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吹燈II 南海歸墟 41-50
(2007-10-04 06:1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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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吹燈II 第二卷 南海歸墟 第四十一章 屍鬽
我尚未聽清他在說些什麽,就見明叔雙膝一軟,咕咚一聲跪倒在地,多鈴和古猜也跟著跪下,他們好像見到了什麽令蛋民極其畏懼的東西。明叔以膝代腳,爬過去將那有筋無骨的軟屍裝進一個大密封袋裏,見屍體並沒有沾水,難看至極的臉色才漸漸緩和下來,他連連叩頭,祈求漁主保佑。
在風高浪急的大海上,蛋民漁民們無不視媽祖為神,天後娘娘在海上救苦救難,是保佑舟船平安的一方神聖,但冒險出海的人不是為了迎風搏浪,而是為了養家囗口掙飯吃,在海裏采蛋屠鯨,或是打撈青頭,捕到千斤大魚,則務必要拜祭漁主,請海神賞口飯吃。
我始終以為漁主是傳說中海裏的龍王爺,卻見明叔等人誠惶誠恐,竟對那螺殼中的女屍如此恭敬,實在不知他們這三個蛋民想做什麽。形煉修道之人,死後飛升化仙,留下的屍體稱為遺蛻,難道這軟如爛泥的女人皮囊,便是漁主的遺蛻不成?
Shirley楊想在螺殼中尋找歸墟的地圖,不料卻讓明叔和多鈴姐弟三人,受了一場虛驚,顯然青螺殼裏藏的諸般事物,是蛋人漁民們都識得的,於是問明叔等人,那有筋無骨的女屍,以及螺中的銅劍、玉盤等物,究竟是做什麽的。
明叔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道:“你阿叔這顧問自然不是白當的,別看你們摸金搬山的高手,曆來搜山剔澤履險如夷,可在海上就不懂采蛋的掌故和規矩了。雖然在七十二行裏都是憑手藝吃飯的,但隔行如隔山,所以你們不知道這女屍和短劍是做什麽用的,在蛋民眼中,這可都是祖宗留下的神物。”
我說:“明叔你就是個反動學術權威,別說得雲山霧罩的大賣關子,我就是以前從沒采過蛋也能猜出三分,螺甲中所藏的,大概都是古時候疍人祖先在海底采蛋所用之物。”
明叔說:“胡仔不愧是摸金校尉中的元良,眼光確實犀利,這被銅蓋封住的螺甲,既不是什麽棺槨,也不是陪葬的明器箱子。蛋人的手藝都傳自秦漢時期海上的蠻子疍民,傳說龍戶獺家的祖宗,能在海底置鬽引蚌,現在某些年代古老的海神廟裏,還可以見到有記載那些古時神跡的壁畫,凡是下過海的蛋民沒有不知道的,就好比摸金校尉大多都知道摸金祖師爺在幽王墓裏盜走丹砂異書。這丹砂異書皆是西周的神物,摸金的手段究其根源出處,都是從中演化而成,但後世卻誰也沒見過丹砂異書什麽祥。蛋人祖師的蚌鬽就如同摸金祖師的丹砂異書,是采蛋之人聽說過沒見過的神器。”
聽明叔如此一說,我和Shirley楊就明白了一多半。疍人是恨天氏的遺族,他們應該知道祖先是如何下海采蛋屠蚌,螺甲中所藏的古物,都是恨天氏在海底采珠所使用的道具,相傳都是海神漁主所造,件件都是世上絕無僅有,想不到被我們無意中掘了出來。不過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是怎樣來使用的,那所謂“蚌鬽”的無骨女屍,難道也是捉蚌采珠的道具?對蛋民這些事,我們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確實是外行了。
明叔說這些東西既然叫咱們撞見,都是托了漁主的洪福,幹脆都帶回去,將來再想到南海采蛋,全都派得上大用場。如今沿海的天然珍珠都被采盡了,珊瑚螺旋裏的也不多了,可能在幾百年間都未必再有成形的月光明珠了,不過這些古物都是海底遺存的青頭之祖,用不上還可以變賣出去,也是一樁不小的富貴。
但這批青頭之中,唯有蚌鬽比較危險,剛才Shirley楊說古時徐偃王全身無骨,隻有筋肉血脈,這女屍可能生前患有徐偃王的無骨怪疾,實際上在古代確實有這種怪病。徐偃王從生下來起,就是一個有筋無骨的廢人,隻能仰麵朝天地躺著,一生不能坐立俯視。不過作為蚌鬽的女屍卻並非如此,她是被一種殘酷的刑罰化去了全身骨骼,屍體皮肉更經過特殊的處理,像是被製成了一個詭異的標本,但這製鬽的方法,就根本沒從歸墟裏流傳出來,所以後人無法得知。
在秦漢之際起,因為有些千年老蚌藏得嚴密,更兼軀體龐大,難以托出水麵,所以疍人中的龍戶入海必帶“珠媒”,於水底置“珠媒”引珠。老螺巨蚌見“珠媒”閃動,就會誤以為明月在天,紛紛從藏身處現形展甲,吐珠弄月,采納天地靈氣之精華,龍戶趁此機會舍命奪珠。這套方技極其危險。因為此時海底精光四射,引得深海惡魚鮫龍隨之出沒,龍戶往往要一麵力搏龍觸鯊吻,一麵又要在老蚌藏珠閉甲的間不容發之際,奪取蚌珠。以前漢文帝聽到這些龍戶采珠的事跡後,曾連聲驚歎:“險哉!”
“珠媒”最早的原型,就是用女子軀體所化而成的屍鬽。原始鴻蒙的海底極陰處常有蚌祖,實已成精,這種蚌都活了不下千年萬年,已經與海底礁石化為一體,非到月圓極明之時不肯吐珠。它的蚌珠光華絕倫,而且老蚌狡猾通靈,普通的“珠媒”根本無法引出它的蚌珠,隻有給女屍穿以珠衣,珠衣上的珍珠都是不值錢的魚珠,類似於魚腦中的結石,在水底並無光華,但女屍體內一股幽怨之氣,在海底能使魚珠產生暗淡的精光,這種光暈陰氣沉重,極似月陰,采珠者隻有背負屍鬽赴水潛海,才能引得蚌精吐納明珠。
屍鬽平時不能見水,遇水就會展其形骸,損耗陰氣,這種原始而有效、並帶有幾分邪惡殘忍和神秘色彩的采珠之法,隻掌握在疍人的祖先手中,連龍獺之輩也不會製作屍鬽,隻能以平常的死者磷膏混合魚珠為媒,對成形的蚌精則毫無辦法。
至於螺甲中的兩柄短劍,劍身漆黑,背刃有透孔,呈北鬥七星排列,刃柄吞口都鑄為渾然一體。劍柄是的鱗族鮫人的形態,鮫尾彎曲盤纏,人頭上仰口吐劍刃。雙劍一陰一陽,工藝對稱精確,刃口已經變得微微泛出暗紅,但依然鋒銳十足,人離得近了,就會感到森森涼意。將劍刃的透孔附在耳畔,能聽到隱隱海潮之聲,兩柄短劍都和龍弧相似,是疍人祖先入海宰蚌屠龍的利器。看這天井下堆積如墳山的螺甲,想來已不知有多少水族喪在刃下。
明叔自稱蛋民,雖然從未真正在海中采過蛋,但他精於世故,常年在海上做不法勾當,熟知海事,對蛋民的手藝和各種掌故來曆,簡直比那些真正以此為生的蛋人還要熟悉。我察言觀色,知他所言不虛,不過心中有些不以為然:“這就好比是古時候說的屠龍之術,根本沒有實際的用途。如今老蚌都被捕殺得近乎絕跡了,它們所需的生存環境又十分特殊,海底哪裏還有需要用屍鬽才能引出來的老蚌?”
我最關心的,還是螺甲中那套玉盤和蠟燭,相傳周文王推演先天卦數之時,所使用的器具,正是龜甲和照燭。蓋因諸如龜甲龍骨成是海底玉石等物中,都自身蘊涵著神秘的龍氣,自古以來,便被視為通天的靈物。歸墟古城中很可能有先天十六卦的遺跡,於是就讓明叔不要再說那些不相幹的蚌祖漁主,玉盤、玉瓶,還有那幾支人魚蠟燭,可是古人用以占卜之物?
明叔說蛋人是海上蠻子,從不行巫卜之事,玉盤和蠟燭是通過燭影來測算月之陰睛圓映的月璧,早時有許多龍戶也繼承了這種古法,後來測月觀星之物種類多了,就逐漸不再用這老法子了;而那黑色玉瓶中的油膏,是鮫人鱗下的分泌之物,除了能治潛水病之外,還可用來塗抹到采珠人身上,否則活人的氣息就在水下遮掩不住,那些有靈性的巨蚌便知有人奪珠,閉合堅甲藏匿,使蛋人難以接近。這些東西,實際上正是一整套古時采珠所用的神秘器具,恐怕也並非是有意埋在螺甲蚌殼的殘骸中,這天井四下通風,可以消減血腥之氣,很可能就是一處古時刮蚌的屠場
眾人聽罷明叔所言,無不心中忐忑,望著腳下堆積的螺蚌甲骸,似乎都能聞到一股血腥的氣息。蚌病而生珠,在水下生活千百年,與人無害,卻常常慘遭屠戮,正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不僅是人之貪欲,就連那些鮫鱗之屬的海怪,也常自舍命追逐海珠,求之不倦。歸墟遺跡中的蚌殼雖多,從古至今這麽多年來,為南珠喪命的蛋民水族數目,恐怕更多上十倍也還不止。難怪明珠皆取月之精華,實是因為陰氣附著難消,這股陰氣甚至可以使古屍駐顏千載。古時那些對南珠貪婪無度的達官貴人,若知道每一粒拇指蓋大小的明珠,都是無數蛋民魚龍性命換來的,還敢不敢再隨身佩戴賞玩?
我和胖子將阮黑的屍體裝入已經掏空的螺甲,重新封上銅蓋,納入蚌殼堆積的墳墓掩埋,合手拜了兩拜,但願他在天有靈,能夠含珠安息,並保佑我們順風順水,早日回家。隨後眾人吃些東西充饑,就地休息。
胖子對目前的處境毫不擔心,他將翡翠寶衣,以及人魚吞珠的遺骸等價值連城之物,全填入一個背囊裏,摟在懷中呼呼大睡,夢裏似乎正在數錢,嘟嘟囔囔說著胡話:“鈔票貼在臉上的感覺可真他媽好……”
明叔一會兒看看屍鬽,一會兒又摸摸那對鮫鱗短劍,雖然按捺不住心頭的狂喜,卻又不禁為如何從海底脫身感到憂心忡忡,想到害怕絕望處,全身都跟著一陣陣發抖。
古猜和多鈴一是傷心師父慘死,二是擔憂今後命運和眼下的困境,吃了些東西後也都輾轉難眠,睜著布滿血絲的雙眼,躺在螺甲墳上聽著城外陣陣海水湧動之聲。
我過去讓他們抓緊時間合上眼休息一陣,看這海氣湧動的勢頭不祥,稍後可能要有大難臨頭,到時候搏浪一擊,是生是死在此一舉,倘若不能養足了精神氣力,便抓不住稍縱即逝的生機。咱們吉人自有天相,眼下什麽也不要多想,隻管睡上一覺再說。
自從進了珊瑚螺旋之後,人人精神緊繃,誰也沒得喘息片刻,這時都已精疲力竭,經過我一番勸說,精神稍稍放鬆,明叔和多鈴姐弟陸續倒在橡皮艇中睡著了。5D$h$j)
隻有Shirley楊心潮起伏難以入睡,她側倚在小艇上,低聲和我商議如何解決打撈隊麵臨的種種困難。青頭是越撈越多,包袱也就越來越重,接下來的情況不容樂觀,歸墟上的幾處海眼,都有灼熱的陰火流動,擋住了千萬噸海水灌人。但是海底地殼中,被常年大規摸的采礦都給挖空了,使得地脈中海氣動蕩不定,凝結積鬱的海氣一旦變化,就會再次產生海陷,大海洞又會卷著無窮的海水灌入歸墟,想從海眼中返回海麵比登天還難。海洞噬海的威力我們親身經曆過,當時海洞產生的巨大吸力,能把空中的海鳥都卷進來,所以海眼基本是條絕路。
Shirley楊說:“歸墟下亂流湧動,水麵有時平靜,有時又翻湧如沸,甚至還有浪湧潮汐,小艇無法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下航行。雖然遠處可能會有伏流的出口,但也萬難接近,不知幾時大海洞又會把海水吸入,到時這浮出水麵的古城遺跡立刻就會被大水淹沒,咱們連個容身的地方都沒有了。”
我為了讓頭腦清醒一些,摸出煙盒來點了支煙,心想能在幾千年前的古代遺跡中抽煙,這種待遇還真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看著香煙燃燒的煙霧縹緲,忽然想起以前有個高人,是漁民出身,叫做劉白頭,他平生嗜食煙草,也是一代風水宗師,不過他不看山隻看水,最精海氣之道,著有奇書《海底眼》,詳細闡述論證海氣海蜃,相水觀海之法獨步天下,堪稱一絕
摸金校尉所著的《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是“窮究天地之變,自成一家之言”的風水秘術總訣,集合了許多宗師大家的堪輿精髓,書中內容的形式可分為“圖、表、歌、訣、賦”五類,隻在“尋龍訣”中才涉及“南龍”。由於《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是本“摸金指南”,所以對古墓山陵奇少的南龍解析得並不詳細,其中對“海眼、海氣、龍火”的論述,都得自於海上奇人劉白頭所著的《海底眼》。
《海底眼》中說海氣之變,不外“盤古渾淪,陰陽清濁”之理,其實都是開天辟地時便已留存在海中的混沌之氣。陰陽之水相互混合,海氣下必有伏流,也就是海底的淡水熱泉。古時恨天氏避處海島,從遺跡規模來看,人口應該不少,他們常年在地下開銅礦采龍火,但並非就一直住在這鯨腹般的海底。珊瑚螺旋海溝裏的建築遺跡,當年都是從海麵上沉下去的,他們需要龐大的淡水資源供應日常所需,珊瑚森林裏有許多亂流,大概都是以前淡水深井的遺跡,如果能辨明方向,也許能借著海底噴上去的淡水浮回珊瑚螺旋
我自認為此計甚妙,Shirley場卻說絕不可行。這裏距離海麵太深,上下交錯的水壓和亂流之強根本無法估計,可以輕易將人撕成碎片。隨後她又說古猜身後的文身中,似乎還隱藏著許多秘密,也許如能領悟其中真相,會找到逃出生天之路。
透海文身裏描繪的海中之山,與我們所見相互吻合,各種建築大殿都建在起伏的山中,山呈環形,中間有一根黑色巨木,木下壓著一具形態奇怪的僵屍,再深處是鮫人和古龍遺骸,其中奧秘若不親眼所見,實是難以想象。現在我們唯一能做的,隻有暫且養精蓄銳,休整之後再到古跡中探明真相,謀求脫身之策。我和Shirley楊說了一陣,就覺得眼皮打架,不知不覺中沉沉睡去。
也許是太累了,這一覺睡得很實,突然一陣天崩地裂的巨晌,隻覺四周海湧呼嘯而至,眾人一齊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天井中的海水暴漲,四壁門洞皆被淹沒,兩艘被拖上蚌墳的小艇也都浮了起來。我揉了揉眼睛,擔心小艇被水流衝走,趕緊叫眾人上船。正在這時,就聽天井外銅甲鏗鏘,不絕於耳,好像殿中射日的青銅武士神像,都忽然活了過來,渾身銅甲摩擦碰撞,朝我們圍攏過來。而且聲音密集難以分辨數量,絕不僅是我們在射日銅殿裏見到的那幾十尊青銅巨人,似乎是一支成千上萬的青銅大軍開始在海中複活。千軍萬馬踏水而出,青銅碰撞與海水湧動之聲混合,也不知是軍聲如潮,還是潮似軍聲,但這震耳欲聾的響動格外使人戰栗膽寒。
眾人聞聲無不失色,不知水裏究竟發生了什麽劇變,連胖子也是吃驚不已,他還以為海底的銅人活轉過來,是為了要搶回我們舍命撈來的青頭,急忙把背囊縛在身上,抄起M1卡賓槍,又撿了幾顆手榴彈塞進腰裏。明叔見狀更慌,驚問:“肥仔你要怎地?”
