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文革開始
其實盡管有這樣那樣的困難,紮西已經在慢慢地適應新的生活,他在努力地學習,覺得他的理想在慢慢地接近,可是天有不測風雲,1966年,文革的風暴在全中國展開。
學校的文化層的人都受到了衝擊,包括他的政治老師馬喜梅(Ma Ximei)也不得不當著眾人做檢查,遊街遊鬥等等事情就不一一細說,西藏也有很多的紅衛兵,不少是年輕的藏人,他們的有些行動甚至比漢人還要革命。(這裏我想提一下,我看到的書評裏,不少美國人都說這是第一次知道藏人中也有紅衛兵,而且還很多。)他並沒太多地擔心自己,他是農奴出身,為了改變西藏自願回到祖國,應該沒有什麽問題。
第二年大串聯開始了,他和其他的紅衛兵坐上了去北京的火車,意氣風發,鬥誌昂揚。他雖然不是頭頭,但是也積極地投身到這一偉大的運動中去,他們要去北京,要去見毛主席。可是在路上,負責組織的頭頭們做出了一個決定,他被拒絕參加去天安門廣場!他非常氣憤,他不是一個輕易放棄的人,他找到了北京的文革總部(不知什麽機關),仔細陳述了自己的經曆,經過辯論,他們同意了他的說法,在他們的幫助下他要見毛主席的願望實現了,過程就不細說。
回來後找機會去了西藏,中央廣場已經沒有東西可賣,很多的事情他不理解:他的一個苦出身的好友勤懇地為西藏做事,盡然也被打成右派,人們的生活也越來越苦,臉上也越來越沒有表情。他去拜訪了一個年輕時喜歡過的一個女人叫桑耶拉(Sangyela,後來成了他的妻子),她靠賣酥油茶生活,是有著非常強烈宗教的女人,盡管文革中破四舊不讓搞宗教那套東西,她還是堅持在自己的櫃子裏點著酥油燈做禱告,這其實很危險,除了要小心火災,還要防著不被人看見。他自己沒有那麽的信,也覺得似乎這種虔誠有點過分。
文革中他看到了很多的錯事錯判,他對文革的評價卻並不是完全壞的,他覺得這種過激的運動對於徹底打翻舊西藏的階層製度還是有作用的。當然很多人問他:你為什麽要從美國回來?他無言以對。
(9)入獄
1967年10月13日,這是讓紮西忘不了的日子,早上,一切正常,中午剛過,就傳來了“打倒反革命分子紮西,打倒叛國賊紮西。。”的口號聲,擁來了大批人馬,給他戴上了高帽子,推到台上,顯然是有準備的,他的罪行:
說過中國的熱水比美國的牛奶還難弄到,崇洋媚外
說過中國的人太多,有的地方像螞蟻的巢穴。。
不必寫太詳細,總之後來就成了拷打,逼問:
誰派你去的印度?
誰派你去的美國?
誰派你回來?
你回來的目的是什麽?。。
他開始還是很認真地回答問題,但是很快就陷入了更大的麻煩,譬如他承認在西藏暴亂時候幫助過流亡政府,見過達賴兄弟等,很多東西無法解釋,而且怎麽也解釋不清楚!後來他慢慢地學會精明一點,也會承認一些輕微的錯誤如說過喜歡美國的牛仔褲,受到美國的資產階級影響等,但是堅決不承認是叛徒,是有人派回來的,這本來就不是!
