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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白頤路憶舊

(2006-11-27 11:53:45) 下一個

作者:王軍

像我這三十來歲的人,提起筆來就憶舊,確有讓人笑話之嫌。但是,說到白頤路,就是從白石橋到頤和園的那條路,我確是有資格來憶舊的,相信北京的許多年輕人,包括比我還小的,也都有這個資格,因為那條老白頤路的消失,隻是在8年之前,它被拆寬成了一條車流滾滾的大馬路,現在很多行車人是怕去那兒的,因為一堵起來就成了停車場。

去年3月,我在舊金山遇到華盛頓大學的艾丹先生,他曾在北京作城市研究多年,我們說著說著就說到了老白頤路。艾丹說,這條路被收入了一本談世界各大城市著名街道的學術著作,被拆掉了真是可惜。

老白頤路,世界著名?國人恐怕多覺詫異,一般人或許會說,世界著名的還不得像新白頤路這樣,雙向幾車道,中間立著隔離欄杆,再架上過街天橋?其實,在艾丹這樣的學者看來,指望通過拓寬道路鼓勵小汽車發展的市政工程隻會南轅北轍,隔離欄杆、過街天橋是非人性的,隻照顧車行速度,降低道路與周邊社區的聯係,是一種典型的郊區模式,這將削弱城市經濟的發育能力。

想想,是這樣啊。現在,大家多是路過白頤路而已,而且希望路過得越快越好。這條街已沒有了逛頭,因為堵還讓人討厭,大家情願把它忽略掉。

那麽,那條老白頤路呢?我在人民大學讀過四年書,從1987年到1991年,那條老白頤就在我眼前。這是一條有著六排高大楊樹的道路,兩排楊樹為一組,共三組;道路中間是一組,道路兩側又各有一組;每一組是這樣安排的,兩排楊樹之間是一道不深不淺的溝,溝是露土的,雨水可以回灌大地。北京的地下水已嚴重超采了,是多麽需要這樣的路啊。

所以,老白頤路成了“世界著名”,可它終還是成為了曆史。有人說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因為它不夠寬。而在我看來,它已經很寬了,上下車行道各寬12米,加起來就是24米了。如今的新白頤路寬六七十米,還堵成那樣,它又夠寬了嗎?

說到底,解決城市的交通,單靠馬路的寬度是不能成功的。北京是想在一個高密度的城市環境裏,通過拓寬道路使小汽車成為城市交通的主導,這是犯大忌的。如果這是城市發展的真理,恐怕歐洲所有的古城都要被拆光,因為它們的道路也都“不夠寬”。那麽人家是怎麽解決交通問題的呢?就是以公共交通為主導。我在法國的波爾多看到,人家把道路麵積的三分之二辟作公交專用線,靠的是這個。

如果北京能夠像波爾多那樣,老白頤路及城市裏積澱著市民情感的那些老街,或許都能留存。這樣做,還能提高城市的效率,成為真正的“節約型”。

想到這兒,我真是特別懷念那條記憶中的老白頤路,懷念校門口的那個書報亭,那家海豐餐廳,那個小酸奶鋪……那個時候,男同學是可以約女同學到那裏散散步的,那個林蔭道,那個美,醉人啊。

如今,這一切都被堅壁清野了。上個月,巴黎市總建築師貝藍度到北京約我見個麵,我定在北大附近,可到那兒傻眼了,居然一餐館難求,這可是白頤路啊。

新白頤路讓我找不到北,我就成了老白頤路的追魂者。今年4月,國家圖書館請我作演講,國圖就在白頤路之側,我自然老生常談。年近八旬的胡亞東院士坐在台下,糾正道:“你說的老白頤路還不夠老。”我吃了一驚。胡老接著說:“那條老老的白頤路才叫美呢,石塊砌路,兩側垂柳。五十年代改建了,石塊被拿去修天安門廣場,柳樹伐掉了,成了楊樹。”

回去查清代《日下舊聞考》,可不是嗎,上麵寫著西直門外“修治石道,西北至圓明園二十裏。每歲聖駕自宮詣園”。這條皇家禦道出西直門經高梁橋,在魏公村與現在的白頤路相匯,直通西郊苑囿。

