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阿 拜 箴 言 錄(1)

(2009-09-26 17:07:01) 下一個

第 一 篇 

   我這輩子不管過得好與不好,經曆的事倒兒是不少。我拚搏過,爭鬥過,申辯過,吃盡了苦頭,度過了大半生,已經筋疲力盡,心灰意冷,開始意識到自己是在枉度一生,一事無成。我該怎樣度過餘生,該幹些什麽好?我茫然,真不知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去治理民眾嗎?不,民眾是治理不了的。讓那些願意自討苦吃的人,或那些心比天高的年輕人,來幹這一行當吧。真主保佑,可別再
讓我幹這種費力不討好的差事。 
    去放牧嗎?不,犯不著去幹這種事。孩子們會照管好他們所需的畜群。我才不去為了使那些惡棍、竊賊和乞丐為自己口福喝彩,而把
剩餘的歲月弄得黯然失色。
    去研究學問嗎?居然沒一個人可以與你切磋琢磨,還談得上什麽研究學問?研究了又去向誰傳授,遇到疑團又去向誰討教?猶如在荒
無人煙的曠野上擺起布攤,手裏拿著米尺又有什麽用?身邊沒一個可以傾訴的知己,做學問隻會更使人備受煎熬,催人衰老。 
    要不去當一名神職人員?我擔心也當不好。幹這種行當要求心靜。我這輩子內心總被煩擾,生活不曾平靜過,在這個國度裏,在這方
天下,你還怎麽在教門從職。 
    去教育孩子?這我也力不從心。原本是可為的,可是不知道該教給他們什麽實質性的東西。期望他們成才?讓他們參與國事,讓他們
參與某項有意義的活動?他們前途未卜,我給他們指明不了未來依靠自己的學識便可一生如意,我不知道讓他們將來何去何從,又怎麽去教他們。不,教育孩子也不是我的出路。 
    最後我想,還是拿起紙和筆來消磨時間,把自己的所思所想都寫下來。如果有人認為我寫下的篇什還對他們有點益處,他們可以閱讀
、傳抄,如果認為沒有益處,那也無妨,文章總歸是我的。 
    除此,我別無所求。

第 二 篇

   小時候,我常聽人說我們哈薩克人一見到粟特人(注:古代民族,在哈薩克語中泛指中亞細亞一帶商人。)就譏笑:“嘿,你們這些穿著寬襟衫子的塔吉克人,打老遠扛著蘆葦去蓋房頂,見麵稱兄道弟,背地裏卻互相戳脊梁骨,碰到灌木叢都嚇破膽,說起話來沒個完,所以才把你叫做‘嘰嘰喳喳’。”
    遇見諾蓋人(注:哈薩克人對韃靼人的稱呼。)也是譏笑一通:“諾蓋人見到駱駝都害怕,騎馬又嫌累,所以隻有步行。與其叫他們
諾蓋人,還不如叫諾開。(注:哈薩克語音譯,其義為“沒頭腦”。)什麽也不會做,隻配服兵役、做逃犯,倒騰一點小買賣。”
    他們也笑話人家俄羅斯人:“臭紅頭發的俄羅斯人,隻要看到阿吾勒,(注:哈薩克語音:村莊。)就縱馬馳騁過去,(注:哈薩克
人隻有報喪時向著阿吾勒縱馬跑去,平時十分忌諱衝著阿吾勒跑來的騎手。)想起什麽就幹什麽,聽見什麽就信什麽,非要給他們找來‘順風耳’看看。”
    聽到這些話我覺得很有趣,也感到欣慰。“我的天啊!”當時我不無自豪地思量,“原來人世間最優秀、最高尚的民族還是我們哈薩
克。”
    可是現在看看,沒有粟特人不會種的莊稼,沒有他們的商販不曾到過的地方,也沒有他們不會的手藝。他們和睦相處,親如一家。在
還沒有歸屬俄國之前,哈薩克人從活人的衣服到死人的屍衣,都是由粟特人運來。我們哈薩克人舍不得給自己兒子的牲畜,結果被他們雇人成群地趕走。從屬俄國以後,又是粟特人最先接受他們的新技術。他們既有遠近聞名的巴依,(注:富豪。)也有博學多才的毛拉。(注:對伊斯蘭教學者的尊稱。)他們既精明,幹練,又很儒雅。
    再說諾蓋人,他們一個個都是出色的戰士,窮不誌短,臨死不懼。他們懂得愛護學校,尊崇宗教,深諳勤勞致富之道,十分愛美,也
會自享其樂。 
    可我們哈薩克人,為了糊口隻好給他們的殷實人家當長工。他們甚至把我們的巴依趕出家門,還說:“這地板不是鋪來讓你的臭靴子
踩的,出去,哈薩克!” 
    這一切均來自於他們竟相學習,不甘落後,務實苦幹,奮發圖強,從而獲得如此實力。 
    我們跟俄羅斯人就更是無法相比,我們甚至不如人家的傭人。 
    我們往日的炫耀、喜悅與譏笑又到哪兒去了?