胖子惡狠狠地拉開槍栓:“誰他媽敢動老子的這批青頭貨一根小手指頭,本司令就把他從青銅器時代打回石器時代!”說話聲中,海水湧動,將兩艘小艇從天井中托出,隨著海水形成瀑布落入山間,隻見一片朦朧的海氣中,顯露出無數青銅武士,他們圍繞著一根漆黑的巨樹,密密麻麻地列成陣勢。
鬼吹燈II 第二卷 南海歸墟 第四十二章 定海神針
環形山山勢起伏,圍繞著一塊巨大的廣場,海氣鼓蕩之下,使得歸墟中的海水暴漲,淹沒了周邊的石殿遺跡,穿過山體的洞窟和間隙溝壑,像瀑布般倒灌入山中。我們的小艇隨著水流被帶上天井,隻見四周被瀑布般的水牆所圍繞,海水從四麵八方湧入山中的凹地。
在銅聲潮水雷動的混亂中,兩艘橡皮艇成了被秋風卷起的敗葉。隨著一陣激流,旋轉著落入四麵山體環繞的水中。我們急忙將船劃向水麵中央,以免被環形瀑布衝翻了座船,趁機在水霧中前後打量。
這裏的地形就像是古羅馬時的競技場,山坳處天然形成一個圓形的廣場,底部有十幾道漩渦,將海水抽進古城下方的無底深淵。一棵倚天拔地的黑色巨木斜插在其間,約有十來層樓房的高度,樹身之粗大可容宅,幾十上百個人怕是都合抱不攏,猶如一座黑色的通天巨塔,斜立在環形的城跡中央。)
木皮皆老鱗狀,非鬆非柏,也不是普通古木之化石,乃是古時森林沉沒海底萬年,所結為的蔭沉木①,下端沒入水底,還不知道另有多深,上端斜指戳天,木端周遭嵌以團團層層如同雲霧一般的箭石,仿佛是雲層繚繞如傘蓋的樹冠,木身上嵌有深綠色的蟲魚銅跡。我們雖然沒正式研究甲骨篆跡,但甲骨文在龍骨天書上也見得多了,多多少少也識得數十字。這種蟲魚跡大多是象形文字,Shirley楊事先曾做了些功課,此時她掃了一眼,就發現巨木上的兩個蟲魚古篆,雖然形似魚骨蟲足,卻不是容易辨認的象形字,隻猜其中有個“木”字,第二個字就猜不出了。
環行山內猶如一口巨大的歸墟深井,不管四周有多少海水灌進來也填之不滿。四周散布著上千尊被水半沒的銅人,體形都比常人要高出許多。巨像皆是周身青銅,神情古樸凝重,頭頂並沒有佩戴魚骨冠,都如奴隸一般,在湍急的水流中,每十尊青銅奴隸圍成一圈,推動手中絞盤,無數道銅鏈牢牢鎖在巨木之上。湧入深淵的亂流卷起一股股漩渦,激流帶動得銅奴銅鏈,使得青銅相互撞擊摩擦,鏗鏘之聲不絕於耳,然而高大的青銅奴隸們徒勞地在水中晃動著,卻轉不動絞盤一絲一毫。
眾人並力拚命將小艇駛離水麵的漩渦,分別用繩鎖套住近處的青銅奴隸,才暫時將救生艇穩住,身上已被飛濺的水霧淋得濕透。山體環合的地形並不攏音,在巨木附近已感覺不到那雷鳴般的怒濤,但鯨腹形洞窟卻將回聲反複衝撞,隻覺耳骨隱隱生疼。
眼看著四周海水如牆,水勢極盛,我們的救生艇難以承受急風大浪,當此情形,不得不令人感到末日臨頭般的絕望。眾人抬頭四顧,如同深海之魚仰望藍天,除了心念如灰的恐慌之外,心中更是一陣陣的茫然無助。不知究竟是到了什麽地方,看來歸墟中的古跡,並非是古墓古城,在這采集龍火的深淵中,處處都是難以理解的神秘事物。
胖子見橡皮艇略穩,就站起身來用手摸了摸水中高大的黑木,奇道:“這不就是龍王爺水晶宮裏那根兒定海神針嗎?咱這回怕是進了龍宮了,放眼全是青頭祖宗,可惜又沒那麽大的船往回運,這他媽不是成心讓胖爺著急嗎?”
我說:“胖子你瞧清楚了,神針是鐵的,這古木可非金非鐵非石,而是正經的上好木頭,隻有幾千萬上億年前的古森林裏才有。我那會在昆侖山當工兵挖山,就見過這種百米巨木的化石,聽說隻有在陰氣沉重的深海裏,才能保留原木的形態。你們看這些青銅奴隸拚命轉動它,這也絕不是想定海,八成是在攪海,攪混了海水才能捕捉吞舟的惡魚。”
Shirley楊說,古人認為世上有三種上古的神木,除了斷掉後在沒有光合作用的環境下,還可繼續生長的昆侖神木之外,另有扶桑和楗木。扶桑是太陽落山後所停留的一裸大樹,恨天氏視太陽為敵,所以這古木不可能是扶桑,應該是傳說中可以從海底通向月宮的楗木。
明叔和古猜等人的小艇停在離我們不遠處,聽到Shirley楊說這是海中楗木,忙道:“這麽多銅俑奴隸,肯定都是用來殉葬的,看來這的確是座恨天氏的陵墓。楗木是上古神木,下麵壓著的肯定是古時成精的僵屍,咱們這回連潛水尋找生路的機會都沒有了。”
Shirley楊搖頭說:“先前我猜這裏是座古墓,如今看來可能有誤,用龍火煉鼎的那個時代,還都是以活人殉葬,尚未有始作俑者,既然有銅俑就多半不是古墓,另外楗木頂端嵌了許多箭石,周圍有上千青銅奴隸環伺推動,這東西可能是一件射日兵器的圖騰。”
我看楗木雖是世上少有的海底神木,但妄想要射穿太陽,卻無異於癡人說夢。扯動絞鏈的銅人,都是以龍火所鑄,千百年來淹在水底也未徹底鏽蝕,銅性堅固不散,但不知鑄造這麽多銅人又有何用,難道還真指望它們能活過來推動楗木射日?似乎沒有任何意義,我實是想不出這遺跡有什麽作用。
Shirley楊說咱們不能以現在的觀念去衡量古代的事物,在今人眼中也許這射日圖騰毫無價值,都是驅使古代那些悲壯如同螻蟻般的奴隸,嘔心瀝血傾盡國力鑄造的廢物,可在古代這就是人們生命的意義和信仰所在,是精神世界的寄托。
聽她這麽一說,我若有所感,這些“假大空”的事物可以什麽都不是,也可以是“一切”。我正思量著該何去何從,忽然感到地動山搖,海水以前所未有的幅度劇烈鼓蕩,楗木四周的青銅巨像,腳底都似生了根,任憑海水如何衝動,也僅僅微微搖晃。耳中隻聽銅甲摩擦碰撞的尖銳之聲密集異常,頭上海氣帶動陰火燃燒,空中霎時間下起了鋪天蓋地的一陣火雨。
我們躲在漆黑的楗木和銅人軀體下,躲避落入水麵的一團團陰火,加上此時海波洶湧暴漲,救生艇邊緣被陰火燎著,頃刻異味撲鼻,冒出縷縷白煙。我們無計可施,隻能聽天由命,活得一刻便算一刻了。
陰火淒冷的光芒中,隻見海水中有一條巨大的陰影浮現,隨著亂流竄入楗木附近的水裏。明叔忙叫喊著讓大家小心有惡魚吞舟,話音剛落就從水中冒出一條粗大的黑色蟒鰻,數米長的漆黑鰻身泛著幽藍微光。它在海底全憑感知,這時慌不擇路,沒頭沒腦地撞在了明叔所在的橡皮艇上,頓時推著小艇在水麵上滑出十餘米。明叔等人險些落入水中,古猜想用木漿去打,卻由於失去了身體重心,根本爬不起來。
我們齊聲驚呼,眼著那小艇就要撞在水中銅像之上。我趕緊一拍胖子的肩膀,讓他開槍解圍。胖子見鰻頭出水,舉起M1卡賓槍連射三彈,這麽近的距離他說打左眼絕不打右眼,槍響處血霧帶著碎肉飛濺,鰻血噴了明叔滿頭滿臉。受傷的黑鰻一頭紮入了附近水下的旋渦失去蹤跡,水麵上隻流下一股渾濁的血水,頃刻便被湧動的水流衝去痕跡。
明叔三人的救生艇險些也被漩渦吸住,趕緊抄起木槳劃水,重新向我們靠攏過來。這時又見水花翻滾,水裏有條十六七米長的龐然大物,頭尾烏青,頂著一個發光器,身體發灰,雙眼格外突出,全身都是菱形刀鱗的怪魚。它突然浮出水麵,鼓鰭搖尾,正追逐一條從深海逃出來的黑鰻,亂流中失了獵物,便直奔我們的救生艇撲來。
Shirley楊識得這是被稱為深海金眼鯛的獵性魚,它和巨型黑鰻都是被水底熱湧逼上水麵。由於幾千米以下的深海中事物較少,它的習慣是見什麽吃什麽,離開了深海在淺水下它難以存活太久,所以在沒有任何理由的情況下,也會由於身體的不適瘋狂襲擊水麵的一切生物。但此時救生艇在楗木下躲避火雨和海湧,根本無法移動半米,胖子身處射擊死角,無法及時開槍防禦,隻好抓起艇內的另一支M1卡賓槍抵在肩上,向水麵射擊。一梭子子彈入水,激起了串串水柱,可0.3英寸口徑的槍彈,防身有餘,想要射殺皮厚如犀的金眼巨鯛,卻是力有不及。
;不過槍彈如雨,仍起到了一定效果,深海惡鯛揭起一片水花,擦著我們所在的救生艇迅速遊過,頭也不回地撞向明叔和多鈴姐弟所在的小艇。明叔麵如土色,呆在當場,眼看就要被怪鯛揭翻小艇拖入水中,多鈴和古猜隻好掄起船槳砸向獠牙大張的鯛頭。
我見狀不妙,隻要小艇一翻,明叔這三人還不夠給這海怪般的惡鯛塞牙縫,但我們的兩支M1卡賓槍無法射殺水中的惡魚,隻好使出當年在河裏炸魚的辦法,同胖子取出集束手榴彈,咬掉導火環,拚命投向金眼鯛和橡皮艇之間。
手榴彈從脫手到爆炸有一個間隔,未能炸中金眼鯛的魚頭,不過還是炸中了烏青的鯛尾。爆炸激起一大片水柱,將金眼鯛魚從水中掀翻至半空,可手榴彈爆炸的區域離救生艇過近,爆炸的衝擊波同時將橡皮艇衝得一震,明叔和多鈴都被甩入了水中,古猜想也沒想,叼了短刀就下水救人,好在這些人都是海上搏風擊浪以海為生之輩,掉到水裏並未慌亂,迅速遊了回去。
我見四周有鯊影閃現,不禁替他們捏了把汗,急忙將小艇靠攏過去。明叔等人的小艇已經漏水不能使用了,但我們這一艘救生艇,根本容不了六人和大量裝備,如果讓眾人合乘一艇,那逃離時使用的水肺等潛水裝備,以及淡水和食物這些看似累贅、實則維持著打撈隊生命線的重要物資都要舍棄。
火燒眉毛,隻好先顧眼下,為今之計,僅有冒死潛水,進入海下水底尋找出口。於是讓眾人暫時踏著青銅巨像,攀上海底神木落腳。另外歸墟的出口唯有潛水離開鯨腹,然後摸清伏流的走向,潛回珊瑚森林附近的海溝,所以潛水裝備絕不能舍棄。於是大夥都要把各自需要的水肺蛙具背了,又帶了少量潛水炸藥,槍支、手榴彈、食品、淡水全都拋下。撈來的青頭自然是舍不得扔回去,分別纏在身上的潛水攜行袋裏。秦王照骨鏡我始終綁在胸前,隻要能活著回去,這古鏡是必須帶回去的,其餘的青頭和一日用量的清水食品,還有部分急救藥品,則都裝入一個加有鉛塊和充氣囊的密封背包裏,以便統一攜帶。
明叔把恨天氏刮蚌屠龍的兩柄短劍分給我和胖子,他說想在歸墟裏潛水尋找生路,基本上就要做好有去無回的心理準備,天知道水深處有什麽危險,有疍民祖宗的分水劍防身,至少比潛水刀和魚槍可靠,我和胖子暗罵明叔又想將我們頂出去做擋箭牌。
不過此刻容不得再去跟他計較,我抓緊時間告訴眾人,看來海上就要發生大潮,歸墟裏隨時都可能被海水灌滿,留在這兒被龍火燒灼隻有死路一條。咱們潛入水底求生,機會隻有一次,絕沒有回頭的道理,如果水肺消耗盡了還遊不出去……那結果就不用我說了,總之記住三點,第一,團隊行動,同進同退;第二,不要耽擱時間;第三,最後時刻一定要頂住心理壓力,必須豁得出去,孤注一擲,千萬不能走回頭路。
此時眾人無不清楚,憑我們攜帶的水肺氧氣,想在根本還沒確定是否有出口的情況下逃出歸墟,活著出去的概率恐怕連千分之一都沒有。但留在這裏不是被浪湧揭翻了小艇掉進水裏喂鯊魚,就是被龍火和熱泉燒死,事態是急轉之下一落千丈,連喘息考慮的時間都不剩幾分鍾了,眼瞅著再不采取行動就沒有活路了,正如明叔所言,“不賭不知時運高”,機會再少也是機會,與其等死,何不趁著現在精力充足冒險一搏?當即便都下定了決心。
這時火雨突然不再落下,附近水麵的鯊魚都在搶奪鯛魚的屍體,水已漲至青銅奴隸的頭部,水麵上密密麻麻的一片銅人頭顱,四周大水湧動之聲如同在海底撞擊巨鍾,這時氣氛壓抑得難以形容,但我見正是入水的機會,對眾人打個手勢,扣上蛙鏡含了呼吸管,正要帶頭順著楗木下到水裏,卻被古猜拉住了胳膊。
我推開蛙鏡問道:“怎麽?臨陣退縮了?”隻見龍戶古猜滿臉都是驚訝駭異的神情,他對眾人說:“不能走……我看到……一個白色……白色的太陽!”
鬼吹燈II 第二卷 南海歸墟 第四十三章 奔月
我聽古猜說見到了白色的太陽,根本不明白這小子在說什麽胡話,還以為是他過於緊張嚇昏了頭,畢竟絕望帶來的強烈心理壓力,不是他這十六七歲少年可以承受的。
明叔卻嚇了一跳,在海上見了白日頭可不是什麽好兆頭,懂得海象天候之人都清楚“日頭慘白,風暴連天”,那是將要發生翻海災難的征兆,險些癱坐在地上,幸好被扶了一把,Shirley楊問古猜:“別急,把話說清楚了。”
古猜急忙指著頭頂:“你們看啦,太陽是白的……”眾人均沒想到他所說的太陽就在頭頂,身在地形酷似鯨腹的歸墟之中,怎麽可能看到天空的太陽?當即將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上方,不料真有個白茫茫的圓形物體懸在頭頂,正對著楗木嵌滿箭石的頂端。
剛才海氣相激,岩層中的龍火飛濺,落下了一場火雨,半空都是陰火燒海形成的薄霧,誰都沒曾注意上方的情況。我心中先是一凜,有些摸不著頭腦,奇道:“那是什麽?”事情發生得很突然,一時沒能回過神來,隻有一片茫然,但卻還知道,那東西肯定不是太陽。
Shirley楊凝視岩層中明顯比周圍隆起的一塊黑色穹廬,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喜道:“幽靈島!”原來那白茫茫的光暈,不是古猜形容的太陽,而是歸墟中沒被海氣遮掩的一處“天窗”,此地上有天門,下有伏流,才保得千百年來生氣不減。我們剛入珊瑚螺旋之時,正值大潮退去,海麵上露出了一片黑色的島嶼,那是一座由於潮汐作用時隱時現的幽靈島。
潮水升漲之時,島嶼就會沒在水下,等到潮位低落,它又會在海麵上出現蹤跡。開始的時候我們誤以為幽靈島是巨鯨出水的脊背,唯恐被它鼓浪而出揭翻了船隻,曾以海神炮轟擊,確認那是一座孤零零的海上小島。幽靈島將珊瑚螺旋分割成東西兩個區域,我們受到大海蛇的襲擊,從東側沉入海眼,想不到歸墟中恨天氏的古跡,正建在幽靈島的正下方。
更沒想到幽靈島上有個天窗般的洞窟,直通海麵,想必天色已明,露出圓盤大的一片天光,才被古猜誤以為見到了大風暴前的白日頭。估計這井口般的洞窟,並非是被三叉戟號上的震海炮轟塌的。這射日神器楗木,如同一株大樹,以箭石嵌為傘蓋,作勢破天欲出。原來這射日圖騰布局嚴謹,皆有深意,現在才感覺到恨天人煞費苦心建造了一幕神話般的場麵,這其中絕不僅是擺擺樣子那麽簡單,其中還似乎藏著什麽更大的秘密。自商周時,便有人將日月星辰和魚龍百獸來代表防衛,從海底神木上那殘破的銅飾來看,那天窗正應月位,我實在猜想不出為何如此安排。
胖子問眾人道:“諸位,我說咱別光顧了驚歎了,沒看水漲上來了嗎?咱們是順著這定海神針爬上去,還是潛入水底另尋出路?事不宜遲,何去何從,必須趕緊拿定主意。”
我見幽靈島正是直通海麵的生門,聽四周隆隆巨響,正是大潮將漲的信號。潮位增加後,這幽靈島也得被淹沒在水下,隻有抓緊時機攀上神木離開歸墟,其餘的事等回到海麵上再作計較不遲。
我想到這些,正要作出決定,Shirley楊突然攔住我說:“我剛開始曾覺得用楗木來造巨箭,有些和華夏文明中那些古老的傳說不符。恨天氏雖以射日圖騰的後裔自居,但楗木是蔭沉木,據說它本身是上古神木,能夠從海底一直生長到月宮,那天窗般的洞窟設在月位,一定是明月的象征。古籍中對恨天氏的記載極少,不過周穆王時期的銅鼎上,卻有恨天氏死後奔月的傳說,這恐怕不是射日的圖騰,而是奔月的冥途,是給死去亡靈使用的,咱們從這攀上去,是否會有危險?
