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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感動⋯⋯(女士準備好手絹)

(2009-04-04 14:05:56) 下一個
摘錄幾篇網絡上看到的感人至深的故事。


啞哥哥的擔當 

病房裏有個患尿毒症的鄉下女孩,名叫小小。陪她來的哥哥是個啞巴,整天掛著一臉笑臉。女孩的命很苦,自小失去父母,是哥哥一手把她拉扯大的。家裏錢都花光了,哥哥不肯看著妹妹在家等死,用自己做的小木車,一路風餐露宿,推著妹妹來到省城大醫院。

醫生被他們的兄妹真情感動,院方研究決定免費為女孩做換腎手術。這捐腎人,自然就是她的啞巴哥哥。

醫生帶啞巴哥哥去做配型檢查,一切都很順利,手術時間也迅速確定下來。

醫生把啞巴哥哥帶到辦公室,比劃著告訴他,要把他的腎換到妹妹身體裏。打了半天手勢,說的滿頭大汗,啞巴哥哥這才明白是咋回事。頓時,他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吃驚的望著醫生。

醫生看了看他的臉色,跟他解釋到:“把你的腎換給妹妹,你妹妹就能活;不換,你妹妹很快就要死了。”

啞巴哥哥一臉沉重地低下腦袋,有些猶豫。好一會兒,他才抬起頭,朝醫生重重點了點頭。醫生高興的拍拍他的肩膀,讓他回去等。

沒想到,當天下午,啞巴哥哥就失蹤了。

醫生問小小:“你哥哥到底去哪兒了?走的時候,跟你說什麽了嗎?”

小小說:“他告訴我,要回家一趟。”

醫生心裏“咯噔”一下,想起跟啞巴哥哥說換腎的時候,他的臉色不好看。醫生不禁皺起眉頭:“馬上就要進行手術了,他還跑回家幹什麽?”

一切都準備妥當,就等著這個腎源了,可關鍵時刻,他居然失蹤了。而病人的病又拖不起,這可把醫生急壞了。

又過了一天,啞巴哥哥還是沒有出現。整個醫院的醫生護士知道了這件事,大家雖然嘴上不說,心裏都猜到了,啞巴哥哥一定是跑了,過去,醫院也常發生這樣的事。

由於擔心小小受不了這個打擊,醫生和護士都沒有在她麵前問起哥哥。盡管這樣,小小從大家的臉上也看出來了,臉上再也看不見笑容,整天隻是默默的流淚。

手術時間很快就到了,這時,一個人急匆匆的衝進病房。一看,居然是失蹤多日的啞巴哥哥。

小小見到哥哥,驚喜交加,迫不及待地向哥哥打著手勢問話。啞巴哥哥嘴裏哇哇叫著,也比畫著向妹妹打起手勢。

小小怔了怔,又飛快的用手語打出一句話。就這樣,兄妹倆用隻有他們能懂的手語交流起來。過了一會兒,妹妹突然淚如雨下,撲到床上痛哭不止。

在場的人都糊塗了:“這到底是咋回事?”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手術還得推遲。

醫生疑惑的問小小:“大家都想知道,剛才,你和哥哥到底在說什麽?”

小小抹了把眼淚,哽咽著說:“我問哥哥回家幹什麽,醫院免費給咱做手術呢。哥哥說他知道,他這幾天,把家裏的地都種下了莊稼。怕我做手術後幹不了活;劈了一天的柴,可以燒半年;還有,水缸裏也挑滿水了。”

醫生驚訝地問:“你哥為什麽這樣做?”

小小臉上又是笑又是淚,說道:“我也是這樣問哥哥,哥哥說,醫生要把他的腎換給我。哥哥還說,等做完手術,就把他在城裏火化,包點骨灰回去就好了,拉回去要花很多錢的。”

在場的人恍然大悟:原來,啞巴哥哥並不是丟下妹妹跑了,而是回家給妹妹準備好手術後的一切。他以為把自己的腎換給妹妹,自己就要死了。
(文/楊金鳳)

娘討來的三袋米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這是個特困家庭。兒子剛上小學時,父親去世了。娘兒倆相互攙扶著,用一堆黃土輕輕送走了父親。

  母親沒改嫁,含辛茹苦地拉扯著兒子。那時村裏沒通電,兒子每晚在油燈下書聲朗朗、寫寫畫畫,母親拿著針線,輕輕、細細地將母愛密密縫進兒子的衣衫。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當一張張獎狀覆蓋了兩麵斑駁陸離的土牆時,兒子也像春天的翠竹,噌噌地往上長。望著高出自己半頭的兒子,母親眼角的皺紋張滿了笑意。