第 三 篇
 

   為什麽哈薩克人互相不和,彼此算計?為什麽他們口是心非,一個個爭權奪利而且懶惰成性?
    有識之士早就斷言:所有的懶漢都膽小,缺乏毅力,而沒有膽魄又缺乏恒心的人,都喜好自吹自擂,每一位喜好自吹自擂的人,都愚
味無知,而無知的人都不知廉恥,人到了寡廉鮮恥這一步,就會變得慵懶而貪婪,笨拙而碌碌無為,且毫無人情。
    這些都是因為人們隻顧去多養牲畜而別無心思的緣故,如果他們也去務農、經商、習藝、鑽研科學,就不會淪落到這一步。
    當父母的養了一大群牲畜,接著又為孩子們操心,想方設法讓他們也都擁有大群牲畜,然後交給牧人去放養,他們自己則過著花天酒
地的生活,整天沉醉於聲色犬馬之中。
    等到過冬的牧場變小了,他們就會利用自己的權勢和影響,或買,或騙,或占,千方百計把別人的冬牧場弄到手。而失去冬場的人又
去算計別人,或者無奈之下隻好遠走他鄉。
    這樣的人難道會願別人好嗎?窮人越多,工錢自然就會降低。失去牲畜的人越多,就會騰出更多的冬牧場。於是你盼我破落,我盼你
破落,大家互相算計。逐漸地,我們相互之間私下的不和便發展成公開的、不可調和的敵對關係,一個個變得不共戴天,打官司,結黨派,買通一夥有權勢的人,好顯得自己強於對手,甚至爭官覓爵。 
    於是,那些厚道人家的孩子也不遠走他鄉,另謀出路,更不會去務農經商,隻是跟著那些結黨營私、拉幫結夥、以壯聲威的人隨波逐
流,今天倒向這一方,明天又倒向那一方,輪番出賣自己。 
    草原上盜賊橫生。要是國家穩定,偷盜行為便會受到扼製。可現在人們分成兩派,竊賊便機敏地利用這派或那派的縱容,有恃無恐地
大肆行竊。 
    草原上正直的人們倒是常常被以“行竊、搶劫”罪名累遭誣陷,並被傳去審訊,而且事先就為他們找好了慣於無中生有顛倒黑白的假
證人。此舉目的就是為了敗壞那些正派人的名聲,讓他們在選舉中落選。如果這些正直的人為了保全自己而給壞人讓步,就會喪失人格;如果不讓步,就意味著他曾被法院傳訊,在社會上找不到事做,甚至大禍臨頭。 
    已經竊取了權力的鄉官們肯定不會器重那些老實人,他們總是想方設法巴結那些和自己一樣卑鄙、奸詐的小人,生怕他們與自己作對
,以求得他們的支持。 
    如今在哈薩克人中流行這麽一句話:“想成事,則看人。”這就是說,一個人的成功,不取決於他做事是否正確,而要看他的手段和
計謀如何。 
    每屆鄉官的任期為三年。走馬上任第一年,他天天聽到的是人們的指斥聲:“難道不是我們把你選為鄉長的嗎?”第二年則與未來的
候選人明爭暗鬥。第三年新的選期臨近,他隻顧每天忙於尋求連選連任的可能。除此還有什麽可言? 
    當我看到哈薩克人世風日下,便暗自思忖:應該選那些受過一定的俄羅斯教育的人來當鄉長。倘使他們當中沒有這樣的人,或者即便
有又沒人選舉他們,最好由縣長、軍事長官和省總督認可並予直接委任,這樣做將對人民群眾善莫大焉。其委由是:首先對那些熱衷尋求公幹的哈薩克人的子嗣接受教育將有益處;其次,那些被委任的鄉長們,將不再會對百姓有所顧忌,隻需對顯貴們有所顧忌。此外,在予委任時,毋需理會那些投訴者,控告者。於是,那些誣陷者將會自然減少,甚至可能銷聲匿跡。 
    另外,在各鄉鄉長之下又選定一個比——執法官的做法,顯然已經給人民群眾帶來災難。在哈薩克人中不是所有當選者都能勝任這個
職位。執法者首先應當熟知哈瑟姆汗王時代(注:哈瑟姆汗王:(1445—1518)哈薩克汗國汗王。在位時依據欽察汗國遺留的法律創立了《哈瑟姆汗法典》。該法典包括:一、物權法;二、刑法;三、兵役法;四、使臣法;五、民法。)的《哈瑟姆汗法典》,葉斯姆汗王時代(注:葉斯姆汗王:(?—1645)哈薩克汗國汗王。在位時繼承了《哈瑟姆汗法典》,史稱《葉斯姆汗習慣法》。)的《葉斯姆汗習慣法》,埃孜•陶克汗王時代(注:埃孜•陶克汗王(?—1718)哈薩克汗國汗王。在位時進一步補充了自哈瑟姆汗王時代以來的法典,確立了兩項新的法律:一、土地法,二、賠償法,加上《哈瑟姆汗法典》的五項法律,統稱《七部大法》。)每天在庫裏吐柏議政時所遵循的《七部大法》等諸法。同時,要明晰這些陳年舊法哪些條文已經過時。如有與時代發展相悖處善於摒除,並製定和完善新的法規,依此裁定。然而這樣的人實屬鳳毛麟角,抑或根本不存在。 
    古人深諳哈薩克狀況,有古訓道:“設兩個比,便會衍生四個案子。”此話意思設比——執法官應當是單數,若是雙數,必定相持不
下,那案中案就會自然增多。與其這樣設比——執法官,不如在各鄉推舉三位有學識有威望的人擔任此職,但不定任期、年限。除非發現他們有什麽不軌行為,否則就不必替換。 
    原告與被告通常毋需直接麵對這三位比——執法官,而是雙方各自聘請一位訴訟代理人,再請一位仲裁人仲裁,以這一程序了結案子
。如果仍然達不成協議,再請適才三位比——執法官中的一位出麵裁定。或者,將複雜的案子全權交由他們處理,這樣官司才不會無限期地打下去。

