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妄想

博客的理由其實是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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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帆【議詩與詞】讀後想開去之二(續非吾)——《遊仙窟》

(2010-06-22 22:40:19) 下一個

看到大家談論那個“青錢萬選”,就想起這個成語的典故來了,可能不少人也都知道,說的是唐朝的才子張文成。此人文采好,但是不善鑽營,所以仕途不順,隻當個小官。為了有所突破,他就總去考科舉,前後考了八次,次次都是甲科,也就是第一梯隊的種子選手。可是每次都沒被委以重任。但因此博得“青錢學士”的雅號,學術地位還是被廣泛承認的~~~偶甚至懷疑最早叫他青錢的那人是不是也用這個“青”字暗示其懷才不遇啥的。(無考,瞎猜的偶~~~)

但是這個人除了想做官也不甘寂寞,感情豐富的一塌糊塗。他最有名的是寫有一本用第一人稱寫的豔遇小說《遊仙窟》(唐朝有用仙指美人,也就是說丫掉到美人窩裏去了),行文活色生香,描寫細膩。此書堪稱唐朝唯一一本直截了當拿自己當主角寫男女情事的那個時代的“黃書”(其實按現在標準可能隻算3級言情書)。真正的“黃”書唐朝倒是真有一本,是白居易的弟弟白行簡寫的堪稱性學教科書的《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瞧這名字就夠猛的,比起《遊仙窟》來說根本就不含蓄~~~

話歸原題,還說這《遊仙窟》。據說唐朝時此書流傳到日本並保留到現代。連魯迅忍不住的時候都還讀過,還給寫了個序,說那時已隻有日本尚有這個抄本了。日本人視為珍寶,日本學者還有號稱它為日本古今第一淫書的甚至。可見其對日本性文化影響的長久了,沒準日本女優文化的盛行也和這書有些關係。。。。再回到千帆引的宋時晏殊的那首詩,也難怪其香豔,結尾用了這麽個和香豔有關的典,怕是不香豔都不行,偶八卦一下的估計估計哈:當時晏殊可能也和魯迅似的,剛看完《遊仙窟》沒多久,就像非吾說的,興/性趣一來也不管什麽自己以前批不批柳永了,按耐不住就寫了這麽個香豔的詞,還怕後人猜不到,在詞末了透了個底可能~~~哈哈

突然覺著廢話太多了,還不如找來給大家看,自己體會呢,哈哈,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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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仙窟》——唐·張文成

若夫積石山者,在乎金城西南,河所經也。書雲:“導河積石,至於龍
門。”即此山是也。

仆從〔氵開〕隴,奉使河源。嗟命運之〔辶屯〕〔辶+澶去氵〕,歎鄉關之
〔目少〕邈。張騫古跡,十萬裏之波濤;伯禹遺蹤,二千年之阪〔阝登〕。深穀
帶地,鑿穿崖岸之形;高領橫天,刀削崗巒之勢。煙霞子細,泉石分明,實天上
之靈奇,乃人間之妙絕。目所不見,耳所不聞。

日晚途遙,馬疲人乏。行至一所,險峻非常:向上則有青壁萬尋,直下則有
碧潭千仞。古老相傳雲:“此是神仙窟也;人跡罕及,鳥路才通。每有香果瓊枝
,天衣錫缽,自然浮出,不知從何而至。”餘乃端仰一心,潔齋三日。緣細葛,
〔氵斥〕輕舟。身體若飛,精靈似夢。須臾之間,忽至鬆柏岩,桃華澗,香風觸
地,光彩遍天。見一女子向水側浣衣。

餘乃問曰:“承聞此處有神仙之窟宅,故來祗候。山川阻隔,疲頓異常,欲
投娘子,片時停歇;賜惠交情,幸垂聽許。”

女子答曰:“兒家堂舍賤陋,供給單疏,隻恐不堪,終無吝惜。”

餘答曰:“下官是客,觸事卑微,但避風塵,則為幸甚。”遂止餘於門側草
亭中,良久乃出。

餘問曰:“此誰家舍也?”

女子答曰:“此是崔女郎之舍耳。”

餘問曰:“崔女郎何人也?”

女子答曰:“博陵王之苗裔,清河公之舊族。容貌似舅,潘安仁之外甥;氣
調如兄,崔季〔王圭〕之小妹。華容婀娜,天上無儔;玉體逶迤,人間少匹。輝
輝麵子,荏苒畏彈穿;細細腰支,參差疑勒斷。韓娥宋玉,見則愁生;絳樹青琴,
對之羞死。千嬌百媚,造次無可比方;弱體輕身,談之不能備盡。”

須臾之間,忽聞內裏調箏之聲,仆因詠曰:

“自隱多姿則,欺他獨自眠。故故將纖手,時時弄小弦。耳聞猶氣絕,眼見
若為憐。從渠痛不肯,人更別求天。”

片時,遣婢桂心傳語,報餘詩曰:“麵非他舍麵,心是自家心;何處關天事,
辛苦漫追尋!”

餘讀詩訖,舉頭門中,忽見十娘半麵,餘即詠曰:“斂笑偷殘靨,含羞露半
唇;一眉猶叵耐,雙眼定傷人。”

又遣婢桂心報餘詩曰:“好是他家好,人非著意人;何須漫相弄,幾許費精
神。”

於時夜久更深,沉吟不睡,彷徨徙倚,無便披陳。彼誠既有來意,此間何能
不答!遂申懷抱,因以贈書曰:

“餘以少娛聲色,早慕佳期,曆訪風流,遍遊天下。彈鶴琴於蜀郡,飽見文
君;吹鳳管於秦樓,熟看弄玉。雖複贈蘭解佩,未甚關懷;合巹橫陳,何曾愜意!
昔日雙眠;恒嫌夜短;今宵獨臥,實怨更長。一種天公,兩般時節。遙聞香氣,
獨傷韓壽之心;近聽琴聲,似對文君之麵。向來見桂心談說十娘,天上無雙,人
間有一。依依弱柳,束作腰支;焰焰橫波,翻成眼尾。才舒兩頰,孰疑地上無華;
乍出雙眉,漸覺天邊失月。能使西施掩麵,百遍燒妝;南國傷心,千回撲鏡。洛
川回雪,隻堪使疊衣裳;巫峽仙雲,未敢為擎靴履。忿秋胡之眼拙,枉費黃金;
念交甫之心狂,虛當白玉。下官寓遊勝境,旅泊閑亭,忽遇神仙,不勝迷亂。芙
蓉生於澗底,蓮子實深;木棲出於山頭,相思日遠。未曾飲炭,腸熱如燒;不憶
吞刃,腹穿似割。無情明月,故故臨窗;多事春風,時時動帳。愁人對此,將何
自堪U懸欲斷之腸,請救臨終之命。元來不見,他自尋常;無故相逢,卻交煩
惱。敢陳心素,幸願照知!若得見其光儀,豈敢論其萬一!”

書達之後,十娘斂色謂桂心曰:“向來劇戲相弄,真成欲逼人。”

餘更又贈詩一首,其詞曰:

“今朝忽見渠姿首,不覺殷勤著心口;令人頻作許叮嚀,渠家太劇難求守。
端坐剩心驚,愁來益不平。看時未必相看死,難時那許太難生。沉吟坐幽室,相
思轉成疾。自恨往還疏,誰肯交遊密!夜夜空知心失眼,朝朝無便投膠漆。園裏
華開不避人,閨中麵子翻羞出。如今寸步阻天津,伊處留心更覓新。莫言長有千
金麵,終歸變作一抄塵。生前有日但為樂,死後無春更著人。隻可倡佯一生意,
何須負持百年身?”

少時,坐睡,則夢見十娘,驚覺攬之,忽然空手。心中悵怏,複何可論!餘
因乃詠曰:“夢中疑是實,覺後忽非真。誠知腸欲斷,窮鬼故調人。”

十娘見詩,並不肯讀,即欲燒卻。仆即詠曰:“未必由詩得,將詩故表憐。
聞渠擲入火,定是欲相燃。”

十娘讀詩,悚息而起。匣中鵲,箱裏拈衣。〔衤玄〕服靚妝,當階正履。

仆又為詩曰:“薰香四麵合,光色兩邊披。錦障劃然卷,羅帷垂半欹。紅顏
雜綠黛,無處不相宜。豔色浮妝粉,含香亂口脂。鬢欺蟬鬢非成鬢,眉笑蛾眉不
是眉。見許實娉婷,何處不輕盈I憐嬌裏麵,可愛語中聲。婀娜腰支細細許,
〔目兼〕〔目舌〕眼子長長馨。巧兒舊來鐫未得,畫匠迎生摸不成。相看未相識,
傾城複傾國。迎風帔子鬱金香,照日裙裾石榴色。口上珊瑚耐拾取,頰裏芙蓉堪
摘得。聞名腹肚已猖狂,見麵精神更迷惑。心肝恰欲摧,踴躍不能裁。徐行步步
香風散,欲語時時媚子開。靨疑織女留星去,眉似〔女亙〕娥送月來。含嬌窈窕
迎前出,忍笑〔瑩,女代玉〕〔女冥〕返卻回。”

餘遂止之曰:“既有好意,何須卻入?”然後逶迤回麵,婭姹向前。

十娘斂手而再拜向下官,下官亦低頭盡禮而言曰:“向見稱揚,謂言虛假,
誰知對麵,恰是神仙。此是神仙窟也!”

十娘曰:“向見詩篇,謂非凡俗,今逢玉貌,更勝文章。此是文章窟也!”

仆因問曰:“主人姓望何處?夫主何在?”

十娘答曰:“兒是清河崔公之末孫,適弘農楊府君之長子。就成大禮,隨父
住於河西。蜀生狡猾,屢侵邊境,兄及夫主,棄筆從戎,身死寇場,煢魂莫返。
兒年十七,死守一夫;嫂年十九,誓不再醮。兄即清河崔公之第五息,嫂即太原
公之第三女。別宅於此,積有歲年。室宇荒涼,家途翦弊。不知上客從何而至?”

仆斂容而答曰:“下官望屬南陽,子西鄂。得黃石之靈術,控白水之餘波。
在漢則七葉貂蟬,居韓則五重卿相。鳴鍾食鼎,積代衣纓;長戟高門,因循禮樂。
下官堂構不紹,家業淪胥。青州刺史博望侯之孫,廣武將軍钜鹿侯之子。不能免
俗,沉跡下寮。非隱非遁,逍遙鵬〔晏鳥〕之間;非吏非俗,出入是非之境。暫
因驅使,至於此間。卒爾幹煩,實為傾仰。”

十娘問曰:“上客見任何官?”

下官答曰:“幸屬太平,恥居貧賤。前被賓貢,已入甲科;後屬搜揚,又蒙
高第。奉敕授關內道小縣尉,見〔竹↑完↓〕河源道行軍總管記室。頻繁上命,
徒想報恩。馳驟下寮,不遑寧處。”

十娘曰:“少府不因行使,豈肯相過?”

下官答曰:“比不相知,闕為參展,今日之後,不敢差違。”

十娘遂回頭喚桂心曰:“料理中堂,將少府安置。”

下官逡巡而謝曰:“遠客卑微,此間幸甚。才非賈誼,豈敢升堂!”

十娘答曰:“向者承聞,謂言凡客;拙為禮貺,深覺麵慚。兒意相當,事須
引接。此間疏陋,未免風塵。入室不合推辭,升堂何須進退!”遂引入中堂。

於時金台銀闕,蔽日幹雲。或似銅雀之新開,乍如靈光之且敞。梅梁桂棟,
疑飲澗之長虹;反宇雕甍,若排天之嬌鳳。水精浮柱,的〔白樂〕含星;雲母飾
窗,玲瓏映日。長廊四注,爭施玳瑁之椽;高閣三重,悉用琉璃之瓦。白銀為壁,
照耀於魚鱗;碧玉緣階,參差於雁齒。入穹崇之室宇,步步心驚;見儻閬之門庭,
看看眼磣。遂引少府升階。

下官答曰:“客主之間,豈無先後?”