  當滿山的樹木泛出秋意時,兒子考上了縣重點一中。母親卻患上了嚴重的風濕病,幹不了農活,有時連飯都吃不飽。那時的一中,學生每月都得帶30斤米交給食堂。兒知道母親拿不出,便說:“娘,我要退學,幫你幹農活。”母親摸著兒的頭,疼愛地說:“你有這份心,娘打心眼兒裏高興,但書是非讀不可。放心,娘生你,就有法子養你。你先到學校報名,我隨後就送米去。”兒固執地說不,母親說快去,兒還是說不,母親揮起粗糙的巴掌,結實地甩在兒臉上,這是16歲的兒第一次挨打……

  兒終於上學去了,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母親在默默沉思。

  沒多久,縣一中的大食堂迎來了姍姍來遲的母親,她一瘸一拐地挪進門,氣喘籲籲地從肩上卸下一袋米。負責掌秤登記的熊師傅打開袋口,抓起一把米看了看,眉頭就鎖緊了,說:“你們這些做家長的,總喜歡占點小便宜。你看看,這裏有早稻、中稻、晚稻,還有細米,簡直把我們食堂當雜米桶了。”這位母親臊紅了臉,連說對不起。熊師傅見狀,沒再說什麽,收了。母親又掏出一個小布包,說:“大師傅,這是5元錢,我兒子這個月的生活費,麻煩您轉給他。”熊師傅接過去,搖了搖,裏麵的硬幣丁丁當當。他開玩笑說:“怎麽,你在街上賣茶葉蛋?”母親的臉又紅了,支吾著道個謝,一瘸一拐地走了。

  又一個月初,這位母親背著一袋米走進食堂。熊師傅照例開袋看米,眉頭又鎖緊,還是雜色米。他想,是不是上次沒給這位母親交待清楚,便一字一頓地對她說:“不管什麽米,我們都收。但品種要分開,千萬不能混在一起,否則沒法煮,煮出的飯也是夾生的。下次還這樣,我就不收了。”母親有些惶恐地請求道:“大師傅,我家的米都是這樣的,怎麽辦?”熊師傅哭笑不得,反問道:“你家一畝田能種出百樣米?真好笑。”遭此搶白,母親不敢吱聲,熊師傅也不再理她。

  第三個月初,母親又來了,熊師傅一看米,勃然大怒,用幾乎失去理智的語氣,毛辣辣地嗬斥:“哎,我說你這個做媽的,怎麽頑固不化呀?咋還是雜色米呢?你呀,今天是怎麽背來的,還是怎樣背回去!”

  母親似乎早有預料,雙膝一彎,跪在熊師傅麵前,兩行熱淚順著凹陷無神的眼眶湧出:“大師傅,我跟您實說了吧,這米是我討……討飯得來的啊!”熊師傅大吃一驚,眼睛瞪得溜圓,半晌說不出話。

  母親坐在地上,挽起褲腿,露出一雙僵硬變形的腿,腫大成梭形……母親抹了一把淚,說:“我得了晚期風濕病,連走路都困難,更甭說種田了。兒子懂事,要退學幫我,被我一巴掌打到了學校……”

  她又向熊師傅解釋,她一直瞞著鄉親,更怕兒知道傷了他的自尊心。每天天蒙蒙亮,她就揣著空米袋,拄著棍子悄悄到十多裏外的村子去討飯,然後挨到天黑後才偷偷摸進村。她將討來的米聚在一起,月初送到學校……母親絮絮叨叨地說著,熊師傅早已潸然淚下。他扶起母親,說:“好媽媽啊,我馬上去告訴校長,要學校給你家捐款。”母親慌不迭地搖著手,說:“別、別,如果兒子知道娘討飯供他上學,就毀了他的自尊心。影響他讀書可不好。大師傅的好意我領了,求你為我保密,切記切記!”