第 四 篇
 
       
   凡明智者不難發現:迷醉於玩樂的人常常會有疏失,而且他們的言談舉止令人頭痛生厭。因此,耽於玩樂的人既會誤了生計、喪失理智,亦不知榮辱,隻是自欺欺人而已。象這種漫不經心、無視後果的人,即使不是在今生也將在後世嚐盡苦頭。
    每一位憂國憂民者,無論是對人世間的事,還是對後世的事比起他人自有主見,每一位富有主見的人最終都能獲得成功。既如此,我
們能否常常沉於憂思?抑或承受得了這無盡的憂思?能否不苟言笑,抑或承受得了毫無歡笑的日子?不,我不強求定要整日沉於憂思,隻是為你的無憂無慮而憂慮。為擺脫無憂無慮的境地行動起來吧,去做一些有益的事。每一件有益的舉措自然會抵消憂思。休要用無謂的玩樂來打消憂思,而是用你的義舉免去憂思吧。
    被重重憂思所困擾而不能自拔,那是一種懦弱的表現。你要嘲笑那些懦夫們,且不要暢快地笑,而是要憤怒地笑。憤怒地笑自是別一
種憂思。當然這樣發笑的機會並不多。對那些好人所成就的義舉要由衷地歡笑,要為能效仿他們而去歡笑。每一位值得效仿的楷模,會使人自我節製,變得穩重、成熟起來。
    不是所有的笑都值得讚許。有一種笑不是發自肺腑,不是出自真心,而是虛情假意、矯揉造做的笑。是一副精心粉飾了的、像歌唱一
樣動聽、美麗無比的笑。
    人是從娘胎哭著來到人間,終將離開塵世。從生到死的生命曆程中,人並沒有享受到生活的樂趣,而是在無休止的爭吵、炫耀中無所
用心地虛度此生。直到發覺剩餘的日子已經不多,為時晚矣,即使傾其所有也無法換得一天的生命。
    詭計多端,招搖撞騙,搖尾乞憐,那隻不過是沒出息的無賴們的造化。既要相信真主的護佑,還要依靠自己的雙手。大地決不會辜負
那些付出誠實和辛勤勞動的人。