眾人心中一沉,原來楗木並非是射日的戰爭圖騰,而是奔月的冥途象征,歸根結底,這環形山果然是一座存在於常理之外的古墓。在珊瑚螺旋海域由於海氣凝結,等閑見不到星光月色。楗木頂端白茫茫的天光,確實如同一輪滿月,這棵給亡魂升華的海底神木,似乎離明月僅有一步之遙,隻要攀上楗木頂端,縱身一躍便可離開這片沒有出口的混沌之海。
明叔見周圍水麵上鯊影紛亂,下海潛水難免要與群鯊生死相搏,他往來海上多年,自然知道其中厲害,現在的情形是寧上不下,忙對眾人說:“楊小姐說得在理,在海上確有神木通月赴死的古舊傳說,不過縱然是水底冤魂奔月的神木,眼下也是咱們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通天之路了……”說罷帶頭攀著布滿龍鱗般粗皮的古木斜麵,一步步緩緩爬向上方的天窗,口中還哼著蛋民那套淒苦的曲子給自己壯膽,悲壯如同狼嚎鬼哭:“我的海神啊,救救我苦男兒,不怕海波深無底,隻怕死采回不了家……”
我見明叔已搶先上了好似能通住明月的神木,六十多歲的人了,說上就上毫不遲疑,手腳卻也當真利索,心中大罵他是隻顧個人不顧集體的本位主義傾向分子。但他的舉動也打消了我們的顧慮,破釜沉舟,全都在此一舉,此時隻好全隊攀上出口以求逃生,不過水肺蛙具都不能扔,咬牙負重往上爬,萬一上麵出不去,還能退回水裏。
第二個爬上楗木的是胖子,他背著水肺和一大包青頭,雖然分量沉重,但一件也舍不得扔下,負重對他來說還能應付,可登梯爬高的舉動,向來是他的弱項,事情逼到這地步了,也隻好豁出去了,他閉上眼,“噌噌噌”幾步就從斜倒的巨木上連爬數米。
眾人連成一串攀上了這掛滿銅鏈的高大楗木,也不知這千萬年的老木頭,還能否經受得起。俯身向下一看,四周海水滔天翻滾,腳底的水麵還能看到無數青銅奴隸的身影,更有許多鯊魚在水中盤旋遊動,整個環形古城的遺跡大半都已沉入了水中。我擔心胖子緊張過度會失手墜下,便對趴在前麵的胖子叫道:“王司令你快睜眼看看,咱們就要攀到月亮上了,月宮中的小寡婦和她的長生不死藥還都等著你接收呢。”
胖子感到巨木下水勢森然,從高處灌下來的冷風在耳畔颼颼直刮,哪裏還敢睜眼,但嘴上還能支應,叫道:“胡八一,這都什麽時候了,你怎麽又開始冒壞水缺德了。你還不知道本司令這輩子就有這麽點雅興,上到高處就專喜歡閉目沉思玩點深沉的,咱心裏明鏡兒似的,一睜眼不但看不見小寡婦,還非得掉下去喂魚不可,到時候我非拉上你這缺德帶冒煙的墊背……”
洪波怒濤聲中,六人攀到了海底神木的頂端,到了此時已是被重物壓迫得腰酸背疼,雖然手腳發軟可誰也不敢鬆手。海麵上的空氣已經吹到了臉上,一片白蒙蒙的天空清晰可見。但在底下看楗木離出口似乎很近,可到了跟前才發現,不插上翅膀根本甭想出去。明叔在最高處顫顫悠悠地站起身來,踮起腳尖,不死心地伸手去夠洞窟邊緣,可離得實在太遠,尚且離著十餘米的距離,頓覺心灰意冷,險些翻下神木栽進水裏
我暗罵這回大意了,出海沒帶繩鉤槍和飛虎爪一類的攀高器械,此刻雖然就差那麽幾步的高度,卻空自焦急,無計可施。到這時眾人才明白,凡人不是吃了不死藥而身輕飛升的嫦娥,人生在世,都是血肉之軀,其質重濁,就算是至聖至賢的孔孟二子,有經天緯地的才學,又或是神勇如西楚霸王,有裂帛拔地倒拽九牛的神力,也都不免受製於地心引力,絕不能憑空離地一步而行,飛天奔月的情形隻會存在於神話傳說當中。
我攀到嵌入木端的箭石上,這箭石已成化石,久遭海水衝刷依舊堅韌牢固。隻見岩層中的龍火逼得海氣朦朧,身臨半空,猶如足底生雲,幾十米下是一片翻騰洶湧的混沌之水,水勢還在逐漸增高。這時眾人臉上全是汗水和水汽,眼見“奔月”之路是條絕路,都喘著氣無可奈何。
明叔卻還異想天開地出著主意,也許等到水漲上來,就能借著水湧從洞口遊出去了,古猜和多鈴左顧右盼,也都不知所措。我聽得頭頂天空聲如裂帛,一陣陣呼嘯來回,心想外邊天色剛明,正是早潮初生的時候,恐怕不出片刻幽靈島就會被上升的潮水淹沒,海水會從這天窗裏狂灌進來,留在這裏必定會被激流衝成碎片,看來還得從水路下去。低頭看時,隻見水中群鯊惡魚翻翻滾滾不計其數,實是令人心驚膽寒,無遮無攔地下水,別說想潛入深處,隻怕剛一入水麵,就會被群鯊分食了。
這時Shirley楊忽然“咦”了一聲,這傾斜的木身上,遍布許多直徑數米長的箭石,猶如老樹的樹冠傘蓋亭亭。箭石是古代海洋生物化石,蔭沉木也是沉積海底萬年的古木,我們已然無法判斷嵌在蔭沉木上的箭石是天然生成,還是人為嵌入裝飾的,不過在木身箭石稀疏之處,有一道銅門,厚重銅板上的紋理都如鱗狀,與木杆上的黑色鱗裂極為接近,若不是Shirley場在這木身斜麵上停留,倒也不易察覺。
我們都沒想到靠近楗木頂端的木身上,會有這麽大一道銅門,用手擦去上麵的海藻等物,銅紋中赫然有海底神木連接著海水和明月的模糊鏤痕,那些在西周殷商古墓中也能見到的飛翔的送死鳥圖騰,更證明了這是一座古墓的墓道,頓時使人聯想到,楗木中空,裏麵隱蔽著一條通道,一條讓死者亡靈踏著神木奔月的通道,那通道下必定是恨天氏的古墓。這與中國古墓葬俗中,在地宮口留下讓墓主飛升化仙的“天門”,有異曲同工之理,隻不過亡魂奔月以求不死藥的“天門”,是開在了妄想通往月宮的神木上方
這時珊瑚螺旋海麵的大潮蔽天而來,霧氣騰騰的天光頓時暗了下來。眾人心知這潮水一過幽靈島,立刻就會狂灌下來,而楗木下的水也在跟著漲。鯊魚們已吃光了那條被集束手榴彈炸死的深海金眼鯛,現在下水等於是找死。在大海的獠牙麵前,身處進退兩難的絕境,任誰也充不得好漢了,個個都已是麵如死灰,牢牢抱在海底神木頂端的箭石上心慌意亂。
我看這道銅門微微陷入木中,密封得甚是嚴緊,也不知古墓裏是否早故海水灌滿了,但別無選擇,隻有從墓道裏滑人古墓,才能避過上有激流、下有群鯊的險境。我對Shirley楊指了指銅門,說:“既然上不了廣寒宮,咱們隻能向下進墳地了。”
Shirley楊點了點頭,便用潛水刀去撬閉合的銅門,我反手拽出恨天氏采取龍含的分水古劍,這時也顧不得這銅劍有多珍貴了,隻有當做撬棍來使,不料劍刃鋒銳堅韌,勒得幾次,便割斷了綁在銅門上的鏈條。
這時頭頂海水已經一陣陣地灌了下來,大潮尚未淹沒幽靈島,但海潮湧動之下,潮頭已到上方。時間越來越是緊迫,明叔和古猜等人看得心急如焚,也都擠過來相助,在濕淋淋的古樹上協力撬鍋門。厚重的銅門千年未曾開啟,此刻打開,卻未有陰晦之氣,隻是黴腥撲鼻,令人作嘔,露出黑漆漆一個寬闊的通道,極廣極深,幽不見底,仿佛直通冥冥。
Shirley楊劃了根“寸磷”扔下去,測得空氣流通,於人無害,便立即對大夥說:“裏麵沒有海水,空氣也安全,能下去!”
說話間潮水就到頭頂了,再也不容多想,我將身邊之人一個個推進楗木中的通道,緊隨他們之後也鑽了進去,順手將銅門重新扣上。黑暗中就覺得整個空間一陣滾雷似的聲音,海水的激流衝擊到了海底神木之上轟然作響,在大木頭內部聽起來,更是震耳欲聾,全身筋骨仿佛都快被震碎了,銅門被我們撬壞的地方,也在不斷往下滲著水。
我大張著嘴不敢合攏,以防止耳膜受損,漆黑的木洞通道裏已經有人打開了潛水手電筒,這種照明工具在沒水的環境中效果不佳。但可以掛在身上,騰出手來做些別的事情。我也扭開了自己胸前的潛水手電筒,隻見這大得難以形容的木質墓道裏,周圍木質堅密異常,內壁粗糙,雖是潮氣頗大,卻不覺濕滑。眾人身上負重極沉,在傾斜的墓道裏上時容易下時難,隻好用潛水刀紮住木壁,咬緊牙關,一寸寸地向下緩慢移動。
也不知向下攀爬了多久,海潮衝擊神木的響聲已經小了,不知是歸墟裏麵的水滿了,還是大潮退了,但就是見不到這墓道的盡頭,越向深處腥惡的潮氣越是刺鼻,最後終於聽到了嘩嘩的流水聲,巨木到底了。
Shirley楊騰出一隻手來拋了個磷光彈下去,光亮映水,距離水麵已不過十米,下方是一潭幽水,遠近並無著落。我讓眾人先將兩個充氣背囊的充氣環扯開,扔在水麵上,然後一個接一個地落水,都掙紮著遊到氣囊邊喘歇,回想剛才千鈞一發的險狀,都不免有些後怕。
我在慘亮的磷光中抬頭打量四周,黑塔般的巨木底部,陷入一片上古珊瑚礁殘骸形成的洞窟,下麵積滿了不知道有多深的水,銅門通向洞中水麵,洞中堆滿了大如磨盤的龜甲龍骨,骨甲上密密麻麻,全是推演卜卦的古老符號和標記,但遭海水浸泡年頭太多,大部分都已模糊難辨。不遠處的礁石上,擺放著一個類似巨鯨的古生物頭骨,頭骨中隱約有數十個隆起的人形,可能是古墓中停放屍體的地方,想來是口中含有駐顏珠,在海底千年不化的古屍。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潛水攜行袋,這才記起沒帶黑驢蹄子,不過有麵冰冷堅硬的秦王照骨鏡,頓覺安下心來。想看看水深,卻發現表盤上指數已經頂到了頭,也不知是壞掉了,還是珊瑚洞裏的水根本深不可測。
胖子剛才下來的時候,嚇得腿肚子都抽筋了,可到底下一看這奇怪的古墓中還有死人,頓時又來了情緒,拉著眾人要赴水過去看個究竟。我見那堆鯨骨化石,正好可讓眾人稍事休息,於是招了招手,讓眾人遊過去卸掉裝備喘口氣。wu
眾人疲憊不堪地攀上礁石,見有一具以鮫人幹屍灌入油脂,而製作成的魚膏燈燭。鮫人的油膏萬年不枯,燃點極低,隻要有些許空氣即能燃燒,正好可以替代手電筒。明叔當即將魚燭舉起來點燃,照著鯨骨中的數具死屍,喃喃自語:“丟你老母黑,南海還真有恨天氏的古墓,這些貨真價實的海底僵屍是值大價錢的呀……”
我們在魚燭之下,尚未看清麵目模糊的古屍,卻先發現鯨骨前的龜甲上,有“震上震下”的標記,由於已在海上見過兩三次了,連明叔和胖子那已認得,這是“震驚百裏”的卦象,在歸墟中反複出現的這一古卦,究竟有什麽深意?
我現在是神困體乏,一想這些繁奧的易經卦數,就覺得頭疼,但“震”卦中,似乎藏有與歸墟密切相關的重大隱情。正當我苦思苦想不得其解之際,Shirley楊忽然問我:“我不太懂得易道,但曾看過一位旅美華人學者的著作,他是易學研究方麵的著名專家,觀點非常獨到,曾提及易中卦象,凡是含有數字之語,都不是憑空而來,裏麵藏有古代的加密信息,今人已多不可解。這震卦中有震驚百裏之言,老胡你可知道,為什麽卦中不是九十九裏和一百零一裏,又或是用千裏萬裏,而偏偏要說是震驚百裏?”
鬼吹燈II 第二卷 南海歸墟 第四十四章 南海僵人
Shirley楊偶然提到的事,是我以前從沒想到過的,易含萬象,天地間一切事物生生不息的變化都在此中,隻不過極少有人能夠參悟透徹。一個人永遠不可能看到一切,隻要接觸過周易之學的人,每人都會對《易經》產生自己的認識,在哲學家眼中它所包含的是哲理,在神秘主義者眼中,它又是一部預測事態變化的天書,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至今為止,世人對《易經》的解析,還僅屬管中窺豹。
所以Shirley楊說到易中凡是具有數字的語句,都非憑空得來。“震卦”中“震來虩虩,笑言啞啞。震驚百裏,不喪匕鬯”之言,乃是特有所指,隻不過不知道為何會有“震驚百裏”之語,如果這隻是一個現象的描述,為什麽不用“震驚千裏”或“震驚萬裏”
Shirley楊說,咱們這支打撈隊自在珊瑚廟島出海以來,接連見過幾次與這“震卦”有關的古物,這幾次所見都是在棺槨、墓穴之中,或是鱗人龜卜的骨甲上麵,好像那反複出現的“震卦”卦象,是與歸墟中的幽冥之事大有關係,也就是說,它可能並非占卜所得之象,而是恨天人送葬埋骨的一個標記,或是恨天氏墓穴中隱藏的一種暗示,而且這些標記符號中,代表卦象中“百”的標記,格外突出,多次見到,不得不使人產生疑問。
我撓了撓頭,實在想不出怎樣回答Shirley楊提出的問題,她雖然思維靈活,常能直接看到事物的本質,可“震驚百裏”之言是否特有所指,那也隻有古人才知。我聽張贏川說過,當年他祖上有位奇才,是摸金校尉中的高手張三鏈子。張三爺在西周古墓中挖出如同天書般的陰陽十六字全卦,看後閉門不出,有人問他裏麵有什麽天機,張三爺便連連搖頭,隻說了一句話:“誰解其中秘,洪荒或有仙。”這意思是說,也許隻有洪荒初開的仙人,才能知道陰陽十六卦中真正的天機。
那十六卦大概隻有通天的仙人能看懂,就算留傳後世的八卦,雖然減了一半,即使是博古通今的高人,也不敢說自己能全解明白。我是半路出家。所以更不知易中含有數字之語都有什麽玄機。
不過我嘴上卻不肯承認,對Shirley楊說:“震驚百裏的‘百’字,是代表整數,古代中國人都習慣用整數來做形容詞,比如百故百勝、百步穿楊等等,可沒人說九十九戰九十九勝,或是一百零一步穿楊,說百顯得簡浩大氣,這就叫做微言大義,並非有什麽特定的含義。天上打個雷,誰知道它究竟會震多少裏?其實這僅是一種抽象的比喻,可能美國人更喜歡精確的描述,所以你才覺得奇怪。
Shirley楊大概覺得我剛才所說,極有道理,所以也就不再糾纏這墓中龜甲上的“震卦”了,走過去,同眾人倚在雪白的鯨骨化石旁喘息。
我也跟著坐在地上休息,看了看周遭的環境,在心中推測這古墓裏的格局,看來這一切都與龍戶古猜背上的圖騰吻合。海底神木下是死而不僵的恨天氏古屍,疍人們將恨天氏古墓的秘密藏在龍戶身上,一定不是為了讓後代來這倒鬥,但其中真正的原因,恐怕在現在還活著的蛋民裏,已經沒人再清楚了。
我又將視線投向我們下來的古木通道,看來這龐大無比的楗木億萬年前已經生長在此處,後來滄海桑田,森林變為汪洋大海,楗木就留在了海底,幾乎穿破了三層地殼。難怪在古代傳說中,它被視為連接著月亮上的廣寒宮,恨天氏掏空了這棵海底神木,把底部這片珊瑚洞當成了墓穴。
墓穴中也無正式墓道墓室之類的格局,四周都是海底滲下的積水,而且下麵的水洞中,水流的旋渦一個接著一個,更不知還有多深。遠處水聲隆隆,能感到時不時有滾滾灼熱的白氣傳來,想來定是歸墟水下的熱泉,此水百倍灼熱於人間溫泉,任何生物一旦被沸水裹住,立刻就會被高溫煮得連骨頭都剩不下。
另一邊則有陣陣陰冷的寒意湧動,將上麵的海水吸入虛無一片的地心。古墓墓穴的位置,正建在這一冷一熱的陰陽界中,被一道道珊瑚礁殘骸封堵嚴密,冷熱之水皆不能侵,是一處風水學家眼中“通天地,化古今的神仙穴”。墓中生氣不泄,大化流行,浩浩不已,占盡了自然造化的神奇之秘。
趁我觀看地形的時候,胖子歇足了力氣,探了半個身子進了鯨骨,打量那數具古屍。明叔也拽著古猜走到跟前,讓古猜給祖宗磕頭,明叔說:“這是你們疍人的祖先啊,要是先人有靈,說不定能保佑咱們平安回去。”
古猜並不了解幾千年前的祖先是幹什麽的,不過看見古屍,還是心存敬畏,當下趴在地上磕了幾個頭,雙手合十,跟著明叔的舉動,二人在鯨骨前胡亂拜了幾拜。
胖於問明叔:“我說明叔您這輩子,挖了賣,賣了挖,販過多少古屍?怎麽到這兒又磕頭又作揖了?我還以為您老得把這些海底僵屍,運回去坐地起價來個奇貨可居,可你看你現在的表現,簡直太讓我失望了,你給我靠邊站,你這個老沒出息的……”
明叔愁眉苦臉地說:“休將昨日比今日,今朝已是艱難時。眼下大家陷在海底,能活著出去的機會太渺茫了,這時候哪裏還有心情去考慮古屍的價錢,現在當然是有什麽神仙拜什麽神仙了,說不準哪炷香就燒對了,咱們就能撿條命回去,否則肥仔你說還能怎麽辦?”