  母親走了,一瘸一拐。

  校長最終知道了這件事,不動聲色,以特困生的名義減免了兒子三年的學費與生活費。三年後,兒子以627分的成績考進了清華大學。歡送畢業生那天,縣一中鑼鼓喧天,校長特意將母親的兒子請上主席台,此生納悶:考了高分的同學有好幾個,為什麽單單請我上台呢?更令人奇怪的是,台上還堆著三隻鼓囊囊的蛇皮袋。此時,熊師傅上台講了母親討米供兒上學的故事,台下鴉雀無聲。校長指著三隻蛇皮袋,情緒激昂地說:“這就是故事中的母親討得的三袋米,這是世上用金錢買不到的糧食。下麵有請這位偉大的母親上台。”

  兒子疑惑地往後看,隻見熊師傅扶著母親正一步一步往台上挪。我們不知兒子那一刻在想什麽,相信給他的那份震動絕不亞於驚濤駭浪。於是,人間最溫暖的一幕親情上演了,母子倆對視著,母親的目光暖暖的、柔柔的,一綹兒有些花白的頭發散亂地搭在額前,兒子猛撲上前,摟住她,嚎啕大哭:“娘啊,我的娘啊……”

一生有個對不起的人

 1

  15歲之前,他有過一段錦衣玉食的日子。他的父母曾是小城裏有頭有臉的人物,伴隨著他成長的當然盡是些誇獎恭維的話。直到有一天夜裏,檢察院的人敲開了他家的門。回頭看見父母慘白的臉,他隱約感覺到生活從此會變個方向行駛了。

  接下來的日子裏,人們都像避瘟神一樣躲著他。直到有一天,他放學,家門口坐著個人高馬大的鄉下女人。那是他的嬸嬸,在爺爺的葬禮上他看到過她。

  她利索地拍去身上的土,粗聲大氣地說:“小海,我是來接你的。”他一下子蹲在地上哭了起來,這些日子以來,從沒有人給他個好臉色。女人扳了他的肩膀,說:“大小夥子,哭啥嘛,天又沒塌,有手有腳的。”

  他跟著她來到了那個依山傍水叫北興屯的地方,走到一間仿佛一腳就可以踹倒的低矮的草房前,她回頭對他說,到家了。然後高一聲低一聲地喊二丫。他愣了,這樣的房子也能住人嗎?草房裏走出來兩個人,一個是喝得有點暈頭轉向的叔叔,一個是又黑又瘦的女孩,鬆鬆垮垮地穿著件大布衫。很顯然,那是嬸嬸的衣服。

  嬸嬸一到家就拎了豬食桶喂豬,罵聲也跟著響起來:“我要是不在家,這豬就得餓死。我嫁到你們老吳家,真是倒了八輩子黴。啥福沒享著,還得幹這種替人擦屁股養孩子的事……”

  2

  想母親的時候,他就拿她跟母親對照。她抽旱煙,一嘴大黃牙,似乎是胃不好,吃過飯就不停地打嗝,幾毛錢一袋的蓋胃平她一把一把地吃。一家4口人擠在一個大火炕上,他很不習慣,尤其是她一沾炕,呼嚕就打得山搖地動的。而母親總是溫柔淺笑,說話從來都沒有大聲過,就是訓斥那些來家裏的人,也都是微笑著,輕言細語,卻能讓來人冒出一頭的汗。

  很快,他到鄰村的中學裏上學了。小城裏的教學質量好,他的成績在村中學裏自然是最好的。

  接下來的暑假,她扔給他一把鐮刀,說:“別在家吃閑飯,玉米地裏的草都吃苗了。”他第一次進入一人高的玉米地,玉米一根根枝葉相連,整片玉米地就像個密不透風的蒸籠,人進去悶得喘不過氣來。她割完了3條壟,他連半條壟都沒割出來,她返回來,嘴裏罵:“真是你們老吳家人,幹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他聽了,一聲不吭,瘋了一樣掄起手裏的鐮刀割草。

  暑假結束時,他已經像屯子裏的孩子一樣曬得黝黑了,細細的胳膊也變得粗壯了。他照著她家碎了半邊的破鏡子想:或者這輩子,就得在北興屯裏當個莊稼漢了吧。

  接下來,平時吝嗇得一分錢都要掰成兩半花的她扯出一張50元的錢給他,說:“你去街裏上點冰棍回來賣賣,不然下學期你花啥。”

  他猶豫著,二丫接過錢,說:“哥,我跟你去。”

  50元錢上了足足一袋子冰棍。他第一次背那麽沉重而且冰冷的東西,背到村裏的時候,又累又凍。接著,他就挨家挨戶去賣。那次,除了還她的50元,他還掙了30多塊錢。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掙到錢,隻是,那錢在他兜裏還沒焐熱,就被她要了去。看到她沾著唾沫數錢的樣子,他在心裏鄙視,從沒見過這麽低俗貪財的女人。