十娘曰:“男女之禮,自有尊卑。”

下官遷延而退曰:“向來有罪過,忘不通五嫂。”

十娘曰:“五嫂亦應自來,少府遣通,亦是周匝。”則遣桂心通,暫參屈五
嫂。十娘共少府語話,須臾之間,五嫂則至。羅綺繽紛,丹青〔日韋〕曄。裙前
麝散,髻後龍盤。珠繩絡彩衫,金薄塗丹履。

餘乃詠曰:“奇異妍雅,貌特驚新。眉間月出疑爭夜,頰上華開似鬥春。細
腰偏愛轉,笑臉特宜〔口頻〕。真成物外奇稀物,實是人間斷絕人。自然能舉止,
可念無比方。能令公子百重生,巧使王孫千回死。黑雲裁兩鬢,白雪分雙齒。織
成綿袖麒麟兒,刺繡裙腰鸚鵡子。觸處驚懷,何曾有不佳!機關太雅妙,行步
絕娃〔女屍辛〕。傍人一一丹羅襪,侍婢三三綠線鞋。黃龍透入黃金釧,白燕飛
來白玉釵。”

相見既畢,五嫂曰:“少府跋涉山川,深疲道路,行途屆此,不及傷神。”

下官答曰:“黽勉王事,豈敢辭勞!”

五嫂回頭笑向十娘曰:“朝聞鳥鵲語,真成好客來。”

下官曰:“昨夜眼皮〔目閏〕,今朝見好人。”

既相隨上堂。珠玉驚心,金銀曜眼。五彩龍須席,銀繡緣邊氈;八尺象牙床,
緋綾帖薦褥。車渠等寶,俱映優曇之花;瑪瑙真珠,並貫頗梨之線。文柏榻子,
俱寫豹頭;蘭草燈芯,並燒魚腦。管弦寥亮,分張北戶之間;杯盞交橫,列坐南
窗之下。各自相讓,俱不肯先坐。

仆曰:“十娘主人,下官是客。請主人先坐。”

五嫂為人饒劇,掩口而笑曰:“娘子既是主人母,少府須作主人公。”

下官曰:“仆是何人,敢當此事!”

十娘曰:“五嫂向來戲語,少府何須漫怕!”

下官答曰:“必其不免,隻須身當。”

五嫂笑曰:“隻恐張郎不能禁此事。”

眾人皆大笑。一時俱坐。即喚香兒繞。俄爾中間,擎一大缽,可受三升已
來。金釵銅環,金盞銀杯,江螺海蚌;竹根細眼,樹癭蠍唇;九曲酒池,十盛飲
器;觴則兕觥犀角,〔兀王〕〔兀王〕然置於座中;杓則鵝項鴨頭,泛泛焉浮於
酒上。遣小婢細辛酌酒,並不肯先提。

五嫂曰:“張郎門下賤客,必不肯先提。娘子徑須把取。”

十娘則斜眼佯嗔曰:“少府初到此間,五嫂會些頻頻相弄!”

五嫂曰:“娘子把酒莫嗔,新婦更亦不敢。”

酒巡到下官,飲乃不盡。五嫂曰:“胡為不盡?”

下官答曰:“性飲不多,恐為顛沛。”

五嫂罵曰:“何由叵耐!女婿是婦家狗,打殺無文。但終須傾使盡,莫漫造
眾諸!”

十娘謂五嫂曰:“向來正首並耶?”

五嫂起謝曰:“新婦錯大罪過。”因回頭熟視下官曰:“新婦細見人多矣,
無如少府公者;少府公乃是仙才,本非凡俗。”

下官起謝曰:“昔卓王之女,聞琴識相如之器量;山濤之妻,鑿壁知阮籍為
賢人。誠如所言,不敢望德。”

十娘曰:“遣綠竹取琵琶彈,兒與少府公送酒。”

琵琶入手,未彈中間,仆乃詠曰:“心虛不可測,眼細強關情;回身已入抱,
不見有嬌聲。”

十娘應聲即詠曰:“憐腸忽欲斷,憶眼已先開;渠未相撩撥,嬌從何處來?”

下官當見此詩,心膽俱碎。下床起謝曰:“向來唯睹十娘麵,如今始見十娘
心;足使班婕妤扶輪,曹大家閣筆,豈可同年而語,共代而論哉!”請索筆硯,
抄寫置於懷袖。

抄詩訖,十娘弄曰:“少府公非但詞句妙絕,亦自能書。筆似青鸞,人同白
鶴。”

下官曰:“十娘非直才情,實能吟詠。誰知玉貌,恰有金聲。”

十娘曰:“兒近來患嗽,聲音不徹。”

下官答曰:“仆近來患手,筆墨未調。”

五嫂笑曰:“娘子不是故誇,張郎複能應答。”

十娘語五嫂曰:“向來純當漫劇,元來無次第,請五嫂當作酒章。”

五嫂答曰:“奉命不敢,則從娘子;不是賦古詩雲,斷章取意,唯須得情,
若不愜當,罪有科罰。”

十娘即遵命曰:“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次,下官曰:“南有〔謬,“木”旁〕木,不可休息。漢有遊女,不可求思。”

五嫂曰:“折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娶妻如之何?匪媒不得。”

又次,五嫂曰:“不見複關,泣涕漣漣;既見複關,載笑載言。”

次,十娘曰:“女也不爽,士二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

次,下官曰:“穀則異室,死則同穴;謂餘不信,有如〔日敫〕日。”

五嫂笑曰:“張郎心專,賦詩大有道理。俗諺曰:‘心欲專,鑿石穿。’誠
能思之,何遠之有!”

