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1910~1996)本名萬家寶,字小石,祖籍湖北省潛江縣,生於天津一個沒落的封建官僚家庭。是中國現代劇作家以及戲劇教育家,他被稱為「中國的莎士比亞」。代表作有《雷雨》、《原野》、《日出》和《北京人》。
鄭秀(1912~1989)生於南京,是一位標準的大家閨秀,父親鄭烈南京國民政府最高法院大法官,舅舅林文是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之一,姨父沈璿慶曾在海軍部任職先後就讀於北京貝滿中學、清華大學法律係。1989年8月因病在北京逝世。曹禺第一位夫人。
1923年,13歲的曹禺考入南開中學,因身體原因休學了兩年。15歲時他重返校園,與周恩來是同學,兩人都加入了南開新劇團,在導師的指導下,一起男扮女裝演過戲(當時不允許女人上舞台演戲)。曹禺因在易卜生的戲劇《娜拉》、《國民公敵》中扮演娜拉等角色而綻露表演才華,聞名京津。
1926年,曹禺第一次使用「曹禺」這個筆名,在天津《庸報》副刊《玄背》上發表處女作連載小說《今宵酒醒何處》。「曹禺」是取自本姓「萬」的繁體「萬」字分解而來,拆開「萬」字便是草禺,而「草」與「曹」諧音,故名曹禺。
鄭秀,字穎如,祖籍福建,出身於官宦家庭,父親鄭烈當時是南京最高法院的法官,舅舅林文是黃花岡七十二烈士之一,姨父沈璿慶曾在海軍部任職。她從小就跟隨姨母來到北平讀書。在貝滿女中,鄭秀就是一個活躍分子,她很愛活動,也愛打扮,能講一口流利的英語。第二年秋,也就是1932年,鄭秀也考進了清華大學法律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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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禺(1910~1996)本名萬家寶,字小石,祖籍湖北省潛江縣,生於天津一個沒落的封建官僚家庭。是中國現代劇作家以及戲劇教育家,他被稱為「中國的莎士比亞」。代表作有《雷雨》、《原野》、《日出》和《北京人》。
鄭秀(1912~1989)生於南京,是一位標準的大家閨秀,父親鄭烈南京國民政府最高法院大法官,舅舅林文是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之一,姨父沈璿慶曾在海軍部任職先後就讀於北京貝滿中學、清華大學法律係。1989年8月因病在北京逝世。曹禺第一位夫人。
「桑之未落,其葉沃若。
於嗟鳩兮,無食桑葚;
於嗟女兮,無與士耽。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
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
此詩出自《詩經·衛風·氓》,講的是一個多情的女子癡戀一個薄情的男子,深陷於情網之中難以自拔,不可脫身。一直覺得鄭秀像極了詩中所寫的女子,情深似海,甘心首疾。
鄭秀出身於名門世家,知書識禮,多才多藝,氣質高雅。很小的時候就跟隨姨母來到北平讀書,她活潑開朗,麵容秀麗,窈窕多姿,在學校裏備受男生的歡迎。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她完成學業後將會返回南京的家,在父母的安排下嫁一個門當戶對的男子,過平淡安穩的日子,但是她遇到了曹禺,遇到他以後,她的人生就變成了另一番模樣,從此百轉千回,柔腸百結。
他們相遇在1931年,是前世有緣,是命中注定。
那年春天,正在北京貝滿中學讀書的鄭秀,在同學的邀請下去清華大學觀看清華學生劇團為清華校慶而上演的戲劇《娜拉》。坐在台下看戲的她被台上的女主角娜拉的精彩表演所深深吸引,扮演娜拉的演員演得那麼從容,那麼熟練,那麼富有感情,讓素來就喜歡戲劇的她十分佩服,心生仰慕之情。
演出結束後,卸完裝的同台演員成已指著一個矮個子男青年,向鄭秀介紹道:「這是萬家寶同學,今天扮演娜拉的就是他。」
她聽後大吃一驚,麵前的男子,長著一張圓圓的臉,戴一副黑框近視眼鏡,穿一件竹布長衫,看起來儒雅而文靜,簡直想像不到剛才台上生動靈巧的娜拉就是他扮演的,她不由地對他肅然起敬。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麵,他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他則對她一見傾心。
那時的鄭秀並沒有想到她和曹禺的緣分不止那一麵之緣,她以為他隻不過是自己人生中的一個匆匆過客,但是她沒有想到,一年後他們便再次重逢了。
年輕時的曹禺
二
1932年,鄭秀順利地考入清華大學法律係,成為了曹禺的學妹。
年輕漂亮的鄭秀剛上大學,就迅速成為清華園裡倍受矚目的焦點人物,成為男生瘋狂追求的對象。她有很多追求者,曹禺便是其中之一。
1933年春天的一天,曹禺突然來找鄭秀,他真誠地邀請她出演由他導演的戲劇的女主角。原來此時的曹禺正在帶領清華學生劇團為清華的校慶進行戲劇排演活動,他們決定排演英國傑出的作家約翰·高爾斯華綏所創作的三場話劇《最前的與最後的》,全劇隻有哥哥、弟弟和女孩三個人物。他建議讓孫毓棠扮演哥哥基恩,他自己來演弟弟拉裏,但是拉裏的女朋友汪達由誰來演呢?他第一個便想到了鄭秀。
由於考慮到自己並不是專業的戲劇演員,恐怕難以勝任,所以鄭秀委婉地拒絕了曹禺的邀請。曹禺很失望,但他並不灰心,他又拜託鄭秀的好朋友前來說服她,盛情難卻,最終,她接受了他的邀請。