  在他眼裏,她最大的愛好就是數錢,她說:“攢夠了錢,我也蓋它三間大瓦房,讓屯子裏的人都看著眼紅。”叔叔在旁邊嘿嘿地笑。她一腳踹過去,“要是你少喝幾瓶馬尿,我的房子早起來了。”

  3

  他父母的判決下來了,父親是無期,母親是15年。這就意味著,在成年之前,他隻能待在她這裏。聽到這樣的判決結果,她又罵“倒了八輩子黴”的話。他更加沉默,低眉順眼。

  縱是日子難熬,他還是考上了縣裏最好的高中。回到家,他一直遲遲不肯說。那樣拿錢當命的女人,怎麽肯再花錢送他上學?那天,她風風火火地從外麵回來,一把揪住正在剁豬食菜的他的耳朵,說小兔崽子,老黃家二小子考高中的成績都發下來好幾天了,你不會是啥也沒考上吧?他手裏的刀一偏,剁到了手上,血淌下來,眼淚也淌了下來。她轉身,從灶台裏扒出一點灰,幫他按上,仍問:“天又沒塌下來,有手有腳的,你哭個啥?到底考沒考上?”

  他把書包裏的通知書扔給她看,她的臉上立刻綻開了一朵花,出門站在院外窮顯擺:我家小海考上縣一中了,比老黃家小子高出一百多分,嘖嘖!

  高中開學前那天晚上,她給了他一卷子毛票,說省著點花,我可不像你爸媽,不開銀行,沒有人送。他抬頭,看著她碩大的一張臉,說:“你讓我上高中?”

  她說:“是啊,我上輩子欠你們老吳家的,這輩子還賬呢,你們這幫要賬鬼都快把我吃了。”

  他的日子有了盼頭,隻要考上大學,申請了助學貸款,他就可以永遠離開北興屯了。這兒的風景美都是城裏人說的,讓他們來住一天兩天行,讓他們住一年半載試試?

  4

  他上了大學,每個假期都借口留在學校打工,不回去。

  她開始向他要錢,以各種各樣的借口。他做了一個項目,掙了一筆錢。在存錢的時候,他心思一動,拿出10000塊,寫了她的名字寄回去。從此,他們之間兩清了,終於可以不再跟她有瓜葛了。可是他並沒感覺到輕鬆。

  這世界上,從此再無親人,不知為什麽,他忽然有種無依無靠的感覺。轉身看見一個農家菜館,他進去,要了一盤酸菜燉土豆絲。上來,全然不是她做的味兒。他想起接到錄取通知書後,她出去了幾天,風塵仆仆地回來,從三角兜裏掏出一遝錢,說:“你爸你媽總算沒白混,他那些狐朋狗友湊了錢,讓你上大學。”

  他別過頭,淚流了滿臉。

  有一次,他在城裏遇到父親昔日最好的朋友,他說:“謝謝你們湊的那些錢。現在我大學畢業了。”那人臉上一片茫然:“你上大學了?啥時候?”

  他一瞬間明白了一切,那種酒肉朋友怎麽會在沒利的地方投資呢?

  收到他的錢,她打來電話,張口就說:“兔崽子,你跟你那沒良心的爹媽一樣,就知道用錢砸。當初你爺臨死想看他們一眼,他們都不來……”說著,她居然哭了起來。

  他去了監獄,看到母親,母親早已沒有了從前的頤指氣使,而是叮囑他:“小海,對她好點兒,她不容易啊!咱家好時,她來找過我,說想蓋房,借點兒錢,我沒借……咱家出事了,沒想到她會把你接回去。就算是茅草棚,能讓你住下來,能給你弄口飯吃,我也感激不盡了。”

  他的淚也在眼圈裏轉,這些年,她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卻從來沒有缺過他的吃穿。他回到北興屯,見到那一腳就可以踹倒的茅草房,心裏居然暖暖的。

  她沒在,院子裏扔著沒剁完的豬食菜。鄰居說,你回來啦,你快去吧,你嬸快不行了。

  他的腳一下子就軟了,那麽有底氣罵人的她,怎麽會不行了呢?

  他在醫院的走廊裏就聽見她在罵大夫:“我姚美芬一輩子什麽沒見過,想糊弄我的錢,沒門兒!我的錢那可都是有用的,我要蓋三間大瓦房呢,背山的,清一色的紅磚……”

  他站在她麵前,說:“嬸,咱的房明天就蓋,我找人蓋。”

  她盯了他幾秒鍾,仍是罵:“你這小兔崽子,我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上大學,你一走連個信兒都沒有,你還有沒有良心啊?”罵著罵著,她的眼淚和鼻涕一起流了下來。

  出來,陽光仍是明晃晃的,二丫跟在他身後。他問:“她啥病?”