其時,綠竹彈箏。五嫂詠箏曰:“天生素麵能留客,發意關情並在渠。莫怪
向者頻聲戰,良由得伴乍心虛。”

十娘曰:“五嫂詠箏,兒詠尺八:‘眼多本自令渠愛,口少元來每被侵;無
事風聲徹他耳,教人氣滿自填心。’”

下官又謝曰:“盡善盡美,無處不佳;此是下愚,預聞高唱。”

少時,桂心將下酒物來:東海鯔條,西山鳳脯;鹿尾鹿舌,幹魚炙魚;雁醢
荇菹,鶉〔讖,“月”旁〕桂糝;熊掌兔髀,雉〔月翠〕豺唇;百味五辛,談之
不能盡,說之不能窮。

十娘曰:“少府亦應太饑。”喚桂心盛飯。

下官曰:“向來眼飽,不覺身饑。”

十娘笑曰:“莫相弄!且取雙六局來,共少府公睹酒。”

仆答曰:“下官不能賭酒,共娘子賭宿。”

十娘問曰:“若為賭宿?”

餘答曰:“十娘輸籌,則共下官臥一宿;下官輸籌,則共十娘臥一宿。”

十娘笑曰:“漢騎驢則胡步行,胡步行則漢騎驢,總悉輸他便點。兒遞換作,
少府公太能生。”

五嫂曰:“新婦報娘子,不須賭來賭去,今夜定知娘子不免。”

十娘曰:“五嫂時時漫語,浪與少府作消息。”

下官起謝曰:“元來知劇,未敢承望。”

局至,十娘引手向前,眼子盱〔目婁〕,手子膃〔月盾〕。一雙臂腕,切我
肝腸;十個指頭,刺人心髓。

下官因詠局曰:“眼似星初轉,眉如月欲消,先須捺後腳,然後勒前腰。”

十娘則詠曰:“勒腰須巧快,捺腳更風流,但令細眼合,人自分輸籌。”

須臾之間,有一婢名琴心,亦有姿首,到下官處,時複偷眼看,十娘欲似不
快。五嫂大語嗔曰:“知足不辱,人生有限。娘子欲似皺眉,張郎不須斜眼。”

十娘佯作色嗔曰:“少府關兒何事,五嫂頻頻相惱!”

五嫂曰:“娘子向來頻盼少府,若非情想有所交通,何因眼詠朝來頓引?”

十娘曰:“五嫂自隱心偏,兒複何曾眼引!”

五嫂曰:“娘子不能,新婦自取。”

十娘答曰:“自問少府,兒亦不知。”

五嫂遂詠曰:“新華發兩樹,分香遍一林。迎風轉細影,向日動輕陰。戲蜂
時隱見,飛蝶遠追尋。承聞欲采摘,若個動君心?”

下官謂:“為性貪多,欲兩華俱采。”

五嫂答曰:“暫遊雙樹下,遙見兩枝芳;向日俱翻影,迎風並散香。戲蝶扶
丹萼,遊蜂入紫房。人今總摘取,各著一邊廂。”

五嫂曰:“張郎太貪生,一箭射兩垛。”

十娘則謂曰:“遮三不得一,覓兩都盧失。”

五嫂曰:“娘子莫分疏,兔入狗突裏,知複欲何如!”

下官即起謝曰:“乞漿得酒,舊來伸口,打兔得獐,非意所望。”

十娘曰:“五嫂如許大人,專擬調合此事。少府謂言兒是九泉下人,明日在
外處,談道兒一錢不值。”

下官答曰:“向來承顏色,神氣頓盡;又見清談,心膽俱碎。豈敢在外談說,
妄事加諸?忝預人流,寧容如此|願歡樂盡情,死無所恨。”

少時,飲食俱到。薰香滿室,赤白兼前,窮海陸之珍羞,備川原之果菜,肉
則龍肝鳳髓,酒則玉醴瓊漿。城南雀噪之禾,江上蟬鳴之稻。雞〔讖,“月”旁〕
雉〔月霍〕,鱉醢鶉羹,椹下肥肫,荷間細鯉;鵝子鴨卵,照曜於銀盤;麟脯豹
胎,紛綸於玉疊。熊腥純白,蟹醬純黃;鮮膾共紅縷爭輝,冷肝與青絲亂色。蒲
桃甘蔗,〔木+而↑大↓〕棗石榴,河東紫鹽,嶺南丹橘;敦煌八子柰,青門五
色瓜;太穀張公之梨,房陵朱仲之李;東王公之仙桂,西王母之神桃;南燕牛乳
之椒,北趙雞心之棗。千名萬種,不可具論。

下官起謝曰:“予與夫人娘子,本不相識,暫緣公使,邂逅相遇。玉饌珍奇,
非常厚重,粉身灰骨,不能酬謝。”

五嫂曰:“親則不謝,謝則不親。幸願張郎,莫為形跡。”

下官曰:“既奉恩命,不敢辭遜。”當此之時,氣便欲絕,不覺轉眼,時複
偷看十娘。

十娘曰:“少府莫看兒!”

五嫂曰:“還相弄!”

下官詠曰:“忽然心裏愛,不覺眼中憐。未關雙眼曲,直是寸心偏。”

十娘詠曰:“眼心非一處,心眼舊分離。直令渠眼見,誰遣報心知!”

下官詠曰:“舊來心使眼,心思眼即傳。由心使眼見,眼亦共心憐。”

十娘詠曰:“眼心俱憶念,心眼共追尋。誰家解事眼,副著可憐心?”

於時五嫂遂向果子上作機警曰:“但問意如何,相知不在棗。”

十娘曰:“兒今正意密,不忍即分梨。”

下官曰:“忽遇深恩,一生有杏。”

五嫂曰:“當此之時,誰能忍柰!”

十娘曰:“暫借少府刀子割梨。”

下官詠刀子曰:“自憐膠漆重,相思意不窮。可惜尖頭物,終日在皮中。”

十娘詠鞘曰:“數捺皮應緩,頻磨快轉多;渠今拔出後,空鞘欲如何!”