排練活動在曹禺的宿舍裏進行,前後排了大概一個多月。每次排完戲之後,曹禺都堅持要送鄭秀回她在新南院的宿舍。在頻繁接觸與時常來往中,鄭秀感覺到曹禺聰明真誠,富有才華,對自己又溫柔體貼,關懷備至,是一個值得女孩子託付終身的好男人,但她又覺得他個子太矮,自己穿著高跟皮鞋比他還高一點,不是她理想的男友類型,況且她一直想找一個學理工科的對象,因此她並沒有立即將芳心交付於他。
一個月後,他們的戲劇在同方部公演了。演出很成功,轟動了整個清華園,曹禺和鄭秀一時間聲明大振,成為清華園中的名人。從此,他們倆幾乎天天見麵,形影不離,像一對正在熱戀中的情侶。
曹禺經常約鄭秀去散步,倆人在新南院後麵的河邊談天說地,好不熱鬧。清華有一片茂密的小樹林,他們倆經常一起到小樹林裡散步,有一次當曹禺回到宿舍時,卻驚訝地發現他的近視眼鏡丟了,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什麼地點丟的,他的舍友們都說他果真是熱戀中的人,是真得沉浸在愛情之中了。
為了追求鄭秀,曹禺經常跑到女生宿舍樓下的古月堂等鄭秀,一宿一宿地守在那裡,癡癡地望著她宿舍的窗子,有時他一整個夜晚都徘徊在樓下的小樹林裡,呆呆地踱步,默默地想她。
他不斷地給她寫情書,一封接著一封,言詞誠懇,文采斐然,情深意切。
鄭秀對於曹禺猛烈的追求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儘管很多人追求她,但卻沒有一個忍像他這般熱烈和不顧一切。她心裡很慌,也很矛盾,她沒有立刻回復他,她想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所以她連著好幾次拒絕了曹禺的邀請。
曹禺也慌了,鄭秀不肯見他,於是他以為她對自己無意,心裡很難過,開始變得悒悒不樂,甚至病倒了。
曹禺的舍友找到鄭秀,說這幾天曹禺是整夜整夜地不睡覺,一直喊著她的名字又哭鬧又嘆氣,照這樣下去,非瘋了不可,他們勸她去看望一下他。於是在朋友們的敦促下,她決定去看望曹禺。
僅僅隻是相隔十天未見而已,但對曹禺來說,卻猶如經歷了一個漫長的嚴冬。兩人四目相對,竟雙雙無語,頃刻之間,所有的隔閡都煙消雲散,她終於接受了他,他們開始相戀了。
三
曹禺和鄭秀戀愛期間,每一天都像是在過情人節。每次約會結束,他都會送她回宿舍。有一次,他將她送到宿舍樓下,然後戀戀不捨地向她告辭。她卻說:「家寶,讓我再送送你吧。」於是她送他,他又送她,兩個人反反覆復地來回相送,竟然忘記了時間。他緊緊握住她的手,望著她明亮深情的目光,那一刻,萬籟俱寂,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了熱戀著的他們。從此以後,他們一起去食堂吃飯,飯後一起散步,黃昏一起去圖書館學習。他們沉浸在熱烈的初戀之中,成為了清華園中一道美麗的風景。
1934年的暑假,曹禺沒有回天津老家,也懇請鄭秀不要回她南京的家,鄭秀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的請求。他們整天待在清華大學圖書館的閱覽大廳裏,在大廳東北角靠近借書台的一張長桌邊,兩人相對而坐,除了偶爾低聲交談一兩句話之外,都各自做著自己手中的事情。在清華圖書館裡,曹禺開始了被後人稱為中國話劇開山之作——《雷雨》的創作,而鄭秀則在他寫完一頁之後,便用工整娟秀的字跡將它重新謄寫出來,她是《雷雨》的第一位讀者,也是他寫《雷雨》的全部動力,劇中的女主角繁漪的原型就是她。
1934年7月,《雷雨》終於在《文學季刊》第三期上發表了。在巴金的熱情支持下,很快由文化生活出版社出了單行本。
一天,曹禺高興地拿著一本書來找她,他對她說:「穎,這是送給你的,是巴金特地印的一冊精裝本。」
她打開一看,原來是《雷雨》惟一的一本精裝本,印得十分精緻,封麵上還鐫刻有他親筆書寫的燙金的手跡: 「給穎如,家寶。」
她十分喜歡這件禮物,將它看做他們愛情的象徵,一直珍藏著。
1936年9月,曹禺畢業了,他去了南京國立戲劇專科學校當老師,與鄭秀開始了甜蜜而苦澀的異地戀。
不久,鄭秀不顧家人反對,毅然放棄了自己的學業,到南京審計部當了一名科員。她實在是太思念曹禺了,巴不得每天都能見到他,所以他到哪裡,她便跟到哪裡,顧不上別的,她隻想跟他在一起,她已經離不開他了。
1936年11月26日,曹禺和鄭秀舉行了隆重的訂婚儀式,地點在南京平倉巷的同學會裡。當天下午,賓客盈門。禮儀由曹禺的母親萬老太太一手操辦,她對鄭秀這個準兒媳婦讚不絕口。
第二年,抗日戰爭爆發了,國立戲劇專科學校遷至長沙,於是曹禺和鄭秀就在長沙青年會舉行了簡單而樸素的婚禮,一對有情人終成眷屬。
曹禺鄭秀結婚照
四
1939年4月,曹禺和鄭秀隨國立戲劇專科學校一同遷到了四川省的江安縣,漂泊流離的日子裡,夫妻倆互相扶持,患難與共。
隻可惜,他們這一對被視為男才女貌、才子佳人的絕配戀人,很快就走向了愛情的末路。
婚後兩年,鄭秀漸漸發現自己與曹禺在性格、誌趣和生活習慣上的矛盾越來越大,甚至已經到了她所不能容忍的地步。
曹禺是一個不修邊幅的人,藝術和戲劇是他心中神聖的殿堂,他經常心不在焉,總是在自己想像的藝術世界裡遨遊,對於家庭付出甚少,引起了妻子的不滿。再加上兩個女兒相繼出生後,鄭秀開始變得深居簡出,不問世事,把生活的重心全部轉移到了女兒身上,難免忽略丈夫的感受,因此,夫妻感情漸生齷齪,矛盾不斷。鄭秀後來曾自責地對朋友說:
「我那時年輕不懂事,以為結了婚就萬事大吉,在江安我很快生了萬黛,把心都撲在孩子身上,對家寶的感情就淡了。加上我脾氣不好,任性……」
1940年夏天,曹禺和鄭秀的婚姻出現了一場嚴重的危機,這也成為壓到他們愛情的最後一根稻草。