  “胃癌。哥,你不知道她有多想你,你也不知道她有多疼你。她向你要的那些錢,她一分都沒花,就是看病這麽緊,她都不讓動。我娘說,這是攢著給你成家的錢,她怕你沒錢,也像大伯一樣走歪路……”

  他抬起頭,以為這樣淚就不會掉下來,可是,那些淚,經過了這麽多年的蓄積,終於肆無忌憚地落了下來。這一生,他注定有一個對不起的人!
(文/金薇)



一張忘取的匯款單

工作後,我極少打電話給父親,隻是在每月領了工資後,寄500塊錢回家。每次到郵局,我總會想起大學時父親寄錢的情景。四年來,他每月都要將收廢品掙到的一大把卷了角的零錢,在服務人員鄙夷的眼光中,謙卑地放到櫃台上……

  而今,我以同樣的方式,每月給父親寄錢。郵局的人,已經跟我相熟,總是說,半年寄一次多方便,或者你給父親辦個卡,直接轉賬,就不必如此繁瑣地一次次填地址了。每一次,我隻是笑笑,他們不會明白,這是我給予父親的一個虛榮。當載著綠色郵包的郵遞員,在門口高喊著父親的名字,讓他簽收匯款單的時候,左鄰右舍都會探出頭來,一臉羨慕地看著他完成這一“莊嚴”的程序。

  父親會在匯款來到的前幾天,就焦慮而又幸福地等待著。去鎮上郵局取錢的這天,他會像出席重要會議一樣,穿上最整潔的衣服,徒步走去。一路上,總會有人問,幹什麽去啊?他每次都揚揚手裏的匯款單,說,兒子寄錢來了,去郵局取錢。對於父親,這應當是一次幸福的旅程吧。別人的每次問話,都讓他的幸福加深一次,而那足夠他一月花費的500元錢,反而變得微不足道了。

  匯款單上的附言一欄裏,我和父親當年一樣,總是任其空著。我曾經試圖在上麵寫過一些話,讓父親注意身體,或者晚上早點休息,但每一次寫完,我又撕掉了。郵局的女孩子總是笑著問我:寫得這麽好,你爸看到會開心的,為什麽要去掉呢?我依然笑笑,不做解釋。這不是我們彼此表達關愛的習慣。

  隻有一次,郵局的女孩特意提醒我,說:建議你這一次在附言裏至少寫上一句話。我一怔。她繼續說:等你父親收到匯款的時候,差不多就到父親節了,這句話,可是比你這500塊錢重要多了。或許整個小鎮上的人,都沒有聽說過父親節,這樣一個略帶矯情的節日,隻屬於城市。但我很順從地依照她的話,在附言欄裏一筆一畫寫下:祝父親節快樂。

  但正是這張匯款單,父親不知為何,竟忘了去取錢。兩個月後,錢給退了回來。我打電話去問他。他說:忘了。我有些惱怒,因為自己寫下了祝福,他不僅沒有一句回話,竟是連錢也忘了取。去郵局補寄的時候,我氣咻咻地講給女孩子聽。她凝神聽了一會兒,插話道:我覺得未必是你父親忘了,說不定他是想要將這張有祝福的匯款單留下做紀念呢。我愣住了,隨即擺手,說,怎麽可能呢,他從來都不是這樣細心的人。

  但父親,的確是這樣細心的人。而且,這個秘密,他自始至終對誰都沒有講過。那年春節,我無意中拉開父親的抽屜,才看見了那張被他放入收藏盒中的匯款單。那句短短的祝福,父親早已看到,且以這樣的方式,藏進了心底。
(文/安寧)

醜娘


(一)

  鎮上有位醜娘,總在垃圾堆裏翻翻撿撿,佝僂著身子,有時肩上背著一長串髒兮兮的可樂瓶或易拉罐,有時拎著一些硬紙盒或舊報紙,住在傍牆的一間陰暗潮濕的簡陋棚屋裏。

  醜娘並不凶惡,可是模樣卻煞是駭人。臉上像蒙了一層人皮,卻拉扯得不成樣子,人皮外露出兩隻眼睛和白白的牙齒,你甚至看不到這臉上有無鼻子和嘴唇耳朵。黑黑的皮膚,怪異的模樣,讓你聯想到《聊齋》裏的女鬼。她甚至比西方童話裏坐著掃帚飛來飛去的女巫更可怖,因為女巫有長長的鼻子,可她連鼻子也沒有!