五嫂曰:“向來漸漸入深也。”即索棋局,共少府賭酒。下官得勝。

五嫂曰:“圍棋出於智慧,張郎亦複太能。”

下官曰:“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亦有一得。且休卻。”

五嫂曰:“何為即休?”

下官詠曰:“向來知道徑,生平不忍欺。但令守行跡,何用數圍棋!”

五嫂詠曰:“娘子為性好圍棋,逢人劇戲不尋思;氣欲斷絕先挑眼,既得速
罷即須遲。”

十娘見五嫂頻弄,佯嗔不笑。餘詠曰:“千金此處有,一笑待渠為;不望全
露齒,請為暫顰眉。”

十娘詠曰:“雙眉碎客膽,兩眼判君心。誰能用一笑,賤價買千金。”

當時有一破銅熨鬥在於床側,十娘忽詠曰:“舊來心肚熱,無端強熨他。即
今形勢冷,誰肯重相磨!”

下官詠曰:“若冷頭麵在,生平不熨空,即今雖冷惡,人自覓殘銅。”眾人
皆笑。十娘喚香兒為少府設樂,金石並奏,簫管間響。蘇合彈琵琶,綠竹吹篳篥,
仙人鼓瑟,玉女吹笙。玄鶴俯而聽琴,白魚躍而應節。清音叨〔口兆〕,片時則
梁上塵飛;雅韻鏗鏘,卒爾則天邊雪落。一時忘味,孔丘留滯不虛;三日繞梁,
韓娥餘音是實。

十娘曰:“少府稀來,豈不盡樂!五嫂大能作舞,且勸作一曲。”亦不辭憚。
遂即逶迤而起,婀娜徐行。蟲蛆麵子,妒殺陽城;蠶賊容儀,迷傷下蔡。舉手頓
足,雅合宮商;顧後窺前,深知曲節。欲似蟠龍宛轉,野鵠低昂。回麵則日照蓮
花,翻身則風吹弱柳。斜眉盜盼,異種〔女音〕姑,緩步急行,窮奇造鑿。羅衣
熠耀,似彩鳳之翔雲;錦袖紛披,若青鸞之映水。千嬌眼子,天上失其流星;一
搦腰支,洛浦愧其回雪。光前豔後,難遇難逢;進退去來,希聞希見。兩人俱起
舞,共勸下官。

下官遂作而謝曰:“滄海之中難為水,霹靂之後難為雷。不敢推辭,定為醜
拙。”遂起作舞。桂心〔口至〕〔口至〕然低頭而笑。

十娘問曰:“笑何事?”

桂心曰:“笑兒等能作音聲。”

十娘曰:“何處有能?”

答曰:“若其不能,何因百獸率舞?”

下官笑曰:“不是百獸率舞,乃是鳳凰來儀。”一時大笑。

五嫂謂桂心曰:“莫令曲誤!張郎頻顧。”

桂心曰:“不辭歌者苦,但傷知音稀。”

下官曰:“路逢西施,何必須識!”遂舞,著詞曰:“從來巡繞四邊,忽逢
兩個神仙。眉上冬天出柳,頰中旱地生蓮。千看千處嫵媚,萬看萬種〔女便〕妍。
今宵若其不得,剩命過與黃泉。”又一時大笑。

舞畢,因謝曰:“仆實庸才,得陪清賞,賜垂音樂,慚荷不勝。”

十娘詠曰:“得意似鴛鴦,情乖若胡越。不向君邊盡,更知何處歇!”

十娘曰:“兒等並無可收采,少府公雲‘冬天出柳,旱地生蓮’,總是相弄
也。”

下官答曰:“十娘麵上非春,翻生柳葉。”

十娘應聲曰:“少府頭中有水,那不生蓮華?”

下官笑曰:“十娘機警,異同著便。”

十娘答曰:“得便不能與,明年知有何處?”

於時硯在床頭,下官因詠筆硯曰:“摧毛任便點,愛色轉須磨。所以研難竟,
良由水太多。”

十娘忽見鴨頭鐺子,因詠曰:“嘴長非為嗍,項曲不由攀。但令腳直上,他
自眼雙翻。”

五嫂曰:“向來大大不遜,漸漸深入也。”

於時乃有雙燕子,梁間相逐飛。仆因詠曰:“雙燕子,聯翩幾萬回。強知人
是客,方便惱他來。”

十娘詠曰:“雙燕子,可可事風流。即令人得伴,更亦不相求。”

酒巡到十娘,下官詠酒杓子曰:“尾動惟須急,頭低則不平。渠今合把爵,
深淺任君情。”

十娘詠盞曰:“發初先向口,欲竟漸伸頭;從君中道歇,到底即須休。”

下官翕然起謝曰:“十娘詞句,事盡入神;乃是天生,不關人學。”

五嫂曰:“張郎新到,無可散情,且遊後園,暫適懷抱。”

其時園內:雜果萬株,含青吐綠;叢花四照,散紫翻紅。激石鳴泉,流岩鑿
磴。無冬無夏,嬌鶯亂於錦枝;非古非今,花魴躍於銀池。婀娜蓊茸,清冷
〔風瑟〕〔風日〕;鵝鴨分飛,芙蓉間出。大竹小竹,誇渭南之千畝;花合花開,
笑河陽之一縣。青青岸柳,絲條拂於武昌;赫赫山楊,箭幹稠於董澤。

餘乃詠花曰:“風吹遍樹紫,日照滿池丹。若為交暫折,擎就掌中看。”

十娘詠曰:“映水俱知笑,成蹊竟不言。即今無自在,高下任渠攀。”

下官即起謝曰:“君子不出遊言,意言不勝再;娘子恩深,請五嫂等各製一
篇。”

下官詠曰:“昔時過小苑,今朝戲後園。兩歲梅花匝,三春柳色繁。水明魚
影靜,林翠鳥歌喧。何須杏樹嶺,即是桃花源。”

十娘詠曰:“梅蹊命道士,桃澗佇神仙。舊魚成大劍,新龜類小錢。水湄唯
見柳,池曲且生蓮。欲知賞心處,桃花落眼前。”

五嫂詠曰:“極目遊芳苑,相將對花林。露淨山光出,池鮮樹影沉。落花時
泛酒,歌鳥惑鳴琴。是時日將夕,攜樽就樹陰。”

當時,樹上忽有一李子落下官懷中,下官詠曰:“問李樹,如何意不同?應
來主手裏,翻入客懷中?”