胖子把那魚燭插在地上,說道:“依我看……說實話,在這種情況下,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我隻能被迫按照我自身理智的指引去行動了……”說完就用摸金校尉的手段,抬起一具僵屍身體,用膝蓋頂住僵屍後腦,一手推住天靈蓋,一手去掐僵屍的臉頰,想讓屍體吐出嘴裏邊塞的駐顏珠。
我趕緊把胖子拉住,這趟撈的青頭已經足夠多了,歸墟占墓中都是古猜祖宗的屍體,含珠千年,死而不腐,如果出於尊重,一般不稱僵屍或粽子,而是形容其已成僵人。此時還是不驚動他們為好,否則這墓中生氣雖盛,一旦取出陰精凝聚的駐顏珠,這些保存了幾千年的僵人,立刻就要化為齏粉。咱們這回出海是來撈青頭采蛋的,不是來歸墟裏盜墓的,所以事別做絕了,別忘了祖師爺的規矩,貪心不足是天下禍機之所伏,咱還得想辦法回去到美國享受幾年呢,這些年多少大風大浪都過來了,在這折了可就太不劃算了。
胖子被我好說歹說一通勸,才戀戀不舍地從鯨骨中鑽出來。我雖不想動這些南海僵人,卻想看看這鯨骨中有什麽事物,要想撤離此地,還得指望著發現點什麽線索才好。
巨鯨頭骨的化石頜骨半合,這個鯨魚頭骨也並非極大,但裹住死屍卻綽綽有餘。說是鯨骨棺槨好像大了些,裏麵似乎還有些陪葬品,更像是設置在鯨骸裏的墓室,一探身便可鑽入鯨口,五具保存完好的屍體平靜地躺在其中。
Shirley楊也想看個明白,打開手電筒,跟在我身後彎腰鑽進了鯨骨墓室,明叔等人也想進來看個究竟,但墓室中太過狹窄,容不開這麽多活人來回走動,我隻好讓他們在鯨口前舉著鮫魚燭台照明,並戒備有意外發生。這陰森漆黑的地下,誰知道會藏著什麽怪物,可別管前不顧後地被抄了後路。
我和Shirley楊一前一後,小心翼翼地從五具南海僵人身上邁過,進了墓室深處。我們蹲下身來回顧那些屍體,用手電筒一照,五具屍體分別是三女兩男,男屍是一老一少,服飾大概都已化為塵土了,身上蓋著厚厚一層幹枯的“龍皮”遮掩,“龍皮”取自一種鱗甲璀璨的海中魚,魚頭有角,近代已絕跡,不可複見。
五具屍體除了頭部之外,都被“龍皮”蓋得嚴嚴實實,邊上的老者隻露出半邊手臂,屍體皮膚微黑,麵容已經微有塌陷,但屍身裏的水分都被駐顏珠鎮住了,不腐不爛,也隻有珊瑚螺旋受海氣浸潤的月光明珠,才有此神效。我拔出潛水刀,在那老者屍體的胳膊上輕輕刺了幾刀。
不料僵人皮肉硬如堅鐵,這樣的古屍我從沒見過,可能是古時候在海上特有的防腐處理,與傳說中秦始皇南巡時,在海邊遇到的僵屍似乎一樣。Shirley楊低聲問我:“你又亂來,用刀戮古屍做什麽?
我說:“我試探試探,看看會否詐屍,現在看來擔心是多餘的,歸墟是南龍的穴眼,生氣之盛,是我平生前所未見,這些僵人都快石化了,不會再起屍變。”
Shirley楊點了點頭,用手電筒在鯨骨內一掃,發現墓室中的各種陪葬品著實不少。陪葬明器之事,自石器時代就已有了,也不僅是在中國,世界上各個古文明圈中,大多都有以物陪葬的習俗。鯨骨化石中有各種水族的殘骸,與無數殉葬品相互疊壓,在墓室中呈矩形分布,除了些壇壇罐罐和玉板龜甲外,還擺有一隻造型奇特的青銅鼎。按周禮製度,鼎為三足,天子下葬,可享受在墓中列九鼎的規格。青銅是國之重器,九隻銅鼎隻有天子才配使用,天子以下,分為“公、侯、伯、子、男”五級,即使貴為大公,也不能在自己的墓中放九隻鼎,否則就是有謀反的野心了。
歸墟墓穴中的這件青銅器,形狀似鼎,但實為異類,巨腹分八麵,下有九足,有半米高矮,雖然低矮,但應該不是銅簋①,而是罕見的九足異鼎。辨別古銅器。可以從古器顏色上,區分為臘茶、朱砂斑、真青、綠井口,隻有這四種是真正的古銅。看那九足青銅鼎,雖近水千年,銅性中那股介於真青和綠井口兩者之間的古幽之色猶存,恰似覆了一層井台縫隙中生長的綠苔,卻尚沒有真青銅器那種純青鋪翠般的明潤,幽徹之意至今不減分毫。
鼎口邊緣儼如枕角,偃耳、海獸之紋俱備,四旁飾以星象。潘家園古物市場不怎麽流通真正的古青銅器,但假冒的則遍地皆有,更有商販以“夏尚忠、商尚質、周尚文”的古銅鑒定口訣來唬人,所以我也多少知道一些。這九足異鼎兼具夏周之特點,我心想比起秦王照骨鏡來,也許這龍火鑄造的銅鼎價值更高。
我和Shirley楊均知道鼎器曆來有記事的作用,而且見了墓室中陪葬的銅鼎,實屬世間瑰寶,都不免大有驚歎之意。怔了一怔,這才湊過去細看,她看鼎腹外表,我看鼎腹之淵,隻見鼎淵中儲滿了水,水上有厚厚一層墨綠色的漂浮物,看起來好似黑乎乎一鼎汙水,死水無波,看不清水裏還有沒有東西。
正當我猶豫著要不要伸手進水裏摸索一番,察看鼎身鑄紋的Shirley楊已經有所發現,她讓我蹲下來看鼎上所鑄的圖案。我依她所言看去,隻見鼎身分為八麵,都有陰痕,看來銅上曾嵌以金絲,年久金脫,形成了一片片凹陷的圖形,詳細地展現了恨天氏死後入葬升月的情形。
我們隻看了一小半,便已恍然大悟,回頭看了看那一排古屍,原來他們死後還沒來得及正式入葬,而是停留在此準備等候滿月降臨,看來還沒到“奔月求長生”的一刻,海島上的古城就陷人了海裏,幸存的遺民如星煙流散,淪為了蠻居海上以采珠捕鯨為生的疍人。
我正要轉去著銅鼎背麵,卻聽明叔在鯨骨化石的口前招呼我,我隻好轉身退回幾步,問他這老沒出息的又有什麽事情,明叔抹了抹頭上的虛汗對我說:“你有沒有發現,墓室中這幾位女僵人的肚子裏,怎地藏著些缺胳膊少腿的死孩子?”
①簋,音guǐ,古代盛食物的器具,圓口、兩耳。
鬼吹燈II 第二卷 南海歸墟 第四十五章 蝕天
原來明叔等人在鯨骨外提心吊膽地守著,見墓中排著的一列屍體蓋在鱗片縱橫的皮下,如同合蓋了一床大被,龍裹中鼓鼓囊囊的很不尋常。他以為五具千年不化的屍體身上都有陪葬品,就算不取,也要揭開來看幾眼那些在歸墟中保留了幾千年的古物,開開眼也是好的。
誰知挑開龍蓋,發現居中並列的三具女屍,都是生前懷孕之時慘遭破腹之厄。肚子裏成了形的胎兒,少說也有八九個月大小,卻都被生生剜了出來,擺在女屍豁開的肚子上,屍身腹內都被塞滿了一種被稱為“寒玉”的圓石。女屍麵頰微鼓,口中含著明珠,屍身腹腔裏塞滿了事物,所以仍然顯得鼓鼓脹脹,好像即將臨盆。
死嬰似乎沒有做過什麽處理,但借著身下女屍體內的寒玉與駐顏珠,形骸尚在,碳化發黑色盤作一團,看上去讓人覺得頭發根都發乍,再用手電筒仔細一照,這三具死嬰不是少條胳膊,就是缺了條腿,看樣子都是先天畸形。
明叔吃了一驚,這其中怕有古怪,以前背屍的盜墓賊中盛傳孩兒鬼、胎兒鬼之說,有墓主特意在墓中藏著含冤而死的胎兒,凡有盜墓之徒竊取墓中明器,或是損毀墓主屍體,便會為小鬼所纏,晝夜不得安生,遲早都要被害去性命。所以明叔見狀不妙,趕緊招呼我看看這恨天氏是不是在墓中養了小鬼,說著話,冷汗涔涔而下,顯然驚俱已極。
我聞言立即察看被“龍皮”遮住的幾具僵人,一看之下果如其言,三個被掏出來的死嬰,似乎還保留著生命終結時痛苦掙紮的姿勢。可它們四肢當中,或胳膊或腿都缺了其一,也不像是被人殘忍地截了去,而是由於先天畸形,若是仔細觀看,可以分辨出細小如同鼠掌的人手,不知是出於什麽原因,沒能和身體其餘部位一同發育成長。
墓中有小鬼的事並不多見,隻在南方某些偏遠地區才有,大多數倒鬥的手藝人一輩子都沒見過,粵東粵西兩地,卻有著很多這種傳說。清末民初,有一批活動於兩廣地區,做背屍翻窨子勾當的盜墓賊,他們中才真正有人從墓中背出小鬼回家,被害掉了性命,都是近代之事,並非什麽子虛烏有的鬼話。可見這是一種區域性的風俗,而且據說在明清時期才開始出現,廣東廣西地處偏遠,直到明清之際,文化經濟才得以發展起來,所以沒人能考證在墓中藏小鬼防盜墓的傳統是從何而來。
但是這種事情,在其餘諸省都極為罕見,想來未必出自古法,在歸墟這座幾千年前的遺跡裏,又怎麽會有那種邪術?可這些已經即將成形出生的嬰兒,又是因為什麽遭此毒手?另外,三個全是畸形先天殘疾,未免有些太巧了,我們身處奇險,不能說不信邪祟鬼魅之說,但有些事確實不得不防。
想到這兒我已有心毀屍滅跡,我問明叔等人該怎麽辦,明叔對他祖上傳下來的一些舊事,向來深信不疑,這時聽我問起對策,忙不迭地說道:“這時候咱們就別心慈手軟了,不然即使回到海上,至少也要有三人背上那甩不脫的小鬼。古墓裏為何要養小鬼呢?因為胎兒已經成形了,投胎進來的孤魂野鬼已經附在其上,這時候從孕婦肚子裏活生生挖出來,那些小鬼貪戀自己的形骸,故此不肯離去。胎死的小鬼最是氣量狹小,心腸歹毒,它們見到活人,不把人纏死就絕不算完,所以要依阿叔我之所見,一不做,二不休,把小賊們的形骸用火化去,才為上策。”
明叔說著就拍了拍手中握的人魚燈燭,燭光下他臉色難看至極,想來是從骨子裏忌諱背著小鬼回家。胖子也攛掇著要點火,不過燒屍之前,最好先把死人嘴裏的東西都摳出來,否則又要浪費了。.
我又看了看古猜,那小子愣頭愣腦,還沒搞清楚自己這個龍戶和海眼下的古墓有什麽關係,根本不在乎放火燒化了這些死嬰屍骸。而多鈴的膽子是這夥人中最小的,根本不敢過來看鯨骨中的僵屍。
以我的經驗來看,背小鬼的事情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墓中死嬰必有蹊蹺,與其讓麻煩找上門來,還不如提前燒了幹淨,何必再去追根溯源探查其中究竟,於是我狠下心來,對明叔點了點頭。明叔帶著胖子古猜等人一擁而上,便要先取駐顏珠,再放“往生火”
眾人剛要動手,便被Shirley楊攔了下來,她始終在看那尊九足鼎,聽到我們這邊商量著要點火燒毀墓中僵屍,急忙先讓明叔等人停下。她說從墓中背出小鬼之事,搬山道人中也有類似傳聞,這些都是近兩三百年才出現於山區的民間邪術,歸墟之中又如何會有?而且從未聽說墓中藏小鬼,特意要選畸形殘疾的胎兒,世上可有此理?貿然點火焚燒,才會真正引來麻煩。
我們都被她說得啞口無言,胎兒四肢各有短缺之事極為詭異,確實難以理解,畢竟誰也沒真正見過藏了孩兒鬼的古墓是如何布置。
Shirley楊說:“恨天氏將這件事鑄在了九足鼎上,咱們要想從海底的這片珊瑚洞殘骸裏逃出去,怕是還得指望這些南海僵人。”
眾人一聽有了計策,無不動容,明叔激動得淚眼模糊:“楊小姐,你阿叔年紀大了,腦筋也有些遲鈍,你是說這些古屍能帶咱們回去?不知計將安出?還望明示,以解愚懷啊……”
Shirley楊讓眾人去看九足鼎的背麵,原來這深陷在歸墟下麵與外界隔絕的珊瑚洞,並非是一座古墓,那胎兒缺足少臂之事,竟是與古時發生的月蝕有關。鯨骨中用龍皮遮蓋的五具古屍,一老一少皆是即將殮入棺槨下葬的死者,而三個被剖開肚子的孕婦,卻是由於不幸見到了月蝕,而被用來殉葬的祭品。
日食和月蝕是兩大天文現象,古人雖不明其理,但對這些天文異象的認識由來已久。自古有種傳說,孕婦不可見月蝕,一旦見到,胎中胎兒降生後,四肢必有殘缺。這種充滿神秘色彩的傳說,並非捕風捉影,即使到了科學昌明醫學發達的現代,也無法徹底解釋其中奧秘。見過月蝕的孕婦所生嬰兒,十有八九皆為畸形殘疾,其比例之高令人難以理解。而在古代充滿迷信觀念的認識中,這是由於“月全蝕”為“大破”,其餘則為“小破”,月破的那一刻是月陰精氣遭受天地侵損,帶胎氣者見之必有所感。
古老的文明都是發源於大河,恨天氏正是起源於黃河流域,渡海南遷之後,仍然保留了古老的神話圖騰崇拜,除了象征戰爭屠殺的射日,還有迫求長生不死的奔月,恨天之國的名稱,是後世學者根據周穆王時期銅鼎上的記載所杜撰而出,也許並不準確。
恨天之國采取龍火,造就了空前絕後的青銅文明,但大概因為對月宮中有不死藥的傳說過度迷信,舉國之力,全部傾注於挖掘海底神木和鑄造青銅,萬人伐木,卻無一人升天,結果導致古城沉入大海。根據九足巨鼎的記載,這片珊瑚洞的水底,還有個更大的銅鼎。要湊夠三具被月破損傷的畸形兒投入海底的巨鼎,才可以讓亡靈通過楗木通往藏有不死藥的月宮。
Shirley楊說:“月蝕造成的殘疾胎兒,在商周時期叫做蝕天,是煉取不死藥的藥引,這種觀念在古代非常普遍,從殷商至秦漢,有大量文物都有與之相關的痕跡。”
我點頭道:“秦漢之時,是最熱衷於尋仙求不死的時代,想想也可以理解,一個人生前在哪,死後又在哪,這都是凡人難以理解的,畢竟生命匆匆,一轉眼就是青絲變白發了,比起有限的光陰,人們當然更關注在永恒的虛無中,是否能得到永生。這股風氣到唐宋之後就慢慢淡了,連皇帝老兒也不肯自己欺騙自己了,到世上走一遭就逃不過生老病死,又哪裏會有不死的神仙。古人迷信可以原諒,咱們迷信就太不應該了,難道將這三個少胳膊少腿的嬰兒扔進水底的大鼎裏,咱們就能跟著這一老一小兩位僵人,一起飛往月宮吃不死藥?”