  年紀小的孩子猛地看見醜娘,總是嚇得大哭,大人們便大聲喝斥醜娘走遠點,趕緊牽著小孩子離開。大一點的孩子看到醜娘,就從地上撿起石頭砸她,把她打跑。可醜娘似乎改不了她的壞毛病,總喜歡偷看孩子們嬉戲,無疑地,孩子們的天真讓她快樂。直到有一次,她躲在牆邊看我跟其他的孩子們玩“老鷹抓小雞”的遊戲,我們高興地歡呼時,她也忘乎所以地笑出聲來,她要命的笑聲給她帶來了災難,一個十五歲的男孩倏即發現了目標,很快撿起一塊鵝卵石,醜娘慌忙逃走,石頭還是毫不留情地命中了她的後腦勺,血滲出來,她嚎叫了一聲,捂著頭痛哭著跑了。

  幾天後,我又看見醜娘頭上纏著繃帶出來買米。吃飯時跟母親說起這事,她說醜娘到衛生院來,是她給醜娘上的藥,纏上繃帶的。後來醜娘也知趣,白天一看見人就遠遠地躲開。卻在晚上不時出來翻撿廢品。

  二十多年過去了,我繼承母業,醫專畢業後成了鎮衛生院的一名鄉醫。也漸漸淡忘了鎮上的醜娘,她不過是鎮上一道醜陋的風景,不是麽,她的出現不過是讓人惡心、恐怖,她幾乎就是一個怪物。

(二)

  一個冬天的深夜,天下著小雪,還夾著雨,雪掉在地上,很快就化了。山寨的一戶人家生孩子,請我出診,接完生安頓好母嬰,已是淩晨,鄉親好意留住,可我怕別的病人來找,今晚是我值班啊,我隻得往回趕。

  滿腳泥濘,穿過鎮上一個黑黑的巷子,這是從鄉村進鎮上的必經之地。四周都黑漆漆的,陰冷的鎮上,依稀看見又矮又小的磚頭房子窗戶緊緊關閉,我背著藥箱快步走著,多麽希望快點看到燈光啊。整條街就那麽一盞燈,為了方便夜裏看病的人們,安在鄉衛生院門口。我家就住在衛生院裏,還得出這條巷子,過一條長長的青石板街才能到。

  整個世界似乎都在沉睡,隻有我一個人醒著,在雪雨泥濘裏獨自疾步走著。雨點和雪花落在我臉上,冰涼冰涼。

  走到一個電線杆下麵的時候,突然一個黑影從後麵猛地抱住了我,還在我胸前亂摸。我馬上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大聲呼救。雙腳踢騰著,想拚命掙脫,可是一隻粗裂幹硬的大手,像鉗子捂住了我的口鼻……

  我幾乎窒息,驚恐地用頭試圖撞擊歹徒的胸口,可是落空了,頭上反遭了重擊,在我軟綿綿地倒下時,恍惚看見歹徒身後另一個矮瘦的黑影,掄起一根棍子似的東西朝歹徒頭上劈去……

  之後我迷迷糊糊地被黑衣人背起來,他背上很溫暖,讓我感到安全。他背著我和藥箱,踉踉蹌蹌藥箱不時碰到他的腳,有幾次他差點跌到,膝跪在地上,他用手撐著地,又艱難地背著我爬了起來,氣喘籲籲,很是吃力。

  好不容易捱到家門口,他把我輕輕放下,將藥箱放到門邊,喘著氣伸出枯瘦的手敲門。這時他低頭看了我一眼,門口路燈昏黃,我卻分明看見他蒙著黑紗的臉上,眼睛裏閃出慈愛的光。他喘出的白氣在冰冷的空氣中繚繞著,讓我想起母親在灶台邊做飯時的溫馨。

  等父母打開門看時,隻看見癱坐在門口地上虛弱的我。黑衣人頭上裹著麵紗,沒容我道聲謝謝,風一樣地走了。

  第二天,聽人說,鎮上派出所抓住了一名男子。警察在淩晨發現他暈倒在街頭,頭上流血,似是遭了鈍器猛擊。一看臉相,像是通緝令上追查多年的強奸殺人犯,不知被什麽人用鐵棍打暈的。男子被救活了,一審問,鄰村有兩名少女被糟蹋,一名男子被劫,都是此人所為。

  鎮上人像過節一樣額首稱慶,都在議論那打傷歹徒的神秘人,有人說是一位像少林武僧般的高人,功夫了得,深藏不露;有人說一定是位滿臉胡須、高大威武的男子,行俠仗義卻不喜拋頭露麵。

