就十七種而已。”
 
從1910年起,陳寅恪先後求學於,柏林大學、蘇黎世大學、巴黎大學、哈佛大學等,掌握梵文、希伯來文等十幾種語言,學問貫古通今、深不可測。
 
但16年間,他沒考取一個學位。仿佛文憑二字,不過是廢紙一張。
 
他說:“考博士並不難,但兩三年內,被一個專題束縛住,就沒有時間學其他知識了。隻要能學到知識,有無學位並不重要。”
 
彼時,多少學生為獲得學銜裝點門麵,讀起書來投機取巧,避難就易,到手的學問還能有不打折扣的?
 
陳寅恪根本瞧不上那種人,哪裏有好大學,哪裏藏書豐富,他便去哪裏拜師、聽課和研究。
 
陳寅恪在德國
 
家境殷實的陳寅恪從不揮霍,每到一處,不及半載而書櫥充盈。
 
剛到美國時,豪購之舉令同學詫異:學世界史,竟將英國劍橋大學出版的《劍橋近代史》、《劍橋古代史》、《劍橋中古史》等幾十巨冊陸續購回。
 
在柏林讀書時,生活已非常清苦,每天一早,他買少量最便宜的麵包,到圖書館一坐就是一天,整日不吃正餐。
 
1923年,趙元任夫婦到柏林,見陳寅恪午飯時總是叫炒腰花。後來在清華,陳寅恪與趙元任同住,趙的妻子楊步偉就吩咐廚子做腰花,陳寅恪卻又不吃了。楊步偉覺得很奇怪,“你在德國不總是叫腰花吃嗎?”
 
陳寅恪說:“腰花在德國最便宜呀!
 
無怪乎後來楊步偉對人說:“那時在德國的學生們大多數玩得亂的不得了,隻有孟真和寅恪兩人是寧國府門前的一對獅子。”
 
 
 
 

03

1925年冬,陳寅恪抵達清華。他講課前,講義做得極為細致,每一課都要求講得比上次更精彩,古今中外,信手拈來,令人瞠目,搞得很多學生根本聽不懂他的課。
 
1927年被研究院錄取的藍文征回憶:“陳先生演講,同學顯得程度很不夠,上課時,常常聽不懂,他一寫出來,哦!才知道哪個是德文,哪個是梵文。”
 
可聽懂的人,無不覺得是一種享受。北大教授季羨林就曾回憶說:
 
“聽陳先生講課,如剝蕉葉,愈剝愈細愈剝愈深,不武斷,不誇大,不歪曲,不斷章取義,仿佛引導我們走在山陰道上,盤旋曲折,山重水複,柳暗花明,最終豁然開朗,把我們引上陽關大道。”
 
 
學生聽不懂,教授來聽的卻不少。朱自清、鋼和泰私下要到他的課表,研究院主任吳宓風雨不誤,每課必到。
 
1929年,改任中文、曆史兩係合聘教授後,陳寅恪在一間小教室裏上課,除了清華學生,還有北大學生專門坐車來聽,當時兩校相距甚遠,沿途幾十裏全是農田,常有土匪出沒打劫,亦無法阻止學生求知。
 
因常能為人釋疑,清華園裏奉他為“活辭書”,不少學生發現自己教授也愛聽他的課,最後就尊稱陳寅恪為“太老師”。
 
馮友蘭先生是大學者,名氣比陳寅恪響亮得多,在陳寅恪麵前也是畢恭畢敬,感佩其學問之深。
 
曆史學家鄭天挺稱他為“教授的教授”,古典文學研究大師傅斯年更是驚歎:“陳先生的學問近三百年來一人而已!”
 