第 五 篇
 

   滿腹憂思會使人身不由主,熱血奔湧,不能自持,或化作淚水奪眶而出,或化作話語脫口而出。我見過這樣祈禱的哈薩克人:“真主啊,讓我們像孩子一樣無憂無慮吧!”他們自認為比孩子更明事理,似乎沒有他們不操心的事,擺脫不了煩惱纏身。他們究竟有些什麽煩惱,這些諺語不言而喻:“有半日之命,就得斂一日之財”;“兩手空空,生父也會形同陌路人”;“財富是人心頭肉”;“富人臉生輝,窮人臉生灰”;“勇士與狼總在征途獲得美餐”;“勇士的財富在眾人手裏”;“重禮總能打破戒律”;“受禮者亦善於送禮”;“致富者,無罪也;”“指望不了巴依(富人),也就別指望真主”;“急欲充饑,去赴喪宴”;“須遠離沒有淺灘的湖泊和不仁不義的部落”;等等。真是不勝枚舉。
    這些諺語說明什麽?顯然,哈薩克人並不關心和平、正義、科學、知識,隻是熱衷於為財富——畜群(注:畜群為草原經濟的核心,
亦即財富的象征,或曰固定資產。)而操心,但又不知如何致富——獲得這些畜群。隻知道去從那些富足人家手中騙取,捧取。倘不如願以償,便要與之為敵。即便是親生父親,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公然行搶掠之能事。在這些人看來,隻要能擁有財富——畜群,便可以為之明火執杖地劫掠,爾虞我詐,乞哀告憐,哪怕要盡一切陰謀詭計也在所不惜,亦無可指責。
    這樣的人又比孩子聰明多少?孩子見了熊熊燃燒的火爐尚且知道畏縮,而他們即使麵臨地獄之火也毫不發怵;孩子感到羞怯時恨不能
尋個地縫鑽進去,而他們卻個個顯得肆無忌憚。莫非這便是他們所強?倘若不把我們手中之物分與他們以防動掠,或是不與他們同流合汙,便要反目拋棄我們。莫非這就是我們尋求向往的家園。

第 六 篇
 
        
    哈薩克有這樣一句諺語:“團結是成功的保證,幸福的前提是生命。”
    但什麽樣的人講團結,怎樣才能和睦相處,無人知曉。哈薩克人以為團結就是有馬同騎,有飯同吃,有衣同穿,有福同享。要是這樣
,貧富對人都無所謂了,隻要有親友投靠,根本就用不著去為獲取財富而辛勞。難道這就是團結?不,團結是指思想上的一致,而絕不是指財產共有。如果有人舍得拿出財富,不是同宗、同教、同國度的人,也可以受雇於你,與你利益維係在一起。隻不過這種用財富換來的團結隻能導致道德上的隨落。兄弟之間講團結,並不是為了互相謀取,每個人還得靠自己的本事,指望自己的造化。否則他們連真主也不指望了,也不謀生路,而是互相攻訐,互相抱怨,互相算計,互相詆毀,互相欺侮。這樣還會有什麽團結可言?
    “幸福的前提是生命。”是指什麽生命?是指靈魂還沒離開肉體的生命麽?不,狗也有這樣的生命呀!那些苟且偷生、貪生怕死的人
當為後世之大敵。為了求生,他們遇敵望風而逃,膽小如鼠。他們逃避勞動,逃避工作,好吃懶做,最後淪為他們孜孜以求的幸福的敵人。
    生命不該是這樣,生命當屬那些胸懷大誌、內心具有活力的人。否則,即使你還活著,你胸無大誌,不明事理,你也就再無勇氣通過
誠實的勞動來養活自己。
    懶漢大王笑嘻嘻, 
    吃了上餐接下席。 
    看似精明實愚昧, 
    不為明天把心急。 
    與其這麽苟活著,還不如接受真主的天命,到彼世去歸真。