  但之後我再也不敢獨自深夜出診了。衛生院又來了一位男醫生辛端,我們誌同道合,不久就相愛了。

(三)

  辛瑞的父母住在不遠處一座美麗的小村莊裏,那年春天,我們在那裏舉行隆重的婚禮。來賓們向新郎和我祝賀以後,就來到農舍門前那一張擺滿美味佳肴的桌前坐下。餐桌設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樹下,院內的梨花和桔子樹上開滿的小白花,飄溢著陣陣沁人肺腑濃鬱的清香。

  辛瑞與我都是醫生,找我們看過病的鄉親們絡繹不絕地趕來祝賀。他們帶來雞蛋、糍粑、臘肉,還有鮮豔的布料,各式各樣的禮物。孩子們調皮地跟大人們學著說:“祝辛醫生和曾醫生白頭偕老,早點生個胖娃娃———”我羞得臉都紅了。

  親戚們和鄉親們熱烈地交談著,一邊喝酒飲茶,吃著水果點心。廚房裏,村中最好的廚師像指揮若定的大將軍,領著七八個人正熱火朝天地殺雞宰羊,準備午餐。孩子們每個兜裏裝滿了好吃的東西,正在院子裏歡快地跑來跑去。

  午餐前,鎮上電影院唯一的樂隊——“稻草人”也趕來助興。“小土豆”打著手鼓,“茄子”彈著吉它,還有一個號手和貝斯手。在我們這十裏八村,他們可算名家高手,肺活量又大——我是說吹小號的“小米”和那個主唱吉它手“步槍”。誰家辦喜事都少不了他們。他們一路吹著彈著,唱著“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哇——”一邊向主賓席走來。主婚人作了熱情洋溢的講話,來賓們齊聲喝彩,孩子們吹呼雀躍,婚禮在此時達到了高潮。

  開宴時,“稻草人”演奏了一首像野馬般瘋狂的舞曲,孩子們吃一會東西,又離席去跳舞,他們扭屁股的滑稽模樣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男人們開始喝火一樣厲害的燒酒,有的還猜起拳來。女人們也邊抿著酒,邊愉快地交談著。我跟著新郎挨桌向來賓們敬酒。

  這時,從山坡上突然走出一位麵貌奇醜的老婆婆,她穿著褐色布衣,黑色布鞋,手裏捧著束粉紅的杜鵑花,腳步蹣跚,緩緩地走過來。她的臉上仍然除了眼中一絲白色,都是黑黃不清慘不忍睹皺巴巴的傷疤,你甚至也看不出她臉與脖子的分界線,活像萬聖節戴了鬼麵具的女鬼。

  有位嬌弱的女賓驚得把滿嘴的食物都吐了出來。大家一陣驚愕,都看清楚那就是鎮裏人常譏笑奚落的“醜娘”。人們在結婚時都講究吉利,在鄉村更是如此,所有的賓客們都在交頭接耳,互相低聲議論著,似乎這個麵目恐怖、衣著襤褸的孤老婆子來這真是太不合時宣。

  我怔怔地端著酒杯,有些不知所措,新郎也麵露不悅。小孩子反應最快,撿起地上的石頭朝她身上扔去。醜娘本能地伸出雙臂擋住了頭。而我分明看到一塊尖銳的石頭扔中了她的手腕。她倉皇地退了兩步,卻並不急於離去。她似乎在專注地凝視著我!更多的孩子撿起了石頭——

  這時,我的養母走過來製止了孩子們:“住手!不要朝她扔石頭!今天,我有一個故事要告訴大家——”

(四)

  二十四年前,離這十多裏的山腳下一間小茅舍住著一對年輕夫婦,女人是為了逃避嫁給一個白癡的命運,男人帶著她離鄉背井,私奔到這。那年秋天的一個夜晚,妻子快要分娩的前茅屋著火了,房梁砸了下來。人們聞訊趕來,撲滅了餘火,不幸的是,丈夫被掉下的房梁砸死。人們發現了被木方壓住的女人,蜷縮成一團,她全身燒得黑糊糊的麵目全非,令人驚異的是,腹前那塊肌膚卻雪白如玉。毫無疑問,她一定是蜷縮著身子,拚命護著腹前的小生命才這樣的。人們手忙腳亂地將女人抬往衛生院,孩子出生了,是個漂亮的女嬰,母親雖然搶救過來了,卻因全身大麵積燒傷根本無法哺乳。無依無靠的母親,醜陋的母親,她怕嚇著孩子,也無力獨自撫養孩子,隻好將孩子送給了產科大夫——那孩子就是我。