 
陳寅恪曾經對學生說:
 
“前人講過的,我不講;近人講過的,我不講;外國人講過的,我不講;我自己過去講過的,我不講。現在,隻講未曾有人講過的。”
 
對講義的細致、創新貫穿他一生,他的課,總能以新資料印證舊聞,或在常見史籍中發現新的理解。門下弟子備受啟發,終身受益無窮。
 
1933年,一幫曆史學者在東洋文庫吃飯,日本史學界泰鬥白鳥庫吉也在座。史學家和田清突然拿出一張地契:“這是三百年前明末弘光遺物。”
 
大家依次傳閱,歎為稀世珍寶。傳到中國學者藍文征手中,藍卻說:“這哪是什麽明物,分明是光緒時的東西。這紙又厚又粗,顯然不是明紙,地契的格式也是清末通行的格式。”
 
白鳥聽了,佩服不已,問他識不識陳先生。藍文征說:“那是我恩師。”白鳥連忙起身:“久仰久仰。”
 
 
發掘、使用原始材料,是陳寅恪的治學原則之一。
 
他恪守乾嘉學者的傳統和經驗,強調以原始材料為支點來做研究。
 
當年的華北學術界分成兩派,一派是本國培養的學者,另一派是有留學經曆的。
 
本土派認為,洋派不懂國情,學問再高,也是隔靴搔癢,解決不了中國問題。
 
留洋派覺得本土派太迂腐,眼光太狹,不掌握現代化工具,因而兩派互相瞧不起。但不管是哪一派,誰都不敢瞧不起陳寅恪,這在學術界堪稱傳奇。
 
 
04
 
1937年7月7日,抗戰爆發,北平淪陷。民族危亡之際,父親陳三立絕食而亡。
 
不久,日本憲兵隊請陳寅恪去司令部做客:“先生如果留下來授課,年金豐厚。”
 
陳寅恪知道,如果拒絕,肯定要遭迫害,但他亦不能赴死:“從史學上來幫助中國,這是我的責任。”
 
以至於父親的喪事還沒有辦完,他就悄然離京,輾轉去往西南聯大。守孝期間,國恨、家愁疊湧而來,急火攻心,導致他右眼視網膜剝離,必須馬上做手術,可一旦做了手術,必須修養一段時間。幾經思慮,陳寅恪放棄手術,抵達聯大時,他的右眼就再也看不見了。
 
 
在聯大,陳寅恪常常秉燭達旦,備課、寫作,絕不因壞境惡劣而懈怠。
 
由於長期在昏暗的燈光下伏案工作,不久後,他的左眼視力也驟然下降。陳寅恪讀書,向來行的是“古法”,圈點、校勘、批語都在書本上。
 
北平淪陷時,他將所藏典籍送至長沙,結果在途中被日本人的炮火毀掉,後來帶到聯大的手稿也悉數損毀,之前所有的研究心血都化為灰燼。
 
在幾乎沒有任何資料的情況下,陳寅恪愣是靠著記憶,在茅草屋裏,汗流浹背,坐在小板凳上,寫下《隋唐製度淵源略論稿》和《唐代政治史述論稿》兩本巨著,為後世的史學研究提供了經典範式。
 
1939年,牛津大學聘其為教授,這是該校曆史上首位中國籍專職教授。
 
原本兩度辭謝,後考慮到英國能治眼病,陳寅恪才答應,攜家人借道香港,準備渡海趕赴倫敦,不料歐戰突起,航海中斷,英國之行遂為泡影。
 
1940年暑假,陳寅恪再赴香港,因時局關係,赴英之事又延期一年,此時,昆侖關失守,回聯大無望,陳寅恪被阻香港,進退維穀。
 
次年,太平洋戰爭爆發,香港失守。國民政府派飛機到香港“搶運”學界名流,陳寅恪卻被保鏢無情擋在飛機門外。
 
原來是財政部長孔祥熙的二小姐,將自家洋狗、沙發甚至馬桶全部裝入機艙,甩下一群學術名流無路可去。
 
 
日軍進駐香港後,陳氏一家生活狀況堪憂,與內地間的書信、電傳、票匯等全部斷絕,以至於“食粥不飽,臥床難起”。
 
不久後,陳璧君派人前往陳家,威逼利誘,企圖說服陳寅恪到日偽區任大學教授,陳寅恪狠狠地用腳跺地麵:“請走不送!”
 