五嫂即報詩曰:“李樹子,元來不是偏,巧知娘子意,擲果到渠邊。”

於時,忽有一蜂子飛上十娘麵上,十娘詠曰:“問蜂子:蜂子太無情,飛來
蹈人麵,欲似意相輕?”下官代蜂子答曰:“觸處尋芳樹,都盧少物華,試從香
處覓,正值可憐花。”眾人皆拊掌而笑。

其時,園中忽有一雉,下官命弓箭射之,應弦而倒。五嫂笑曰:“張郎才器,
乃是曹植天然。今見武功,又複子南夫也。今共娘子相配,天下惟有兩人耳。”

十娘因見射雉,詠曰:“大夫巡麥隴,處子習桑間。若非由一箭,誰能為解
顏?”

仆答曰:“心緒恰相當,誰能護短長;一床無兩好,半醜亦何妨。”

五嫂曰:“張郎射長垛如何?”

仆答曰:“且得不闕事而已。”遂射之,三發皆繞遮齊,眾人稱好。

十娘詠弓曰:“平生好須弩,得挽即低頭。聞君把提快,更乞五三籌。”

下官答曰:“縮幹全不到,抬頭則大過。若令臍下入,百放故籌多。”

於時,日落西淵,月臨東渚。五嫂曰:“向來調謔,無處不佳;時既曛黃,
且還房室。庶張郎共娘子安置。”

十娘曰:“人生相見,且論杯酒,房中小小,何暇匆匆!”遂引少府向十娘
臥處:屏風十二扇,畫障五三張,兩頭安彩幔,四角垂香囊;檳榔豆蔻子,蘇合
綠沉香,織文安枕席,亂彩疊衣箱。相隨入房裏,縱橫照羅綺,蓮花起鏡台,翡
翠生金履;帳口銀虺裝,床頭玉獅子,十重蛩〔馬巨〕氈,八疊鴛鴦被;數個袍
褲,異種妖嬈;姿質天生有,風流本性饒;紅衫窄裹小擷臂,綠袂帖亂細纏腰;
時將帛子拂,還投和香燒;妍華天性足,由來能裝束;斂笑正金釵,含嬌累繡褥;
梁家妄稱梳發緩,京兆何曾畫眉曲。

十娘因在後,沉吟久不來。餘問五嫂曰:“十娘何處去,應有別人邀?”

五嫂曰:“女人羞自嫁,方便待渠招。”言語未畢,十娘則到。

仆問曰:“旦來披霧,香處尋花,忽遇狂風,蓮中失藕。十娘何處漫行來?”

十娘回頭笑曰:“星留織女,遂處人間;月待〔女亙〕娥,暫歸天上。少府
何須苦相怪!”

於時兩人對坐,未敢相觸,夜深情急,透死忘生。仆乃詠曰:“千看千意密,
一見一憐深。但當把手子,寸斬亦甘心。”

十娘斂色卻行。五嫂詠曰:“他家解事在,未肯輒相嗔。徑須剛捉著,遮莫
造精神。”

餘時把著手子,忍心不得。又詠曰:“千思千腸熱,一念一心焦。若為求守
得,暫借可憐腰。”十娘又不肯,餘捉手挽,兩人爭力。

五嫂詠曰:“巧將衣障口,能用被遮身。定知心肯在,方便故邀人。”

十娘失聲成笑,婉轉入懷中。當時腹裏癲狂,心中沸亂。又詠曰:“腰支一
遇勒,心中百處傷。但若得口子,餘事不承望。”

十娘嗔詠曰:“手子從君把,腰支亦任回。人家不中物,漸漸逼他來。”

十娘曰:“雖作拒張,又不免輸他口子。”口子鬱鬱,鼻似薰穿,舌子芬芳,
頰疑鑽破。

五嫂詠曰:“自隱風流到,人前法用多。計時應拒得,佯作不禁他。”

十娘曰:“昔日曾經自弄他,今朝並悉從人弄。”

下官起,諮請曰:“十娘有一思事,亦擬申論,猶自不敢即道,請五嫂處分。”

五嫂曰:“但道!不須避諱。”

餘因詠曰:“藥草俱嚐遍,並悉不相宜。惟須一個物,不道自應知。”

十娘答詠曰:“素手曾經捉,纖腰又被將。即今輸口子,餘事可平章。”

下官斂手而答曰:“向來惶惑,實畏參差。十娘憐憫客人,存其死命,可謂
白骨再肉,枯樹重花。伏地叩頭,殷勤死罪。”

五嫂因起謝曰:“新婦曾聞:線因針而達,不因針而〔隱,“糸”旁〕;女
因媒而嫁,不因媒而親。新婦向來專心為勾當,已後之事,不敢預知。娘子安穩,
新婦向房臥去也。”

於時夜久更深,情急意密。魚燈四麵照,蠟燭兩邊明。十娘即喚桂心,並呼
芍藥,與少府脫靴履,疊袍衣,閣襆頭,掛腰帶。然後自與十娘施綾被,解羅裙,
脫紅衫,去綠襪。花容滿目,香風裂鼻。心去無人製,情來不自禁。插手紅〔衤
軍〕,交腳翠被。兩唇對口,一臂支頭。拍搦奶房間,摩挲髀子上。一齧一快意,
一勒一傷心,鼻裏〔疒+酸去“酉”〕〔疒虎〕,心中結繚。少時眼華耳熱,脈
脹筋舒。始知難逢難見,可貴可重。俄頃中間,數回相接。誰知可憎病鵲,夜半
驚人;薄媚狂雞,三更唱曉。遂則披衣對坐,泣淚相看。

下官拭淚而言曰:“所恨別易會難,去留乖隔,王事有限,不敢稽停。每一
尋思,痛深骨髓。”

十娘曰:“兒與少府,平生未展,邂逅新交,未盡歡娛,忽嗟別離,人生聚
散,知複如何!”因詠曰:“元來不相識,判自斷知聞,天公強多事,今遣若為
分!”