《日下舊聞考》還描繪了高梁橋一帶的景致:“水從玉泉來,三十裏至橋下,夾岸高柳,絲垂到水,綠樹紺宇,酒旗亭台,廣畝小池,蔭爽交匝。歲清明日,都人踏青,輿者、騎者、步者,遊人以萬計。”

明代《帝京景物略》載有順天王嘉謨《白石橋》詩:“紛衍石橋路,西山野望初。中流白鷺起,兩岸綠楊疏。泉貯團仙籟,鍾鳴隱佛廬。所嗟塵市遠,不得更踟躕。”

再查上世紀五十年代白頤路的改建工程,梁思成曾為一處小廟的留存大動肝火,他在1957年說:“把民族學院前麵的一座小廟也拆除了,這我也不同意。我認為把小廟留在上下行道中間,不但增加風趣,而且可以利用它的十一間房,做為公共汽車乘客候車室,或者做自行車修理站,這對群眾也是有好處的。”

即使梁思成成功了,這處小廟留下來了,它又能躲過8年前的第二次改建嗎?好了,不寫了。真希望像我這樣年紀的人,沒那麽多舊可憶;事實上,我所憶的還不夠舊。白頤路從胡亞東院士的舊,到我的舊,再到今天這般模樣,不過50來年光景,它反映的是不同時代這個城市的價值觀。E•沙裏寧說:“讓我看看你的城市,我就知道你的人民在文化上追求什麽。”他講得很有道理。

2006年10月14日 埋書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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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網上無名 回複 悄悄話 阿小母,可不就是他麽!我博客裏還轉過他另外一篇-“大馬路之癢”,連接在此:http://blog.wenxuecity.com/blogview.php?date=200610&postID=10287

你的這篇樹我拜讀過,也知道它的來曆,很喜歡!

另外,王軍的博客“城市的眼睛”在這兒:http://www.bullog.cn/blogs/wangjun/archives/20460.aspx
上麵有他新轉的別人兩篇文章,一篇是“請留下北京清代內城唯一的會館”(作者馮肯),另外一篇“你的房有可能下一個被拆”(來自冰點),感興趣的話可以去看看。

至於白頤路,上頭留下我跟好多男同學的海誓山盟,還有跟好多女同學去醉藝仙淘寶貝的腳印。我哭啊。
字母同學 回複 悄悄話 這篇我可得跟提一下。此“王軍”是寫《城記》的彼“王軍”嗎?

去年信手寫過一篇“思念京城的樹”,也有白頤路的部分,帖來響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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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上了大學吧,周末騎車回家,走的是白頤路,那時的路中有隔離帶,種的白楊。也是秋風起,黃葉飛,斜陽晚照,人在金燦燦的陽光下,在恣意風中翩翩葉裏穿行。時隔多年,仿佛還能聽到那條繁忙大街上嘈雜的車聲人聲,還能嗅到空氣中一種秋日成熟馨香的味道,還能再次感到如那時般突然遊離於此身之外的,旁觀者式的欣喜安詳愉快的感覺。白頤路我不常走,但每到秋天,總是會刻意走幾回,重溫“金色時光”。
    
  如今,我知道白頤路拓寬了,路中間的楊樹都沒了,我也很多很多年沒再光顧那條路了。不隻是那裏,隨著一條又一條路的拓寬,一棵又一棵的樹倒下了。聽媽媽說,她眼看著西直門外,動物園前,一棵棵大槐樹被砍倒,她都想哭。原先,北京城裏有多少條街道,是兩旁樹蔭搭涼棚的啊,曾經,媽媽上班要走的趙登禹路,北起新開胡同,南到鬧市口,一路綠蔭,夏天上下班,給悶擠公車的人們帶來多少涼意。現在白塔寺以南,一片開闊,胡同隻剩了名字,大樹不見了影子,人和車和新栽的小樹,都曬在了烈日下。老舍先生讚美的北平,是“最小的胡同裏的房子也有院子與樹”,如今,我隻盼著兒時住過的那條胡同及其周邊,真的如規劃的那樣,成為保護區,那麽,胡同口的白楊,胡同中大宅門前的槐樹,胡同院子裏那些個棗樹,桃樹,柿子樹,或還能保留些舊時的“人為之中顯出自然”的布置,而給京城繼續添著些綠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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