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簾

朋友從津巴布韋回來，頸上戴著一串十分特別的手工項鏈，墜有斑斕的橢圓珠子，略微染著一點光澤。因為絢麗得緊，我忍不住湊近細瞧，發現那些繽紛的珠子，原來就是將彩色油紙卷成了紡錘形狀。

“這個我見過！小時候我媽媽用它做過門簾！”

“哦，那幅門簾肯定美得一塌糊塗。”

“現在想來，應該是的。但是當年根本不懂得欣賞這些手工的美麗，隻是把它當成家裏一樣普通的用品而已。”

“是啊，那時候家用的，很多都要手工製作，習以為常了。如果是現在，花了那麽多時間做好，哪裏舍得拚命地用？都要保護起來給人觀賞的。”

聯想起很多類似的物品來，放在今天，真的是極美的藝術品。單單門簾，就有各式各樣的創意。

這種紙質門簾，當然用的不是什麽高級紙張，全是些舍不得丟掉的舊畫報，裁成小片，一片片卷成小卷，塗一層清漆，再穿成串吊上木框，就是百姓人家常用的門簾了。

媽媽還做過另外一種令我印象深刻的門簾。先用毛筆畫出屋門大小的圖畫，記得有一幅是大熊貓吃竹子。畫貼在牆上，畫的頂端掛好門簾掛框，垂著待穿的玻璃絲線。不知從哪裏，爸媽找來各色塑料空心細管，切成寸長的短段，帶著我和姐姐，對比牆上的背景熊貓圖，選取不同顏色的塑料空管段，穿入玻璃絲線。慢慢地，那隻憨態可掬的熊貓就在簾子上麵吃著竹子了。

門簾剛一做好，就被爸爸掛在經常出入的門框上。每次從其中穿過，抬手去掀的時候總要小心翼翼，輕拿輕放。管子光滑整潔，畫麵清晰鮮亮，令全家大有成就感。

這份小心嗬護自然不會持續太久。逐漸地，門簾成了視而不見的普通用品，被眾手掀來掀去，油煙不知不覺地在上邊累積，覆蓋了它原有的鮮豔美麗。

現今又是空調又是紗窗，大概已經沒有人家真地需用門簾幫忙阻擋蚊蠅了。然而有些講究情調的主婦，會從精品家飾商店買來製作精良的裝飾性門簾。此類門簾，為不影響視野，多半都隻留上半截，有粗布的，有草編的，有絹花的，甚而至於吊掛精致公仔，極盡小資之能事。但是一隻珠子一隻珠子地卷、一根鏈子一根鏈子地穿，那種日子畢竟是永遠過去了。用錢買來的飾品，把質樸的手工時代拋在了昏黃燈光下的那些窄小破舊的民宅裏麵。

我們家自製的那些門簾，到底用了有多久，最終成為垃圾時大家有沒有過絲毫的惋惜，我全都不知道。頭腦中存盤的家庭溫馨畫麵，都發生在入大學之前。高中畢業離家之後，爸爸媽媽的日常生活起居、他們住宿環境的變遷、我們兒時的舊物處理，都不再是我記憶的一部分。

就連尚存的少許兒時記憶，在深陷現代重圍的今天，也隻是偶爾才會翻出來稍加賞析。

“你覺得不覺得，過去的人們，比現在的人們，更具有創造力？”我自言自語般地對朋友說道。

“那時候的資源很少，大家努力儉省，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資源來改善生活的條件和處境。那是為了生存而產生的創造力。”

是的。為了利用局限的資源，裝點局限的生活空間，人們發揮出非凡的創造力。我相信當年，花錢去買現成的門簾，是多數人負擔不起的奢侈。

日子越來越好過，再不用那麽扣扣嗦嗦地節省。隻是為了能夠奢侈地消費，我們也付出了代價。今天的消費時代，日子被切割得七零八碎。不再有完整的夏天、完整的周末、完整的夜晚。如果我們想要全家攜手製作一個精美的窗簾，體會手工作坊的樂趣，昔日的悠哉遊哉反倒成為一份奢侈——聽著，孩子們，記得打完球做學校的功課，然後彈琴一小時，讀書半小時，Kumon十分鍾，穿門簾20分鍾，然後才可以看一集“口袋怪物”，或者打五盤“植物大戰僵屍”。。。

當他們聽到我這個建議，一定會難過地覺得，家裏最近又更貧窮拮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