有一個名叫方瑞的女學生經常來曹家找曹禺補課,不久,兩人竟然發展出了感情,談起了「師生戀」。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他們的關係引起了一片風言風語,隨後就傳到了鄭秀的耳朵裏。鄭秀大聲質問和責罵曹禺,倆人大吵了一架,她萬萬沒想到,他竟然向她提出了離婚,她又驚又怕,堅決不肯,他便與她分居。她沒有想到他會如此絕情,往日的恩愛夫妻竟反目成仇,白頭偕老當年誓,如今未老生怨愁,她的心都快碎了。
曹禺當年曾那樣癡情過是真的,可是如今這般絕情也是真的,他說走就走,毫不留戀,鄭秀的眼淚和兩個女兒的啼哭都打動不了他的心。
曹禺與方瑞
1942年春,曹禺帶著方瑞赴重慶復旦大學任教,鄭秀帶著女兒留在江安。
他不愛她了,她被他拋棄了,曾經的山盟海誓轉眼間化作了過眼雲煙,昔日的濃情蜜意頃刻間便做了陳年舊事。
沒有曹禺的日子過得很艱難,無奈之下,鄭秀隻得帶著兩個女兒回到娘家,與父母住在一起。她的家人都勸她趁著尚且年輕趕快再重新找個人嫁了,但是她堅決不肯。她說:沒有人比曹禺更好,我要等他,等著他回心轉意。
她是那樣決絕的女子,說到做到,果真就這麼等下去了。
1948年冬,解放戰爭臨近尾聲,國民黨開始撤離大陸。鄭秀的父親是國民黨高官,自然要隨著國民黨一起離開大陸,飛往台灣。父親要她同行,她卻想讓曹禺和他們一起走,她提前派人捎話給他,她已經幫他買好了機票,可是她在機場從清晨等到黃昏,都沒有看到他的身影。於是她對父親說:「家寶不離開大陸,我也不走。」
她流著眼淚同家人訣別,她願意為他留下來,她還想和他重歸於好,然而,她又要失望了。
五
一年後,曹禺的同學張駿祥突然找到鄭秀勸她同意曹禺的離婚請求,他是曹禺派來的說客。曹禺希望她能接受他們婚姻破裂的現實,儘快同意離婚,因為他要給方瑞一個名分,也因為當時剛剛頒布了新的《婚姻法》,規定一夫一妻製,他這種情形算是違法的,不但對名譽不好,還會影響他的前途。
鄭秀聽罷,沉默良久,流著淚對張駿祥說:
「過去我愛家寶,嫁給了他。現在我仍然愛他,我成全他,我同意離婚。因為我希望他幸福。」
她當年之所以答應和他在一起,是被他的才、他的情所感動,如今她同意放手,是因為她真得愛上了他,她願意以自己的孤獨終老來換取他的幸福安康。
1950年春天,鄭秀拉著一雙年幼的女兒,在中央戲劇學院的會議室參加了她和曹禺的離婚儀式,裁判書剛一讀完,向來堅強的她忍不住放聲大哭,難過的再也站不起來了。
她想起當年在清華園內,他愛她愛得死去活來;她為他放棄學業,不顧一切地追隨他到南京;他們在南京訂婚時,他的母親從盒子裡拿出一隻白金鑲金鋼鑽戒指,對她說:「媽也沒什麼好東西給你,這隻戒指就作為訂婚禮吧,願你們兩個相親相愛,白頭到老。」然後他拿起戒指,鄭重而深情地給她戴上。
可是如今呢?如今卻隻剩她一個人將要憂傷以終老了;她從來都沒有告訴過他,其實她一直有一個心願還沒有實現。那就是他們在長沙結婚時,因為國難時期,婚禮很是簡陋,給她留下了些許遺憾,她總想著抗戰結束後回到南京再重新補辦一場盛大的婚禮,因為她喜歡熱鬧;當年在龍華機場,為了遲遲不來的他,她忍痛與父親訣別;這十年以來,他多次向她提出離婚,她都拒絕了,那是因為她還對他心存幻想,她還在等著他回心轉意,等著與他破鏡重圓,可十年苦等,她等來的卻是一紙離婚協議。
一年後,曹禺和方瑞正式結婚了。
鄭秀帶著兩個女兒從南京搬到北京定居,因為他在北京,她想離他近一點兒。
曹禺晚年
六
在北京,曹禺和鄭秀的住所很近,但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麵,他知道她的住址,他總是躲著她。鄭秀很難過,他又何必避她不及,他知道的,她從來都不是那種死纏爛打和不講理的人,既然他現在已經和方瑞結婚了,那她必然不會去打擾他們,她隻想默默地關注著他,守護著他。
方瑞去世後,沒有人照顧曹禺,鄭秀實在放心不下,但她又不方便去照顧他,於是她隻好經常囑咐女兒萬黛去看望父親,有時還帶點自己燒的菜去。她說,隻有一個保姆陪家寶是不行的。因為她對曹禺的飲食好惡和生活習慣深了於心,所以萬黛才能將父親照料得無微不至,這其中不知傾注了她的多少心血。好心的朋友們以及他們的女兒都希望他們能夠復婚,鄭秀自然是願意的,但曹禺卻遲遲不肯表態。
心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她滿心歡喜地期待著能與他再續前緣,然而這一等就是五年,不想等到的卻是一場空歡喜。
1979年,曹禺和戲劇演員李玉茹結婚了。
曹禺結婚那天,女兒萬黛擔心鄭秀知道後會傷心,所以就瞞著不告訴她。可是多年來一直默默關注著曹禺的鄭秀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呢?她說:「我都知道了,你們別瞞我了,家寶又結婚了。」說完趴在飯桌上嚎啕大哭。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此後,鄭秀抽菸抽得更凶了,她時常失聲慟哭。她把曹禺以前寫給自己的情書都珍藏在一個精緻的小箱子裡,想他時就拿出信來,一遍又一遍地看,邊看邊哭,她好想他,想到無法承受。
由於長期抽菸以及內心苦悶,鄭秀很快就病倒了。躺在病床上時,她想的,還是他,病重中的她對好友說:
「我和家寶隻相聚了短短幾年,我把一生都交給了他。不過在那幾年裡,家寶寫出了《雷雨》、《日出》等劇目,那幾年也是家寶創作的頂峰,我知足了。」
在別人眼裡,他是曹禺,在她眼裡,他是家寶,她愛得永遠是家寶,而不是曹禺。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鄭秀提出想見曹禺最後一麵,但願望最終落空。