  說完,養母指著那滿眼噙淚醜陋不堪的老婦人對我說:“二十多年來,她一直在這附近靠撿廢品為生,她一直默默看著你長大——孩子,她是你的親娘,一個可憐的女人,一位可敬的母親——”

  醜娘站在那裏,雷擊般一動不動,聽著我的養母說完這番話,萎縮佝僂的身子劇烈顫抖著,像暴風雨中想努力掙紮昂立在山坡上的飽經風霜的老榆樹,寂靜的人群清晰地聽到她近乎痙攣般壓抑的哭咽聲。那是一種被巨石壓迫多年的小草從心靈深入迸發出來的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呐喊和傾訴!可是多年來,又有誰用心聆聽、憐憫過她聲聲淒涼無助的哭泣?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突然想起那個風雨之夜,痛擊歹徒的那個“黑衣人”和“他”抱起自己時那雙慈愛雙目裏射出的善良之光,還有那柔軟而佝僂的背上溫暖的感覺。是的,那個矮矮瘦瘦的身影,一定是她,是她,她一直在暗中保護著我——我是可憐的醜娘唯一的孩子,親生父親死後唯一的寄托……

  我想起少年時不止一次,和其他小朋友往她肮髒的衣服上吐口水和扔石頭,衝她厭惡地吼叫:“滾開,醜八怪,再不滾,我們可要打你了!”就是成年後遠遠看見醜娘,我投去的也絕對是沒有一絲憐憫的鄙夷嫌惡的眼光,那目光是一種警告:離我遠點!

  這就是我的親娘!我白發的醜娘!我愧悔交集,望著衣衫單薄的醜娘失聲痛哭。脆弱的玻璃酒杯,不知什麽時候被我捏碎了。碎裂的心卻在滴血中看到那束驚心動魄的光芒。那光芒與生俱來,上帝賜給我的啊,它一直就像春陽般在懵懂的我頭上默默照耀,而我卻在今日才幡然醒悟。

  醜娘顫巍巍地走過來,從懷裏掏出一個紅綢布包,她抽出綢子,細心地將我的手指纏了又纏,目光裏滿是慈母的憐愛。我站在她麵前泣不成聲。然後她鄭重地將一個雕花的橡木盒塞到我手裏說:“女兒啊,今天是你大喜的好日子,請你收下一個想把一座金礦都獻給你的,一個可憐的親娘送給你的小小禮物吧。娘撿了二十幾年破爛,攢了很多年,才買到的——”

  說著,她老鬆般粗糙、指甲縫裏還夾著黑垢的雙手顫抖著打開了這個方形的首飾盒,盒子很別致,像一座美麗的小木屋。裏麵的紅絨布墊著一枚閃閃發光的白金戒指,圓圓的指環上綴著一把精致的小雨傘,母親的心,她一直像雨傘般嗬護著我啊!還有一串暗綠色的冬淩玉項鏈,翡翠色的緞帶串著一顆顆圓潤的玉珠,墜子是一頭憨樸的綠色小玉象,樣子可愛極了。

  我百感交集,擎著盒子,哭著跪在她麵前:“娘,你的心比這金子和玉都珍貴百倍!原諒女兒從前對您的不恭。跟我住在一起吧,在我身邊度過您的後半生,我會好好地照顧您——隻要我這裏還有一碗飯,那一半就屬於您!”

  可是醜娘的不幸還沒有結束,長年孤苦伶仃、肮髒惡劣的居住環境,節衣縮食的生活,損害了她的健康。她搬來與我同住時,我為她做了全身檢查,發現她的身體極為虛弱。帶她去城裏看,醫生說已是肝癌晚期,而且已擴散到全身,估計活不過兩個月了。

  我強忍悲痛沒有告訴她實情,精心照顧著我可憐的醜娘。她與我幸福地生活了三個年頭,在我生下女兒的第二年夏天去世。臨終時她握著我的手說:“孩子,你很出色,我很欣慰,這麽多年來,你一直是我全部的寄托。沒有你,我撐不了這麽久——活著,多麽不容易啊——現在,我要去陪你父親了,我告訴他——你生活得很幸福,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我將醜娘與生父葬在一起,在墓前,我將那串冬淩玉項鏈戴在了女兒脖子上,告訴她外祖母的故事。我的醜娘,她一生受盡歧視與侮辱,卻給了我無比深沉偉大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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