仆乃詠曰:“積愁腸已斷,懸望眼應穿。今宵莫閉戶,夢裏向渠邊。”

少時,天曉已後,兩人俱泣,心中哽咽,不能自勝。侍婢數人,並皆噓唏,
不能仰視。

五嫂曰:“有同必異,自惜攸然;樂盡哀生,古來常事。願娘子稍自割舍。”
下官乃將衣袖與娘子拭淚。十娘乃作別詩曰:“別時終是別,春心不值春。羞見
孤鸞影,悲看一騎塵。翠柳開眉色,紅桃亂臉新。此時君不在,嬌鶯弄殺人。”

五嫂詠曰:“此時經一去,誰知隔幾年!雙鳧傷別緒,獨鶴慘離弦。怨起移
酲後,愁生落醉前。若使人心密,莫惜馬蹄穿。”

下官詠曰:“忽然聞道別,愁來不自禁。眼下千行淚,腸懸一寸心。兩劍俄
分匣,雙鳧忽異林。殷勤惜玉體,勿使外人侵。”

十娘小名瓊英,下官因詠曰:“卞和山未斫,羊雍地不耕。自憐無玉子,何
日見瓊英?”

十娘應聲詠曰:“鳳錦行須贈,龍梭久絕聲。自恨無機杼,何日見文成?”

下官瞿然,破愁成笑。遂喚奴曲琴,取“相思枕”留與十娘,以為記念。因
詠曰:“南國傳椰子,東家賦石榴。聊將代左腕,長夜枕渠頭。”

十娘報以雙履,報詩曰:“雙鳧乍失伴,兩燕還相屬。聊以當兒心,竟日承
君足。”下官又遣曲琴取“揚州青銅鏡”,留與十娘,並贈詩曰:“仙人好負局,
隱士屢潛觀。映水菱光散,臨風竹影寒。月下時驚鵲,池邊獨舞鸞。若道人心變,
從渠照膽看。”

十娘又贈手中扇,詠曰:“合歡遊璧水,同心侍華闕。颯颯似朝風,團團如
夜月。鸞姿侵霧起,鶴影排空發。希君掌中握,勿使恩情歇!”

下官辭謝訖,因遣左右取“益州新樣錦”一匹,直奉五嫂,因贈詩曰:“今
留片子信,可以贈佳期。裁為八幅被,時複一相思。”

五嫂遂抽金釵送張郎,因報詩曰:“兒今贈君別,情知後會難。莫言釵意小,
可以掛渠冠。”

更取“滑州小綾子”一匹,留與桂心、香兒數人共分。桂心已下,或脫銀釵,
落金釧,解帛子,施羅巾,皆自送張郎曰:“好去。若因行李,時複相過。”香
兒因詠曰:“大夫存行跡,殷勤為數來。莫作浮萍草,逐浪不知回!”

下官拭淚而言曰:“犬馬何識,尚解傷離;鳥獸無情,由知怨別。心非木石,
豈忘深恩!”

十娘報詠曰:“他道愁勝死,兒言死勝愁。愁來百處痛,死去一時休。”又
詠曰:“他道愁勝死,兒言死勝愁。日夜懸心憶,知隔幾年秋。”

下官詠曰:“人去悠悠隔兩天,未審迢迢度幾年?縱使身遊萬裏外,終歸意
在十娘邊。”

十娘詠曰:“天涯地角知何處,玉體紅顏難再遇!但令翅羽為人生,會些高
飛共君去。”

下官不忍相看,忽把十娘手子而別。

行至二三裏,回頭看數人,猶在舊處立。餘時漸漸去遠,聲沉影滅,顧瞻不
見,惻愴而去。行到山口,浮舟而過。夜耿耿而不寐,心煢煢而靡托。既悵恨於
啼猿,又淒傷於別鵠。飲氣吞聲;天道人情,有別必怨,有怨必盈。去日一何短
,來宵一何長!比目絕對,雙鳧失伴,日日衣寬,朝朝帶緩。口上唇裂,胸間氣
滿,淚臉千行,愁腸寸斷。端坐橫琴,涕血流襟,千思競起,百慮交侵。獨顰眉
而永結,空抱膝而長吟。望神仙兮不可見,普天地兮知餘心;思神仙兮不可得,
覓十娘兮斷知聞;欲聞此兮腸亦亂,更見此兮惱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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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讀完此書自己的感覺竟然也是廢話太多啦,哈哈,難得讀讀古書,還是順便貼首歌吧:《回夢遊仙》,另附上非吾和芝麻的原文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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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帆【議詩與詞】讀後想開去
來源: 非吾 於 10-06-22 10:17:06


【毛詩序】曰:“詩者,誌之所之也,在心為誌,發言為詩,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歎之,嗟歎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沒錯,“情”動於中而形於“言”,形於“嗟歎”,形於“詠歌”,還不夠?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還能怎麽樣?沒辦法,荷爾蒙鬧得。

你說你沒事“pia”“pia”地閑溜達,荒郊野外河邊,遇見一大姑娘采摘荇菜,那容,那貌,那身,那腰。。。當時還不就腎上腺激素分泌過旺,恨不能全身的血,“噌”地一下子都串腦門子上了,那靈感還不颼颼往外冒?這會子啥也說不出來了,“言”之功能基本廢用,先自己嗟歎幾聲,瞥眼看看對方沒動靜,再哼哼幾聲什麽一個蚊子兩個蒼蠅什麽的,瞥眼看看那大姑娘一顰一舉,俺地個娘哦,太美咧!頓時在河邊翻兩個跟鬥又來個鯉魚打挺。站起身來,拍拍屁股上的土,嘿!怎個意思?人家大姑娘挎起小籃子,一步三搖走了。得,回家吧,當晚這覺是沒個睡安穩了,打耗子砸碎一個夜壺外加三個飯碗,寤寐思服嘛。一宿夢見六回娶媳婦,搖壞床腿一根外加撕碎一條床單,輾轉反側嘛。