1989年,鄭秀口中念叨著曹禺的名字,帶著對他的怨恨、癡情、愛戀、不舍與遺憾永遠地離開了人世。
他輕易便放棄了她,輕輕鬆鬆地就從他們的愛情中抽身而退,而她花了一輩子時間也沒有走出來。
她是鄭秀,她一生隻愛了曹禺一個人,從一而終,一往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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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禺移情別戀
1999年12月,是戲劇大師曹禺逝世三周年。曹禺雖然逝去了,但他的藝術生命是永生的。他的《雷雨》、《日出》、《原野》、《家》今年先後在北京、上海、南京、天津、廣州、重慶、深圳等地上演。電影《北京人》(由呂麗萍、程前主演)將在全國公映。一個新的“曹禺熱”正在形成。在這樣的時候,回顧一下曹禺與前妻鄭秀的婚戀生活和他的創作道路,無疑是一件頗有興味的話題。
青春是美好的,青春期的初戀更洋溢著誘人的芬芳。1933年,一個女大學生闖進了曹禺的生活。她叫鄭秀,也在清華大學讀書,是法律係的學生;曹禺當時在西洋文學係學習,與後來蜚聲文壇的錢鍾書是同班同學。
曹禺與鄭秀第—次見麵在1931年,曹禺在清華大禮堂演《娜拉》的時候。那時鄭秀還在北京貝滿中學念高中。
演出結束後,鄭秀聽清華同學成己介紹剛才演娜拉的就是曹禺,大吃一驚。麵前站著的是一個矮個子男青年,圓圓的臉,戴一副近視眼鏡,穿一件布長衫,貌不驚人,簡直想象不出剛才台上活蹦亂跳的娜拉就是他。
曹禺也凝神注視著這位陌生姑娘,趁成己介紹的時候.仔細地打量了——下她:高高的鼻梁,紅潤的臉龐;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發出動人的光彩;身材苗條,麵容清秀,一副大家閨秀的儀表。不知為什麽,曹禺第一麵便對她有一種親近感。
第二年秋,鄭秀考進清華法律係,曹禺聞訊暗自高興,但苦於沒有接近的機會。
1933年春,清華話劇社排演英國話劇《罪》。此劇由曹禺翻譯、導演,男主人公拉裏由他主演,拉裏的女友汪達,曹禺特邀鄭秀擔任,借機可以接近鄭秀。
排練在二院九十一號曹禺的宿舍裏進行。前後排了一個月,每次排完之後,曹禺都送鄭秀回新南院宿舍。在一個月的接觸中,鄭秀感到曹禺這個人聰明、有才華,對自己有一種灼熱的、特殊的熱情。兩人邊走邊談,話越說越多,幾乎忘記了周圍的一切。
1933年8月底,在曹禺大學畢業前夕,《雷雨》完稿了。一天,曹禺約鄭秀在校內荷花池畔見麵。他拿著一包稿件,興奮地對鄭秀說:“穎(鄭秀的號叫穎如),終於完稿了。” 鄭秀打開手稿一看,簡直呆住了。隻見頁頁稿紙上畫滿了紅色、藍色的杠杠道道和修改的字句。鄭秀情不自禁地誇他:“小石(曹禺的號),人家都誇你‘神’,我看你在寫作方麵的確是才華橫溢,是個天才! 你一定能寫出許多好劇本來! ”
曹禺一臉嚴肅地回答鄭秀:“即使有三分天才,也要十分努力啊! 何況我很笨,寫東西很慢、很費勁,哪是什麽天才! ”
1934年7月,《雷雨》終於在《文學季刊》上發表。在巴金的熱情支持下,很快由文化生活出版社出了單行本。一天,曹禺高興地拿著一本書,對鄭秀說:“穎,這是送給你的,是巴金特地印的一冊精裝本。”
鄭秀打開一看,原來是《雷雨》的惟一的一本精裝本,印得十分精致,封麵上鐫刻有曹禺親筆書寫的燙金的手跡:
給穎如 家寶
鄭秀十分喜歡這件禮物,將它看作愛的象征。這本書鄭秀一直珍藏著,後來捐給了北京圖書館。
1936年9月,曹禺應國立戲劇學校(後升為“劇專”)校長餘上沅的盛情邀請,來到劇校任教。餘校長答應曹禺兩年以後,派他和鄭秀一起赴德國考察戲劇。
到了南京,曹禺住在南京四牌樓十七號一幢兩層樓的樓房裏,樓上樓下各兩間。這幢樓,原先是白楊、馬彥祥當初同居時的住所。後兩人分離,白楊去上海明星公司拍電影,馬彥祥另住別處,將原住房讓給曹禺租用。這年夏天,鄭秀從清華畢業,回南京,在審計部當一名科員,住在青年會,與曹禺每周見麵。
1936年,經兩家協商,決定在南京舉行訂婚儀式。曹禺繼母親自來南京與親家公鄭烈一起張羅安排。繼母薛詠南,為人精明能幹,落落大方,舉止很有分寸。她第一次進親家公家,手頭隻有一百二十五元大洋,鄭烈家有十個傭人,她當場每人給十元大洋。鄭烈說:“她是見過官場世麵的,她要是男的,可了不得。”
這年11月26日,在南京平倉巷德瑞奧同學會.舉行了隆重的訂婚儀式。德瑞奧同學會在南京頗有名氣,裏麵有舞廳、餐廳,可容四五百人。這天下午,賓客盈門。薛詠南穿著一件狐皮大衣,當著親朋好友的麵,從一隻盒子裏拿出白金鑲金剛鑽戒指,作為訂婚禮,祝願鄭秀、曹禺相親相愛,白頭偕老。
許多文化名人,像巴金、靳以、馬彥祥、張天翼等都參加了這次典禮。那時上海與南京剛剛開辟了飛機航線,巴金與靳以是特地坐了飛機從上海趕到南京的。他們帶來的禮品是一個特大號的洋娃娃,做工十分精巧:那洋娃娃的一對大眼睛眨巴眨巴會動;嘴也能一張一閉的,還會表演吸奶的動作。鄭秀看了十分喜歡。
臨開宴的時候,忽然仆人向曹禺通報:田漢先生來了。曹禺原聽說田漢去福州遊覽去了,故而未送請帖。
不一會兒,田漢興衝衝地走了進來,手裏拿著一包東西,一見曹禺就說:“家寶,恭喜恭喜! ”
曹禺向田漢介紹了鄭秀。
“田先生,您好! ”鄭秀大大方方地行了一禮。
“哦,果然氣度不凡,有大家閨秀的風度。” 田漢打趣地說。
田漢說話間將手中拿著的一卷東西展開。那是一幅中堂,上麵是田漢親手書寫的“蜚聲誘和”四個大字,下麵還畫有文房四寶。
“一份薄禮,不成敬意。” 田漢豪爽地說。
“謝謝田先生,寫得好極了。” 曹禺、鄭秀齊聲道。
曹禺請田漢人席,田漢說我是專程賀喜,至於喜酒嘛,改日再來討擾。曹禺、鄭秀一再挽留,田漢堅辭,邁開大步一陣風似地離開了宴會廳。
