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孩子們都睡了,老公也不在家,我寫了自己這個不為人知的小秘密——孜然癮,單隻告訴你。
別吃驚,是真的,盡管這事兒連我自己都不大能相信。
菜肴
倒到最起頭,是剛回深圳那年。結識了一幫師奶,經常夜半出去燒烤飲酒敘談。常吃燒烤的人都知道,下辣椒蒜蓉孜然等等調料很重要。大家囫圇吃著,興致都被啤酒和侃山給搶了去,並未細究各項調料的不同滋味。
吃多了,口刁了,開始嫌棄不夠香濃,請老板加多辣椒和孜然,回爐重烤,再端上來的時侯,熱辣辣的好吃太多。後來就回回都讓老板雙倍下料,無辣不歡的我直呼勁爆過癮。
在餐館裏呢,別人可能會點上一道孜然羊肉。我不愛吃肉,尤其不愛吃羊肉,但是聽人說出這道菜名,還是會有點兒小開心。菜上桌,趕快挑著裏邊粘了辣椒粒孜然粒的洋蔥來吃。我從小愛吃茴香雞蛋餃子,茴香跟孜然是親戚,喜歡孜然似在情理之中。
小吃
孩子們從學校同學那裏知道了一種流行小吃,叫作“心太軟”,就是豆製品下了很多的香料,廉價的窮學生零食。
其中有一種仿三文魚的“心太軟”,我們稱它為“辣魚魚”,主要輔料就是孜然和味精,五毛錢一包,其劣質和沒品可想而知。
我讓孩子不要多吃這種垃圾食物,對身體不好。
自己卻偷偷買回幾十包躉著。他們一出去玩兒,就趕緊摸一包出來,就著啤酒快活地享用。有次正高高興興吃到一半,小N在樓下摔破了腿,哭著回來。我趕緊把沒吃完的半包藏進抽屜,幫他處理傷口。他哭著哭著停了下來,狐疑地盯著我的嘴巴問:“你是不是偷吃辣魚魚了?”
那個味就有那麽重,隔老遠都能聞到。
因為製作工藝粗糙,所以辣魚魚一包跟一包都不盡相同,有時候會有零碎的剩料,也就是一堆豆製品的碎渣,混合著一堆味道極重的孜然粒。我專愛挑這類“殘次品”來買,隻因為口感比其它包更給力,卻並無認真想過緣由。過了很久,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辣魚魚我吃的可能既不是辣,也不是魚,更不是豆製品,而是那孜然的味道。
上癮
回美國度假,冒著被海關罰款的危險,攜帶許多辣魚魚入境。
咪咪爸爸是老陝,給他吃,果然也大愛,算我找到了知音。不過很快我就不想認這個知音了,因為他太愛吃也太能吃,使得我的存貨下得飛快,眼看就要斷糧了。趕緊假惺惺地友情提醒他,這種東東有多麽地不健康,又油又辣又髒。看他並不介意,幹脆把剩下的十來包辣魚魚藏了起來,每當夜深人靜,才能溜進車庫,偷偷吃上一包。
就這麽省吃儉用,辣魚魚還是被我很快一掃而光。
我知道自己已經對辣魚魚上了癮。
什麽是癮呢?就是你一旦沒有它,就更加異常頻繁地想到它;一想到它,便如百爪撓心,難受得緊;如果突然想到在哪裏可以得到它,定會放下手頭的一切,跑去追尋;而在跑去的路上,心裏裝滿了沉甸甸的期待和快樂。
那些日子裏,我就是如此癡心妄想著有一天,一拍腦袋, 我能夠突然想起,自己還有一袋辣魚魚,藏在某處,一直忘了吃它!
可是想來想去,始終沒有想出這樣一包夢寐以求的辣魚魚。
元凶
熬過了不少無貨的日子,那種沒著沒落的感覺,至今記憶憂新。
直到在山子家燒烤,有羊肉串,當放在火上的時候,撒上去的孜然被火舌舔到,散發出一陣陣迷人的香氣,在山子家的院子裏縈繞、徘徊,恰如誘人的妖孽。我用鼻子貪婪地吸納,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莫大的滿足。
就是在那一日,我確定自己真是對孜然上了癮。
跑去網上搜索,看看究竟有沒有對孜然上癮這麽一說。查來查去,也沒查到個明確的答案。有人說TA超級喜歡孜然的味道,也有人問為什麽吃完了孜然會打嗝,如此而已,沒什麽大花頭。似乎絕大多數的人都認為,對孜然上癮是天方夜譚。其實也可以理解——這個世界上知道孜然也愛吃孜然的人本來也不多,那麽對它有癮大概確實該少有吧。
我也真是的,怎麽會對這麽一個東西就上了癮呢?