胖子也說:“就是,要依這麽說,那還造登月火箭幹什麽?美蘇兩國這麽多年豈不是白忙活了,人家古猜的祖宗在幾千年前通過爬樹就已經爬上月球了……”
明叔急道:“你們這兩個衰仔向來是對什麽都不相信,就不能讓楊小姐把話說完了你們再吹水?”他又對Shirley楊說:“楊小姐你可別跟這倆衰仔一般見識,阿叔我最相信的就是你,你快接著說,咱們在月球上吃了長生不死藥之後,還能不能下來?這長生不死雖是件很爽的事情,不過還是要能回到下麵享受榮華富貴才好……”
Shirley楊說:“我可沒說真能從海底神木爬進月宮,我隻是以九足鼎上鑄繪的圖案來解釋,這種從不死傳說中演化而來的葬法,可能正是海葬的一種。水底的巨鼎是個機關,其中隱有震卦的標記,似乎可以引出潛流……或者是別的什麽,總之可以將屍體從歸墟裏托出海麵。隻是不知隔了這麽多年,這機關是否還有作用。”
我急忙看了看鼎上鑄造的紋繪,確如Shirley楊所說,水中有個標有“震卦”機關的巨鼎,如今來看,震上震下的符號,似乎正是某種機關,一旦開啟,這珊瑚洞裏的海水,就會將巨大的楗木托出海麵,可是否如此,還需要我們潛水下去探明真相。
我忽然想到古猜背後的文身,這有僵屍的珊瑚洞下,應該是鮫人的墓穴,再深處則是一片龍骸,不知那口鑄有“震卦”標記的巨鼎究竟是在哪裏。他背上一代代傳下來的透海陣,隱藏著歸墟古墓的真相,也許正是祖上希望有後代能返回海眼之中,將祖先的遺骸正式安葬,可直到古猜這最後一位龍戶,才有機會跟我們誤入此地。看這珊瑚洞內的水流形勢,似乎是與外界封閉隔絕,還不知這墓穴下的水有多深,如果大鼎所在的深度超出極限,我們也沒有能力到達。
我決定由我和胖子,再加上古猜三人立刻潛水下去,先偵察水底巨鼎的位置,看看能否開啟這個巨大的機關,但我心知這隻是碰運氣,幾千年前的模糊記錄,又怎做得準?再說,也許這些疍人的祖宗們想起一出是一出,胡亂編個什麽段子來唬人,所以我囑托Shirley楊和明叔,留在這片礁石上,不要光顧著替我們擔心,還要繼續想別的辦法。
我和Shirley楊簡單商量了一下潛水方案,帶上恨天氏的分水劍防身,水下縱有變故,也應該足能應付了。Shirley楊說:“你可千萬別忘了,隻是潛水偵察,一見到水底的大鼎就立刻回來……”;
我知道她再說下去,就也要跟著去了,我們攜帶的水肺有限,行動時必須有所保留,所以在情況還不明朗的時候,不可能一股腦都下水。於是趕緊將她的話頭引開,讓她要照顧好明叔和多鈴。水麵寂靜無波,看來水下情況不算危險,我們隻不過下去偵察一番,料也無妨。然後和古猜、胖子三人吃了些壓縮餅幹,各自收拾齊整,每人抱了一個蝕天胎兒質化了的形骸,裝入隨身的潛水攜行袋中,這才來到水邊。
在短期內連續行動,使得古猜已經和我們逐漸產生了一些默契,我不需要再囑咐他什麽,而且他在漆黑一片的水底目力過人,搜尋大鼎和確認路線都要依靠他的幫助。他仍然不帶水肺,赤了膀子,口銜蛋人刮蚌使的龍弧短刃。
我看胖子和古猜準備就緒,便用手一指自己的蛙鏡,告訴他們注意觀察,隨後三人同時入水。珊瑚洞裏的水深不可測,漆黑一片,我們的水底探照燈損失已盡,隻能依靠潛水手電筒來照明,身前數米開外,就已黑暗不可辨認。
珊瑚洞水下空間深幽寬廣,令人一時不知所措,偶爾有些帶著生物發光器的水族接近過來,誰也沒看清是些什麽,就已如流星般從身邊掠過,消逝在漆黑的水中。忽地裏,隻見黑暗中一片光芒閃動,雖然身在水下,卻如置身星海,我眼花之下定睛一看,原來是成千上萬隻幽靈蛸,在水底來回遊動出沒。這些幽靈蛸遍體都能發出一股鬼火般的藍色光芒,可以通過幽藍色的生物光來吸引細小水族接近,然後尋找機會將其吞噬。發光器還能夠用來嚇退海中死敵,但它們並不主動攻擊潛水員,反倒是為我們起到了很好的照明作用。越深處水質越清,不過幽靈蛸忽聚忽散,在水底卷起一波波的光霧,迷離變幻的情形,使人眼花繚亂。
我們抱住一株古珊瑚樹的化石,趁機看了看四處的情形,太遠的地方看不到。眼前全是各種珊瑚的化石,縫隙和窟窿中有大群的甲殼類生物在快速爬動。我正要傾下身子,繼續往探處潛去,忽然發現身旁的珊瑚樹化石上,都如篩孔一般,密布著難以計數的窟窿,每個洞窟的大小都可容納一人,裏麵似乎藏著什麽東西。
我對胖子和古猜一招手,三人湊到近處,將潛水手電的光束照將進去,隻見珊瑚樹身的洞窟裏躺著一具鮫人的屍骸,皮肉已被魚吃盡了,隻剩下淩亂的骨骼,上麵掛著些與筋相連的鱗片,鋸齒般的獠牙暴露在外,顯得好生猙獰恐怖。又接連看了幾個洞窟,珊瑚樹化石中的無數洞窟,幾乎都藏滿了鮫人的屍體,這株珊瑚樹正是海底鱗族的墓穴。
我見到有成千上萬的鮫人屍骸,心中也不禁有幾分發怵,幸好都是死的,否則在水底遇到這麽一群惡鬼,哪裏還有命在?不過這些鮫人麵目身體都被小魚啃噬光了,骸骨卻未化去,據傳這是由於它們腦中有魚珠。蚌珠分海珠和湖珠,跟魚珠一樣,都是水裏的珍異之物,之所以魚珠未曾流傳於世,是因為其離開水的時間稍久,其精華即失,所以向來不如蚌珠珍貴。
我不知這傳說是真是假,又琢磨著龍戶文身上既然有鮫人墓穴這個標記,必定是個極為重要的所在,理所當然應該看個明白。於是對胖子打個手勢,探手入洞,拽出一個鮫人的頭顱,胖子跟著用分水劍伸進鮫人眼窩中一挑,這劍身烏沉沉的分水劍,在水底竟有層暗淡的光芒,而且造為鮫魚吐刃的形象,可能正是古時對付水底惡鬼鮫魚的利器。劍刃翻起處,早將那猙獰的魚頭挑為兩半,當中果然有個核挑大小的黑色骨球,毫無光澤。鮫人剛死之時,魚珠自身應該也有精光,保存了屍骨多年,精華消散暗淡,用手一撚,魚珠立刻變為了齏粉。
古猜在水中看得好奇,也大著膽子把胳膊伸進另一個洞窟裏,想摸個酷似人頭的鮫魚腦袋出來看看有無魚珠。不料他剛一伸手,那珊瑚樹上的墓穴裏,就無聲無息地探出一隻滿是黑鱗的枯爪,牢牢攥在了他的腕上,將他向裏麵拖去。
古猜一隻手被死死捉住,可另一手抓著氣螺,臂彎裏還抱著裝有死胎屍骸的密封袋,密封袋始終挎在他身上,可這家夥莽莽撞撞地竟不知放掉死嬰,取下口中的利刃解決自己,隻是用腳撐在珊瑚樹上,死命向後用力擺脫,一時僵持不下。
我和胖子見狀也都嚇了一跳,海裏的鮫人詐屍了?哪裏還顧得上多想,抬手一劍揮出,那分水劍造得好生了得,在水中揮動起來絲毫感覺不到阻力,古劍斬落,頓時將洞中伸出的爪子揮為兩段,一股汙血緊跟著冒了出來,水中血腥一現,在幽靈蛸卷動的光波中,隻見珊瑚樹密密麻麻的洞穴中,有無數遍體黑鱗的鮫魚,像是一股股黑色的濁流湧將出來。
鬼吹燈II 第二卷 南海歸墟 第四十六章 古鼎
從珊瑚化石中突然出現的大量鮫魚,猶如在水中卷起一股黑色的颶風,附近有些幽靈蛸逃得稍稍慢了,即被黑潮般的鮫人吞沒,鬼火般幽藍色的光波化為了無數逃竄的流星,頃刻間,大片色彩斑斕的珊瑚化石被這股濁流遮為了黑色。
我和胖子、古猜三人,都沒想到洞穴內部縱橫交錯,形同蟻巢,除了那些屍骸,其中更是藏匿著無數活生生的鮫魚。事出突然,但我們還算清楚難以觸其鋒芒,急忙抱著死嬰,遊進了身後一處鮫人藏骨的墓穴躲避。
我關上潛水手電筒,握了分水劍守在洞口,又將墓穴中鮫人的屍骸堵住洞穴。胖子和古猜二人則以利刃把住深處的珊瑚洞,感覺到外邊水流湧動,似乎有無數鮫魚在珊瑚樹上遊動,不由得暗自心驚,若是晚得半步進洞,此時怕已被這些海底的惡鬼咬碎了。
在秦漢之後,海上的鮫人幾近絕跡,往往隔了數十上百年,才有船員在海中偶爾見到。據說是由於鮫魚皆為雌性,又非以卵生繁殖,而是半卵半胎,科學家也無法解釋它們是怎麽繁衍至今的。隻有漁民蛋民們流傳下的種種傳說,把鮫人形容得生性奇淫,能上岸與人交合,這些則不足為信。
古時鮫也是鯊的一種名稱,不過這大概是一種誤解,鮫相貌醜陋猙獰,有近似於人手的前肢。春秋年間,就已經有人捕得活鮫熬製燈油,西方人認為它屬於人魚的一種,實際上人魚多在東海,南海少之又少,但不能說絕對沒有。人魚是一種形狀似人的四腳魚,壽命極長,生性靈動,能在海上踏波而行,食其肉能治百病,並且延年益壽,比隻有製燈燃油用途的鮫人珍貴許多。人魚雖然稀少珍異,可是在近代又比鮫要多見,雖沒見人捉過活的,卻屢屢有人目擊。近千百年來鮫鱗之屬,幾乎已經絕跡,卻不料在這與世隔絕的珊瑚洞裏,還有如此之多的鮫人。
我把潛水手電筒的燈頭遮住,悄悄照了照珊瑚洞深處縱橫交錯的鮫人巢穴,窄小處隻有瘦骨嶙峋的鮫人可以穿梭往來,根本不容潛水員通過,往裏麵走無路可行,貿然進去,免不得被卡在其中進退兩難。
胖子自認為經驗很豐富,打了個手勢,告訴我們不如用潛水炸藥引爆,炸死一群鮫魚,然後趁亂殺出一條血路返回水麵。古猜被鮫人在手臂上抓了一把,留下五道血印,他心中正自頂著股無名邪火,見狀就要抄刀闖出去捉條活鮫,捅它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我在古猜頭上拍了一巴掌,讓他不要憑著一股蠻勁就出去送命,就算你這龍戶渾身是鐵,又能碾得幾顆釘?隨後我接過胖子手中的炸藥,一個大膽的計劃逐漸在腦中浮現,正要行動,突然堵住洞口的鮫人屍骸被一股巨力猛然拽了出去,緊跟著一個黑黢黢的鮫頭探了進來。
我暗罵一聲來得恁般快,手中分水劍遞出,劍尖從鮫魚口中透腦而出。珊瑚洞內頓時汙血滾滾,潛水手電的光束都被遮住。我目不見物,隻好抽出短劍,對準洞口胡亂攢刺,也不知都戳在了一條鮫魚身上,還是刺在了別的什麽東西上。
混濁的水流中,卻見寒光點點,原來鮫魚常年生活在漆黑陰冷的水中,就像那些深海魚類一樣,為了適應惡劣的生存環境,或是變得觸感極度發達,或是眼睛突出進化。鮫魚便是屬於後者,它們的眼睛全都生得凸出眼眶,在水中如同兩個天然發光器,洞口前凶殘的光芒陣陣閃動,又數條鮫魚堵住了珊瑚洞。
我們三人各執古時疍人在水下屠龍宰蚌的利器,憑借狹窄的地形,將鑽進來的鮫魚一一戳死。但氧氣和人力都有限,時間一久便是難以支持,而且珊瑚樹化石周圍的鮫魚數量實在太多,它們並非像鯊魚一般會爭食分搶自己同類的屍體,而是隻嗜人肉人血,已經層層疊疊地聚在洞口,圍得水泄不通。
胖子撿起我落下的炸藥就想引爆,我看到他的舉動,心中也不免絕望,現在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真想不到在這陰溝裏翻了船,但此時寧可用炸藥同歸於盡,捎上幾條鮫魚墊背,也好過被它們拖出去活活分屍。
胖子剛把炸藥錠握住,突然有一條鮫魚從我身邊躥過,撲住了古猜。一人一鮫纏在一處,撞到胖於身上,反把胖子手裏的炸藥撞落了,龍戶古猜在水中極為凶悍,就如同大多數嗜血的凶惡水族一樣,越是見血,他骨子裏那股悍惡之意越重。他用手中的龍弧抵住了鮫口,那惡鮫沒命地亂咬,都咬在刀刃上,下頜骨都被切成了數片,卻仍毫不退縮,撲得更加猛了。
我正用分水劍擋住從洞口鑽進來的鮫魚,見古猜被那口中受傷的惡鮫撲住掙紮不脫,急忙伸出手摳住那鮫人全是血絲的眼球,跟著向外一扯,將整個突出眼眶的鮫魚眼珠子,連筋帶肉抓了出來。
那鮫魚再也吃受不住,急向外竄,但它劇痛之下,抓破了古猜挎著的潛水攜行袋。它指尖爪利。一扯一劃,竟將密封袋扯得豁了開來,裝在裏麵的死胎形骸落將出來,四周雖然血水渾濁,但死胎在水中麵目抽動,仿佛突然活了過來。
圍在洞口的大群鮫魚,好像遇到了什麽瘟神,急忙趨避逃竄,傾時散得幹幹淨淨。我急忙一把抓住那畸形嬰兒,在水底和胖子、古猜三人相視,雖然戴著蛙鏡,仍掩不住眾人詫異的神色。鮫魚如此凶惡,就算是深海中體形最大最凶猛的“龍王鯨”撞上這群惡鬼,也得被啃成森森白骨,怎地見了這些胎兒掉頭就逃?
我心中止不住好一陣狂跳,低頭看了看手中抓住的胎兒形骸,水波光影之下,猶似鮮活如生,也許受月蝕而成畸形的胎兒,本身帶有一種月破之氣。鮫鱗人魚之屬,無不貪戀明月精華,一見這些受到月破蝕天而感應孕變的死胎,便如遇蛇蠍,逃避唯恐不及。
水下情況複雜,我顧不上多想,反正如今看來,這三具死胎質化了的形骸,是防範水底凶靈最為靈驗的護身符,正可趁此機會潛入水底,尋找那尊所謂的震天鼎。於是我和胖子也將包裏的胎兒取了出來,三人各自將其抱住,摸索著出了珊瑚洞。
隨著鮫魚的逃散,水中那種無窮無盡的幽靈蛸,又開始成群結隊地遊了出來。這群幽暗水下的精靈,隨著水流散發出一波波光暈,將珊瑚樹照得通徹如水晶龍宮。幽靈蛸從不浮上水麵,並無普通水族應月之性,也不懼怕我們抱著的畸形死胎,隻在周圍翻翻滾滾地來回舞動。
我們再也不敢托大,徑直潛入水底,大約在三十多米的深處,果然見到一口陷在珊瑚化石中的巨鼎,這口鼎直徑之大,比起那棵海底神木也讓分毫,有整株珊瑚鐵樹的化石生在其中。
我們接近鼎腹,發現這尊巨鼎乃是天然生成的一塊石盆狀巨岩,裏麵套有數口人造的銅鼎,四周有數十條老樹粗細的巨鏈,都沒入旋渦深處,不知是否曾經鎖著什麽龐然大物。我對胖子做了轉動的手勢,告訴他這天然的巨鼎,又哪裏像什麽鼎器,分明像是一個巨石轉盤,而裏麵有銅造的溝槽和鼎器,這些東西我們這輩子從沒見過聽過,根本不像機關,更像是個放在海底的巨大盆景。
繞著巨鼎轉了半圈,並沒見到有什麽“震卦”的標記,也不知該把這三個月破的畸胎形骸放在哪裏。這時跟在我後邊的古猜,伸手扯了扯我的腿,指著水深處讓我和胖子觀看,借著幽靈蛸飄舞的光波,隻見水底的珊瑚化石裂開一條巨大的縫隙。
這縫隙又寬又深,如同一道深澗,裏麵的水黑茫茫的,沒有半隻幽靈蛸進入其中,偶爾有些奇形怪狀的魚鼇搖頭擺尾地遊將進去,卻個個都是有進無出。看了半天,都不見任何活物從深澗裏出來,那裏的水全是旅渦,在遠處都能感受到一股股極強的吸力。深澗邊上有塊大石板,從外形辨認也許是塊古碑殘跡,上麵刻了什麽早已看不出來了。
我看了看珊瑚化石岩層下的深淵,問古猜可否知道那是什麽地方,古猜比劃了半天,我和胖子也沒看明白,但那裏水太深,人一過去就會被亂流卷走。我心想那地方八成就是龍骨遺骸的所在,裏麵凶險難測,何況沒有重型潛水裝備,也難以深入其中探其究竟。現在首要的任務是查明身邊這座古鼎的真相,看看它是否是古屍海葬的機關,倘若真能讓僵屍浮出海麵,我們也能趁機跟著上去。如今給養裝備消耗一空,生死成敗盡係於此,便沒太留意那深澗中的情形,繼續在水底圍著巨鼎仔細觀察。
海底石鼎另一側的珊瑚森林化石中,又有個巨大的洞穴,我和胖子等人伏在鼎旁窺探了一陣,都沒發現什麽異狀。但古猜在水底目力過人,他似乎能看見那洞中有什麽漆黑蠕動的巨物,他示意裏麵十分危險,絕對不能接近。
我和胖子見古猜對那洞中之物都覺得驚懼,料定必不尋常,三人不敢擅動,急忙翻身遊入鼎中。這裏都是幽靈蛸光波不及之處,我們隻好以潛水手電來照明,周圍的幾尊銅鼎之間,全是銅槽鎖鏈的絞盤,看來似是某種機括,可並不知道應該如何使用啟動。
胖子搖了搖手中拎的死胎,問我這勞什子該放哪裏。我看看四周,心想這些月之大破侵損的胎兒,大概隻是為了在水下驅散成群的惡鮫,並不是用來放在這巨鼎中的。這東西輕飄飄的,一撒手就浮上去了。恨天氏熟知水族習性,想必是疍人的祖宗們知道鮫魚的弱點,否則以這片水底的凶險萬狀,誰又能下來動這大鼎。看來這三具死胎形骸,我們是怎麽抱下來的,還得怎麽給它抱回去。
正沒理會時,古猜憑著他的一雙金魚眼,發現鼎中那株珊瑚鐵樹下有些東西,衝我們打個手勢,當先遊了過去。我和胖子擔心他有閃失,想喊他回來一同行動,又苦於張不開嘴,想要伸手拽住他,那家夥又滑溜得像條泥鰍,早就遊到了前麵,我們隻好抓著鼎內的銅鏈,緊跟住遊向珊瑚樹下。
鐵樹下鎖著一具黑色的朽木棺槨,木質雖好,但在水下腐蝕得已經酥了,用手一碰就一片片地往下脫落。我越來越摸不著頭腦,秦漢之前多用石槨銅槨,木槨非常少見,不過木質如臡①,是不是一具木槨尚且難說。
但黑如朽炭的木匣,形體大小正可容納成年人的屍體,長長方方的倒是極像棺槨。不等我再仔細去看,胖子已經把爛泥般的木頭扒開,裏麵赫然有具遍體發綠的屍體,三人見屍氣被水波一逼,竟然盈綠如生,盡皆吃了一驚,水底怎會有這種東西?