1937年8月,日寇大肆轟炸上海、南京。國立戲劇學校內遷長沙。10月,奉令在長沙就地開學。曹禺和鄭秀從武漢趕到長沙,兩人決定舉行一次正式婚禮。為了慎重起見,分頭發電報征求家裏意見。不久,曹禺收到薛詠南發來的電報,電文為:“同意,祝你們幸福。” 又過了幾天,鄭秀收到父親的電報,電文極為簡練,隻有一個字——“可”。
婚禮在長沙青年會舉行。證婚人是劇校校長餘上沅。喜宴在一個小酒樓上,總共就一桌人,有餘上沅、陳衡粹夫婦,陳治策教授夫婦,吳祖光(劇校新來的青年教師,餘上沅是他的表姑丈),還有教務處的兩個女同事。
婚禮很簡樸,新房布置也十分簡單:兩把藤椅,兩張帆布床,一個書桌。婚後過一段時間,校長在稻穀倉附近又為曹禺、鄭秀租了一間比原來稍好的房子。
1938年初,因為敵機轟炸,劇校又開始從長沙向重慶搬遷。全校師生200餘人,分乘五條大木船,經洞庭湖過宜昌、萬縣……每當船靠一地大家即上岸走上街頭,曹禺敲著大鑼在前麵開道,組織學生進行抗日宣傳演出。學生們裝扮成賣藝人、難民、傷兵等各種角色,演出《放下你的鞭子》、《瘋了的母親》等街頭劇,一路喝遍了長江、湘江、嘉陵江、金沙江的水。曹禺深深為青年學子火熱的愛國精神所鼓舞,同他們一起高唱抗戰歌曲,高呼抗日口號。
劇校到重慶後先在七星崗,後定址於北碚,經過半年流徙,師生均有散失。到重慶定居後,餘上沅聘請曹禺任教務主任。作為專任導師,曹禺擔負了《戲劇概論》、《西洋戲劇史》、《劇本選讀》、《編劇方法》等多門課的教學。作為教務主任,他又負責聘請了陳白塵、陳鯉庭、張平群、戈寶權、梁實秋、方令孺等許多著名學者、教授來校任教。經過他和餘上沅等人的共同努力,這時的劇校人才濟濟,堪稱“黃金時代”。
在重慶,鄭秀時常懷念南京的歲月。那時兩人朝夕相處,有時鄭秀病了,曹禺幾乎天天到鄭秀家,講法國劇本《瑪婷》的愛情故事,背誦莎士比亞名劇《羅密歐與朱麗葉》“陽台會”一場中羅密歐向朱麗葉求愛的大段優美台詞。
鄭秀還想起曹禺在南京時同她父親鄭烈的關係。她覺得曹禺真是一個聰明人,善解人意,也很會投父親所好。父親見他彬彬有禮,又能侃侃而談,十分喜歡他。父親對嶽飛十分敬佩,寫了一個名叫《精忠魂》的話劇劇本。這是他第一次寫劇本,根本不像個戲。曹禺告—訴鄭秀:“我一看哭笑不得。劇本寫得不倫不類,京戲不像京戲,文明戲不像文明戲,是一個‘四不像’。” 可是。曹禺還是恭恭敬敬地幫他逐字逐句地修改。難怪後來父親喜歡曹禺甚至超過了喜歡自己的親生女兒鄭秀。
到了重慶,四川人稱自己為上江人,稱鄭秀他們從南京來的人為下江人。鄭秀閑著沒事就常想:長沙婚禮過於簡樸,抗戰早點勝利回下江去,在南京再補一次婚禮,搞得再熱鬧些。不過,這個想法,鄭秀從未同曹禺說過。誰也沒想到,在四川,他倆一待就待了八年。
1939年4月,日機大肆轟炸重慶,劇校奉令疏散到川南小縣城江安。江安的生活是鬱悶的。每天在小城中行走,經常可以看見這樣的場景:一串串用麻繩捆縛起來的壯丁們,在手槍、刺刀和皮鞭的驅趕下,被迫離開自己的妻兒老小。
社會生活死氣沉沉,令人鬱悶;回到家裏,也不舒心。婚後兩年,曹禺漸漸發現自己與妻子鄭秀在性格、誌趣、生活習慣上矛盾越來越大。小城的生活單調乏味,曹禺又忙於事業,鄭秀閑來無事,就經常同劇校幾位師母打牌消遣。最讓人痛苦的是,她還常拉曹禺陪她一起打。
“我不會。”
“不會你就學嘛,這又沒有什麽大學問。”
曹禺無奈,隻好陪在鄭秀身邊,看她和幾位教授夫人一塊打牌。剛看了一會兒,他就從口袋裏掏出一本書,自顧自地看了起來。
次年夏天的一個傍晚,劇校女學生鄧宛生帶著一位年輕女子來到曹禺家中。一進門,鄧宛生就大聲嚷道:
“萬先生在家嗎? ”
鄧宛生和那女子到樓上書房,隻見曹禺正在看書。一見是她倆,曹禺忙站起身來問:“宛生,有什麽事嗎? 這位是——”
“萬先生,她是我姐姐,叫鄧譯生,又叫方瑞。這位是萬先生。” 鄧宛生連珠炮似地說著,“姐姐這次是趁暑假來看望我和璃德表哥的。她早就聽說您的大名了,很想見見您。” 方璃德也是曹禺的學生,正在國立劇校念書。
“萬先生,您好! 見到您,非常榮幸。” 那女子一直低著頭,這時方才抬起頭來,輕輕地說了一句,又低下了頭。
一瞬間,曹禺的眼睛一亮。在昏黃的屋子裏,這位白淨的女子顯得十分突出。她看起來二十幾歲光景,給他的第一印象就是沉靜。她眉清目秀,氣度大方,穿一身淺藍色的舊旗袍,服飾淡雅。她站在那兒,猶如一支秀竹,亭亭玉立。
“萬先生,我姐姐興趣可廣啦,她喜歡寫字、畫畫,還喜歡聽音樂、作古詩。她的字寫得秀麗極了,比我強多了。”
聽著妹妹滔滔不絕的介紹,她恬靜地微笑著,輕輕地說了一句:“宛生,別胡誇了,說正經的。”
“對啦,萬先生,我姐姐這次來,一來是看看我們,二來是想補習補習英文。她跟我商量,能不能請先生抽出一點時間幫她補習補習。” 鄧宛生直截了當地說出了她們的來意。
“現在正是假期,可以的。” 曹禺一口答應。
第二天下午,鄧宛生領曹禺到了方瑞的住處。方瑞的房間布置得文雅秀麗,有淡淡的紗窗簾、名人山水畫,還有她祖上鄧石如的書法,靠牆有一張掛著蚊帳的床。總之,一切都那麽淡雅、和諧。在給方瑞補習英文的交談中,曹禺了解到她是安徽著名書法家鄧石如先生的幾代重孫女。母親方愫悌是清代大文學家方苞的後代,父親是日本帝國大學畢業的一位著名醫生。曹禺感到,這是一個文靜的女子,她溫柔、善良、秉性高潔,沒有一點咄咄逼人的架勢。在方瑞練習寫英文句式的時候,曹禺凝神注視著她,似乎看到眼前這位女子純潔的靈魂,激起他產生一種要寫一寫她的巨大衝動。
補習英文完畢之後,有時曹禺就同她一起去郊外散步,聽她談自己的身世。從交談中,他又進一步了解到她雖然隻有23歲,但已有坎坷的經曆。她從小體弱多病,得過小兒麻痹症,還有肺病、心髒病。在說到病情時,方瑞問曹禺:
“萬先生,過幾天能不能請您托人幫我在重慶買一些中藥? ”
“可以。你隻要將藥單寫給我,我盡量給你買到。”
小縣城的人封建觀念相當濃厚。曹禺與方瑞在郊外散了幾次步,很快就引起了一片風言風語。傳到鄭秀耳中的流言,甚至說方瑞像懷孕了,這便引起了鄭秀的注意。
一天傍晚,方瑞托人送來一封信。鄭秀看見傭人航嫂向曹禺使了一個眼色,曹禺便悄悄地走出門去。
曹禺拿到信,來到江安一個僻靜的小茶館裏坐下看信。剛看了一個開頭,忽然背後伸出一隻手來,一把將信搶了過去。曹禺回頭一看,大吃一驚,原來是鄭秀,她已暗暗跟蹤而來。
“家寶,你,你,你竟敢在這兒幹這事……”曹禺見鄭秀臉色不好,拿信的手氣得直哆嗦,忙說:“多拉,你消消氣,消消氣,路上吵不像樣子,咱們回去說。” 多拉,是英國作家狄更斯小說《大衛•考帕菲爾》中女主人公的名字,是曹禺在清華大學時給鄭秀起的別名。
到了家中,鄭秀就要看信。信是用毛邊紙寫的,共六七張,小楷。鄭秀看了兩三張,前麵說的是托曹禺買中藥的事,後麵就是一些情意綿綿的話,鄭秀越看臉色越不好。曹禺兩手發抖,求鄭秀不要往下看:“你不要看了,看了你會氣死。她與你不一樣,她不愛說話,什麽事都寫在信上。求求你,把信還給我。”
“還給你,沒有那麽容易! 平時叫你曬被子,你總沒有空,竟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書呀信呀的遞起來,你當我是什麽人! ……”說著說著,鄭秀就大聲罵開了。
“求求你,不要鬧。你這麽大聲嚷嚷,讓她以後怎麽嫁人? ”
“好,到現在你還那麽護著她,她既然做得出,我就罵得出口……”
曹禺執意要鄭秀將信還給他,鄭秀就是不肯。曹禺用力搶到一張一口吞到嘴裏。剩下的五六張,鄭秀死活不肯給,兩人扭在一起。不小心將桌上煤油燈的玻璃罩打破了,曹禺的手被劃開一個口子,血從手上滲了出來。
鄭秀一見曹禺手出血了,於心不忍,便鬆開手,將餘下的幾張信紙扔給了他,晚飯也沒吃,氣呼呼地上樓去了。
曹禺跟上樓,一個勁兒地向鄭秀認錯。不一會兒,鄭秀哭著從床上爬起來,拿起筆要給重慶的父親寫信。
“多拉,我求求你,不要把事情鬧大。以後我一定同你好好過,天天幫你曬被子。我們從頭好起……”
當夜,兩個人睡在床上,誰都沒有睡著。鄭秀啜泣了好久,心情才慢慢平靜下來。鄭秀深深懊悔自己太大意了。她深知曹禺是一個感情極其豐富的人。他同她多次說過:“我這個人,就是一堆感情。” 他的熾熱的感情,曾經燃燒過她的心,讓她陶醉在花前月下。她又感到自己有時對丈夫過於任性,要求不當。但是,她無論如何不能允許丈夫再同別的女人情來意往!
樓下的舊式座鍾發出一陣絲絲的聲音,接著“瞠喧”敲了兩下,已經是深夜兩點了。睡在床另一頭的曹禺,仍瞪著一雙大眼直發愣。他感到自己與身邊的這個女子距離是如此之近,但心卻越來越遠了。
小床上傳來了女兒小黛黛均勻的鼾聲。一想起可愛的黛黛,曹禺不由得長歎了一口氣。黛黛,可愛的黛黛,這可是他和鄭秀愛情的結晶。這可愛的小生命,喚起他多少美好的回憶,又給他帶來了多少樂趣和幸福。黛黛,可愛的黛黛,你怎知道,你的媽媽同你的爸爸,正經曆著一場多麽痛苦的摩擦。
一想到這兒,曹禺又情不自禁地回味起清華時代那無數個甜蜜的夜晚。清風,明月,荷花池的花香,悠揚的樂曲,洋溢著青春朝氣的穎如,這一切是多麽的讓人陶醉。今昔對比,曹禺無限惆悵,忍不住熱淚從頰邊緩緩流出。
天蒙蒙亮,曹禺剛入睡了一會兒,就被—陣鳴啼聲驚醒。他決定還是悄悄地托人給方瑞買藥。在他的心目中,方瑞不僅引起他深深的同情,而且使他打內心裏尊敬她。他不能因為妻子的反對,就不去關心這位晶瑩如玉的女子。
1940年,江安的深秋之夜,萬籟俱寂,分外寧靜。曹禺沉浸在《北京人》(三幕話劇)的創作意境之中。在構思過程中,曹禺用了極大的精力塑造了女主人公愫方,對她寄予了最深的情感。他設想她像方瑞那樣文靜、溫柔,善於體貼人,有著真摯的愛情,多才多藝,能詩會畫,又寫得一筆好字,但她又比方瑞堅強,能忍耐。“把好的送給別人,壞的留給自己”,這就是她美的靈魂。最後,曹禺構思中的她終於醒悟過來,衝出封建牢籠,去追求她所憧憬的美好未來。
《北京人》預告公演之前,巴金主持的文化生活出版社土紙本《北京人》劇本印行了。山城的讀者紛紛爭購,沒有買到劇本的年輕人爭相傳閱。在學校,一本《北京人》一個通宵要輪換三個人,一直讀到天亮。《北京人》的布景介紹和人物描繪要占好幾頁,讀者讀得津津有味。扉頁上題著唐朝詩人王勃的兩句詩:“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人們也都紛紛猜測這是什麽意思。知情的人知道這裏所說的“知己”就是日後成為他伴侶的方瑞,也有的讀者認為它的含義並不限於某個人。許多學生第二天就能背誦劇中落魄的留學生江泰說的那一大段台詞。大家對這個劇本的首演殷切期望,都想一睹為快。
這一天終於來到了。1941年10月24日,《北京人》由中央青年劇社在重慶抗建堂首演。由張駿祥導演,張瑞芳主演愫芳,方璃德演曾霆,鄧宛生演袁圓,張雁演袁任敢。演員大部分都是曹禺教過的劇專畢業生。演出大廳裏觀眾已爆滿,劇場外的場地上還擁擠著不少買不到票的觀眾。
大幕一拉開,觀眾看到的是一個古色古香、略顯破敗的小花廳。天幕上飄著三兩朵白雲,古老的大鍾邁著“滴答滴答”的步子,室外傳出陣陣嘹亮的鴿哨聲。觀眾頓時被這充滿了民族特色的現實情境吸引住了。隨著劇情的展開,搖頭晃腦的讀書聲、悶雷聲、深夜賣硬麵饃饃的叫賣聲、悠遠的號聲……種種音響構成的情調將觀眾的心一個一個都牽到了正在衰敗的封建大家庭——曾家。台上台下靜極了,連輕微的歎息聲都聽得見。
應表弟方琯德的邀請,方瑞也來到了抗建堂。票早就被搶購一空,方璃德就讓表姐在側幕觀看。當舞台上演到遠方的軍號聲緩緩地傳來時,愫方的情感升華到了頂點,她興奮地對瑞貞說:
“活著不就是這個樣子麽? 我們活著就是這麽一大段又淒涼又寂寞的日子啊! ”
說完她拿出一箱子小孩衣服,誠懇地對瑞貞說:“這一箱子小孩的衣服,你還是帶出去(哀憫地),在外麵還是盡量幫助人吧! 把好的送給人家,壞的留給自己。”
聽著這些美好的心靈的傾訴,方瑞不由得想起自己,情不自禁地用手帕抹淚。
戲將近尾聲,淡淡的紅霞照著披著露水的翠泉修竹,愫方和瑞貞毅然地離開了這個腐朽的家。遠處傳來了兩聲尖銳的火車汽笛聲。
這次公演轟動了重慶,接連演了三四十場,獲得廣泛好評。周恩來接連七次看了《北京人》,讚揚它是“優秀的作品”。主演張瑞芳說:“這次演出對我的演劇生活來說,也是重要的一頁,從中學到的東西一直貫穿到我以後的創作之中。”
1948年冬天,北平解放,國民黨軍隊土崩瓦解,全國已處於革命勝利的前夜。上海黎明前的黑暗更加濃重。
龍華機場。一架即將起飛的專機孤零零地停在跑道上。
鄭秀一個人站在飛機旁,焦急地向機場入口處張望。
“穎如,你還在望什麽? ” 鄭父焦急地問。
“你不是說通知家寶與我們一起去台灣嗎? 怎麽到現在還沒有來? ”
“誰知道呢,也許他碰上什麽事……” 鄭父含含糊糊地搪塞著,其實他也不知道曹禺住在何處,根本就沒有派人去接曹禺。為了讓女兒同自己一起離開大陸,鄭父四次動員女兒。
此時,鄭秀與曹禺的感情已漸趨冷漠。從江安遷居重慶後,曹禺在南岸複旦大學教書,每周回來兩三次,與鄭秀、孩子們恢複了感情,但與方瑞仍藕斷絲連,方瑞仍苦苦地追求他。回到重慶之後,鄭秀如魚得水,交遊廣泛,與男性朋友接觸頻繁,既有清華過去的老同學,也有新交的朋友。這引起曹禺的誤會,以為鄭秀經過江安一場風波之後已不願意同他恢複關係,兩人之間的關係又漸漸疏遠起來。1947年,曹禺從美國講學回國後一直在上海工作,一度在上海實驗戲劇學校(今上海戲劇學院前身)任教,又經黃佐臨介紹,擔任上海文華影業公司編導,創作並導演了電影《豔陽天》。此時,鄭秀則帶著萬黛、萬昭兩個女兒住在南京,偶爾到上海小住,也總是很快返回南京,因為她在南京就業。時局緊張以後,當局通知鄭父攜全家撤往台灣,這使鄭秀感到十分為難。一頭是父親,一頭是丈夫,哪一頭都依依難舍。她愛曹禺,父親說已通知曹禺同行,她這才同意動身。
鄭秀看看手表,離飛機起飛的時間隻有五分鍾了。她仍癡癡地等著。
時間過了,還不見曹禺的人影。飛機響起了啟動的響聲。
“穎如,快上機吧! 他不會來了! ”
“不,他不去,我也不去! ”鄭秀毅然將兩個女兒叫下機艙。
“穎如,穎如! ”鄭父焦躁地阻止她,“穎如,難道你忍心拋下為父嗎? ” 兩鬢白發的父親深情地望著女兒鄭秀。
鄭秀心中一陣酸痛,但又決然地說:“爸,女兒不孝,我不能跟您走。” 說著她含淚拉著兩個女兒,轉身就往出口處走。
“穎如,穎如! 你給我回來! 回來! ”
鄭父聲嘶力竭地叫著,鄭秀和兩個孩子噙著淚,一步一回頭地走出機場。她就這樣和父親一訣成永別了。
1950年春,中央戲劇學院成立,歐陽予倩任院長,曹禺與張庚任副院長。不久,曹禺隨學院師生一起到工廠—體驗生活,他耳濡目染,對新中國工人的生活,人與人的新關係有了初步的認識。
麵對新的時代,曹禺覺得他應該徹底結束與鄭秀的令人痛苦的婚姻關係了。自從抗戰後期,他與鄭秀產生裂痕之後,兩人關係時好時壞,但總的趨勢是日漸惡化,長期過著分居的生活。新中國婚姻法頒布之後,曹禺以感情不和為理由,提出與鄭秀離婚。
起初鄭秀不同意離婚。後來,鄭秀的弟弟鄭還等人多次對鄭秀做說服工作。有一次,從晚上一直談到天亮,最後鄭秀才同意離婚。這時鄭秀在中國人民銀行經濟研究處外國經濟係統搞資料工作。這年冬天,為了讓這對共同生活了十幾年的夫妻好合好散,減輕感情上的痛苦,鄭秀所在的單位中國人民銀行經濟處和曹禺所在的單位中央戲劇學院共同商議,決定在中央戲劇學院會議室舉行一次離婚儀式。這天,兩個單位的工會、人事幹部會同法院代表到場,兩家報社的記者,歐陽予倩夫人和鄭秀的兩個好友也來了。會議室的長桌上鋪著幹淨的白布,上麵擺著茶水、糖果和水果,使會場顯出輕鬆、和諧的氣氛。會上,兩個單位的同誌講了話,兩位當事人也表述了各自的心情。最後法院同誌裁決:兩個女兒歸鄭秀撫養,曹禺每月負責撫養費。
裁決書剛一讀完,鄭秀忍不住放聲大哭。想到兩人當年月下定情、南京訂婚和八年離亂中共同經曆的艱難歲月,曹禺百感交集,也情不自禁地失聲痛哭起來。
一九六六年夏,一場史無前例的十年浩劫降臨了。曹禺被勒令隔離審查,每周寫一份思想匯報,經受無休止的批鬥。
這是一個特別寒冷的黎明,冰天雪地,刺骨的寒風撲麵而來。曹禺被造反派指派每天早晨打掃北京人藝宿舍史家胡同附近的地麵。掃過一陣之後,他感到眼花胸悶,想拄著掃帚歇一會兒。但一抬頭,隻見對麵不遠處的拐角上,朦朦朧朧似有一個人正站著一動不動地注視著自己。這會是誰? 此刻天還未亮,又那麽寒冷,他為什麽要站在那兒? 是好意還是別有居心? 曹禺心中暗暗揣度著,連忙抓起掃帚又“唰唰”地掃了起來。掃了一段,離拐角處遠一些後,他又不禁側眼向那人站立的地方望去,隻見那人像是一尊石像,仍在那兒一動不動。也許是天還黑,或者自己年邁眼花,曹禺怎麽也看不清對方是誰。
第二天,曹禺起來更早,他以為這樣那個“影子”就看不見自己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一早,仍在那個老地方,那個模糊的人影居然也像曹禺一樣,更早地出現了。
第三天、第四天,曹禺一天比一天早,而那個人也是一天比一天早。終於,曹禺看清了,這是一個熟人,一個曾與自己休戚與共、患難相依的熟人——前妻鄭秀。她用棉猴緊緊裹住身子,頭上包著一條曹禺十分熟悉的絲絨圍巾,用一種憂鬱、多情而又灼熱的目光,凝神地注視著她心中從未消失過的親人,在寒風中一動不動……
