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點兒大的思想

晚飯之後，有人來敲門，推銷一種品牌為Kirby的吸塵器。我一個女人帶三個小孩，本來不想讓他們進來演示。可我正好前天帶孩子玩兒的時候肩膀受傷了，從床上起身都疼得呲牙咧嘴的，所以這個星期沒有打掃衛生。現在看見有人願意免費為我吸一個房間的地毯，占小便宜的心理立時占了上風，把安全都置之度外。

 

整個推銷過程，倒是很有趣。感興趣的朋友，可以在這裏看到全過程，是他們公司的標準模式：Kirby Vacuum Cleaners

 

為我們演示的人塊頭特別大，大熱的天，不動都在呼呼地喘氣出汗，更別說不停地幹活了。而且他還鄭重其事地穿著淺藍色襯衫，一個客廳，足足吸了一個半鍾頭，一絲不苟。

 

孩子們不懂得他是幹什麽的，但每當家裏來人，他們都特別興奮，尤其是今天的客人還帶著特別的東西。於是他們一直圍在他身邊，把他當個英雄一樣地仰望。他演示用的吸塵器，是幾天前才出的新款，銀灰色，活像個高科技玩具。而且沒什麽噪音，吸塵效果巨好。他用我的Hoover來回吸過三十趟的地麵，用他的還能再弄出不少灰塵。他的機器裏麵有墊片，用來展示吸出來的灰塵雜物，看得孩子們目瞪口呆，問我為什麽叔叔有那麽酷的機器，而我們家的又吵又難看。

 

叔叔很胖，襯衫的背部迅速地被汗水打濕了。我的傻孩子便用中文問我，怎麽叔叔的衣服濕了。我說因為他在工作，很熱，襯衫是被汗打濕的。

 

“那他為什麽不穿短袖呢？”

 

“因為叔叔有禮貌。”

 

“他可真好，又有禮貌，又願意幫我們打掃衛生。”說了這話，他們就跑去給叔叔拿擦臉紙巾，我也倒了杯冰果汁，派他們給他送去。

 

就為了這麽點小事兒，他從頭謝到尾，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道：“You are a very kind lady!  You have the most well behaved kids!  I thank you very much for the lovely night!”

 

東西是好東西，人也是好人，隻可惜這吸塵器賣得實在太貴，一個賣1789美刀，而且是現場拍錢就買，不能等到以後再說。結果我當然沒買，不過出於愧疚，耐心地聽另外一位銷售人員又講解了四十分鍾。就為了占這點兒小便宜，我悔得腸子都青了。即便如此，人家出門的時候，我還得一個勁解釋說：“如果你們可以租的，我一定租。或者你們可以留電話，我跟我的朋友們商量合買一個？”

 

他們卻不留電話，也不會再回訪，說是全部一次性買賣。我今天不買，他們就pass我，以後我們多半不會再打交道了。據說這就是他們公司的規定，很怪，但不能違反。

 

女兒老J送叔叔到門口，說了聲晚安，又加了一句：“It’s cooler out here!  Hope you can feel better.”

 

叔叔笑了，蹲下身看了三個孩子很久，終於鼓起勇氣似地問我，可不可以抱抱他們。我說當然可以，但是孩子們卻突然看見牆角的一隻蜘蛛，一窩蜂地跑去殘害它，把蹲在那裏微笑的叔叔扔在一邊，我喊都喊不回來。

 

孩子們想得太少了，心思根本不在大人之間推銷與被推銷、對得住與對不住的關係上麵。同樣的道理，他們仿佛也不會像成年人那樣，把自己投入的熱情看得太重，堅持得太長久。他們的注意力就是如此的短暫，因此他們是單純的，並且由於單純而給我們安慰。同時他們的單純又讓我們不知如何是好，無法像對成人一樣地對他們寄予多大的希望。

 

我的肩膀疼，有個朋友心疼我，便對老J說：“記得要聽話，幫媽媽照顧弟弟，因為媽媽身體不舒服。”老J愉快地答應了，便跑開去玩兒。我的朋友看著心滿意足的我說：“不過你也別太指望她，聽她答應得很好，你高興高興得了，要認真把它當成個承諾，你可有得失望呢。”

 

嗬嗬，可不，就是這麽回事兒。這就是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