鬼吹燈II 第二卷 南海歸墟 第四十七章 震驚百裏
黑色的木槨內有層暗淡微弱的綠色熒光,我急忙將潛水手電的光束照將過去,隻見那朽木夾裹之中,有具滿是綠蝕的銅人。銅人的形態似乎是古時多見的衣冠屍俑,也就是墓主由於某種原因沒有屍骨下葬入殮,往往以金玉或者青銅造成人形,穿戴墓主生前冠服,置放在棺中作為衣冠屍俑替代死者。
我定了定神,撥去銅人臉上的朽木,將那古木板徹底拆散開來,再定睛細看,心下更是疑惑,看來這銅人也非衣冠俑,因為衣冠俑根本不能算是陪葬的明器,它的地位就等同於墓主,向來十分尊貴,須造得眉目端嚴,形態儀度不凡,而且十分稀少,現在能見到的幾乎沒有了。
可是反觀黑木包襄中的銅人,根本沒有麵目形貌,隻是酷似人形的一個大銅疙瘩,用陰火淬煉的青銅,在水下千年也能銅性不失,而且其青綠之色映入肌骨。我們在那海底神木下所見到的無數青銅奴隸,都鑄得形態逼真,這銅人卻極為簡單,連紋理輪廓都不甚清晰。不過最令人奇怪的是,銅人全身都是蜂巢般的窟窿,裏麵灌有聚銅的黑色海沙,我實在想象不出這會是個什麽鬼東西。
古猜伸手把那尊青銅人形扶了起來,隻見銅像有四條手臂,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托舉著一塊玉盤,盤下有數條玉柱,柱身內部是可以轉動的凹槽。這玉盤玉柱顯得極為精巧,上麵鏤刻滿了蟲龜古篆,盡是易卦之數,似乎奧妙無窮,不過驚訝之餘,我一時之間也看不出其中有什麽名堂,看樣子是件問卜乩數的上古秘器。
再翻看木槨之中,沒有任何東西了,不過珊瑚鐵樹的化石下,藏有一截凸起的銅樁,似乎可以使這尊銅人固定在上麵。我和胖子、古猜三人在水下將銅人戳在上麵,見這銅人在昏暗的水波中托著那滿是卦數機變的玉盤,形態說不出的詭異離奇,誰也看不出它是在做什麽,說是問卜起卦,卻也不像。
我心想以前沒少深入古跡古墓,也見過不少稀奇古怪的東西,可如今是老革命遇上新問題,這珊瑚樹下的秘密太多,留在這胡亂猜測不是辦法,隻有回去讓Shirley楊幫著想想,她向來思路清晰,也許能夠解開其中奧秘。
但我估計無法準確地對Shirley楊描述那複雜的卦盤,隻好將它一並帶上去再拆看究竟,於是打個手勢,和胖子、古猜三人托著銅人浮水而出。Shirley楊和明叔、多鈴等人,早在上麵的珊瑚礁上等得心急不已,見我們拖了個奇形怪狀的銅人出水,都趕緊過來相幫。
眾人將銅像和卦盤拖了上岸,喘息片刻,說了一遍在水下的所見所遇,說到緊要處,聽得明叔等人臉上變色,怎地水下會有這許多鮫魚?幸好祖師爺保佑,若是沒帶那些死胎下水,怕是此刻已經人鬼殊途了。
最後我說起水底有株珊瑚鐵樹化石,比珊瑚螺旋中最大的那株也小不了許多,戳在一處形似古鼎的巨石中,周圍有幾尊銅鼎環繞,再深處還有吸水的彌洞,水旋奇溜,隻有魚龍能入,人不是魚,所以沒辦法去查看裏麵有什麽。
明叔聽聞我們沒在水底尋得生路,不禁氣喪,歎道看來這輩子穿多少吃多少,都是命中注定,人不信命還真是不行,非要冒死來海眼采蛋,結果真成有來無回了。雖得了這許多青頭,到頭來畢竟是水中月鏡中花,都是一場夢幻罷了,早知如此還不如回香港,雖然破產沒錢了,但在街頭擺個賣雲吞麵的攤子,至少能有口安穩飯吃。
胖子突然發現從瑪麗仙奴號裏撈出來的金表不見了,胖子最看重真金白銀,一直戴在自己的腕子上,不知是不是剛才在黑暗中掉在神木隧道中了,他見丟了金表,不由得心情十分惡劣,聽了明叔沮喪的言論,更增惱怒,立刻罵道:“放你娘的狗臭屁,咱們回去之後,你的青頭就一件也甭要了,反正明叔你也看開了,將來你就賣你的雲吞麵去算了……”
我勸他們道:“算了,現在還不到追悔莫及感歎命運弄人的時候,咱們幹的勾當,與其說是什麽以手藝謀生,其實都是屁話,我看就是玩命,有多大風險咱們沒來之前就清楚了。既然敢來就早做好把腦袋別褲腰帶上的覺悟了,不過未到關健時,也絕不能輕言犧牲。”
這時Shirley楊仔細將那銅人卦盤看了個遍,問道:“老胡,你可知這是做什麽用的?”
我搖頭道:“難說,像是一件占卜推演卦象的秘器,不過我看水下的情況,確有幾分像是一個古老的機關。九足鼎上的記載如果正確,古人必定視身後之事為大,窮盡心血氣力布置死後奔月求長生的秘徑。可一來年代太久,在水中飽受侵蝕,有些重要的線索咱們都找不到了。再者我也想象不出這卦盤是起什麽作用的,上麵並沒有震卦的標記,都是些空虛的卦眼,密密麻麻不下數百,根本沒有最重要的卦象……”
Shirley楊聽到這裏,突然抬眼望著我說:“你剛說什麽?”我心中一怔,答道:“卦盤上沒有最重要的卦象……怎麽?”
Shirley楊轉動玉盤下的轉軸,盤上代表卦數的符號跟著產生了變化:“你說到重點了,是沒有卦象,但我發現這卦盤像是個密碼鎖,你需要把密碼調整準確,卦象才會顯示出來,也許隻有使卦象完全呈現,銅人就可以在水底啟動暗藏的機括。”
我一拍腦袋,真是越來越糊塗了,看似明擺著的事情怎麽就沒能想到?不過我將卦盤在手中轉了幾轉,卻又犯難了,要是密碼鎖的話,那密碼又會是什麽?我雖然可以看出卦盤底部可以旋轉的柱軸,都是按“三式”標注的暗號,但這“三式”,乃是“太乙”、“奇門”、“六壬”的總稱,是《易經》中最高層次的預測機數,其構成原理,是取自天幹、地支、河圖、洛書、八卦、象數,說到底全是出自易。這套機數,在周秦時期稱為“陰符”,漢魏之際叫做“六甲”,其中變化無窮無盡,要是張贏川在這兒,也許他能破解其中奧秘,我卻根本摸不著門。Shirley楊並不知道這些機數有多艱深,還以為我能將這所謂的“密碼鎖”解開。
Shirley楊見我幹瞪眼沒辦法,便勸道:“你別著急,好好想想,恨天氏的冥葬之器中,多有震卦的標記,水下大鼎也對應震卦,也許這玉盤的卦象需應著此象,所以你先想想,怎麽才能使卦盤中出現震卦的卦象。”
我本來腦中亂作一團,被她心平氣和地開導了幾句,竟然清醒了許多。Shirley楊繼承了她家族中先知先聖的血統,對所麵臨的事情,有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敏銳直覺,雖然不能說她能如同先知一樣預言,但往往都能在一團亂麻的各種線索中找出重點。.
我聽她這麽一說,似乎想到了什麽,趕緊讓眾人誰也不要出聲,嘴裏默念著《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中的總訣:“機數分甲子,神機鬼中藏……”低頭去擺弄古玉卦盤,轉軸上密密麻麻的符號,縱橫交錯,分別是以時間和空間中的各種象征事物,所推演出來的全息符號,是所謂的機數。
代表這時間與空間雜亂無序的各種符號,經過有機的排列和組構,可以推演合成出一個個不同的時空,也就是由機數產生的卦象,一個成立的卦象,至少要包括“天、地、人、鬼、神……”這些機數,其中最難以捉摸的,就是機數中的“神”,它代表了冥冥中一種可以左右成敗的神秘力量。這些卦象機數,現在大多都已經失傳,我祖父留給我的半部《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的十六字,正是先天十六卦中各個機數的符號,如今留傳於世的易道,都不及古法詳細精妙,單以此來看,這滿是卦數的玉盤就是一件無價之寶。
像張贏川那種神機莫測的易學高人,也因精力神智所限,機數常有窮盡之時,但我捧著手中玉盤,卻發現這盤中所生機數,似是無窮無盡。周文王照燭龜卜推演出的卦數,可生天地萬象,即使是現代的電子計算機,恐怕也無法演算。
好在我已知道所需卦象為“震上震下”,所以隻要想辦法反向推演即可,否則在那如同“太極生化的宇宙代數學”一樣複雜的“三式”中,就算讓我們幾人想破了頭,也推演不出任何卦象。
明叔在旁看得大氣也不敢出,但隔了半天,見我還是沒什麽成果,忍不住問道:“我說胡仔,你擺弄不出來也就罷了,可千萬別用勁用過了頭,把這玉盤毀了。我看這東西要是在香港拍賣,也許能開到上億的天價……”
我剛有一點頭緒,就被明叔打斷了,不由得無名火起,讓胖子將明叔的嘴按上,關鍵時刻淨他媽跟我搗亂。我撓頭抓腮,怎麽也想不起來剛才的思路了,隻好再跟Shirley楊商量幾句,如果說易中含有數字之語,都非憑空而來,而是從機數中生化而出,那“震上震下,震驚百裏”,說明“震卦”中暗含“百”數,但這究竟是怎樣才能推演而生的?如果真能從“百”字反推機數,那對我們來說正是求之不得,否則若是如同“利涉大川”或“同人於野”之類沒有數字的卦詞中,我們雖知這些全部是由機數推演而生,但卻根本不知機數何在了。而且每一個卦象,如同一個個不同的時空,都是相對封閉獨立的體係,隻知道如何推演一個卦象,卻無法舉一反三地來衍生另外的卦象。
我對Shirley楊說,這思路確實可行,比如“叁天兩地而倚數”,叁就是三,天數是五,地數是五,三與兩正好合成五,倚者始得天地之數。而且三是奇數,代表陽,兩是偶數代表陰,“三”這個數字是一與二合,奇中有偶,二這個數字是一與一合,偶中有奇,正應陰陽倚天之理,所以類似於“叁天兩地而倚數”之言,其中的含義太深了,幾乎每個字都藏有玄機,可能全是從龜卜中推演生化而成。
Shirley楊喜道:“你這不是說得很好嗎?既明此理,還不快把卦象在玉盤中推演出來,咱們看了之後才好想出辦法。”我無可奈何地說:“思路大概對了,但還是難於上青天。叁天兩地而倚數之解,我是剛好曾聽張贏川說過,讓我自己推演震卦之象簡直是要我的命。要知道這些周而複始、始而複生的機數,如果沒得到高人真傳點撥,又在《易經》裏下過幾十年的枯禪功夫,等閑之輩哪裏能夠看得明白?我對不起人民對不起黨,我這回怕是也要對不起你們了,這卦盤雖然神妙無方,但也需有應其變而神其妙的高人才能使用,在我手裏……它根本沒用,早知道當初我就好好學習了,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我話音剛落,一直在旁邊觀著的古猜走上一步,不太自信地對眾人說道:“震上震下大概是先天卦數中……一陽二陰的第四卦?”
鬼吹燈II 第二卷 南海歸墟 第四十八章 龍穴
《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雖然名為十六字,可更確切地說應該是十六章,每章以一個字為代表,共計一十六字,所以號稱十六字。這十六字分別是“天、地、人、鬼、神、佛、魔、畜、懾、鎮、遁、物、化、陰、陽、空”,每一個字,都是一種特殊的符號,在古卦機數中象征著“時間、空間、物質、生命”,它們組合後就會產生特定的“卦象”,可以從中解讀吉凶禍福和過去未來。
這部主要記載陰陽風水學的古籍,可謂無所不包,不僅有風水術和陰陽術,更因為它是由摸金校尉的高手所著,所以裏麵還涵蓋了大量各朝各代古墓形製、結構、布局的描述,其原理全部出於周文王所演的先天十六卦。水底珊瑚鐵樹下的玉石卦盤,正是一件以“時間、空間、物質’等各種機數,來推演“卦象”的“占盤”。
當年在中國有件古物的出土曾經轟動一時,安徽阜陽縣雙古堆出土的青銅秘器“太乙九宮占盤”,許多人猜測過它的作用,實際上它就是古時推演卦象機數的精密儀器,可是它能推演的機數遠遠不如我們所找到的玉盤。這件玉盤是海床中埋藏的金剛玉,顏色淺紅,透明如玻璃,純粹無瑕,不為海水鹽鹵酸類所蝕。金剛玉雖然以玉為名。實則既非硬玉,也非軟玉,古人稱玉乃石之美者,多產於昆侖山麓,與沙礫同存於河底,其質溫潤細密。光澤如脂肪,有軟硬之別,軟玉為輝石類,以純潔乳白色為貴;硬玉為角閃石類,較難溶解,色彩鮮綠。金剛玉兼有軟玉之美,又超過硬玉之質,屬石中異數,硬度則近似水晶,低於寶石,在中國向來非常罕見。而且這銅人手捧的金剛玉卦盤構思更是精妙絕倫,通過盤底的六柱三式,可以產生無窮無盡的機數,其中蘊含的奧秘絕非常人所能掌握。
以前的許多年中,我都想有機會一窺《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的全貌,但今時今日將卦盤拿在手中,心裏才開始明白,即便是有十六卦全象,憑我這半路出家一知半解的水平,也根本無法解讀其中所藏的天機。以前可能是對自己的本事高估了,現在眼睜睜知道需使卦盤顯示“震上震下”的卦象,可在繁複龐駁的太乙機數麵前,卻完全不知從何處著手,隻好對Shirley楊搖頭興歎,看來還得另想辦法。
不料這時候古猜竟然站出來,說他可以試著在卦盤上推演一番,推演出一陽二陰的“震卦”,連同我在內,眾人誰也沒想到他會懂得此道,不禁又驚又疑,一時間全然不敢相信此話會從他這蛋仔口中說出。
過了片刻,眾人才逐漸回過神來,明叔對古猜說:“蛋仔,你怎會知道先天卦數?現在大夥的生死性命全係於此,可不是做耍尋開心的時候,你到底
不等明叔說完,胖子就說道:“術業有專攻,扯膏藥掰卦咱還得看老胡的本事,他們家祖上就是吃這碗飯的,而且真理向來掌握在少數人手裏,並不是隨便有個腦袋的人就能明白,你這打漁的娃子就別跟著起哄了,不然賠上大夥的性命,諒你也擔待不起,你知道胖爺這條命值多少錢一斤嗎?”