多少年來,鄭秀一直住在史家胡同附近的那幢老宅裏,離北京人藝的宿舍隻須拐幾個彎,相隔並不遠。自從十多年前離婚以後,她便在貝滿中學當教師,又做過回民中學的校長,依靠工資拉扯兩個女兒。雖然,曹禺按法律規定每月補貼她們母女生活費,但鄭秀其實已完全能自食其力了。她對曹禺的感情是複雜的:她恨他、怨他;但深究內心,更多的還是愛他。她從未表示過不愛曹禺。與曹禺離婚後,她其實把一種妻子對丈夫的情愛和母親對女兒的情愛一起傾注在女兒身上了。
聽說曹禺被“發配”到史家胡同掃大街,鄭秀十分痛心。她覺得這個時候,她應該出現在曹禺身邊;盡管自己和曹禺都已年過花甲,兩鬢染霜,但也許自己的出現,會多少讓曹禺感到一些安慰。於是,她毅然地、每天默默地陪著曹禺,哪怕是看他一眼,她心裏也舒暢—些。
1968年一場席卷全國的名為“清理階級隊伍”的政治鬥爭開始了。鄭秀所在中學的一位工宣隊師傅,知道鄭秀是曹禺的前妻,曹禺已被打成“30年代黑線人物”、“反動學術權威”,便好心地關照鄭秀回去清理一下家裏還有沒有保存曹禺給她留下的東西,免得生出是非。
鄭秀謝過這位師傅,回家後從一個藏得嚴嚴實實的小盒子裏,取出已保存幾十年的四百六十封曹禺當年寫給她的情書。這些情書她一直珍藏著,視為自己的至寶。這些東西要不要交出去? 鄭秀內心十分矛盾。思考再三決定還是不交,於是又珍藏起來。不料過了幾天,她路過燈市口,見北京人藝“牛棚”門口擁了一大堆人。走近一看,人們都在看剛剛公布的北京人藝著名演員趙蘊如的“罪狀”:一批從她家裏抄出來的私人信件,統統晾在光天化日之下。鄭秀一看大吃一驚,心突突跳個不停。她再也無心細看,匆匆擠出人群趕回家中,取出珍貴的四百六十封書信,關照女兒萬昭趕快將它們付之一炬。為了保護曹禺,也為了女兒不受株連,她含著熱淚目睹這些書信一一化為灰燼。
這天晚上,鄭秀整整一夜沒有合眼。往事如夢,又一一展現在她的眼前。
在曹禺挨批鬥的日子裏,鄭秀常常神不守舍,常常催女兒們去看看父親。後來,在周總理的直接關懷下,曹禺走出了“牛棚”,鄭秀更是多次讓兩個女兒去看望曹禺。
一次,次女萬昭回來告訴媽媽,今天她和姐姐萬黛又去了張自忠路鐵獅子胡同(曹禺當時的住所)了,看見父親一個人悶悶不樂,成天一個人悶在家裏。她和姐姐便硬拉爸爸出門。冬天的夜晚,走了半條街,爸爸累了,不想走了,她們就拉爸爸到一家餛飩鋪,請爸爸吃一碗熱餛飩,買了一些熟菜,喝了一瓶啤酒,爸爸可高興啦。看著女兒興高采烈的神情,鄭秀也舒心地笑了。
隨著歲月的流逝,曹禺和鄭秀都已進入了體弱多病的衰邁之年。鄭秀的肺氣腫病時時發作,曹禺從一九八八年住進北京醫院,腎衰竭的病就一直沒有好過。鄭秀經常關照女兒去看望父親。長女萬黛僑居美國之後,也一直放心不下遠在萬裏之遙的父母。曹禺時常托小女兒萬方看望鄭秀,並寫信關照萬黛:“母親的病,確是需要你在寬裕的時光來看看。”
一九八九年八月,鄭秀因病逝世。曹禺重病住在北京醫院,不能前來吊唁,關照女兒買了一隻花籃,恭恭敬敬地放在鄭秀的靈前。
鄭秀去世之後,曹禺在給次女萬昭的一封信中,心情複雜地寫道:
“媽媽故去,我內疚很深。你們——你和黛黛小時我未能照護,隻依媽媽苦苦照顧,才使你們成才。想起這些,我非常愧疚。事已過去,無法補過。人事複雜,不能盡述。”
五十年情緣如過眼煙雲。歲月無情,恩恩怨怨,一切都已付之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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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禺未與第一任妻子離婚,
同時與第二任妻子同居時,
又愛上將來的第三任妻子
李玉茹原名李淑貞、李雪瑩,1924年7月出生在旗人家庭,父親原是北平的貧民,很早就過世了。她從小沒念過什麼書,與母親和姐姐靠做針線活討生計。她幼從票友李墨香學老生。1932年北京中華戲曲專科學校招生,9歲的李玉茹前去報考,一曲《捉放曹》令主考老師很滿意,被順利錄取。先學青衣,後習花旦兼刀馬旦,師從王瑤卿、程硯秋、於連泉(即筱翠花)、郭際湘、律佩芳、吳富琴等名家,為該校第四班「玉」字輩學生,與侯玉蘭、白玉薇、李玉芝並稱中華戲曲專科學校「四塊玉」。
曹禺與李玉茹也算是老相識了。早在20世紀40年代末,曹禺還未與鄭秀離婚時,他們就認識了。1947年,李玉茹剛23歲。那年秋天,她正參加大來演出公司組織的劇團,在上海掛牌演出。一起掛牌的,有李少春、葉盛蘭、葉盛章、袁世海等人;有時還能與大師周信芳等名角同台演出。
有一天,李玉茹和周信芳同台演畢麒派名劇《坐樓殺惜》,遇到兩位在行的觀眾。其中年輕一點的一位對她說:「您的戲,傳統規範都有了,可是缺少神,淡而無味;與周信芳先生相比,內心的東西少。您要學他的戲的節奏,不要程式化,要化程式,不要被四功(唱做念打)五法(手眼身法步)捆住。」這位跟他說話的人,就是剛從美國回來不久的曹禺;另一位則是他的好友巴金。
李玉茹聽說這位直言不諱的先生就是曹禺時,心裡既緊張又高興。她看過的第一個話劇,就是曹禺的《日出》。後來,她迷上了曹禺所有的戲:《雷雨》、《北京人》、《原野》……如今,這位大師就在自己的眼前,還對自己有這麼中肯的指導,她覺得十分可貴。
就這樣,李玉茹把曹禺當成了自己的老師和朋友。那段時間,曹禺正在構思一部以女演員為主角的劇本,也常找李玉茹談心。他曾向她傾訴過婚姻的不幸,還向她表達了自己的愛意。但因為母親的反對,李玉茹未跟曹禺進一步發展。後來曹禺與方瑞結了婚,兩人也就很少聯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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