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通PAUL - 穩定是無價的財富

PAUL是個白人老頭，大概有60歲，滿頭白發，高大挺拔，臉上最帥的零件要算他的鼻子。他的鼻子比大山高很多，中間有個凹，象極了我年少時的偶像阿蘭德隆。

PAUL自己開過舊車行，當過老板，事業經曆過波折，10年前提前退休的時候他是這個鎮上數一數二的富人。退休以後他覺得無聊想去外麵轉轉，就自願到我們公司當了個隻拿傭金的職員。PAUL在我們辦公室負責中國市場開發，工作的緣故，他和太太每年有大概4個月的時間在中國，也順便去日本和韓國轉轉做點摟草打兔子的生意。因為去中國的次數多了，慢慢他就變成了我們這小地方著名的中國通，鎮長搞點中加貿易會找他谘詢一把，圖書館裏也時不時掛出“中國專家PAUL先生跟小朋友們講中國”的橫幅。

PAUL經常會提起10年前第一次去中國的經曆。他和太太買了機票飛上海，到了以後才知道那天是中國的大年三十，所有他想見的客戶都把開會的時間推遲到了3周以後，他想著，那上海不行就去北京吧，誰知道北京的客戶更厲害幹脆說春節是我們的大事，任什麽生意都一個月以後再談吧。可憐的PAUL和太太原本計劃2周的行程，最後愣是在中國呆了2個月才見完了他要見的人。不過功夫不負有心人，客戶們看他如此有誠意地在中國等待，生意基本也都給他了，讓他那一年的業績成為全公司學習的榜樣。

PAUL在中國的經曆用他的話說可以寫一部傳奇。最傳奇的是他被客戶灌醉的那一段。他被北京的客戶拉去喝酒，55度的茅台，客戶回回幹杯，為了表示尊重他也跟著幹，最後客戶們倒了，他也倒了。回酒店以後，太太出門去送人，5分鍾之後回來發現PAUL僅穿了一條內褲站在大堂裏高唱加拿大國歌，周圍引了一圈各國遊客觀看鼓掌。據他太太講，PAUL那天幾乎半裸著唱完了他一輩子會唱的所有曲子，每唱完一曲還對鼓掌的人行光腿屈膝禮，任太太和保安怎麽勸怎麽拉，他都不願意走，最後大家隻好等著他唱得徹底累倒躺在地下酣睡的時候才找了個擔架把他抬回房。第二天早餐的時候，半個餐廳的人都來跟他打招呼，誇他歌唱的好，他太太一臉尷尬，他卻一臉茫然，問太太：這說誰呢？ 你昨天晚上唱歌了? PAUL從那次以後就怕了中國的酒宴，每每出席就帶著醫生證明去。那證明讓我大開眼界，英語寫得密密麻麻倒不打緊，不知道哪個要命的用紅色中文正楷寫著：大人！饒命！我有高血壓，高血脂，醫生說再喝就該去見馬克思了！
 
PAUL的父母在我們這個小鎮上住了一輩子，PAUL和太太跟他們一樣從生下來就生活在這裏。不過PAUL的2個兒子都漂泊到海外去了，老大在歐洲混了很多年娶了個法國老婆回來然後跟著老婆去了QUEBEC，自打那鬧獨立，他兒子已經不算加拿大人；PAUL的小兒子離婚以後被PAUL介紹到上海工作，據說被美女包圍著樂不思蜀。用PAUL的話說，他的2個兒子是新世紀的新移民，不過跟大部分的人方向相反。

我喜歡跟PAUL聊天，在我眼裏，他是辦公室裏經曆最單純又最豐富的一個。單純是因為他一生住在這個小鎮上+和太太婚姻和美；豐富是因為他做過老板打過工，經曆過失敗和成功，閱人無數+遊曆列國。 我把這個“最單純又最豐富”的帽子扣在他頭上的那次，他特別開心，給我一個大熊抱：啊呀，這輩子誇我的人多了，你誇得是最舒服的一個！

PAUL 對人生有很多感悟。有一次跟他開車去開會，路上瞎聊，我問他：你一輩子生活在這裏，不覺得無聊嗎？ 有沒有想過要去別的地方？一輩子就結了一次婚，沒有覺得枯燥？ 這一問，打開了他的話匣子。 他說：我怎麽會沒有想過？ 年輕的時候血氣方剛的，覺得世界上哪裏都比自己的家鄉好；事業低穀的時候，婚姻也遭遇過波折，我甚至想過離開我太太去追求點別的刺激；今天看來當初無論是什麽原因把我留在這裏，留在婚姻中都讓我感到無比幸運。看我還想探究的樣子，他指著公路上畫的各種線說：你看這路上的線，我就是那條實線，因為沒有移往他鄉，沒有打碎自己的婚姻，得以無間斷地延續下去，才可以經曆過失敗後仍然有成功的事業並且逐漸積累財富，到今天都要退休的時候我由衷地感到穩定是一筆無價的財富……

PAUL說這番話的時候，我看著路上時不時出現的虛線，不禁感慨。相對於穩定而富足的PAUL，我們這些了斷過去的生活，拋棄生養自己的故土，在異鄉躕躕獨行的靈魂，不知道有沒有機會把那些已經中斷的人生再聯接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