第 七 篇
 
   
    孩子一生下來就有兩種需求。 
    其一是要喝,要吃,要睡覺。這些都是軀體的需要,缺此靈魂就沒有了軀殼,身體也不能發育成長。其二是對知識的渴求。嬰兒見到發亮的東西,就拿過來放進嘴裏,嚐嚐是什麽味道,或是貼在臉上,感覺一下。聽到笛子的聲音,也會被吸引住。等稍長大以後,聽見狗吠、牲口叫,或聽見有人在哭在笑,他都會跑過去。“那是什麽?”“這是什麽?”“為什麽他要這樣?”“為什麽他要那樣?”就他所耳聞目睹的一切問個沒完沒了,沒有個消停的時候。這一切自然是心靈的需要——想看,想聽,想學。 
    倘若不能徹底明了宇宙萬物或隱或現的奧秘所在,哪怕獲得一點切身的感知,人就不能稱其為人,這樣的人與動物毫無二致。創世之初,真主就把人與動物分開,賦予人類偉大的生命,賦予人類以思想。所以,混沌未開的孩子竭力在問:“這是什麽,那是什麽?”試圖窮盡他所不曾知曉的事理,以致著迷的常常為此廢寢忘食。為什麽我們到了成人懂事的時候,反而不去孜孜以求,不恥下問,去追尋那些科學探索者的足跡? 
    我們應該不斷拓展自己的視野,增加知識,以滿足心靈的需求。我們應該明白,心靈的需求遠勝於肉體的需求,應該使肉體的需求服從於心靈的需求。然而,我們沒有這樣去做。我們像寒鴉一樣嘈雜,烏鴉一樣聒躁,但到頭來仍飛不出阿吾勒的糞堆。心靈的需求隻是在孩提時代支配過我們,成人後我們就不再受它的支配,反讓它屈從於肉體需求,對周圍的一切事物沒有用心觀察,那怕把目光停留一下。對需求根本不予理會。我們隻滿足於對事物表象浮光掠影的一瞥,而不打算去探求它的奧秘,還認為不知者也無傷大雅。遇到有識之士勸得,我們卻回敬說:“有言道‘你幹你的,我幹我的’;‘與其靠別人的智慧致富,不如憑自己的本事受窮’。”我們不知道別人比自己強,也聽不懂別人話裏的意思。 
    沒有智慧,沒有信念,隻會兩隻眼睛眼巴巴地望著周圍,這又與動物有什麽區別?倒是孩提時代比現在要好,還有著求知的欲望,象一個人。現在我們卻比動物還不如。它們是什麽也不懂,但它們與世無爭。 
    我們雖然什麽也不懂,卻不想用學識彌補自己的無知,隻會不懂裝懂,爭得脖子上青筋直暴,拚命說自己什麽都懂。