這期間他被送進了監獄,遭受了很多的折磨,在中蘇衝突期間,挖過防空洞,被開過多次批鬥大會,多次的審查,但是總是那些老問題,就是要讓他承認是特務,他堅決不承認!1970年他被轉送到一個更大的監獄,長武(Changwu)監獄。
(10)出獄
這是一個很嚴的監獄,有荷槍實彈的衛兵守護,監獄的條件十分惡劣,是他生活中最難受的日子,沒有勞動,整日關在屋子裏,精神上等於也是在監獄裏,沒有人可以說話,他覺得生活已經徹底沒有意義了,幾個星期後,他想到了結束自己的生命,他把自己的尿喝了,等著死亡,他覺得這樣就一定必死無疑了,但是他沒有死成。
倒是經過了這一次的事件,他反而覺得輕鬆了一點,是啊,死都不怕還有什麽可怕的!後來再次被審問的時候,被問的都是問過無窮次的老問題了,這次他隻是做了簡單的回答:“你們愛信不信,反正我懶得說了,”他甚至還拍了桌子。審問的警官們也被震住了,他們不知道該怎麽辦,都沒有說話,雖然他們很氣憤。這以後審問就少了一些,不過監獄的生活也沒有多大的變化,這裏不久又轉到成都監獄,因為他的身份已經成了一個重要的國際間諜,審問並沒有任何新的進展。
在那裏時間不是很長,又轉到拉薩附近的一個監獄,這裏他進監獄前他的個人物品還給了他,基本沒有動過,除了有一支筆壞了,估計是檢查裏麵的時候弄壞了,無法還原了。他的感覺好多了,這裏是藏區,有很多的參加暴動的藏人也關在這裏,這裏條件好很多,吃的住的比他所有知道的中國監獄都要好。他住了兩年半,從67年算起,一共是住了六年的監獄。
在這期間,他學會了織毛線來打發時間,當然還是常常要寫報告,接受審查,其中有個藏人警官,對他特別地粗暴,稍微不滿就打他,被自己的族人這麽對待給他留下了深刻地印象。
他出獄也是很奇怪的,隻記得有一次一位高官,可能是個老紅軍幹部找他談了一次話,由於他看上去很和藹,紮西跟他講了不少自己的事,過了若幹天以後,突然就宣布他出獄了,重回到他的原單位,鹹陽西藏民族學院。
小插曲,出獄的時候才發現以前進獄的正式證件幾乎沒有,隻好補辦,然後再辦出獄的證件。
(11)爭取平反
出獄後的感覺是很好的,覺得天是藍的,地也是藍的。先去了拉薩,那裏他碰到一些朋友,不過他注意到這些來看他的朋友說話都是謹慎的,唯一例外的是桑耶拉,她對他一如既往的真心。在拉薩坐飛機到了成都,然後又坐火車到了鹹陽。
到了那裏以後,很快就發現事情並沒有多好,他被分配到和一個有過兒童性犯罪的喇嘛一起住,顯然他現在的身份仍然是有嫌疑的反革命分子,仍然是在被監督改造,隻是沒有在監獄裏。他也沒有作為教師使用,而是分到一個裝訂本子的體力活,每月的工資是43元人民幣。
這點錢是遠遠不夠的,有時他不得不撿別人扔出來的東西自己用。他以前從美國帶回來的衣服也已經破了,他也不太願意穿了,因為以前就常被人家說太美國化了。美國帶來的皮鞋太尖,被弄平了才敢穿,以前他常常用短波收聽BBC,和美國之音,現在也不方便了,隻能放棄。(插話:我第一年工作是77年初,工資隻有22元人民幣,覺得可以生活的很好。兩人一間房子不要錢,工作服是發的,可以打乒乓球,籃球,下棋,每周看電影,周末車子送回家。半年後由熟練工種提升為技術工種,鉗工,工資42元,大部分錢買飯票吃食堂,還可以稍有結餘。看來西藏生活水平高。)
他很不滿意就這樣,他要改變自己的命運,他要回拉薩,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去。可是怎麽回去呢?結婚,和桑耶拉結婚就可以正當地調回拉薩了。於是大約1974年他請了假去拉薩,去見桑耶拉。她的生活也很不順利,酥油茶不讓她賣了,她沒有別的技能,甚至還幹過妓女,她是一個很害羞的女人,客人常常不給錢。她後來嫁給了一個木工,卻是一個家暴的男人,她多次逃跑後又嫁給了一個商人,這次還不錯,可惜他沒多久就得病死了,留給了她一些珠寶等,她靠變賣這些財產維持了一段時間的生活,後來找到了一份建築的工作,但是她必須特別小心過日子。
他向她求婚沒有問題,雖然有私心是想回到拉薩,但是很快就墜入了情網,兩人都非常地喜歡對方,這應該是他一生中最幸運的事了。結婚後大概過了兩個月的幸福生活,他一拖再拖,最後不得不回鹹陽。
可是事情並不簡單,首先他名義上是已婚,他的妻子在美國西雅圖。鹹陽這邊並不承認他的婚姻,經過了很多的周折,終於承認了,但是卻不放人,無法調走,共產黨的製度下無法隨意換工作。直到76年毛主席去世,事情才開始有些變化,鹹陽最後同意如果他能夠在拉薩找到一家願意接受他的單位,就同意他調走,他經過了漫長的尋找終於找到了一家同意接受他的單位,可以鹹陽方麵又改口說不能放人,他氣得要死但是又沒有辦法,他知道是他的反革命曆史讓他不能翻身。
細節不說了,又到了78年,改革開放,文革中間的冤案開始平反。他的冤案就是他現在的單位弄的,他這裏是無法平反的,他決定上北京去,當然肯定是不能得到單位同意的,所以他要悄悄地進行。
~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