古猜被明叔和胖子這麽一說,更顯得發蒙,本就不多的信心也都沒了,支支吾吾地連話也說不清楚了。
看到他的樣子,我心中猛地一動,醒悟到疍人的祖宗正是這歸墟古跡的主人,恨天氏精研卦數,難道這些古時的機密,竟然在龍戶和獺家身上保留了下來?必須要向古猜問個清楚,他僻處荒島的一介孤兒,又怎會說出“震乃一陽二陰之卦”的話來。
想到此節,我忙對眾人說:“你們先別忙著武斷,真理是一向掌握在少數人手裏的嗎?當然不是,不過真理在某些時候確實是掌握在少數人手裏的。疍戶既能曆經幾千年把身上的透海圖傳下來,自然也有可能知道先天卦數的情形,不妨就讓古猜一試。”
Shirley楊把金剛玉卦盤放在古猜手中,知道他拙嘴笨舌,便讓他不要多想,盡管放手試試,多鈴也不知古猜懂得什麽“卦象機數”,連連囑咐他不要胡來。
古猜全神貫注地盯著三式玄機柱上的各種符號,似乎有些東西在頭腦中擱置了許久不用,需要絞盡腦汁地去回憶思索。歸墟中的卦數並含“全天一十六卦”,相傳“先天八卦”是伏羲所創,又名“伏羲先天八卦圖”;“後天八卦”是周文王根據河圖洛書的九宮之數所發明,周文王神機通天,更將“先天八卦“與“後天八卦”在龜甲上融會推演,窮究天地之變,化出暗藏天機的“全天十六卦”。
“全天十六卦”到了西周後期,即不複存在,清代的摸金校尉從西周古塚中意外發掘出全天卦象,由此編寫了一部《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由於全書被毀去一半,所以我所知所學僅限於風水秘術,變化精微的陰陽卦象幾乎完全不懂,直到近半年才逐漸有所接觸五行八門,可《易》乃生生變化之道,大多內容以“通算推演”為用,若隻知其一二,簡直等於不知。
但我在古猜脫口說出一陽二陰的震卦之時,就已知道他言之有物。而且看來他所知內容應該屬於“先天卦數”。《易》中八卦,分為“乾、坎、艮、震、坤、兌、離、巽”,按卦數排列即為“乾一、兌二、離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震居第四,震卦正好對應“一陽二陰”所組成的第四卦;後天八卦圖中,震卦則居第三位,經中五,從“坎一、坤二、震三、巽四、乾六、兌七、艮八、離九”,使用機數呈現時空變化螺旋式重演的原理,來推算未來將要發生的事情,是現代流傳較多的卦數,卻不是用以推演先天卦象的古法。
隻見古猜一一轉動陰陽玄機,金剛玉卦盤上的數百個篩孔隨即關合變化,產生的機數逐漸呈現出卦象。眾人看古猜的舉動都茫然不解,隻有我能看出些許門道。
震卦為一陽二陰之卦,陽數為九,陰數為八,以其居於卦位為“四”來推演,一陽而生四九三十六數,一陰得四八三十二數,再一陰又得四八三十二數,合而生“百”數,產生了震卦卦象中的“百裏”之機。
至於“震來虩虩,笑言啞啞”等卦文,是如何通過機數所生,我就根本看不明白了。不過我知道在先天卦數中,相對兩個方麵的卦數相加之和都是九,是陽數中最大的“老陽”之數,天為陽,地為陰,後天八卦中相對之和鬱是“十”,描繪的是“地”,而古猜推演出的機數,大部分都是老陽天數,看來卦象中所反應的各有所指,全是大自然的情況,對應了震卦中“祭天行為不可中止”的隱意。
我忍不住對古猜說:“蠻子,可真有你的,連這先天卦象都能推演出來。”古猜聽我這麽說,就知道他的推演之法沒錯。這些都是他十二三歲前,由他阿爹親口傳授給他的,據說是龍獺之輩自幼就要學的古咒,可沒任何實際用途,而且從來不知那些古奧的咒語是什麽卦象機數,如今竟能派上這麽大的用場,阿爹和阿媽在天有靈,也能感到欣慰了。
金剛玉石的卦盤分為數層,每層都有無數手指粗細的窟窿,或大或小,分布不均,隨著古猜將最後一式的機數推出,數層玉盤上的某些孔洞相互貫通,排列為“震卦”卦象的標記。卦盤連通著青銅人像的手臂,猛聽銅像體內機括牽動,“嘎嘣”一聲悶響,銅人身上填滿聚銅海沙的窟窿中,探出數十個銅鑄的鮫魚頭顱。銅鮫形態猙獰,大小比兒臂稍細,皆做張口銜珠之狀,口中卻俱是空空如也。
眾人見古猜終於啟動了先天卦盤上的機關,正要喝彩,誰知以四條手臂托著玉盤的銅像軀體中,竟會探出許多鮫頭,不禁全都看得呆了,一時寂然無聲,直勾勾地盯住那些空空的青銅鮫口,不禁想問:“這又是什麽鬼東西?”
我伸手摸了摸鮫口,裏麵漆黑的海沙雖有聚銅集陰之性,不過以手撫去,感覺不到其中是否還有吸力,鮫魚嘴裏的空槽,很明顯是用來固定大顆南珠的,我奇道:“這……這些張口瞪目的鮫人嘴裏,似乎是用來放置海中龍含的……”
Shirley楊說:“九足鼎上有海底仙山埋著一輪明月的標記,明月隨波濤起浮,看來還需要在鮫龍口中放置龍含,將銅像沉入海底機關處,歸墟下的墳山就會裂開,僵屍會在棺中隨著水流浮上海麵。當真存在這種可能嗎?”
明叔見脫身有望,忙不迭地告訴眾人,在海波中采蛋為生之輩,沒有哪個不知海底墳山中埋有明月的古老傳說。月者水之精,珠者月之精,其實明珠即為明月。金剛玉是海中古玉,珠玉相應,光華肯定比真正的月光更盛,隻不過要嵌滿這銅人上的鮫頭,怕是要用不下數十顆極品龍含。多鈴和古猜姐弟在旁不住點頭,表示明叔所言不虛,海底仙山葬月的傳說在蛋民中廣為流傳,無人不知。
我咬了咬牙,看來是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了,隻有把我們從珊瑚螺旋所采的明珠,都嵌入鮫口,然後將銅人沉到水底鐵樹下的機關處,至於能不能引得仙山裂開,海水上湧,使僵屍出海,隻有到時候才能知道了,現在根本難以想象百十顆明珠怎麽可能會帶來如此劇變。
胖子趕緊捂住裝有月光明珠的背囊:“我說胡司令這可使不得啊,這麽多魚頭,得喂它們多少?我不得不再強調一次,貪汙浪費可是極大的犯罪。” 我對胖子說:“怎麽是犯罪呢?摸金校尉的原則是舍財不舍命,咱們將來都是有所作為的人,可要是去不了美國,撈到多少青頭都沒任何意義,再說還有那價值連城的人魚和佛爺的翡翠天衣,到了美國咱們省著點花,也足夠折騰半輩子了。”
可話雖如此說,一看那裝著南珠的背包,不禁又想:“在海中豁出性命采了半日,僅得明珠三十有二,阮黑死後,我又在他口中埋了一枚做‘駐顏珠’,如今隻剩三十一枚,顆顆都是南龍海氣凝結的精華,要是就這麽沉入水底,換了誰都會覺得心疼,而且數量也相差懸殊,三十一枚明珠遠遠不夠。”
Shirley楊將幾枚明珠放入鮫魚嘴中,果然無論珠身大小,都被鮫頭緊密地牢牢吸住,但至少需要六十餘顆光照百步的月光明珠,才能把所有的鮫口填滿,Shirley楊也不得不連連搖頭。恨天氏送葬之物如此之盛,恐怕唐宗宋祖的陵中,也不會有數十枚這樣的南海精魄,此時此地又要到哪裏去湊夠六十幾枚明珠?
古猜在旁看出眾人憂心忡仲,似乎是覺得南珠不足,他忙指著水麵,比劃著水底深澗的手勢:“水下有龍穴!”明叔急忙讓他說出詳情,聽後轉告給我們,原來古猜是古疍民中的龍戶,在海中有許多與生俱來的本領,尤其擅長“辨水色,識龍居”。
剛才,古猜隨我和胖子潛入鮫魚出沒的珊瑚樹下,見水底有一道深澗,古猜善識水性,一看水底的旋湧亂流有異,就知深澗中必有萬年老蚌。那是一片不見天日的“珠母海”,多半會有蚌祖隱匿其中。海中螺蚌不同於淡水蚌,全部是一甲僅出一珠,而海底的珠母卻是一甲百珠的龐然大物。
珠母可能要比硨磲大上十倍,隻在海底洞穴岩隙的深處才有,一片產珠極佳的海域或者珠池,其下必然藏有被稱為蚌祖的老珠母。據說珠母乃是老蚌年久化為精魅,由於自身蚌甲中裹著百枚明珠,即使天上月色如水,它仍然會藏在深澗中絕不出來。
古時若有蛋人尋著水下蛛絲馬跡,摸到蚌祖附近,往往也很難發現與礁石化為一體無跡可循的巨蚌,更有許多人被它變幻的形態迷惑,成為了“蚌精”的食物。蚌祖藏納數量眾多的龍含隱在深水中,會產生大量的低頻脈衝,雖然對人體影響不大,但是會嚴重幹擾各種電子信號,珊瑚螺旋海域常有舟船飛機失事,除了變幻莫測的海象天候,恐怕與這藏在海底的蚌母也脫不開幹係。
先前沒顧得上仔細去想那龍骸會是何物,珠母的相關記載雖然很多,但很少有人能捕得這種靈物,千餘年來始終無人得見。所以我們從一開始就沒往這上想,直到古猜觀水色識龍居,辨認出水底是片“珠母海”,才知原來古猜背後透海圖中所刺龍骸,正是“龍穴”的標記,蛋人向來便將“珠”比喻為蛟龍之含,有珠之海,即為“龍居”。
此時鯨骨附近的伏流一片沉寂寧靜,空氣中陰寒之意更盛,眾人稍加商議,那狠下心來,既然深澗中有一甲藏百珠的“珠母”,那說不得,隻好再舍命下水,刮取蚌祖殼中的龍含。可此事卻又艱險異常,因為以前誰也沒有捉過珠母這種萬年巨蚌的經驗,據說那蚌祖曆經萬年吐納形煉,善能幻化迷惑,且藏匿極深,隱於深澗潛湧之下,其中亂流旋渦一個接一個,使人拚上性命也難以接近。
眾人正在左右為難,明叔忽生一計,從歸墟遺跡的螺甲墳中,得到數件引龍宰蚌的上古秘器,其中有具女子皮囊般的屍鬽,正可作為珠媒從水底引出蚌祖,不過將那鬼氣森森的屍鬽縛在背上,口銜短刃赴水潛入亂流,除卻需要膽子夠大、水性精熟之外,也務必要將生死置之度外,能擔當此任者,非是龍戶莫屬,現在唯有古猜這一身過人的水下本領是眾人最後的指望了。
鬼吹燈II 第二卷 南海歸墟 第四十九章 珠母海
明叔提到屍鬽,禁不住臉色劇變,海上蛋民似乎都識得這有筋無骨的女屍皮囊的厲害,它並不是輕易可以使用的普通珠媒,但若不以它的陰魂為燭,絕難引出潛藏在海底千萬年的珠母蚌祖。
明叔對我們說:“阿叔我是觀千劍而識器,撫萬曲而知音。在海上漂泊了半生,見過不知多少大風大浪,經驗要比你們豐富得多。我早就看出古猜這蛋仔非同一般,隻有他才有本事背著屍鬽,去水底引得蚌祖現身,然後咱們就等著齊心協力刮蚌采蛋便是。”
我早在水下就已見到深澗處暗湧奇流,隻有古猜這種精熟水性的龍戶,才有可能遊進去,但這話聽明叔說出來頗不入耳,心想:“港農老賊隻求自保性命,向來不管旁人死活,對他來講,除了他自己之外,任誰都是可以隨時隨地犧牲掉的。”
於是我正色道:“我看古猜水下本領雖然了得,但他經臉不足,咱們這夥人中,隻有明叔才稱得上是德高望重,我這輩子最佩服他這樣品德高尚又有真本事的老幹部,不如就讓明叔背了女屍潛水引蚌,憑他識風信、知水性,洞悉海底地形的手段,才配擔此重任。”
胖子聞言哈哈一笑,拍了拍明叔肩膀:“明叔,您老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回不去了,九泉之下也可以盡管放心。我和老胡絕對會尊重你的犧牲,把咱們撈得的青頭貨賣個好價錢,趕上清明冬至,即使我遠在美國遊艇上,也肯定忘不了給你燒紙錢送寒衣。”
明叔雖然在海上閱曆不凡,可他自身器量有限,是小廟裏的神仙,受不起多大香火,此時心神疲憊,更是架不住胖子的三句狠話,我們這麽一嚇唬他,險些讓他癱在地上。Shirley楊見明叔臉上半天都沒血色,於心不忍,就勸眾人現在不是開玩笑尋開心的時候,蚌祖是什麽樣子,誰都沒親眼見過,屍鬽近千年來也從未有采蛋之人用過,這些都是傳說中的逸事,可信與不可信的程度是對半開,不應該冒無謂的風險,還是應該另想辦法。
我對眾人說:“眼下物資裝備基本損失一空,隨身隻剩下些不當吃不當喝的青頭貨,再不放手一搏更待何時?我們可以做好兩方麵的準備,一組下水去引蚌母,另一組到珊瑚樹下尋找機關,如果計劃不能實現,就隻有冒死穿過亂流,從錯綜複雜的珊瑚洞裏尋找出路,那是不太靠譜的辦法,是死是活聽天由命罷了。
眾人皆知眼下麵臨的困境,必須各出死力才有可能從中脫身,當下不再多言,各自整理身上的裝備器械,將剩餘的水肺重新分配,最終決定由我和古猜潛入深澗去引珠母,其餘的人帶著銅人卦盤,埋伏到珊瑚鐵樹的化石附近,準備屠蚌取珠。
我提醒大夥將那三具畸形嬰兒的形骸分別帶在身上,水下成群的黑鮫凶殘無比,但其性應月,唯獨俱怕“月蝕”,有月破的殘肢死胎在旁,惡鮫不敢輕犯。另外從青螺墳中挖出的玉瓶,裏麵裝有人魚油膏,抹在身上可以有效預防潛水病的各種症狀,看其成色和氣味並無異常,隔了這麽多年也不知是否已經失效,但有勝於無,不妨每人都抹上一些以防不測。
此外在珊瑚樹的另一側,與水底深澗對應的所在,還有一個漆黑的巨洞,裏麵似乎藏著什麽凶惡的大海獸,連古猜也沒看出究竟是個什麽,所以千萬不可輕易接近,否則必遭不測。
過了約有一頓飯的工夫,所有人都已準備妥當,多鈴和明叔幫古猜把那具不成形的女屍皮囊綁在了背上,古猜摸了摸背上的潛水繩綁得牢固,便同我一前一後潛入水中。甫一入水,我就見到屍鬽身上穿的珠衣,被陰氣所染,發出千道陰森的寒光,在一層冰冷異常的光暈中,那具有筋無骨的屍皮跟著水波擺動,模糊的五官眉目悉皆活動,栩栩猶如生人。
屍鬽在水底似乎並無浮力,全憑一根龍筋絲絛掛在古猜背後,如同放風箏一般拖拽而行,在紛亂的水波光影裏,恰似一個飄動著的恐怖幽靈,若不知內情,還以為龍戶行於水中遭厲鬼所憑,背後緊緊貼著一個扭曲的亡靈。我實在不明白這種處處透著邪氣的詭異辦法,蛋民祖先是怎麽琢磨出來的。
我將一具死胎捆在水肺氣瓶上,入水後跟在古猜後麵,看到屍鬽產生了變化,就拍了拍他的肩頭,二人徑直潛向古珊瑚樹化石下的深澗。水下無窮無盡的幽靈蛸仍在圍著珊瑚樹舞動不休,一圈圈淡藍色的光波忽收忽放,將水底千奇百怪的珊瑚洞映得如同水晶龍宮。我潛至深澗旁的古石碑遺跡處,感到亂流卷集,若不抱住石碑,隨時都會被潛流卷走,再向深處已經有些力不從心。
我和古猜二人抱定石碑,回頭看了看Shirley楊、明叔等人,他們已將銅人拖到水底,正在珊瑚鐵樹下等待我們的信號。古猜打個手勢,問我是否還能繼續往深處潛。
我挑了挑大拇指,這裏亂流雖急,但並不是那種水眼漩渦,每陣潛湧都有間隔,隻有認準時機,摳著岩壁固定重心,應該可以進入這道水底大峽穀般的深澗。
我們兩個抱住殘碑,往那深澗中一張望,隻見其中黑洞洞的一片,沒有一絲一毫光亮,隻有些尖頭尖尾的怪魚張鰭擺尾遊進遊出。屍鬽雖然有層陰冷的光暈,但它並不能作為照明的光源使用,而且在這種特殊的環境中,潛水手電筒也發揮不出多大作用。
古猜天生一雙金魚般的眼睛,善能在漆黑的水下洞悉地形。而我卻沒那種本事,隻好取出事前準備的一顆月光明珠攥在手裏。珊瑚螺旋所產的蚌珠,皆得海氣精華,不是尋常南珠可比,碩大渾圓,在水下能穿透介質阻隔,使水底亮如白晝,光照數十步,精光一現,有如銀霜匝地,視線頓時隨著珠光擴展開來。
珠光如月,在水中將屍鬽一逼,顯得那空蕩蕩的死人皮囊更加猙獰詭異。我在水中看它一眼,就覺得一股寒意從心底裏湧起。我借著珠光看清了地形,鼓足勇氣摸著水底嶙峋的亂石,一米一米地緩緩先行。
古猜拖了一根潛水繩,從我身旁遊過,當先潛入深澗,他在亂流的縫隙中,東一閃、西一晃,倏忽起落,迅捷不讓水下遊魚,片刻就已潛進了峽穀深處。