 
第 八 篇
 
       
     誰人會聆聽忠告,誰人會采納進言?鄉長?比——執法官?他們如果有聽取忠言、虛心好學的心願的話,也就不會去當選這些職位了。這些人自認為高人一籌,是為了做人表率,教誨眾生才去當選。他們已經是完人,現在隻須治理眾生。他們哪裏還聽進言?不過即便想聽,恐怕也沒工夫。他們的腦子裏裝滿了各種煩心事:比如說千萬不能得罪了上司,不能激怒一方地痞惡棍,不能讓老百姓鬧事,不能讓自己破費吃虧,生怕那些虧空不能彌補。他們還得想著適時提拔某人,或袒護某人。總之,他們忙得不可開交。
    富人呢?他們每天都在忙於進財,他們覺得世界有一半的財富掌握在他們手裏,沒有什麽不可以買來的。他們眼睛朝上看,一個個心
比天高。什麽良心、真誠、科學、知識,在他們看來都比不上財富重要。隻要有財富,不妨連真主也可以收買。他們的信條是:財富可以取代真主、人民、祖國、知識、道德、良知、親人。他們哪裏還顧得上傾聽忠告,即便想聽,也沒工夫。他們得操心給牲口飲水,給它們添料,盼著賣個好價錢,防止竊賊和狼群的襲擊,不能讓它們凍著,還得去找人來幹這些雜活。等把這些事都安排妥當,又得到處去吹噓炫耀。他們實在是沒工夫啊!
    至於竊賊、騙子、流氓、惡棍,他們更不會聽你忠告。
    窮人嘛,他們一個個比綿羊還溫順,自己度日都很艱難。對他們來說,既然科學、知識、忠告這些東西他人都不感興趣,那跟他們更
不相幹。“別來纏我們了,還是給那些更能聽懂的人去講吧。”他們如是說,似乎人窮連知識也不需要。他們跟誰也不相幹。而前三類人似乎對一切無憂無慮,毫無牽掛。

第 九 篇

     我自己是個哈薩克人。我到底是喜歡哈薩克人,還是討厭他們?要說喜歡,我就該認同他們的德行,從他們的所作所為中找出某種能讓我歡心,能讓我銘記在心的東西。我也不該感到失望,至少應該為他們的某些方麵略感慰藉。但我不是這樣。要說不喜歡,我就不該跟他們說話,不去他們的集會,不和他們談心,不和他們共同商議才是。對他們的事也一概不聞不問,閉門不出。如果不能這樣,索性遠離這個群落,遷往他鄉。我不奢望造就他們,絲毫也沒有這樣欲望。怎麽會這樣?總該有一個傾向吧。
    我雖然也活著,但活得象一具僵屍。我不知道是因為怨恨他們還是怨恨我自己的緣故,或是由於其他什麽原因,看上去我軀體完好,
心卻已經死去。我生氣,卻不能爆發;我也笑,卻並不感到開心。我說出的話,發出的笑聲,都不像是我自己的,倒像是旁人的。
    年輕時我壓根兒沒想過要舍下哈薩克人去往他方,倒是一片赤誠,滿懷希望。等到後來我徹悟了,不再存任何希冀,這才發現再想遠
走他鄉異地生根已經力不從心。因此我現在隻是一具內裏空空的軀殼而已。不過有時也在想,這樣也好,在死期將至時,我也就死而無憾了。甚至沒有什麽值得誇口留戀的樂趣。既然不曾期望過什麽,也就可以毫無牽掛地瞑目了。