偽港督又拿出20萬軍票讓陳寅恪辦刊,陳寅恪再次拒絕。
 
日軍知道陳家生活艱苦,派憲兵隊給陳家送去多袋麵粉。憲兵往裏搬,陳寅恪就往外拖,寧可餓死,也絕不摧眉折腰。
 
 
狂儒劉文典向來敬重先生,每逢昆明警報響起,他都跑得飛快,美其名曰:“我是替《莊子》跑,我死了,就沒人講莊子了!”
 
若是路上看到陳寅恪,便又指揮學生道:“我死了沒什麽,快去保護國粹!”
 
得知陳家受困,劉文典在聯大疾呼:“陳先生若出事,五十年內不再有此人!”
 
幸而傅斯年等一批人疾呼奔走,後經中研院院長朱家驊打通各環節,才讓陳寅恪一家逃出香港,返回大陸。
 
隨後,陳寅恪赴成都燕京大學任教,昏暗的燈光下,專注於學術一如既往。
 
1944年,成都一個霧氣陰冷的早晨,陳寅恪睜開眼睛,卻發現眼前一片漆黑,從此,他便什麽也看不見了。
 
 

05

陳寅恪的“不降誌,不屈從”,使之晚年注定充滿淒涼和苦楚。
 
1958年,他的教書生涯戛然而止,因被指為封建主義的種族文化論者。鐵骨如他,當即憤怒請辭:“堅決不再開課,以免貽誤青年!
 
轉身回到書桌旁,在助手幫助下,撰寫《柳如是別傳》,為煙花女子立傳,借此倡導做人治學的氣節與風骨。
 
當時,他行動不便,目光微茫,全靠自己開列書單,助手讀給他聽,聽後構思,再口述由助手記錄。
 
為著述這部 80 萬字的傳記,他一天平均要工作十幾個小時。1962年,吳宓來看他時,他感慨萬千:
 
 
電影中的柳如是
 
“柳如是一個倚門賣笑的弱女子,在明清易代之際,比五尺男兒更看重家國大義,要為這個被士大夫輕蔑的奇女子立傳,以此表彰我民族‘獨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我寫此書,是痛哭古人,留贈來者。”
 
 

 

 

06

 

1969年10月7日晨5時30分,陳寅恪心力衰竭,溘然長逝,離世時,他沒有留下隻言片語,隻是眼角不斷流淚。11月21日晚,妻子唐筼也追隨丈夫而去…
 
複旦大學的葛兆光先生曾說:
 
“陳家三代是文化人在近代中國命運的縮影,文化世家的傳統,在這一家三代人身上特別濃厚;他們也是文化人在近代中國抵抗命運的典型,表現出一種文化貴族式的傳統精神,一種擁有自己的真理,不與流俗和光同塵,不事王侯高尚其事的精神。”
 
自祖父響應變革,到父親不忍受辱、絕食而亡,再到陳寅恪守誌不屈,中國文人氣節、風骨,在他們身上得到淋漓盡致的體現。
 
《離騷》有言:“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為求一生之學術理想、為達澄澈之思想境界,先生盲眼、跛足、受辱而不改,當世者能有幾人?
 
先生不攀附、不諂媚、不屈從,以三百年而出一人的淵博學識,終其一生,誌在構建自由、獨立的學術世界,不為權貴和時代之風氣而退舍、而苟且,以其書生骨氣鍛造了一座精神豐碑。
 
今時今日,後世之人仰望這座豐碑,當反躬自省,何為氣節?何為傲骨?何為獨立?
 

惟有思今人之所失,追先生之襟抱,所謂的“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才可能立千年而不墜,與日月而同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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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D的D主 回複 悄悄話 膜拜國學大師。曾試圖讀《柳如是別傳》,看了幾頁,實在難懂。其難度似可比《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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