我覺得手中潛水繩忽地緊了一緊,知道這是古猜從裏麵傳出的信號,就拽著潛水繩和岩石,拚命穿過幾道湍急的潛湧,剛一進去就覺得眼前一亮,隻見深澗裏的空間,遠比預想中要大許多,兩側巨岩壁立,陰水漫頂遮天,鮫蛸魚龍縱橫往來,縫隙處盡是根陷岩中的“海百合”。
深澗中各種色彩斑斕的海石花,隨著水流不停擺動,這景象實在令人驚異,恍惚間仿佛來到了陸地上百花盛開的山穀,往來穿梭的魚群,如同花叢間飛舞的彩蝶,不過這些顏色奇異的海石花叢中,還堆積著數座大墳。
每座隆起的墳丘,都是許多巨龜黿鼇的甲殼相疊而成,有些龜甲上縛著鏈條,鎖著古舊的石槨、石棺。古猜拖著屍鬽扶著一具石槨停下,我拽著潛水繩遊到近前,見那些石槨龜甲,十分像是我們在海中打撈出來的石鏡古棺。想來這些棺槨都是空的,要等裝入南海僵人之後,再由潛流托出海麵,任其在海上漂流沉沒,而所謂的靈魂便借此過程,從神木中飛赴月宮了。
古猜指了指前邊,我順著他的指向看去,古老的石壁下堆積粉無數海蝕古玉,似乎都是些故意沉入珠母海的祭品,其中有不少海鮫形態的玉人玉龜,以及占求卦象的甲盤燈燭之物,不過都已受到極大程度的腐蝕。
我對古猜點了點頭,看來珠母海確是非同小可,此處地形複雜,空間宏大,不知那蚌祖會藏匿在何處。如果真有活著的蚌祖,它棲身在珠母海的老巢之中,即便是龍戶獺家之輩,也難輕易取其甲中明珠,單憑龍弧短刃根本宰不了這種大型的巨蚌,如果貿然相搏,反倒容易被其夾住送了性命,隻有設法引其出了深澗才可動手。
潛水繩的長度最多能到龜骸石棺這裏,因為引了蚌祖後,還要借著潛水繩原路折回,我隻好留下守住繩頭,由古猜獨自向前去搜索珠母。古猜在水下膽子很壯,背著那陰森可怖的屍鬽前去引珠,沒有絲毫畏懼,我卻為他捏了把汗,在後邊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稍有不測,就要過去接應。
隻見古猜反握短刀,赴水逐波而行,迎麵有一片石壁,中剜三道鯨頭般的石門,門中搗珠崩玉,飛沫反湧,從中灌下來的海水,與珊瑚洞內上升的伏流時時相擊,漫天浮遊的水勢極為淩厲。古猜接連衝了幾次,都被激流所阻,不但難以闖入,係在身後的屍鬽反倒被亂流卷動,硬生生將鯨筋製成的繩子繃斷了。
古猜在水下行動奇快,回手拽住屍魁的脖子,在亂流中將它拽了回來,重新緊縛在身。他於氣螺中換了口氣,見這片水門不通,估計蚌祖另在他處,轉身對我打了個手勢,便向斜刺裏遊去。
隨著古猜遊向側麵,他身後屍鬽陰光越來越盛,那幽靈般的女屍皮囊也越來越像活人。我在不遠處看得分明,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水中出現了一團七彩霞光般的虹氣,隨人移動,追逐著古猜背上的珠媒,一時之間,珠母海中迷漫著一種難以形容的神秘氣氛。
我心中凜然生懼,感覺到水中似乎出現了一股強大的生物磁場,既然突然冒出這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恐怕藏在珠母海裏的蚌祖就要現出真身了。珠母乃是天地間的靈物,侵得水月精氣,吐納形煉不下萬年,但近千百年來誰也沒親眼見過,它隻存在於蛋民漁民廣泛流傳的口頭傳說之中,都說它能幻化人形,吞噬舟船。
古時常有吞舟的大魚追逐珠母的奇聞,民國初年,在佛堂口海域的眾多船員,就曾親眼見到海中巨魚如山,半出水麵追逐一輪明月,在海上過了一晝夜也隻見首不見尾,後來潛入海底,亡其所在。見到這異象的海員水手,皆稱那如山的巨魚是被珠母精光所引。
另外據說有些珠池被采蛋的人采空了,蚌殼蚌肉堆積成山,可到了夜裏,珠池中又有精光映月,蛋民不知真相,以為水底尚有蚌珠,於是轉天繼續潛水采珠,便往往有去無回,都被伺機報複的蚌祖所吞,它吃了活人,連骨頭都不吐。可即便把珠池傾盡,也難覓其蹤。所以在海上搏命的蛋民們談起這些傳說,也不免駭然失色,而且動了蚌祖會引發海嘯颶風,總之是傳得挺邪,沒有漁主的秘器,是無論如何也引不出蚌祖的。
這時水影紛亂變幻,我已看不清古猜的行蹤,心中不免擔憂起來。正要過去尋他,忽地裏珠母海底泥沙翻湧,妖霧大作,就見陰光閃爍,其後是一片巨大的黑影,一波波的鮮血從中湧出。古猜全身是血,背著那屍鬽,手足並用掙紮著遊了出來,但他身後滿是妖霧的水流,似乎存在著強烈吸力,古猜剛剛遊出三五米,又立刻被水流吸了回去,倏然間消失在了濃霧裏。
鬼吹燈II 第二卷 南海歸墟 第五十章 刮蚌采珠
珠母在水底一動,真似有倒海移山之勢,隻見水中變幻不定的虹氣,都被揭起的泥沙遮住,濃重的霧氣漫水而起,根本無法看清楚裏麵的蚌祖是個什麽樣子。古猜仗著龍戶的一身水下本領,以屍鬽引得珠母蠢蠢欲動,張殼分甲,想要將那陰氣深重的屍鬽吞將下去,吸卷著水流形成了旋渦。古猜稍慢了半步,竟被這陣旋湧吸住,他不及掙紮,就已陷進了珠母帶起的泥沙濃霧深處。
我瞪著眼看個正著,心中一急,立即伸手摸出潛水炸藥,想要過去把古猜搶出來,眼下救人要緊,也顧不得能不能把蚌祖引出深澗了。可正在這時,忽覺麵前水流衝擊,古猜也同時掙紮出翻湧的泥沙煙霧。
原來珠母吞了有筋無骨的屍鬽之後,一時耐不住女屍體內的陰氣,蚌甲分處,又將屍鬽像吐納明珠般噴了出來。古猜在蚌殼內就勢割了幾塊蚌肉,混在血霧中順著水流衝了出來。
我急忙伸手拽住古猜的手臂,將他在亂流中拽住,見他也自驚魂未定,已是被珠母吸入殼中不下三次。我們二人見引出了蚌祖,不敢再做逗留,扯著潛水繩竭力向外遊去。
蚌祖的輪廓隱約可見,雖然看得並不真切,但憑著水中那股強烈的波動,已足能感覺出它體形龐大、移動緩慢,附在礁岩上蠕動而出,追逐著屍鬽散發出的陰氣而動,從珠母海中爬了出來。
蛋民在海中置珠媒引珠之事,原屬尋常,普通珠媒所用之材料,連魚珠都沒有,僅是選用螺蚌喜歡的食物。混合些肉糜加以調配,以此為引使螺蚌環抱的堅甲分離,趁機刮蚌取珠。而這種以人皮製成的屍鬽,隻有疍民的祖先才會使用。
我和古猜都沒想到屍鬽竟會如此靈驗,被它的陰氣撩拔,那蚌祖突然間就冒了出來,我們未免有些準備不足,倉皇中奪路而逃,也顧不得回視身後的情形,隻覺身後如同彌洞,吸水之力奇溜無比,若不是捉牢了堅韌的潛水繩,怕是稍一鬆手就會被亂流吸走。
未到山澗出口,澗口處的亂流便與珠母吸水之力形成前後夾擊之勢,身處其中隻覺手足酸軟,在一陣陣混亂的潛流中使人感到天旋地轉,加上水壓的作用,頭腦有些發暈,
就在意識開始朦朧模糊的一刹那,我感到身後一陣陰寒,那種鬼氣森森的感覺直透五髒六腑,下意識地回頭看一眼,隔著蛙鏡,隻見一張五官鮮豔,但格外扭曲的女人麵孔,正好貼到我的蛙鏡上。
那正是古猜背後拖拽的屍鬽,被亂流帶動,連同繩索纏到了我身後的死嬰。雖然我知道那張女人的臉,是屍鬽浸水後漲大呈現出來的,而且在水中愈久,形容愈是鮮活如生,可在如此近的距離看到這人皮的五官,簡直像是在擠眉弄眼地微笑,還是覺得全身惡寒透骨,原本模糊的神智,反倒變得清晰了,一驚之下,身體裏猛然間生出一股力量,用盡吃奶的力氣狂拽潛水繩,和古猜在亂流的縫隙中,翻滾著出了珠母海入口處的深澗。
珠母雖然貪戀水中陰氣,天生懼怕“月破”一類的自然現象,但也許是它活的年頭實在太久了,也許是古墓中的死胎早已質化千年,蝕天之氣已所剩無幾,驅趕鮫魚尚可,對付成了精的蚌祖卻不起什麽作用。所以它對我掛在氧氣瓶上的死胎視如無物,越迫越近,緊緊尾隨著屍鬽,出了珠母海。
澗口附近大多是奇形怪狀的珊瑚化石,蚌祖到了這裏,已無泥沙湧起的煙霧遮擋。隻覺身後精光浮動,一陣陣亮似白晝,百忙中回頭看了一眼,隻見一隻全身生滿藤壺狀偽裝物的巨蚌就在我們身後,那就是蛋民們傳得神乎其神的蚌祖了。它形體也不是大如小山,大約有一個卡車頭大小,外貌近似一種罕見的盆形珍珠貝,波浪般凹凸的蚌殼表麵,附著著厚厚一層疙裏疙瘩的海洋沉積物,顯然已有很多年沒有移動過了。
那蚌祖的蚌甲最是奇特,不是兩扇合一,或是螺旋一體,而是生有六瓣合葉蚌甲,左右上下都可開合分啟,殼中有異常發達的蚌足蚌盤,蚌甲忽張忽合,縱然是鑰頭鐵份之姐被其夾住,也會像被軋刀所故般彼膠晰體。適才古猜被吸入裏麵還能完好無損,恐怕也隻有在水下進退如電的龍戶才能如此僥幸。
我回頭隻看了一眼,就覺得眼睛被晃得好一陣生花,蚌祖與普通的螺蚌大不相同,它珠囊奇大,蚌甲分合之際,珠光閃現。借著水波的折射,化出瑞彩虹氣,令人目為之奪,神為之懾。四周深水幽靈蛸鬼火般淡藍色的光波,此時也都相映失色,整個珊瑚鐵樹化石,都被蚌祖甲中蔽納百珠的光芒所籠罩。隻不過蚌祖藏於海底,常年不見真正的明月,其所孕蚌珠相比珊瑚螺旋海域的尋常明珠,陰冷清冽之氣尤為深重,六扇巨大的蚌甲時開時合,千縷虹氣也隨即隱現出沒。
我沒想到珠母追得如此之近,回頭望去,隻覺白茫茫精光刺目,霎時之間,陰寒之氣與水流吸力大增,巨蚌堅甲暴然張開,我和古猜都被蚌甲分合之勢籠住,隻消珠母的六片重甲裹緊,即使不被當即夾死,也會被蚌祖吸人珠囊。
古猜在水下就變得非常暴躁嗜血,見狀便要故技重施,想要以進為退,縮身藏進蚌甲,趁著珠殼閉合之際,在裏麵戳那成精的老蚌幾刀。
但我看蚌祖吞吐了幾次屍鬽之後,那女屍人皮中一股怨氣漸消,隻怕再被蚌祖吞下,屍皮和珠衣上產生的陰氣就會消失,珠母大概會將其直接裹入珠囊,不會再輕易吐將出來。憑古猜那柄短刀,想在蚌殼內宰殺如此巨蚌,未必能夠成功,此刻絕不能舍命硬拚,這念頭在心中一轉,已見古猜挺刀合身撲了回去。
我急忙探手將他拽住,但古猜在水下滑如泥鰍、動似黑魚,我的手抓在他胳膊上,像是抓到了一條滑溜異常的水蛇,根本難以停留,滑不留手順勢送脫。但幸好扯住了他背上捆縛屍鬽的繩索,立即使勁向前拉扯,把古猜在水中拖得兜了半個圈子。
就在這時候,珠母厚重的堅甲猛然合攏,僅差得半寸,就會將古猜雙足夾住。那在水裏拖風箏似的屍鬽卻已被蚌祖吞在殼中。我和古猜被屍鬽上的繩索纏住,急切間難以抽身,而那珠母吞了珠媒後,立即堅甲環閉,不動如山,巨甲微顫,似乎是在盡情享受著屍皮中的陰怨之氣。
我一手推住犬牙交錯般緊緊閉住的蚌甲,一手抽出分水短劍,割斷了糾纏在後背的繩索,這才和古猜抽身出來。此時Shirley楊等人在珊瑚樹下看了個滿眼,都不免心驚肉跳,想遊過來相助,但事發突然,在那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卻根本來不及,所幸沒有傷亡,而且成功將老蚌從珠母海中引了出來,便匆匆趕過來將那珠母圍住。
珠母海又名“瀛海”,“瀛”是古時海中仙山的代稱,也有仙境的意思,實際上蛋民對海底珠池或洞穴也如此稱呼。在風水之道中,稱為“瀛海”或“瀛樹”,都是生氣不滅的上善之地,更是海中海氣最盛之處。珠母本身與“瀛海”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它藏身在珠母海中,借著海中陰精之氣吐納形煉,能存活極久,在民間常說“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龜,一百年的老刺蝟”,實際上海中老龜能活萬年的不一定沒有,但目前發現龜齡最老的才八百年。
海洋生物的壽命雖比陸地上的生命要長,可千年萬載之說還是不太符合實際,大多是因為難以判斷,才形容為“萬年”。珠母蚌祖的壽命應該在三四千年左右,一旦蚌祖離了珠母海,失去了海中生氣凝聚的氣場,就會如同垂暮老朽的風中殘燭,雖然不會立即老化死掉,卻失去了活力,蚌肉都會變得塌陷萎縮,在耗盡體內明珠精氣之後,就會開始死亡。
我們引出的這隻蚌祖,在吞了屍鬽之後,環閉甲殼,凝伏不動,正如昏昏欲睡一般,已不像在“瀛海”中那般猙獰生猛,不會再對蛙人和蛋民產生什麽實質性的威脅了。
我轉到巨蚌身後,撫著它的蚌甲,心想:“蚌祖是南海靈物,得海氣精魄,現在世界上資源被過度開采,天然海水珍珠少之又少,大概七大洲八大洋裏至今還活著的珠母,加起來總共也沒有三兩隻了。我們這夥人的歲數加起來,恐怕都沒有它的零頭大,雖是有心留它不殺,可在水下又沒有別的辦法能從這麽大的活蚌中取珠,看來無毒不丈夫,這回說不得隻好心黑手狠了。”於是做了下切的手勢,讓明叔和古猜、多鈴這三個蛋民動手,術業有專攻,屠蚌取珠自然是蛋民龍戶最為拿手的勾當。
明叔對我們擺了擺手,那意思大概是說,根本犯不上宰了蚌祖,用漁主傳下來的秘器直接刮珠,然後讓這老蚌自生自滅也就是了,隨即接過我手中的分水古劍,和多鈴古猜三人用劍刃一層層刮去蚌殼上的海蝕沉澱物質。
在海中采珠,有時會將整個的老蚌一起撈上來,取了蚌珠,蚌肉也不能浪費了,用剔刀將蚌肉活生生從殼中刮出來,稱為“刮蚌”。但采珠者有疍人古法,古法中所謂“刮蚌”,並非是普通蛋民用利刃刮蚌肉的辦法。古疍民刮蚌是以青銅打造的分水刀具,在蚌殼上來回拖動,銅刃在波浪起伏的蚌甲上一拖,就會使甲中的蚌體感到一陣振動。
這種振動極為特殊,就像古時挖金的“金苗”,見到金脈就要念咒,否則礦脈必短。刮蚌之法似乎就是那樣一種用青銅器發出的古咒,隻有紋鑄著魚龍圖騰的古銅刃,才能起到震懾老蚌的作用。所使用的銅刃越是古老,作用也就越是明顯。珠母甲殼被利刃一刮,就像嚇得失了魂,又像是被全身麻醉了,體內肌肉勁力全消,殼甲鬆脫,任憑蛋民采去珠囊,也絲毫反抗掙紮不得。
我和胖子、Shirley楊三人根本不解其中奧秘,這時候隻有在旁邊看的份了,在水底目不轉睛地望著明叔“刮蚌”的舉動。雖然平時覺得明叔這老賊慣於吹噓賣弄,是個“關二爺放屁不知臉紅”的老賭徒老騙子,但他也確是有些個過人之處,對海事和倒騰死人的勾當經驗豐富,采蛋的諸般掌故異聞更是所知極詳。因為這雙古銅劍是古時秘器,也無須再拜漁主,以明叔那套詭異的手法,並沒花費多大力氣,那蚌祖五彩斑斕的蚌甲就已暴露出來,殼甲表麵鮮紅倒生的骨刺密布,如同一塊巨大的彩色珊瑚,它像是被催眠了一般,顫顫抖抖地將蚌殼張開了一條縫隙。
蚌甲中精氣璀璨,月光如晝,引得藏在附近珊瑚洞裏的鮫魚不住窺探,可它們懼怕三具畸形死胎,隻敢在遠處探首探尾,卻都不敢接近半尺。不過我們也開始擔心死胎,能否有持久之效克製惡鮫,因為這些受月蝕而損的畸形胎兒,放置在潮濕的環境中實在太久了,而且本身又沒做過防腐處理,全憑女屍腹中填玉口中鎮珠的一縷寒氣維持。
兩次帶它們下水,胎體麵目已經被泡得模糊起來,形骸也不再像剛發現時那樣質如軟玉,似乎隨時都有可能隨水化去,一旦出點岔子,被那些鮫魚一擁而上,不出幾分鍾,我們就會讓它們啃成一堆白骨。而且在看明叔三個蛋民刮蚌的同時,我發現珊瑚洞中的鮫魚已經越逼越近,水鮫魚聚集,形成了密密層層的黑色旋渦,裹住了當中一團清冷的月光。我和胖子等人立刻把心提了起來。將潛水匕首緊緊握住,準備應付一場暴風驟雨般的殊死搏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