第 十 篇
       
   
    有人祈求真主賜予子嗣。人為什麽要養孩子?他們說,養兒是為了傳宗接代,是為了防老,死後還有人念經憑吊,(注:念經憑吊:伊斯蘭民族習俗,後人當為亡故者念經憑吊,以祈求亡靈得到安寧,早日升入天園。)除了這些還有什麽?
    養兒為了傳宗接代是什麽意思?是擔心你的遺產沒人繼承?你是在為遺產發愁?還是因為怕你死去留給別人而不甘心?你到底有哪一
點與眾不同而舍不得留給別人?
    爭氣的孩子是福分,不爭氣的孩子是禍根。你預見他會有什麽造化而向真主祈求賜子?難道你這輩子受的折磨還不夠?或者是你幹的
蠢事還少?為什麽你那樣求子心切,莫非讓他也出落成與你一樣的蠢才,再去受盡你所受過的折磨?
    你是想留得子嗣好在死後有人念經憑吊,要是你這輩子多為別人行善積德,還怕沒人給你念經?如果你作惡多端,兒子給你念經也升
不了天堂。在世時你自己不曾積過的功德,莫非死後你的子嗣能替你完成? 
    如果是為彼世著想祈求獲子,不過是要兒子早夭而已。如果希望他長大成人,你又見過哈薩克人有誰家的兒子長大後會孝順父母,不
讓他們吃苦?像你這樣的父親,像你們這夥人,還想養育出有這樣品行的孩子?
    你是想上了年紀後有人贍養,那也是一句空話。首先,你能活到那樣的年紀嗎?其次,你的兒子生來會有那樣的孝心,願意給你養老
送終?第三,如果你牛羊成群,還愁沒人贍養!如果你畜欄空空,那贍養又怎麽會稱心如意?不過,即使你有個兒子,還說不準他是個創業者還是個敗家子呢。 
    好吧,假定說真主聽見了你的祈求,賜給你一個兒子,你能給他以很好的教育嗎?你無能為力。你自己的罪孽就夠深重的了,那樣你
還要去分擔兒子的罪孽。 
    從一開始你就欺騙孩子,隨便許諾。一看見他很輕信,你還挺得意。但是,等他以後出落成江湖騙子,又是誰的過?你教他學會汙言
穢語,動不動還護著他:“不許你們欺侮他!”把他都寵慣壞了。到該念書的時候,你找來一個收費最低、學識最淺的毛拉當老師,隻不過是想隨便讓他識幾個字,自己卻又向他灌輸那些偷奸耍滑之道,教他一些下流勾當,叫他不要相信任何人,讓他養成一身劣習。這難道就是你的教育?你還想期待這樣的孩子孝順你? 
    你們還向真主祈求財富。要那些財富又有什麽用?你祈求過真主吧?求過。真主也賜予過你了,可你沒有接受。真主賜予你精力,以
便讓你勤勞致富,把精力用在正道上。你卻沒有這樣去做。真主賜予你精力,是想讓你用來學習科學,並且給了你足以掌握科學的智慧,可是不知道你用來幹了什麽。人隻要勤勞不懈,持之以恒,方法得當,沒有不能致富的。但是這些都不是你的追求,你朝思暮想的就是靠敲詐勒索,行哀乞憐和欺騙別人來攫取財富。這不是在向真主祈求什麽,而是喪盡人格尊嚴,喪盡天良,淪落為乞丐。 
    好,就算你終於發家致富了,你應該用你的富有去獲得科學知識,不為自己,也該讓孩子去學。沒有科學知識的人,在後世和今世都
沒有他的位置。沒有科學知識的人所做的每日五拜、齋月把齋、聖地朝拜,都不會令真主愉悅。我還沒有見過一個哈薩克人,在發了不義之財後,用於行善的。他們都在大發不義之財,轉眼又揮霍殆盡。到頭來什麽也沒剩下,剩下的隻是苦難、怨恨和創傷而已。 
    這些人富有時會炫耀自己的家業,破落後還會吹噓自己曾幾何時也是富貴人家。可一旦家徒四壁,他們就會淪為乞丐。

第 十 一 篇
 

   民眾都在忙於什麽?不外乎兩件事。其一,竊取。竊賊們試圖靠竊取致富,失主則欲加倍索賠以達暴富。朝中人忙於吃了原告複吃被告。平民百姓則一方麵忙於向當局舉報告發以獲獎賞,一方麵又忙於為竊賊們提供保護、銷贓滅跡,乃至廉價獲取贓物。其二,居心叵測的人忙於煽動他人,告訴他們如此這般便可以爭得爵位,可以富貴;如此那般便可以報仇雪恨,被民眾識為強人。忙於使富庶人家走入歧途,誰迷途便離不了他,一旦頭腦發熱,便可以輕而易舉地成為他口中的獵物。
    朝中人為自己窺得的奧秘竊喜——不斷地封官許願,自然又是財源不盡。庶民則看誰肯出手大方,便爭相湧向他的門下,甘願為他幫
腔作勢,吹噓抬轎,充當打手;置廉恥於不顧,甚至不惜賣身投靠,出賣親人,出賣妻小。
    如果竊賊和蠱惑人心者銷聲匿跡,人們也許會去想正事,務正業。富人敬業,窮人創業,人們都變得有抱負,有追求。 
    民眾的狀況既如此混亂,誰來拯救?莫非毫無盟約、諾言、正義、廉恥可守?竊賊尚且可以製伏,然而,誰來約束那些巴依們,讓他
們不要聽從那些居心叵測者蠱惑人心的挑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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