難耐
自從在山子家飽聞了孜然的味道,我就惦記上了。想起曾經送給咪咪媽媽幾包上好孜然和花椒,她從來都不用的,於是我把孜然偷了回來,炒菜的時候偶爾加點進去,孩子們也喜歡。但是畢竟不敢多放,怕帶偏了菜的味道。怎麽辦呢?情急之下,有一天,抓起一把孜然粒,空口吃了下去。
頓時覺得,口腹生香,舒適到難以明狀。最後牙縫裏塞的一粒,用舌頭剔出來,異常仔細地咀嚼、品味、享受,餘香沁心。
從此欲罷不能。很快就把從咪咪媽媽那裏偷得的幾包孜然吃完。好在及時發現美國商店有賣,就是whole cumming,欣喜若狂地大批購入。最初每天吃上四五把,到後來愈演愈烈,有時候兩三天就會吃光一包,一邊開車一邊吃,權當提神。
某日最後一包吃完,翻箱倒櫃找不到另外一包,心急如焚,放下鍋裏正炒著的菜菜,開車到附近的商店去買。剛付完錢,不及離開商店,即刻扯開袋口,抓了一把,放進嘴裏,才算是把一顆惶惶的心安定了下來。
羞愧
這麽樣子的癮,自己覺得很不妥當。不好意思對旁人講,隻得再上網查找,還是查不出個所以然。倒是有幾個人提問,孜然會否上癮?回複基本分為兩類:一個就說孜然不同於罌粟,不會使人產生依賴性。另外一個是說孜然具有醒腦通脈、降火平肝等功效,有百益而無一害。
有了這兩粒相當勉強的定心丸,我茫然地繼續亂吃。卻仍舊無法開口把這個情形說出來。可究竟為什麽,我不能夠直截了當地把這個習慣/癮情告訴他人?為什麽我寧可偷吃過癮,卻不能夠坦然地坐在別人麵前吃上幾口?為什麽每當有人聞到了我剛剛吃過孜然的味道,我會有被抓現行的尷尬?既然在我的認識裏,孜然跟毒品不一樣,不為刺激大腦產生欣快感,那我究竟為著什麽感到難為情呢?
這實在是一種奇怪的心理,我自己也搞不懂。難道我下意識地隱藏,是害怕孤立,不想自己被看為有異食癖的家夥?可我也不是那種不敢特立獨行的人哪。不久前跟孩子們聊天,小J說兩個弟弟在學校會被別人叫作weirdo,因為他們兩兄弟有時完全不顧別人怎麽看,自顧自用很快的語速以中文聊天聊得火熱。我當時還說呢:“顯得奇怪沒有什麽不好的?會說別人都聽不懂的語言多牛啊!與眾不同是件值得我們驕傲的事情。媽媽就從來就不覺得跟別人一樣有什麽好的。你想想啊,要是我們都一模一樣,想的一樣穿的一樣說話的方式全一樣,那得多沒勁吧!”
從自己的這個癮頭,我也對上癮一事產生了好奇,發出一係列的疑問。
比如為什麽人們會對一些本來不該引人上癮的東西上癮?如果這也屬於正常的話,那麽有沒有人會對西紅柿上癮?對牛肉上癮?對睡覺上癮?對打架上癮?。。。這些不直接引發器質性病變的癮,在成癮的過程中,是否也對我們的機體造成了相當程度的傷害?
毒癮賭癮煙癮酒癮司空見慣,現在也越來越多提及網癮性癮。除此之外,在我們的身邊,又存在著多少像我這種並不至於難言的不言之“癮”?也許真的在每個人的外表下麵,都藏著一點類似於“癮”的小秘密?
當我們將某種私密的“癮”公諸於眾,我們感覺到的,會是難堪,還是解脫?
癮,對道德還是對良心挑戰更多?
這些問題我全部沒有答案。
好轉
越吃越厲害,直吃到舌頭上起了很多細密的疙瘩,從舌尖蔓延到舌根。不疼不癢,卻造成味覺完全麻木,吃什麽都如同嚼蠟。為此吞了很多清火的中藥,沒有用處,於是開始想到孜然這個疑凶,立刻停止了孜然的攝入,
經過一個多月的過程,疙瘩終於平息了下去。對孜然的癮,因為斷了些時候,也就淡了下去。這時候又查出我的嚴重貧血,開始惡補,飲食上邊注意了許多,所以又是幾個月沒碰孜然。卻有一天,偶然聞到孜然的味道,癮再被勾起,“饑渴”難忍。即刻去買了來吃。然而接受了上次舌頭出問題的教訓,不敢再吃得那麽邪乎,少量地吃,每天隻吃幾粒,有時幾天才吃一點點。
但還是發現,本來已經接近正常的驗血報告,又開始出現反複。於是懷疑,會不會又跟這個孜然有關?回想起來,從前我並沒有貧血的毛病,莫非真是它?當我貧血得厲害感到疲倦不堪時,下決心不再碰孜然,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不就是孜然麽,又不是大麻,不吃還能至於要死要活?可隻要稍微好點兒,又去拈來吃,這時候給自己的借口是——根本沒有靠譜的文獻顯示孜然有這麽多的壞處嘛。
盡管如此,反反複複地折騰過幾趟,總是比從前節製了太多,曉得即便它不壞,怎麽說都算不上好,不吃也罷。所以現在對孜然,肯定不能算上癮了,充其量就是一個小愛好,自己能夠收放自如的小愛好。
揭秘
有趣的是,當一切都成過去,撫今追昔,竟然已經不再感到絲毫的難堪或羞愧。或者是我從前想得太多,以至於錯把自己的感覺誤讀為羞愧,而那其實,不過是對自身狀況的選擇性緘默?
哦對了,一定是這樣的。我一度選擇保留了沒必要成為秘密的秘密,現在又選擇了公開這個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