不詩都沒辦法,全荷爾蒙鬧惹的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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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淺議詩與詞(三)名作賞析
來源: 千帆舞 於 10-06-21 19:32:18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這是官仕兩朝天子,位極人臣晏殊的名句。

《浣溪沙》 
一曲新詞酒一杯
去年天氣舊亭台
夕陽西下幾時回
無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識燕歸來
小園香徑獨徘徊

其實這個對句原本是花開兩處的:

《假中示判官張寺丞王校勘》
元已清明假未開
小園幽徑獨徘徊
春寒不定斑駁雨
宿醉難禁灩灩杯
無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識燕歸來
遊梁賦客多風味
莫惜青錢萬選才

從平仄上看應是七言律詩。元已,即農曆三月三,過清明,假期還未結束,心裏閑得發慌的晏大人帶著宿醉在園子裏溜溜達達,雲雨太陽雨劈裏啪啦,春寒侵衣,大人於是很鬱悶。才早春就滿地的落花了啊,那邊的小燕子是不是去年的舊客?一貫沉穩的我昨夜我為什麽要喝那麽多呢! 不行,這些個教訓一定要寫給部下。緊接著思緒一發不可收拾,飛過前幾朝直奔西漢的梁孝王府,謔!滿園子文人墨客夠風騷。小張,小王啊,你們二人要努力學好聖賢書,要像混在錢堆兒裏的青銅錢一樣,怎麽扒拉都不會被俗人埋沒。
從時間和場景上看浣溪沙應該是後來寫的,因為又喝上了麽。


有人曾問王士幀詩詞有啥區別,他就舉了這首為例,並堅持無可奈何似曾相識這兩句不是詩,理由是香豔。就算是詩也是在詩詞之間漂移的香奩體。明清少有性情中人,卻很多理論家,張詠川也說這個“無可奈何”把情致搞得太纏綿,作為七律,忒軟弱了些。想當年晏殊曾取笑柳永一個大男人寫社麽“針線閑拈伴伊坐”,不臉紅嗎?沒想到後世把他也放在了豔豔的梳妝盒裏。
晏殊是有名的天才少年,十五歲考中進士。四十歲為知貢舉(即主考官),也就是那年結識了第一名的文學青年歐陽修。出場的還有大器晚成的張先。但張先那時已經跟晏殊幾乎同齡,四十一歲。張先的官運不怎麽亨通,做到都官郎中就引退回家做太平文人。都官郎中大概相當於今日的省級局長。而歐陽修一路青雲,還做過兵部尚書。不過張先性格恬淡人緣好,把小日子經營得優雅舒適,畢生致力於作詞,被尊為一代詞家宗師。
張先作詞有個小特點是喜歡在詞牌後麵加說明,可見他是個很細心的人。比如那首著名的

《天仙子》
時為嘉禾小倅,以病眠,不赴府會。
水調數聲持酒聽
午醉醒來愁未醒
送春春去幾時回
臨晚鏡
傷流景
往事後期空記省
沙上並禽池上暝
雲破月來花弄影
重重簾幕密遮燈
風不定
人初靜
明日落紅應滿徑

句式為AA0 AA AAA0 AAA。

嘉禾就是現在的浙江嘉興,小倅是說他在休病假,不能赴宴,隻好獨自靜對春宵整理閑愁。因為這首詞聲名鵲起,得了個張弄影的綽號。
這一年他五十二歲,在古代算是高齡。張先活了八十九歲,在他的人生長河裏五十二還是壯年期。難怪八十還要娶十八嬌妻,引得東坡寫一樹梨花壓海棠,明擺著醋意濃濃。
自己譜曲填詞的代表人物是薑夔,是個琴棋書畫俱佳的高雅文人。跟張先一樣仕途失落,卻為詞家之幸。他與顯貴名流範成大,楊萬裏,陸遊等人都交情甚好,常在一起吃酒唱歌切磋佳作。宋朝的文人品格高尚,即使是高官權貴也對黨外人士無異色。那有人要說,晏殊怎麽就看不上柳永呢,或是嫉妒寫得好?,我個人覺得他是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心理,還有就是皇帝要打擊的人,他敢說好麽。
跟宋朝比,唐朝很開放自由,可當時流行的沙龍卻是話門第森嚴的,導致韓愈哀歎“長安交遊者,貧富各有從”。他這首是贈給好友孟郊的,因為孟郊比他還窮。你有才華又能怎樣呢,人家就是不讓你進去。
閑話打住,回到薑夔的作品上來:
 
《暗香》
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
梅邊吹笛,喚起玉人,不管清寒與攀摘
何遜而今漸老,都忘卻 春風詞筆
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瑤席
江國,正寂寂
歡寄與路遙,夜雪堆積,翠樽易泣
紅萼無言,耿相憶,長記曾攜手處
千樹壓,西湖寒碧
又片片吹盡也,幾時見得

這首在陰法魯的薑白石研究裏有樂譜,不過我搞不懂他們怎麽加上的。試著在鋼琴上彈一下,很慢很低沉的曲調,原本用的什麽樂器呢,笛子還是簫不得而知了。總之這個旋律聽了有點瘮人,想來即使那些樂譜沒有失傳,現代人也不會接著吟唱了。
最後引用張中行先生的文章給推薦如何讀詞:
先以北宋為主,多讀二晏,歐陽修,秦觀,賀鑄,周邦彥以及易代之際的李清照,辛棄疾朱家,然後是蘇軾,柳永和南宋的薑夔,史達祖,再然後,如過也想豪放和剪紅刻翠,就看看劉克莊,劉辰翁以及吳文英,張炎。
這也大致是王國維《人間詞話》的觀點,不敢保必合適,總可以作為參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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